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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60节(2 / 2)

  众人身前不过是些寻常碗碟,妙真那里倒很别致,一艘船占满一案,船上摆着各样贝壳海螺,里头装着各色点心瓜果。妙真因心里挂着事,并不怎样吃,只留心邱纶何时离席,好私下里寻他说话。

  邱纶见她胃口不大好,与胡老爷应酬两句后,便走到廊下要寻人撤换掉那些吃食。刚逮着长寿问厨房里还预备了什么吃的,忽见妙真从旁边出来。他忙迎上前去,“你怎么不在里头听戏?”

  妙真拉着他往廊外一处假山后头走去,“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你外头走动的人,想必会写些衙门公文。我想请你帮我写份诉状。”

  邱纶攒起眉来,“诉状?你缠上了什么官司?”

  妙真便将胡家意欲私吞她财产的事道明。邱纶听得气从肝涌,朝厅内远远看一眼,“我还当你舅舅舅妈只擅奉承人,想不到算计人也很有一套。一会把细则告诉我,我替你写好了送去给你。只是你要告他们,如何好再借住他们家中?”

  “这个我自然晓得,叫尧哥哥正在外头找房子呢。”

  邱纶本想叫她搬到这里来住,又想无名无分,恐怕不合宜,转而道:“我前些时看过好几处房子,这事情我替你办,叫长寿领着瞿尧去瞧,旁的事情不要你管,你只看好了哪一处告诉我。”

  听意思是要把事情兜揽过去,妙真心下犹豫,本不想承情太多。谁知看见雀香也从那厅上出来,老远看见他们两个,也并不过来搭讪,只是在廊庑底下提着尖刻的唇角一笑,便往右拐去寻她的丫头去了。

  她们在廊角嘁嘁地说着话,时不时又往妙真这里望一眼。妙真料想是在议论她和邱纶不检点,反而没什么顾及,一口应下邱纶,“那麻烦你,还省得尧哥哥走街窜巷地去找房子。只是钱上的事情不牢你费心,我自己有钱。”

  邱纶也看见雀香和她的丫头在那里议论,心里倒很乐意这些人推波助澜,笑得高兴,“这个我可以听你的,不过租下房子,少不得还要租赁些家具,这个你只管交由我替你张罗。”

  妙真想这些琐事也麻烦,索性就答应下来。待要回厅上去,又掉回来,“你和我舅舅正做着生意,请你写诉状,会不会牵连你生意上的事?”

  “嗨,这算什么,常州又不止他胡家一家开染坊,多的是人来求我。更何况,生意再大,也没有你的事情大,我不怕得罪他。”

  邱纶说着,又很不放心地走近两步,“妙真。”他一喊出这个名字,心里就郑重了几分,嗓子放得分外沉着温柔,“你的事我自然当做我自己的事情来办。不、应当比我的事还要紧。”

  妙真心头不由一热,脸上不禁一红,看他两眼,眼波里摇曳着半汪春水。

  第55章 天地浮萍 (二)

  戏至下晌, 又开晚宴。论吃喝玩乐上头属邱纶最在行,也不知哪里请的杂耍班子,诙谐惊险,逗得人捧腹不止。胡家几口坐在席上半点没有应酬的疲态, 时时张嘴大笑。

  眼看天黑下来, 众人要辞,邱纶忙款留, “再坐小半个时辰, 一条街上, 这里回去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 怕什么?我还预备了各色焰火要放给诸位瞧。”

  胡夫人屁股已坐回大宽禅椅上去, 嘴上还推, “不年不节的, 你还弄来这些费银子的玩意?”

  胡老爷笑道:“要论逍遥,还得看人家邱三爷,生意上的事情自有管事的去操心,他到常州来, 不过是换个地方耍乐。”

  雀香最喜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见父母坐了回去,好不高兴。高兴之余,又有点发酸,故意走去挨着妙真坐,隔着妙真弯腰够着脑袋看那椅上的邱纶, “我想这焰火是邱三爷特地为我大姐姐预备的吧?”

  邱纶扭头过来, 嘴上只管笑, “哪里哪里,既然是我做东道, 就要像样子,该叫宾客们高兴一场才算。”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把妙真望住,不大避讳的样子。

  而今要避讳也是亡羊补牢,妙真知道雀香是故意在这里张扬给人知道,便端起腰来,有意成全成全她,也望住邱纶扇着大眼睛笑,“别人我不管,反正我是很喜欢。从前在家时,我爹就爱亲自放给我瞧。”

  她这般假以辞色,引得邱纶大喜,忙搭话,“我一会放给你看。”说着已是等不及了,将长寿由门外招呼进来,“去把那些焰火都抬来,就摆在那假山前头。”

  不一时就见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焰火摆在那里,邱纶引着众人出去,朝下人要了根点燃的香烛,先点了个半丈高的焰塔树。急着要妙真看,便伸手将她从人堆里拉出来。

  那焰塔噼啪噼啪地绽着五光十色的火花,刹那把夜点得绚烂璀璨。胡家虽是富庶之家,可胡夫人一向不舍得在这些玩项上花费,因此都没见过。雀香也是看花了眼,高兴得把一份清高忧郁撇开不要,在前头又蹦又跳。

  一时忘形起来,向旁去拍邱纶的衣袖,“邱三爷,你是哪里找来的这些焰火?好新奇!”

  话音才落,又听见接连“砰砰”地几声,天山绽出各式烟花,一朵芍药,三两海棠,几点梅花……倒影在面前绿池中,正是天上自有花团锦簇,人间可鉴万紫千红。

  妙真又忙着仰头看,那天上的莫测的幻影仿佛将她拽回旧年残景中,逢到节下,尤老爷是不到外头去应酬的,只管把那些局子都推了,伴着她们娘儿们几个在家玩乐。也总弄些新奇好玩的东西,两位小姐并一堆丫头玩得没上没下时,他和曾太太也都不出言教训,高兴起来,也不管是谁家的孩子,都肯举在他肩膀上去闹。

  想到目迷之际,两只耳朵忽然一热,睐眼看,是邱纶抬手给替她捂住了耳朵,怕轰着她。她心里忽然一酸,也不怕人看见,向他动情一笑。

  她这一笑虽不是大为开怀的样子,却似有格外的温柔。邱纶心头像给人揪了下,想哭又没哭出来。因此他也笑得有些酸楚。一时两张笑脸上都有些情难自禁的缱绻意态。

  当夜归家,雀香且不回房,止不住跟到胡夫人房里对她说了这情形。胡夫人心道不好,脱口说出来:“难道妙真与这邱纶真是起了意思了?那可不成,果真如此的话,妙真岂不是又要出阁?

  雀香眼角眉梢都吊着点冷笑,“娘,您难道要大姐姐终身不嫁人?”

  “她嫁不嫁人倒不与我相干,只是她要是赶在你前头出阁,少不得又要向我讨那笔银子和两处田地。邱家不比安家,你安姨父那个人是自命清高,情愿要脸面不要钱。可邱家是什么人家?不比咱们会打算盘?没得多生麻烦。你大姐姐这几日来问了我几回钱的事,看她那样子,像是多了什么心。”

  胡夫人歪在那里一想,一定是妙真受了她底下那几个人的挑唆,否则她一个连算盘都不会打的小姐,怎么忽然跟掉进钱眼里似的?

  眼下又不得了,又扯上邱家,倘或他们真要横插一杠子,就是这头打点好了官场,只怕也要多生事端。

  这时雀香忽道:“娘,这事情你只怕是多余担心,听说尤姨父家和邱家是多年生意场上的对头,从前这邱三爷到大姐姐家求亲,给尤姨父赶了出去,闹了很大个笑话,邱家难道就愿意丢这份脸?何况如今,大姐姐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与邱家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未必就肯。”

  渐渐想这话也对,胡夫人不由得另眼打量她,笑了,“我的姑娘长大了,也会思虑这些事情。不像先前傻的时候,说什么娶妻看人的话。”

  雀香莞尔一笑,“我现下还是这个意思。只是人和人不尽相同,大姐姐不见得也是像我这样想,我看大姐姐那个人,美是美,就是美得有几分俗气。”

  胡夫人一面点头赞同,一面想着妙真和这邱纶可别真搭上什么关系,得想个法子才好。

  胡夫人头脑毕竟有限,所想的法子无非是要去告诉邱老爷,添油加醋地说他宝贝儿子在常州如何给个尤妙真弄得五迷三道的,为她放着生意不大管,坑家败业地花销银子,还弄出些不好的闲话来。

  料想邱家就是再纵儿子,虽不狠责罚他,也少不得要约束。何况将妙真说得狐狸精似的,就是邱纶想聘她为妻,邱家也不能答应,做父母的心肠,她还是清楚的。

  她在卧房里转着,一面掂度说辞,一面叫胡老爷照她说的写。

  胡老爷一脑门的不情愿,“你说这些话太难听,他们不过是往来往来,哪有这些不着四.五的事情?”

  胡夫人真是恨他这一点,想要钱,偏还要虚头巴脑讲一分良心。可真要他为这分良心舍弃钱财时,他又比谁都狠。

  她“咯”一声笑出来,把裙子一旋就走过来,“你少给我说这些屁话,你不愿意想主意应对,我想出主意来你还要抱怨?妙真果然要和这邱纶结成夫妻,你看他邱家和不和你打官司。你是把官场打点好了,可也架不住也是要伤筋动骨的。这麻烦事能少一桩是一桩,你懂不懂呀?”

  胡老爷也“呵”地一笑,“妙真永世不出阁,养在家里,你又高兴?”

  “我情愿养着她。”胡夫人早将这些后话都打算好了,“她在家能使几个钱?再说,等雀香这头带着钱嫁到黄家去,木已成舟,就另给她寻门亲事。你当我真能狠心亏待她呀?你要是觉得对不住她,这信你别写,我也不管了,随你和邱纶去打官司。”

  这自然是不能成的,胡老爷马上提起笔来,“你接着说。”

  写完这封真假参半的信,就叫个专管送货的快马加跑一趟苏州去送。邱老爷因接了苏州织造的买卖,不敢慢怠,这一二年都是常驻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