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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74节(2 / 2)


  正说着,妙真忽地抬手在他腮帮子上拧一下,“不许说我爹!你还不谢他老人家常赏你饭吃。”

  邱纶环在她腰间的那条胳膊顺便将她向上提一提,“那我是谁?”

  妙真嗤嗤笑着,拿眼打量他,“你不是那条大狼狗成了精么?”语毕,又不知在空中看见了什么,一面推开他,一面向院里跑去,两条胳膊在空中捞着玩。

  邱纶自往西厢过去,拾起包袱踅入房中,与花信商议,“外院都是下人睡的,离你们姑娘又远,不便宜。还是我睡这里,你搬去外头住。”

  花信自然没什么要不得,只是腿上烫伤了一大片,走动不便。邱纶又到廊下叫良恭进来,“你把花信抱到外面那间屋子去。”

  良恭因问:“你要睡在这屋里?”

  “有何不可?”邱纶挑着眼,抱起胳膊来笑,“这里离妙真近,她有事喊我我也听得见。要不是林妈妈看见不大好,我还要搬去妙真房里住呢。我实话告诉你听,我和妙真说话就要成亲了。她眼下犯了病,也没那许多忌讳,我不照管她谁来照管?就是给外面人知道了,也不怕人笑话。”

  良恭知道他的话是有些真的,一颗心往下沉了沉,没话和他争执,便将花信抱到了外院安置。想着既然一日有半日是邱纶看顾着妙真,倒得空去把那副画完工。

  因此次日归家去取那些东西,逢她姑妈还未出门,问起他的行踪,“你昨晚上到哪里去了?我回来就不见你在家,屋里摆着那些东西,也没收拾就出去了,有什么急事?”

  要说是又往妙真跟前去了,只怕他姑妈不能体谅,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觉得臊得慌,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似的。

  于是就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和她扯谎,“这幅画画着画着,不是少了这样就是缺了那样。王相公家里都是齐全的,我索性搬到他那里去住两日,等画完交了工就回来。”

  良姑妈晓得他画这画的工钱得有七十两,自然乐得他去,“那你去几日再回来,咱们家里还冷,想必人家相公家里暖和些。这倒好了,不比你给人当下人合算?一幅画几十两银子,你得给人当年做马多少年才攒得下?”

  良恭“吭吭”笑起来,“这也是偶然撞见的买卖,人家不缺这个银子,要紧是要找个画得像的。要是画好拿到街上去卖,能卖几个钱?这种东西,就是有价无市的,谁家多余拿钱来买这种吃不当吃穿不当穿的东西?何况我又不是什么名家圣手。”

  “横竖比你给人卖命强。”良姑妈再嘱咐他两句,自往人家酒楼里上工去了。

  打点了东西,锁上门出来,看见院里那棵不知哪里来的海棠结了些花苞,在如梭的岁月中粉得可爱。而他的岁月呢?全都虚掷在一些没结果的人和事上,他自己也觉得可笑得很。

  但是腿还是朝前走回九里桥的房子里,没见妙真在家,去问花信,才说:“三爷领着姑娘往街上逛去了,说成日把姑娘关在家里,姑娘的病哪里能得好,这病本来就是心病。别看三爷没正行,对姑娘的事却是一万分的上心。”

  他没搭腔,自回了隔壁那间屋子铺纸研磨,仍画他的画。

  天慢慢肯放出春色来,暖意也回转得快,恍惚中洞门外的花影里就来了些许蛩语,些许燕嗔。画好的画悬在一条绳子上,开窗吹了三五日,就到了约定交付的日子。

  偏这一日,瞿尧不在家,邱纶又大早起就往家去了一趟,到午晌也不见过来。良恭想索性带着妙真一道往那王相公的住处去。趁花信伤好得能走动了,就叫她来屋里替妙真梳妆。

  妙真午睡起来,见窗外和风日暖,忙下床挽住良恭胳膊,悄声央告,“爹,你看外头大太阳,你领我外头逛逛。咱们躲出去,那鬼不敢追我到太阳底下去。”

  说话间斜眼偷觑那床角,稍稍拿手一指,“我才刚睡觉,他就蹲在那里。你看,他那双红眼睛只管死盯着我。”

  良恭扭头看一眼,顺手把她脑袋扳回来,“你不看他,他也拿你没法子。你不知道,这起鬼怪就是专靠那双眼睛勾人的魂。你就权当他不在这屋里,咱们还能叫一个鬼魂野鬼吓破了胆去?”

  妙真本来要强,听见这话,忙把腰杆端得直直的。他又夸赞她两句,一面把她拉在妆台坐下,叫花信来梳头,他自到榻上坐等。

  那镜里正能照见床尾,妙真止不住从镜里瞟那床尾,看见那纱帐内隐隐还有个影子蹲在那里。她又记得良恭的话,不大敢让那鬼碰上她的目光,因此只一眼一眼地在镜里偷瞄。

  花信一面替她梳头,一面在镜里看见她这些疑神疑鬼的神情。原是忍着腿伤来服侍的,本来心里就有些不爽快,这会见她这样,不由得后脊背发寒,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不敢问她,怕问到哪里不对,她又要跳起来伤人。

  偶然在镜中撞见妙真的眼睛,她吓得忙挪开,只去和良恭说话,“你要带着姑娘出门去倒好,邱三爷这几日总带她外头逛去,逛得累了,她回来就睡觉。你学三爷那法子,在手腕上系一条布带子,把姑娘的腕子也栓起来,免得在街上她乱跑。”

  良恭点着头,“这一向邱三总带她往哪里逛去?”

  “三爷嚜,无非是带她去买东西。还往他们家铺子里拿了几匹料子回来,要我们裁衣裳穿,你没看见?”

  良恭因想起来问:“他住在这里,怎么跟前没带人?”

  “不知道,家里忙得这样,我哪里得空问他。”

  良恭也没闲心去管,待妙真梳妆好了,戴上个帷帽,又在柜子里找了条裙带,把两人手腕各悬一端。

  妙真这几日都是给邱纶这样拴着,倒习惯了,提着手腕笑,跟着良恭一路出来。

  走到街上来她就格外高兴,想着鬼最怕见天光,今日丽日大好,它还能追到这里来不成?她感到心安,阳光裹在身上,也感到一股暖意。

  暖春一到,街上就热闹得很,今日又是赶集的日子,凭空多了许多摊贩游人,把一条街道挤得湫窄了许多。许多谈笑吆喝声,把这世间“砰”地一下胀起来。

  妙真隔着纱帷看,起初是看这热闹。渐渐身旁行人来往丛脞,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擦身过去,一点点异样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忽然感到有种强烈的陌生朝她袭来。

  第66章 天地浮萍 (十三)

  似听见哪里荒腔走板地唱着戏, 妙真那张茫然的笑脸慢慢僵住。她定住脚步,把纱帷揭了一角,朝四面惊惶地回首。

  这轰烈乾坤,又与前一刻的轰烈乾坤不是一个世界了。她恍惚过来, 不知缘何走到街上来, 多半是因为犯了病。

  身边擦过去一个人,胳膊撞得她似忽然间跌在这汹汹人海中, 顿觉彷徨无依。又看见手上系着条绾色的绸带子, 约莫二尺长, 顺着这绸带向前望去, 见良恭正掉头迎来。

  他回来了, 是几时回来的?

  还没想起来, 良恭就到跟前来问:“怎么不走了?”以为她又是受了什么刺激要闹, 他就把纱帷揭起来一点,凑近一张温柔笑脸,“你乖些,在街上可不兴胡闹。”

  妙真被他这份温柔哄得呆了, 身上心上皆是软绵绵的。他把那片纱帷放下来, 改握住她的手,“抓着我,我看哪个鬼敢来追你。”

  那卖胭脂水粉的摊子上,小贩“噔愣噔愣”地摇着个拨浪鼓,嘴里编了支歌谣来唱。什么“大姑娘抹云霞小媳妇戴红花”, 哄骗女人很有一套。

  良恭拉着她往前走, 妙真不知什么缘故, 没对他说她已清醒过来了,只由他拉着, 向前跌了两步。

  再往前走一段,就转进条僻静的巷子里。良恭的手仿佛是松了一下,她察觉到,反抓紧了他的手掌。良恭扭头笑着,“大白天的,那鬼不敢追来,不怕。”

  妙真在帷帽里“嗯嗯”了两声,一时究竟不知是谁在哄谁。

  她隔回斜眼打量他,见他穿着一身墨黑的裋褐,扎着个高高的马尾,束发的白布带子垂到怀里来,落在张卷起来的纸上。

  看不见那纸里是写的字还是什么,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想必就是为这纸出这趟来,又不是回九里巷。便问:“咱们是往哪里去啊?”

  “就到了。”良恭松开手向前头指,“就是那户人家。一会进去,你乖乖坐在那里等我,不要闹,不一会咱们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