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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55节(2 / 2)


  胡老爷何来一点空闲答应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仰在榻上磨磨蹭蹭地叹气,“啧,哎呀你这个事情啊,真是有些不是时候……”

  叹着叹着,倒冷不丁想起生意场上的一位朋友。那位老爷姓邬,苏州府昆山县人氏,四十出头的年纪,有些家财。一心要娶房小妾,奈何他太太是个厉害人物,一向管着不许他娶。因此他常在朋友中央告着帮忙留意一个,要悄悄置为外宅不叫他夫人晓得。

  胡邬两家在生意上有往来,这样讨巧的事情胡老爷自然乐得去办。况且想那白池色容一绝,送给那邬老爷,他还不得感激涕零?

  于是稍稍端正起来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有个好去处给你那姑娘。”

  少不得将这邬老爷吹嘘一番,说他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家里妻贤子孝。只是人丁单薄些,想立个二房以助生养。

  继而又委婉地笑着,“我说句得罪你的话,你这姑娘再长得好,也不过是个丫头,想找个体面官人给人家做正房也是没可能的事。倒有些穷鬼肯娶她为正,可你想想,家里饭都吃不起,做正做副的又有什么意思,你说是不是?我说的这位老爷虽是娶小,可家业不必说,过去一定缺不了她吃缺不了她穿,过一二年生个小子,也能与正头太太平起平坐,不算委屈她。”

  林妈妈静静听着,觉得也有理,她一贯也不是那眼高手低的人。回过神来便福身说谢,“那我先回去跟姑娘商量商量,谢舅老爷费心,等我得了姑娘的话再来对舅老爷说。”

  胡老爷立起身来,“可要快,人家也不是单托我寻这亲,托了好些人呢。要是让别人抢在前头,你想要也晚了。”

  林妈妈忙拿了这话回去问白池,静悄悄在西屋说了好大一通话,“虽是给人做小,可是姑娘,你要与人做正经夫妻到底是难事。远的不说,就说你的年纪,二十好几的人了,真论起婚事来,谁家肯要?人家都是拣那起十五.六的,那才是最好的时候。我听舅老爷说,这邬老爷家在昆山县也有些家底,否则也不会和舅老爷做生意不是?你细想想,我不逼你。反正跟安大爷的事,你别想,就是妙妙和他的事情不成你也不能跟他去,这不是戳妙妙的心么?”

  倾筐倒箧的话下来,白池也听得出来两点要紧,一是邬老爷是门好亲,二是反正安阆那头是不行的。

  她原是低着头出神,后来又笑着抬首。眼角掠着窗纱透进来的一缕晴光,一闪一闪的,觉得许多心事都折尽了,不必再反复去说它。

  只笑道:“娘别说了,我已说都听您做主。”

  林妈妈看见她一张白森森的惨淡的笑脸,呆了呆。也许母女连心,白池没能掉出来的眼泪反从她凹下去的眼窝里淌了出来。

  隔日林妈妈去向胡老爷回话,胡老爷晓得那邬老爷此刻正在无锡跑买卖,坐在椅上想了想,便将手朝那边胳膊旁指一指,笑着与林妈妈商议,“我知道邬老爷人在无锡,他在无锡也有买卖做,这小半都在那头忙。我想着派辆车,再派个管事的送你女儿过去,要是不成,再带回来就是。依你看呢?”

  事情如今,早晚都是一样,林妈妈点头应下来,“那我这几日就打点打点,好送姑娘出门。”

  胡老爷端起腰来摇摇手,“不要费心打点什么东西,什么嫁妆不嫁妆的,人家不缺你那两个钱。只打点些日常使用的东西去就是了。”

  林妈妈忙应着道谢,胡老爷不过摆摆手叫她自去,他也剪起胳膊自往卧房里继续与他太太周旋。

  卧房里满阗着药的酸苦味,胡老爷闻见就不喜欢,恨不能立刻解脱出去。可又不是时候,眼下家中一团乱麻,他若抬脚就走,胡夫人真能从病床上跳下来撕他的肉来吃。

  果然就听见胡夫人睡在床上哼,“你老大要紧的事情放着不管,倒替这些没要紧的人张罗。你等我好了再来跟你算账。有这闲心,怎么不想想你的女儿怎么办!”

  胡老爷搬了根圆凳在床前道:“不是派了人往黄家去打探去了嚜,我看他们家未必就听见这些话,隔得远呢。”

  胡夫人哭丧着脸,“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们生意场上那些人到处跑,不防就跑去苏州说了些话。人家既定下你女儿做儿媳妇,会不留心去听?我看你就是懒得打算,那些没要紧的事都比你女儿的事要紧!”

  “你这话就是冤屈我了,我何有这空闲去替别人操心?你不晓得那姓邬的,他的人脉广得很,哄得他高兴了,也少不得把些生意引给我,是几处有益的事情嘛。”

  胡夫人在枕上横他一眼,没了话说。

  恰逢此刻门上来禀报,说是安家老爷来了。胡夫人两眼一翻道:“这时候他来做什么?”

  胡老爷急着起身出去迎待,“还能做什么,还不是为退婚的事。”

  那安老爷本来是为听说胡老爷把事情办砸了来兴师问罪。走到这家来,看见胡老爷满面愁容地走来院中迎,他倒觉得好笑。

  知道是胡老爷是为他女儿雀香的事情在发愁,他才懒得理会他们家的闲事,只管把脸板着往屋里走,“你遣人去告诉我说事情都安排稳妥了,就是这么稳妥法?如今怎么办,难道要我这头说悔婚?你把我安家的脸子往哪搁?还是那笔钱你不想要了,情愿送到我安家来?”

  胡夫人在卧房里听见说钱的事,不得了,当即就跳下床跑到外间来,“不成!如今我女儿雀香出了这样的闲话,愈发得添钱做嫁妆,否则更叫人看扁了。”

  安老爷毫不客气地坐在椅上,拿笑眼轻蔑她,“这是你们咎由自取,谁叫你们想出这么个阴毒法子,眼下可不就报应到自家闺女身上了?”

  一时把这两口子都怄得不行,胡老爷躬着腰在他跟前一壁自拍手心,一壁旋到旁边坐下,一壁急道:“我们这可都是为你!可不是我们家又要退婚又要名声!”

  安老爷笑着剔他一眼,“可是你们家想要钱呐。怎的,这会不要了?成,你们要是不要了,我就不悔婚了,我也将就发笔大财。”

  他是拿准了胡家的脉门,只把难事丢给他们。胡夫人简直几处作难,自家的麻烦事还堆着,还要替他们两家打算。这就叫天无横财。

  三人正商议不定的时候,忽又见妙真走了来。这可热闹,不知道她来作甚,三人皆是面面相觑。

  妙真进来先请了胡家两口的安,继而又问胡夫人的病,“舅妈好些了么?我早想过来探望的,又怕扰了舅妈养病,一直没敢来。”

  胡夫人额上还系着一条抹额,扶着额角直哎唷,“就是头疼,别的倒没什么要紧。你去看过你妹妹了么?”

  唯恐说错话得罪了她,妙真忙装万事不知,“妹妹怎么了?也病了么?我这些时日忙着打发良恭上南京去,才刚得空。”

  雀香的事人尽皆知,不过妙真装作不知的样子倒合了胡夫人的心。她稍微端坐起来,向对过梳背椅上指去,“这是你安姨父,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妙真就是听见安老爷来了,特地过来和他说退婚的事。她还是幼年时候见过的安老爷,端详了片刻才找到几分熟悉的样子。

  他还如印象那略微冷清清的气度,眼色总是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轻蔑。曾太太说他是自姨妈过世后才变得有些郁郁寡欢,谁又真去考证?

  妙真福身在面前问了个安,脸一抬起来,就令安老爷那颗在腔子里平静许久的心猛地蹦两下。他仿佛被她那双眼睛吸进往事的洪流中,那是段极不光彩的,他一生最丧天良的一段往事。

  长此以来,他自有一套说辞使自己心安。那不能全怪他,当初议亲,是胡家隐瞒了胡二小姐的病根,他迎她进门,本来该是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谁知这佳人是个疯子。尽管她从未发过病,可他不得不时刻堤防着。心里的弦绷得太久,开始怀疑她说的这句话是不是疯话?做的那件事是不是不大正常?

  天长日久,不知道他们谁才是有病的那个。这倒还没有大的妨碍,要紧是另一样。他和她说好二不要孩子的,不想后头她有了身孕,偏要生。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一个家里出两个疯子,谁家经得起这折磨?

  他不是也搭进去了一条胳膊么?这惩罚够了。这么多年,他靠着这份自我宽慰活得心安理得。

  可这会,他倏然如坐针毡,这也是必定要悔婚的缘故。他怕面对妙真,余生再不能心安。他不爱财也不爱势,人又老了,只盼能安享晚年。

  妙真果然说了退婚的事,胡夫人骤听,简直要跳起来,“你怎的不早说?!”

  早点说,雀香就不会遭了这份倒霉。妙真却是楞了楞,怯怯地道:“前头一直有事忙,我就没提起。今日听见姨父过来,我就想趁机来说清。姨父,是我不好,我毁约在先。请姨父见谅,这个时候,我不能嫁人,我得等我爹娘回来。”

  安老爷疏疏淡淡地微笑着,“这个时候也确实不该张罗什么婚事,罢了,是我们两家没这缘分。你爹的事,你不要过分忧心,安阆上京去了,他认得个什么翰林院的大人,为你爹的事去求他去了。”

  “多谢姨父和表哥为我家的事情奔走。”

  他把一手撑在腿上,一手摇一摇,“应当的,应当的。那只好劳烦舅爷和那位邱三爷,过几日咱们到衙门解这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