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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69节(2 / 2)

  她嘴里虽如此说,到底良恭还回来不回来,她心里也没定数。良恭的身契早就不作数了的,在湖州常州的时候,因为他也是异乡人,一没亲戚,二无故交,没有别的去处,她倒不怕他跑了。

  可回到这里来就是两样,他的家在这里,自有房子住。她猛地想起来,那位易清小姐也在这里呢。

  何况如今她自己与邱纶要好,和良恭是真没什么瓜葛了,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再留得住他。

  思及此,腔子里有些阴郁郁的,就说要回房去歇。邱纶挽着她一径回到房里,看见花信正在那里收拾归置妆奁匣子等物。

  他闲着去翻翻,见那扁匣子里只得一副头面,还是不成套的,就说要为妙真去打些像样的首饰。

  妙真歪着眼,“打它做什么,我如今在孝中,穿戴得光鲜亮丽的,似乎不像样子吧。”

  “这有什么,你又不大出门,就有几个你们家远的亲友在这里,你也不高兴去访,穿戴只是在家里,为自己高兴就行。有没有孝道,凭一片心,又不在穿戴上头。你喜欢什么样的?改日我们带铺子里选选样子。我知道一家银匠铺子,他们的首饰打得十分精细,咱们挑拣几颗宝石过去,请他镶嵌到上头,我晓得你喜欢蓝宝石的。”

  “你如何晓得?”

  “你看你那匣子里,两只金镯子上头都嵌着蓝宝石。”

  妙真察觉他的细心,很是喜欢,就笑了,“你如此殷勤,我也只好就承你这个情了。你去替我寻几颗蓝宝石好了,不要大,虽然大的值钱,可嵌在首饰上头不好看。”

  邱纶一口应下,花信听见,那些钗环仿佛是要为她打的,比妙真还笑得高兴。一面奉茶款待,一面留邱纶在这里吃饭,“外头冷得很,不必要天寒地冻地跑,三爷在我们这里吃午饭好了。我方才问过老五媳妇,她是烧得一手好菜的。”

  “是么?我不知我们老夫妇还有这本事。”邱纶一行说,一行走到榻上,挨着妙真坐下,拿臂膀轻轻撞她一下,“你说呢?她留我可不算,要你开口才显得是诚心请我吃饭。”

  妙真想,这房子还是邱纶替他们讨借来的,按说他是主人家,自然不好说什么,也就吹着两片腮嗔他一眼,随他留下来。

  却说良恭辞了尤家一行,路上买了好些熟食,踅回凤凰里。巷内人家那院墙上积着三寸雪,听见墙内也终于有些年节的热闹。这时候,再穷的人家也舍得钱给孩子买几个炮仗来玩。

  路过易寡妇家旧宅前,见门户敞开着,院里有三个顽童,堂屋内进出的几个大人,全不认得。倥偬两年,这里也是物是人非,良恭这一向都是怏怏不乐 ,看见这些,更觉怅然若失。

  自家那院门还是老样子,漆倒是蜕得多了些,露出一大片原木的颜色,给蚂蚁蛀了些,看着弱不禁风,一拳就能砸出些碎屑。他轻轻叩了叩,想他姑妈眼神不好,走得慢,便耐心等着。

  隔了好半日才听见窸窸窣窣有人来开门。良姑妈那双眼睛愈发不行了,这一年渐渐看东西只能看见个轮廓,一时看不清良恭的脸,也觉得这个轮廓陌生,眯着眼缝上下细瞅了好一会,“这位相公,你找谁?”

  “姑妈,是我。”

  良姑怔住一会,才不可置信地问:“良恭?”

  问得良恭倏然有些鼻酸,看她姑妈老了许多,脸上许多细壑,枯悴的头发里夹着些许银丝。他随她进去,发现她那腿脚连走路也有些吃力,走得很小心,因为眼睛一多半看不见。

  不过她仍四下里乱忙,不一时现做了两样小菜来,“你先吃菜,还蒸着白饭,一会就好。”

  良恭自去取了碗碟,把些糟鹅烧鸭摆出来,叫姑妈一道坐着吃。良姑妈却不吃,只眯着眼细细瞅他,听见他说了些话,才肯定是他似的,终于笑出些眼泪。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年你说要跟着东家小姐到湖州去走亲戚,谁想一去就没回来。我问严癞头才知道,你们那东家出了些事故。我成日在家里想,是不是连累了你了?你是不是给官府也抓了去了?还是去年你托人从常州捎回十两银子,我这心才落下。想你既托人捎银子回来,多半是好好的。大约是在外头做什么买卖,发了财了?”

  这样一说,良恭就很亏心。他不敢告诉她,这两年在外头,并没有去谋什么生意做,一向安分守己地给人家做个下人使唤。

  他只是笑,好在他姑妈眼睛不好,看不见那笑里的难堪与敷衍,仍把胳膊搭在桌上向他细问:“是做的什么买卖啊?这次回来,是长在家还是又要走?”

  “替人家画些扇面,不成器的买卖,有一件没一件地做着。”良恭只得编谎。

  良姑妈晓得他有这些本事,笑起来,“这个买卖能赚得几个钱?”

  “我画得好,一副扇面人家也肯给个几钱银子。”

  良姑妈点点头,有些欣慰和骄傲,“你是画得好,从小就会画,字也写得好。没曾想这还能赚些钱。那你还走么?我看你不要出去了,就在家替人画。你常在外头,我总是放心不下,要不是为这个,去年我就闭眼去了。”

  良恭立时变了神色,“您病了?”

  “去年狠病了一场,以为要死了,又没死。今年倒又慢慢好起来了。”说着,去厨房里端了一碗白登登的米饭来,“今年觉得硬朗了好些,就是眼神越来越不行,如今针线做不了,就替隔壁那家洗碗碟。他们家在街上开了家馆子,生意倒还好。快年关了,就暂且关门歇了,要不是你今日回来,还没人给你开门。”

  说到隔壁,就有许多闲话,“隔壁那房子不是易寡妇的么?去年卖给他们家的。因为过户房契地契,去年易寡妇还回来了一趟。也是亏得她,见我病着,就荐了个好郎中来给我瞧。他们谢家那香料生意也是越做越红火,说是她那姓谢的大官人,把生意都做上北京去了,一年少不得要往北京跑两趟。”

  到最尾,就是一声唏嘘抱憾的叹息,“她来时,还问起你。”

  良恭只顾着吃饭,想吃进去许多,把那无尽的空惘惘的情绪填满。

  姑妈见他不吭气,就追着问:“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我看别走了,我说不准哪日就死了。你就在嘉兴,随便谋个事做,替人家画画写字都好,或者还是开个伞铺,你有这个手艺。”

  良恭不能答她,他自己也说不准还走不走。早上辞别妙真时,晓得她要搬到九里巷邱纶说的那房子里,至于往后还用不用得上他,妙真也没给句准话。

  她对于他去或回的事情一句没问,只是眨着一对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拿了三十两银子塞在他手里,“这么两年没回去,总要带点钱回去才好说嘴,不然你姑妈只当你在外头鬼混。我想得周到吧?”

  他见她那双眼睛仿佛隐着泪光,心内再有些怨懑也不得言辞,就散了。

  倒是归家时候,严癞头哼着笑了两声,“这位大姑娘很是会拿捏人呢,你看她什么都没说,就把你和邱三爷摆布成什么样子?”

  良恭只是笑着舔舔干起壳的嘴角,就如眼下,没话可答他。

  走或留,如今已全不由他自己做主,他的前程和时光,多半都葬送在妙真手里。他看着冷清清的家里,觉得从前和现在,似乎大变了样。但表面上,什么也没变,还是那些早已使烂了的,又愈发沧桑了的桌椅板凳。

  那张歪斜的架子床也还是旧时模样,挂着两片破了洞的靛青帐子,多少能阻挡窗罅里袭进来的寒风。不过屋子里不烧炭,还是很冷。好在他仍然年轻,还能挺上几年。

  他的确是没出息,从前总觉是时运不济,现在晓得了,还怪他自己不争气。他把鼻子“吭吭”抽两下,笑着睡过去。

  紧至年关了,不过两日的功夫。邱家已开始大排筵席,邱纶应酬了两日,急着要给妙真打几样首饰,果然抽空就认真去寻些好的宝石料子。叵奈跑了好几家店,不是大了就是小了,皆不中意。

  想起他二嫂有些散碎宝石料子,这日晨起就走去拿屋里哄他二嫂拿出来。邱绶一早就不在家,各处打点年礼去了,他也没个叔嫂顾忌,一径走到碧纱橱内。

  正巧看见她二嫂在妆台坐着装扮,就后仰着将胳膊撑在案上,歪着笑脸睇二奶奶,“二嫂,年节底下,你不给做兄弟的备一份礼么?”

  二奶奶也是商家出身,娘家家底殷实,教养也好,不和他计较。正在戴珥珰,隔着手笑瞟他一眼,“晓得你是闲人事忙,最爱呼朋引伴作乐,赶上这时候,更没清静,所以太太昨日给了你一百两银子,你当我不知道?这还不够?你二哥应酬的人,这半个月在外宴请朋友,也才这点开销。”

  “不是钱的事嚜。我想找点宝石料子,在外逛了些铺子,皆无可心如意的。知道二嫂的料子多,把你的首饰匣子翻出来,给我挑一挑,我折算银子给你。”

  “你大嫂那里也有许多,你怎么不去那屋里看看?”

  “大嫂不在家嚜,跟着大哥和爹,不知哪日才到家呢。她屋里只剩下看屋子的丫头,又做不得她的主。况且大嫂为人也不如二嫂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