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Ⅳ(2 / 2)
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著后面。
茧墨看著我,肩上扛著红色纸伞。
她脸上挂著扭曲笑容,接著无关紧要地问道。
「————————满意了?」
「我怎么可能满意?小茧…………我不懂。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者我是谁?我真的快要搞不清楚所有的事情!」
茧墨转动著纸伞,纸伞画出优美的圆形。
她弯起嘴角,拿出巧克力。甘甜的巧克力崩解于她的唇齿之间。
——————咚。
我当场瘫坐在地,像个孩子般把脸埋在弯起的大腿之间。
* * *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仓库里放的是古董类的物品。
充满尘埃的空气充斥肺部。冬日的冷冽空气中混合著些许臭味。
是粪尿的气味、生肉的气味、还有鲜血的气味。
雪白的两条腿在空中摇摆。
灰色的头发重重地垂下,脚边有张翻倒的凳子。
用力勒紧的脖子早已折断,唇边流著鲜血。头部如果实般肿胀。
两条腿上沾满从无力的尸体里流出的秽物。眼珠也掉了出来,已经看不出生前是何模样。这样的光景很像曾经在雪地见过的光景。
我深深叹息,然后看著前方。
雄介静静地伫立在我面前。
他抬头仰望著旋花,连哀号都没有。
旋花的日记摊在他脚边,是从他手上掉在那边的吧。
右边那一页全染成红色,左边那一页则写了简短一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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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意思。雄介一动也不动,他的背影甚至没有颤抖。
他没有哭泣,只是用力地握紧手中的球棒。
他望著那具尸体,望著再也不会动的旋花。
过了几秒,他如骷髅般龇牙咧嘴,低声呢喃道。
「———————————————————————————————————————啊~啊。」
他抓著球棒转身。
然后朝我用力挥下。
* * *
哐——————————啷!
球棒被扔在地上,呕啷一声砸在墙角。
接著弹到雄介家的天花板后才掉在地上。雄介胡乱擦著脸上的泪水。
他吸了吸鼻子,像耍赖的小孩般踩著地板。
「我已经……已经不能再替她做些什么了!没有意义……所以……」
「……………………」
「你还说!」
雄介抬起左脚踩上我的脸,被踩在脚底下的脸一阵痉挛。
我抓住他的脚踝,使劲拉开,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默不作声。雄介却像是听见我说了什么般继续回应。
「……………………」
「我不在乎!虽然我无能为力,而旋花也已经死了,或许一切都已经结束……可是、可是……真的就这样算了?杀杀杀!除了杀人、除了杀人以外,我还能怎样?而且,其实我连你都……」
他突然不说了。像开关切换了一样沉默。
雄介静静地挪开他的脚,让我再次站起来。我拖著颤抖的双腿前进,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脑浆好像已经融化,自耳朵流出,这样的错觉让我很不舒服,我问雄介。
「……………………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雄介的表情倏地消失,他微微地歪著头。
接著他将头歪至另一侧,短暂地出现困惑的表情,随后又突然笑了起来。
如骷髅般龇牙咧嘴的悲壮笑容。
「……………………算了。死吧。」
轻轻松松地说完,他高举起手。
球棒势如破竹地挥下。
他不停地举起球棒又用力挥下,不停敲打著。
毫不费力地打爆了我的头。
我的意识就此中断。
* * *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我梦见了一个比平常更深沉的梦。
一回过神来,我正躺在某人的大腿上,每吸进一口空气,甜腻的气息便冲入喉咙。
那股浓厚的气味让我联想到腐烂中的肉块。应该很臭的味道闻起来却有点甘甜,就是那样奇异的感觉。忽然有人伸手摸了我的头,像是要把我叫醒。
于是我缓缓睁开眼睛,那个红衣女人弯起厚厚的嘴唇。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结果好吗?』
她轻柔地呢喃著,我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我的头仍维持被打烂的状态,脑浆自头盖骨流出。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我明明已经死去却仍能呼吸,太不可思议了吧。
我闭上眼睛,我的头即将成为空壳。好像再也无法动弹了。
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但是红衣女人心领神会般朝我点头。她拉起我的手像在哄孩子,双手与我的手交缠著。
我的右手满是鲜血,左手的手指却如女人般纤细。
『听好了,小田桐君,你也差不多该得到教训了吧?』
女人忽然娇声说道。我拚命思考她话中的意义。我确实得到教训了。我再也无法忍受如恶梦般的状况,女人面带微笑,继续说道。
『你比普通人还要善良,但其实你是个很小家子气的人,卑鄙胆小,只想明哲保身,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但是又想兼顾与周围的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很难只顾自己——这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状况。』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她以甜美的声音说著,纤细的手指触碰著我的头颅。
她的手指插入脑浆之中,我却不感到疼痛,甚至觉得很舒服。
女人那柔软的唇瓣不经意地碰了碰我的额头。
她面带微笑地继续说道。
『如果你想回到从前,我可以让你安息。能安息不是很好吗?让自己沉溺于如毒品般重复的日常生活。毫无进展、不会进步,却也不会退步。如果你真想再度回到那个世界,你就能立刻回到那个房间。』
女人吃吃地笑了。她的眼神一瞬间出现了温柔以外的情绪。但是那样的变化稍纵即逝。她又恢复了温柔的袤情,继续说下去。她再次诱惑我。
『只要你点头就行,小田桐君。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回去吗?』
——————不………………………………我根本有听没有懂,所以不想点头。
我很自然地就那样说。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说出的话无声无息地消失。女人诧异地张大眼睛,我的头脑充满毫无根据的抵抗。
她拉起我沾满鲜血的手,微微扬起嘴角。
『再这么下去你会发疯喔。即使如此你还是不想回去?』
——————我听不懂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能点头。
意识朦胧间,我继续说话。拚命伸出右手,试图用手掌捞回一些流出的脑浆。肚子上有一团黏腻的红色液体,这景象稍稍缓解了头痛的症状。
我闭上眼睛,回忆令人怀念的光景。彷佛曾经在某处见过的影像掠过眼前,好像在看纪录片,感觉像是百年之前的记忆。
或许我早就已经发疯。
即使是也无所谓。我对那个女人说道。
——————有很多人因我而哭泣。
——————虽然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知道那确实发生过。
——————所以我一定要回去。
——————我。
说到这里,我不再开口。我深呼吸之后,无声地继续说。
——————我不能拋下我的世界和我的孩子。
——————即使那些并非我原本期待得到的东西。
我抬头看著她。她的脸开始扭曲,像是被狗咬到一样的表情。难以理解,我不记得说过什么会让她出现这种表情的话。我还是要说出内心里的话语。
——————我可以不厌其烦地一说再说。我不需要你。
女人笑吟吟地伸手插入我的脑浆里,光滑细嫩的手掌在头盖骨内部游走。从内侧挤出眼球,让我的眼珠掉出眼窝。
她以慈祥的语气呢喃著。
『好吧。如果你执意不肯,我尊重你的意愿。』
小田桐君,你就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吧。
——————咕滋。
红色的世界里出现水声。女人捏爆了我的左眼眼球。
痛觉在此刻恢复正常,全身遭受难以置信的剧痛。头被打烂的感觉也鲜明起来。我瞪大眼睛,想发出超乎声带极限的哀鸣,却发不出声音。
女人吞下被捏烂的眼球,以甜美的声音说道。
『你想疯的话…………就彻底疯下去吧。』
视线如加热后的糖果般融化扭曲,红色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
我被拉上去,扭来扭去,随著环境的变化翻来覆去。
世界完全崩解,不留痕迹,然后——
我就此被推落地狱。
* * *
——————嚓、嘶!
小刀插入身体,小心翼翼地切下肉块。
血流到抬著我的手的男人手中,黏稠的鲜血拉出一条红色细丝。我的意识还很清楚,被切削著身体的我仍未死透。
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这里活生生被人吃著。
我躺在竹林里,仰望著昏暗的夜空。风偶尔吹落细细竹叶,但是我没办法触摸那些叶子。因为左手的手筋已切断,手被男人抓在手里。
右手失去了手肘以下的部分,双腿也自大腿处被切除。
我的腿恐怕被放在火上烧烤,应该很适合用手拿著吃吧。就在我胡思乱想时,手掌的肉再次被割下,男人拿著我的手,仔细地分解著。
切下几片肉之后,他回到火堆旁。我闭上眼睛,缓缓吐息。
剧烈的疼痛折磨著全身,有那种瞬间产生的强烈疼痛,也有被火烧炙般的持续疼痛。全身彷佛成了疼痛的肉块,快分不清到底是哪个部位传来的剧痛。
我急促地呼吸著,深知即使大叫也没用。喉咙随著每一次的呼吸而喷出血泡。那人嫌我太吵,一开始就割断我的声带。再来是雨边乳房,双腿之间也不停受到残害。我忍受著锥心刺骨的疼痛,一边想著。
这究竟是谁的身体?
这些疼痛究竟来自于谁的亲身经历?
我张开眼睛,转动头部。穿著铠甲的武士们围著火堆,他们用火烤著从我身上切下的肉片,有时则用生吃的方式享用。那些男人似乎已经喝醉,正下流地大笑著。
也许是肉已经吃完,有个男人站了起来,举起沾满油脂的刀刃切下我的手指。但是我并没有什么反应。我知道就算哭泣或挣扎都毫无帮助。
因为我已经是第二十一次经历相同的回忆了。
我听见骨折的声音,手指被切断,扔在地上。我早已心如止水,但是这副躯体的主人却对此产生明显的恨意。她总是一边哭泣,一边疯狂地想著。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诅咒怨恨、作祟、憎恨,仍然无法使她战胜痛苦。
她的不幸就在于这副躯体严格来说并不是一个人类的躯体。
如果她是人类,就能够轻易被杀死。
身体一直被人吃著的我心想。
——————遭人生吞活剥的痛苦足以使人堕落为鬼。
竹林沙沙作响,他们从我裸露的肚子里取出内脏,当胃被拉出来时,折磨终于接近尾声。我的意识渐渐远离,再也感受不到周遭的动静。
她终于获得救赎,对我而言才刚刚拉开序幕。
这场骚动肯定会持续到我发疯为此。
我会重复死亡,接著自死亡中醒来。
然后——
我还得承受几次这样的折磨呢?
* * *
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我不想再忍了…………………………………………………………………………………………………………………………………………………………………………………………………………………………………………………………………………………………………………………………………………………………
* * *
——————………………………………………………………………………………………………………………………………………………………………………………………………………………………………………………………………………………………………………………………………………………………………………………………………………………………………………………………………………………………………………… ————————————————————————————————————————————哔!
————————————————————————————————————————————咦?
* * *
一回过神来,我已站在红色的空间里。
我拿著手机,看著红色的墙壁。手机的画面发出惨白的光,正显示已读取的简讯。内容写了『庄周梦蝶』四个字。内容与照片都没有什么变化。
我关掉简讯,抬起头。周围一片血红,像是子宫内部。
这里有一个很诡异的东西,红色的墙壁上竟然有一道门。
感觉像是在内脏里嵌入一块金属片一样突兀。
我伸手抓著门把,正想打开却不禁犹豫。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全身开始颤抖。
门仍然没有动静,冷冰冰的门把几乎能冻伤人。
我张开眼睛,屏气凝神地转动门把。
然后用力打开门。
门一打开,飘散出甘甜的空气。巧克力的浓郁香气烧灼著我的肺部。
我咳了几声,反手关上房门。眼前是昏暗的走廊。
开著空调的室内一如往常,欠缺现实感。
呼吸著这甜美的香气,涌上极为强烈的熟悉感。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我像是终于回到家乡的孩子股感到放心,可是来到陌生地方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茧墨的房间像是一个甜点盒。
不像存在于现实的地方。
我就这么傻傻地站在走廊,一个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无聊幻想。
■■不悦地呼唤著我的名字。
「你在做什么,小田桐君?毫无意义地呆立在走廊让人觉得不舒服。要进来就快点进来。」
「……………………………………」
我不理会她的讽刺径自走著,走进客厅之后,出现刺眼的亮光。
茧墨躺在皮沙发上,猫咪似的眼睛对牢我。
她被堆积如山的缎带与包装纸所淹没。
黑色的躯体沉入轻薄的纸张堆里,无力摆放著的脚尖缠绕著红色缎带。她悠闲地晃动双腿并叹息。
茧墨今天也穿了一套媲美礼服的洋装。豪华的公主袖设计与华丽的蝴蝶结领带相映成趣,宛如自绘画中走出来的中古世纪公主。
但是其他人的身影与她重叠在一起,一个穿著红色和服的女人抬头看著我。
她一脸明显的不悦表情,我知道从这里开始是分歧的道路。
如果这时候我如往常般和她说话,原本的生活就会不停重复。只要我用开朗的声音开口说话,就能重新回到如温开水般的舒服日子里。这恐怕是我最后的机会。
茧墨、■■抬头看著我,我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我坐在她面前,默默地与她对望著。
这个正方形房间是如此宁静,窗外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要我不开口,时间或许会永远静止。想到这里,茧墨开口说道。
「………………………………小田桐君,你打算怎么做?」
■■温柔地问我。这无疑是最后通牒。我无法逃离这个女人,也无法逃离这里。沉重的疲劳纠缠著我,我放弃挣扎,正打算开口的时候。
————————————————————————————————————————————哔!
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打断了正要说话的我。
右手有一只手机,我默默打开手机,画面上的简讯只显示出『庄周梦蝶』四个字。内容还是没变,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
不过,我忽然皱起眉头,某个疑问如闪电般穿过我的脑袋。
这是谁傅来的简讯?
眼前的茧墨阿座化并没有发简讯给我。
我静静地打开通讯录,里头的名单并不多。
我选了茧墨阿座化,然后按下通话键。
电波不知发往何方,手机传来铃声。
「——————小田桐君,你在做什么?」
眼前的女人讶异地询问我,但是我并不想回答她。
我拿起拨通中的手机,以祈祷般的速度慢慢贴在耳朵边。
接著电话就通了,我怀著恳求的心情说道。
「……………………喂?请问你是谁?」
『伤脑筋,你居然这么晚才发现啊?不过,辛苦了,你表现得很不错。』
耳边响起一个傲慢的声音,好像还听见某种湿润的声音。
她应该是一边吃著巧克力,一边接起这通电话。我讶然地张大双眼。
我确信我终于走到终点,我选择了被隐藏起来的正确解答。
我泪眼婆娑地看著前方,坐在沙发上的■■目瞪口呆地望著我。
她诧异地昵喃道。
「……………………竟然发生这种事?」
『这样说有点失礼喔,你以为我是谁?』
那个声音直接从手机回答了女人,伴随著巧克力被咬碎的声响。
我用力握紧手机,清澈有力的声音白话筒传出。
『——我可是茧墨阿座化。』
——————这么一来就能连接上了。
劈里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哩!
墙壁如老旧的油漆剥落般产生无数裂痕。
世界开始粉碎,分崩离析。碎片飘至空中,刻意安排的虚构场景逐渐瓦解。
然后我看见——
茧墨阿座化伫立于这裸露出原形的红色世界中央。
我们站在红色的空间里,周围空无一物。
客厅消失,成了平坦地面。只有类似人类子宫内的光景无尽延伸。
两个女人面对面地站在我面前。
其中一人穿著和服,另一人则穿著歌德萝莉风洋装。
其中一人拿著黑色纸伞,另一人手上却是红色纸伞。
她们两人如此相似却又完全不同,我彷佛看著一正一反的两个存在。女人浅笑吟吟,饶富兴味地望著我们。茧墨阿座化就站在我面前。
我看著她的背影小声地问道。
「小茧…………………………你是小茧吧?你是真正的茧墨阿座化?」
「小田桐君,你怎么会提出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这是你的梦境,只要你愿意相信,对你来说即为真实。但是由于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所以对于否定这个梦境的你而言,我确实是真正的茧墨阿座化。你花了太多时间才联系到我。」
茧墨轻轻耸了耸肩膀,甚至没有回头看我。
她像是有些焦躁似的转动著纸伞并继续说。
「你会被抓来这里,我也得负上一点责任,所以我也很慈悲地想要拯救你。如果你能更早察觉,我就不必这么麻烦了。你真的太迟钝了点。」
听到她这么说,我呆若木鸡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根本尚未厘清现在的状况。红色的女人跟茧墨站在我面前,看来这个茧墨的确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茧墨。
那我之前看到的茧墨又是谁?我待过的世界又是什么?完全一头雾水。茧墨转头看我,像是听见了我的疑问。
她深锁眉头,叹息之后才继续说道。
「我有梦渡的超能力,可是若你的心理很排斥我,我就无法完全地出现在你的梦境中。由此可见,你相信自己的梦境就是现实。而且梦境里竟然有我,让我没有办法影响你的梦境。」
「相信梦境………………………………就是现实?」
「真是的,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找到梦的破绽吗?辛苦到我很想把过程拿来向你抱怨。为了救你,族长不知道逼我逼了多少次,我再也不想看见她那般若般的恐怖表情。」
茧墨的肩膀突然微微颤抖。红色的女人却默不作声。
她转动著黑色纸伞,面带微笑。如圣母般的微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同时我也慢慢了解,刚才融解成碎片的那个诡异的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随著缠绕在脑中的迷雾逐渐散去,我回想起某个记忆片段。
我失去左手并昏死过去之后的事。
在梦境与现实之间,我梦见了一个比平常更深沉的梦。
女人像在压烂果实般压著我的手腕,她用力捏紧拳头,接著再放开。
然后拿黏土填补不足的血肉,替我做出新的手。然后她以甜美的嗓音说道。
『希望你至少能继续作著好梦。』
「难道……………………我还没有醒?」
我不禁呢喃。茧墨点了点头,像是回应我的疑问般肯定地回答。
「没错,现实中的你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从久久津切断你的手,你自己从通道跳下来之后就昏迷不醒。
我感到强烈的晕眩。白雪抱著我哭泣,雄介也为了我的平安而开心。久久津与舞姬也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还有——————
我脑海里仍有不像是梦境的记忆存在。
我妻决定自首,结奈也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
七海、雄介和绫帮助了我。尽管生活似乎渐渐偏离原先的轨道,但是我清醒时所度过的日子里却有美丽的回忆。我怎么也无法相信现在听到的事实。
那些全都是我的梦境?
「小田桐君,请不要尽挑一些你想要相信的部分去相信。当你在梦境里察觉到不对劲之处,应该能感觉到我的存在,甚至看见过我。你真以为能轻易地得到那么感人的大团圆结局吗?」
——————没有人希望会是那么美好的结局。
红色的女人张开嘴巴,她挥了挥白皙的手。
红色的地上陆续出现一些人影。她拿起其中一个。
她抱著那具有人形的扭曲肉块,动了动肉块的双手之后说道。
「我还有这些人偶的观众都想欣赏凄惨的娱乐。你那些顺利解决的事件无聊透预了。我没想到居然还要被你们嫌说只是梦境。」
女人气鼓鼓地嘟著嘴,这天真的动作实在超不适合她。她抬头看著我,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然后才转头看著茧墨。女人自豪似的微笑著。
「你的梦境很特别,反应了现实…………只不过,要完全重现鬼实在太麻烦,于是我只省略了鬼出现的部分。可是我妻克已与森本结奈确实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人。在你长眠的期间内,手掌被切断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呢。」
她左右扭动著肉块的手,用力扯下来。
湿润的声音响起,鲜血跟著喷出,她抚摸手的断面笑著。
「我想像他们或者与他们有关的人去你们事务所委托工作可能有什么样的发展………然后以有机会成真的过程为基础构筑你的梦境。如果你真的很介意,不妨在醒来之后去找他们。只不过,若想得到与梦境相同的结局,恐怕得花费不少心力才行。」
女人露出慈祥的笑容,却又稍稍瞪大双眼。
她用力扔出人偶肉块,然后啪地一声交握双手。
「但是小鸟君和他们两人不同…………那个东西已经没救了。」
她为什么要那样说小鸟?我瞪著她,她毫无保留地继续说道。
「有关她的梦境,是以已经结束的事实为基础制造出来的梦境,跟前两个梦不太一样…………你们不在的时候,宅邸失火,小鸟也挣脱了她的牢笼,成为我的帮手。」
如果你们遇见她,打算怎么对付她呢?
说完这不祥的话语,女人笑了。随即又露出无聊的表情,她踩著地面,端正了姿势。沾上鲜血的和服下襬飘飘翻动,她擦乾净手上的鲜血并叹息。
「——————对了……………………你想带走它是吗?茧墨阿座化。」
「——————没错,我要把他带走。他勉强也算是我的部下。」
茧墨平静地回答。女人傻眼似的双手一摊。
黑色纸伞重回到她手上,她转动著纸伞。
茧墨也拿起纸伞,和女人一样开始转动纸伞。
红色与黑色卷起一阵阵漩涡,两人脸上浮现相似的笑容。
「在这里把你也吞噬…………这种事连我也办不到。算了,就让你带走它吧。它爱逞强那点还满有趣的,但是又有些无聊。根本抚慰不了我…………而且我已经看腻了。」
「多谢。这人与其加以破坏折磨,不如放任不管,看他的反应取乐比较有意思。不过,我认同你说的,他确实不太有趣。老实说,小田桐君这个人做过不少蠢事。」
茧墨乾脆地答道。接著,红色的女人脸上的笑意更浓。
她前进了几步,伸出白皙的手,尖锐的指甲轻抚茧墨的脸庞。
红色的女人与黑色的少女近距离地面对面站著。
女人吻了茧墨。她亲吻了茧墨之后随即放开她的脸。
茧墨毫无反应,只是不悦地皱著眉头。
女人湿润的舌头舔舐著嘴唇,用甜美的嗓音说道。
「我真正需要的不只是单纯的娱乐,而是能抚慰心灵的存在。」
你也发现了吧?让我打从心底渴望得到的人只有你,茧墨阿座化。
告白似的话语响起,茧墨默默地退后,纸伞在她背后转呀转。同时空间被强力扭转,她看著前方,铿锵有力地宣告。
「——————走吧,小田桐君。」
你也差不多该醒来了。
隐藏著怒意的声音回荡著,整个空间扭曲至极限。茧墨转过头。
她高高举起纸伞,用力朝我头部挥下,纸伞毫不留情地在我头上炸开。
下一秒,我就醒了。
* * *
张开眼睛之后,看见白色的天花板。
不知为何,视线有点模糊,左手像是化成炙热的肉块般疼痛不已。
我努力保持清醒,不让自己再次昏迷,同时努力回想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也感觉很不对劲。我好像见过这个地方,却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梦境之中我曾经一度醒来,经历过与现在类似的情境。
我转头与枕边的茧墨四目交接。她一边吃著巧克力,一边低头看我。如丧服般的洋装让她的肌肤更显白皙,她头上戴著黑百合头饰。
——————喀!
甘甜的碎片掉在我脸上,这样的场景好像曾经在哪里见周。
彷佛时光倒流,我深深地叹息。
之前发生的一切真的都是我作的梦?
这里究竟是不是现实世界?我深呼吸之后询问茧墨。
「…………小茧,现在的我真的清醒了吗?」
「你知道『庄周梦蝶』这句成语吗?你似乎无法肯定这并非梦境。但是现在是不是在作梦已经无关紧要。若没有人干扰你的想法,这里是梦境或者现实都由你自己决定。在你开始烦恼之前,可以先看一下旁边吗?」
我照著茧墨的指示往旁边看,看到床角时吓了一跳。
白雪趴在床上,左手紧紧抓著我的手。
之前也看过这样的光景。但是白雪的双颊比记忆中更加削瘦,可见她有多么疲惫。眼睛四周有著浓浓的黑眼圈,我轻轻抚摸她的头。
仔细一看,手上的点滴数量增加不少。身上的肉像被削走一般,体重减轻许多。
肚子上有血迹,伤口已经阖上,我猜肚皮在作梦的期间里大概裂开了不少次。
体内传来的闷痛让我感到安心,我用空著的手抚摸著肚腹。
我看著窗外,天空乌云密布。白色的病房有些昏暗,我深深叹息。下一秒,有人用力抓著我的肩膀,几乎将我拉下床。
他大声吼著,声音大到能震破耳膜。我被他抓著肩膀前后摇晃。
「小、小、小田桐先生,你醒了吗!意识清醒吗?」
雄介站在旁边,充满血丝的眼睛看著我,脸颊和白雪一样瘦。他现在的脸色看起来此梦里的结奈还疲劳。我看著他的眼睛问道。
「…………你是现实中的人吧,雄介?」
「当然是啊!你是不是睡傻啦!你醒来太好了……他们说你的身体没有异常,可是却一直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事。」
说到这里,他突然开始哭泣,像孩子般皱著脸。
他粗鲁地揉了揉眼睛,眼泪不断自他脸颊滑落。
「要是你一直没有醒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醒了真的太好了。」
「………………雄介,对不起。我——」
我正想跟他说话时,有人拉了我另一只手。
转头一看,发现白雪也正盯著我看。她不停地眨眼睛,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她的大眼睛迅速地充泪,紧接著冲过来用力抱著我。我承受不住这股冲力,身体跟著往后倒。
体力衰退的程度比我想像中严重。白雪推倒我之后放声大哭。
我缓缓地伸手环抱她,然后用力地抱紧。
她身上有股墨汁的清香,怀抱里的温暖让我有了真实的感受。
我终于回来了,强烈地希望这一切并不是我的梦。
我抱著她转头看著,与梦境不同的是,舞姬与久久津并不在这里。
我一边抚摸著白雪的背,一边问茧墨。
「小茧,请问一下,久久津跟舞姬是否平安?」
「他们很好。定期会来探望你。之前也住在这里,后来为了菱神的手术先回去了。七海君和绫君也来了很多次。七海君似乎很生气,你之后最好找个机会向她道歉比较好。」
听了她的回答,我看著旁边,果然放著不少采病的礼物。
还有一个正发出怒吼的老虎布偶。确认过后,我点了点头。
但这时背脊忽然窜上一股强烈寒意。
——————不知为何,我竟然有左手?
我满怀恐惧地松开手,放开白雪。裸露的左手并没有包著绷带,左手水嫩白皙,纤细的手指宛如女人的手一般美丽。
我该不会还在梦里吧?肚子因情绪波动而缓缓裂开,孩子在肚子里蠢蠢欲动。我正因混乱的思绪而想大声吶喊时,却听儿一个冷淡的声音。
「——————那是它送你的礼物。」
我惶恐地看向茧墨,茧墨朝我用力点头。
和梦境不同,她知道我的左手和平常不一样。
「你曾经说过关于那个红色女人的事,对吗?就在雄介君失去双腿的时候。它似乎有影响人的精神的能力,可以把人拉到它自己的空间里。」
茧墨淡然地诉说著。她指了指我的左手,一脸厌恶地继续说道。
「它利用了狐狸的超能力,或者能替精神与它紧密联系的人修补身体。只要条件齐备,它就能够夺走人的身体,或者给人新的身体。把灵魂禁锢于梦境,占有灵魂,甚至能轻易地让对方陷入昏迷状态。」
必须要想个对策对付它,真是有够麻烦。
茧墨不高兴地说著。她用手肘支著下巴,开始思索。我动了动左手,女人的纤细手指黏在我的手掌,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全身。
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迫与某个未知的怪物连结为一体。
「小茧…………我该拿这只手怎么办?」
「在你昏迷期间,我们也曾想过要不要动个紧急手术,切除你的左手。但是我们认为若没有取得本人的同意,后续会衍生出不少问题。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认为把手切掉会比较好喔。若是能防止它控制你的手,那么把新的左手当正常的手使用也无妨。你可以自行决定。」
决定是否切除?或者要继续保留?
茧墨残忍地建议。我抓著自己的手,这样的决定对我而言太过残酷。
我不想切掉手,可是又很害怕红色女人的力量。脑袋一片混乱,不过我暂时不去思考该怎么选择。我看著满脸担忧的白雪与雄介,然后将视线移回茧墨身上。
我大声问出最让我感到疑惑的问题。
「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为什么她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
我的哀鸣回荡在病房之中,茧墨冷眼望著我。
她咬了一口巧克力,平静地回答。
「梦是最接近异界的领域,所以那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梦境。虽然狐狸也具备一些类似的能力,但是想如此自由自在地控制人的梦,隙了我以外,就只有和我一样的存在才有办法办到。」
我皱起眉头。和茧墨一样的存在?什么意思?
茧墨继续说下去,像是要解答我的疑问。
「我一直认为,历任的茧墨阿座化之死都肇因于某个人。之前我还不太肯定,但是如果它就是那个人的话,那就说得过去了。」
茧墨闭上眼睛,随即缓缓张开。
她以冷淡的声音呢喃著。
「她很可能就是初代的茧墨阿座化。」
听到茧墨这么说,我瞬间想起梦中见过的记忆。
一群穿著铠甲的武士拿著小刀刺入手腕,割下手上的肉,活生生吃著女人的身体。
经历那样惨烈的痛苦,有时会使人变身成鬼。
「茧墨家的超能力来源————也是活生生被吃掉的女人。」
B.A.D事件簿⑩:茧墨伫足梦境与现实之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