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二 绯红剧院杀人案(2 / 2)
「认真地,观赏每个细节。」
「请问、那样就好了吗?」
「拜托啦,莉莉忒雅,陪我一起看电影嘛。」
「我是、没差啦。反正很闲。」
莉莉忒雅不知道为什么,讲得好像勉为其难答应去约会的女生一样。
后来我们就一如字面上的意思,两人一起认真欣赏电影。或者应该说──观察电影。
没多久后,某个场景、某个风景映在银幕上。
是在屋外拍摄的桥段。
看到这一幕后,莉莉忒雅似乎总算理解地轻轻点头。
「朔也大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呀。」
「应该是吧,嗯。」
我也同样点点头后,接着开始闻起自己身上的味道确认。结果莉莉忒雅见到我这动作,感到抱歉似地拉了一下我的袖子。
「请问你该不会是把我刚才讲的话当真了吧?我并不是那种意思喔?」
「咦?哦哦,我不是真的在确认自己有没有体臭啦。我只是思考着凶手要杀我的理由时,事到如今才想起了一件事,所以确认一下而已。」
然后确认的结果,我发现应该不会有错了。
「这样吗?那就好。」
她在这种奇怪的事情上对我很温柔嘛。
「莉莉忒雅,关于接下来的行动……」
「我很清楚。那么我先去准备了。」
「好。」
我家助手无声无息地从座位起身,钻到走道去了。
留下来的我则是慢慢把剩下不多的电影欣赏到了最后。
嗯,真是好电影。
我接着不经意看向旁边的百合羽,发现她流着瀑布般的口水,睡得正熟。
喂,主演女星,要进入片尾字幕啰。
第二章 就评为剧场椅侦探吧
比莉莉忒雅稍迟几分钟后,我也从座位站起来,走向凶手的位子。
对于途中起身的我,后面座位的观众纷纷投以冰冷的目光。影厅内的男女比率是六:四左右。
我在黑暗中凝神寻找。
找到了。莉莉忒雅已经坐在最后排的某个位子上。
我一眼就确定了,坐在她左边的人物就是凶手。
于是我脱下西装外套挂到肩上,走过去对那个人说道:
「方便让我坐在旁边吗?」
对方很明显地变得紧绷僵硬。哎呀,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吧。
我不等对方答应,就迳自坐到左边的空位上。
莉莉忒雅和我两个人,从左右夹住了凶手。
「……你是谁?」
「就是刚才被你杀掉的人。」
「我才不认识你。」
少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我的话。他年纪看起来应该是小学生,不,大概中学一年级左右吧。头发长度遮住一半的耳朵,浏海盖到眼睛。
「这边的女仆也是你同伴?」
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声音,音调高而不安定。确实是我刚才耳边听到的声音。
其实那声音并非女性,而是变声前的少年啊。
「莫名其妙。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就是我啦,我。」
「诈欺吗?小心我叫警察喔?」
他的声音虽然有一点点沙哑,但音调还是高得莫名惹人怜爱,像是女孩子一样。
「如果叫了警察是谁会比较伤脑筋呢?你这样也不知道吗?」
我把刚才脱下的外套丢给少年。不自觉接住外套的他似乎一瞬间就理解了我在讲的事情,表情变得僵硬起来──把我的外套拿到面前开始闻起味道。
我先讲清楚──这绝不是我有什么特殊的体味,会使得具有某种癖好的人沉迷而难以自拔。
他在闻的,是我今天喷在身上的香水气味。
「是不是闻得到?跟鸟保导演同样的气味。」
他看看那件外套再看看我,顿时全身无力地瘫了下去。
「搞什么……这个,难道说……」
还处于成长期的细小身体从座位上慢慢往下滑。看来他也明白了。
「对,你认错人了。啊,把外套还给我……喂,别扯啊。会、会变形!衣服会变形啦!」
我好不容易从少年手中把外套抢回来,重新穿到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枣。」
也许因为还在茫然自失的缘故,他意外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叫追月朔也,是个侦探。」
「侦探……?」
少年露出彷佛在看什么艰深难懂的现代艺术作品一样难以言喻的狐疑表情看向我。
「枣同学,你真正的目标其实是鸟保导演。可是在黑暗之中,你把我跟导演搞错而误袭了。」
「看来……就是这样吧……」
「果然如此。你在试映会开始前,是不是在大厅预先调查好导演会坐在哪里了?然后等导演致词结束,准备要开始试映的时候才偷偷溜进影厅中。」
我一边说明的同时一边观察少年的表情变化。虽然没有明显的改变,但我发现了一件事,这孩子是个不得了的美少年啊。
唯有在他这个年纪的某个时期才会显露出来的一种中性而带有几分忧虑的美感之中,又能感受出可能毫不犹豫地直往毁灭而去的危险与激情。
说不定他是这部电影中哪位演员的儿子。假如是这样,他要溜进今天这场试映会也比完全无关的一般人来得容易吧。
「但是很抱歉。由于一些因素,在电影开始前原本应该给导演坐的位子变成我坐在上面了。而且今天我穿来的这套西装又跟鸟保导演的西装在外观上很相似,其实这是比较老旧的款式。」
另外,坐在椅子上也不容易判断身材上的差异。在大银幕的逆光中浮现的身体轮廓,加上又是在昏暗的环境中从远处观察,肯定很容易认错吧。
「然后你趁着器材出状况使得场内一片漆黑的时候,认为不可错失这个机会而做出行动了。」
从背后接近,透过气味辨识目标,接着下手。
「你讲得没错。但其实我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犹豫……要不是发生那样的意外状况……我可能到最后都没有付诸行动吧。」
从他的样子看起来,他说在犹豫应该是真心话。可是绝佳的良机忽然降临眼前,促使一名少年动身犯案了。
「当时虽然一片漆黑,但毕竟鸟保导演身上的香水味很特殊,想要不留下印象都难。你就是靠着那个气味接近的吧。然而在这点上同样很抱歉,今天我身上很巧合地喷了跟导演同样的香水。」
由于这两项对枣来说是非常不幸的巧合凑在一起,害他搞错了杀害对象。
「我明明计画了那么久……居然……会搞错。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活着?我应该亲手给你下毒了……难道是不死之身?」
「我绝对不是什么不死之身。」
「那是我配毒的比例调太少了吗……」
居然是自己生产的毒啊,太恐怖了吧,我体内到底是被注射了什么东西?
「你放心吧,我目前并没有要把你交给警察的打算。」
「你要放过我?」
「那要视你的动机而定。假如你是个无药可救的人渣少年,为了今后着想就必须让你好好接受法律制裁。但假如你的行动是基于某种迫切的理由,我可以放过你没关系。」
「……你,叫朔也是吧?」
「不用谢我。」
「总觉得你的提议超恐怖的。感觉就像用异常的两个选项胁迫对方,假如对答案感到不满意就会杀掉对方的疯狂杀人魔一样。」
确实。听他这么说我也稍微能理解那样的感觉,但我可不想被一个用毒杀人的少年这么说啊。
「然后呢?你为什么想杀掉导演?」
「很简单,因为我想迫使这部电影无法公开上映。」
「因为你不喜欢摩天轮的那一幕?」
我这么一说,他顿时脸色一变,重新看向我。
「……看来你说侦探是真的。」
也就是说我讲对了。
「谢谢夸奖。不过这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喔。你说『没有把摩天轮切掉就是不对』。其实那句话你应该是想对鸟保导演讲的,可是实际上听到的人却是我。然后我起初还搞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后来假设那句话是对导演说的,我就多少理解啦。」
我举起一只手做出剪刀的手势,一开一合。
「你说的『切掉』其实是指在编辑电影的时候把不必要的场景剪掉删除的意思。也就是剪片。在电视的综艺节目上,有时候艺人也会开玩笑说『刚才这段请剪掉』之类的。换言之,你无论如何都希望导演把摩天轮那一幕删除(剪掉)对吧?」
明白这点之后,我和莉莉忒雅两个人便努力寻找在剧中有拍到摩天轮的场景。假如没找到,就表示那一幕在我被杀掉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我本来打算到时候就去拜托导演,让我重新检验一下电影胶卷。不过在最后,那一幕确实登场了。
具体来讲,就是透过望远镜头拍摄老旧小路的一幕。
女高中生侦探鹌鹑走在一条直直延伸的小路上。
然后在远方拍到令人印象深刻的摩天轮。
在摩天轮的圆环内──夕阳漂亮地收在其中。
也就是导演在上映前的致词中提到的摩天轮。
那是只有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才能拍到的景象,人们也因此将它称为日轮摩天轮。
路上的行人们感觉不像是临时演员,非常自然地过着日常生活。
在那样的一幕中──画面靠近镜头的地方,拍到了枣的身影。
那是如果没仔细寻找就无法察觉的短短一瞬间,而且焦点也有些模糊。不过确定就是他没错。
「你……应该不是正式受邀出演的临时演员吧?」
我这么一问,他便立刻点头。也就是说,那一幕是现场负责人在没有征求同意之下拍摄的。
「意思说你身边的那位女性,同样也是在非自愿下被拍进画面的了。」
在那一幕途中,拍到了互相依偎着从建筑物中走出来到小路上,然后彷佛在避人耳目似地走向镜头方向的枣──以及一名妙龄女子。
女性将帽子深盖到眼睛而看不太清楚长相,然而从身影线条与走路姿势判断,应该不是一般的普通女性。
「这完全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她该不会是哪位女星吧?」
「夕夏她……什么也没错。」
直接叫名字啊。不过更重要的是──
「你说夕夏,呃?该不会是柳井夕夏?」
我记得那是被评价为不久的将来绝对会爆红的新生代演技派演员。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回应。
这实在让我感到惊讶。因为他们两人走出来的那栋建筑物,是俗称的爱情宾馆。
「我跟你讲清楚,我们什么事都没做喔。夕夏才不是会在这种重要的关键时期莽撞行动的笨蛋,而且我也……」
「知道了,你不用讲太多。」
就算讲给我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年龄差距,彼此在社会上的立场──
这些事情现在都不重要。我无意纠正,也没有责备的念头。
相爱的两个人秘密约会,却很不巧地偏偏被电影拍到那个模样──事情就只是这样。
「那一幕,我们当然也没注意到自己被拍到。可是我们继续往前走一段路,发现有摄影机,夕夏就立刻察觉了。那是电影的拍摄团队,刚刚正在拍摄什么场景,而且还把我们也包含其中。」
那样敏锐的直觉也许该说不愧是职业演员吧。
「我当时有看到鸟保导演也在现场。后来打过好几通电话到那个人的事务所,拜托鸟保导演把摩天轮的场景剪掉。但他始终没有接受。」
「你跟他说因为自己跟年龄有些差距的情人私下幽会被拍到了?」
「那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对业界的人讲啊。」
这么说也对。
「当然导演也想知道你如此要求的理由,可是你又没办法把那关键的理由老实讲出来,只能一味地提出剪片要求是吧?」
那样对方怎么可能会答应?
「他跟我说那是很重要的一幕,绝对不可以剪掉。」
「毕竟那似乎是导演很讲究的场景之一,想必无法轻易接受你的要求吧。」
而且我记得那座摩天轮在拍完片后就被拆除,现在已经没有了。所以如今也没办法再重拍。
「但是你还姑且不说,柳井夕夏小姐有戴帽子把脸遮住,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吧?」
「就算这样,你能保证绝对没事吗?你有办法负起责任吗?这部电影接下来要在全国上映,搞不好有一天会被谁发现。电影是会永远留存下去的东西,对不对?」
「也是。」
我轻易就讲输对方了。
「要是发生那种事,夕夏将来的演员之路就完蛋了……她今后肯定会成为大明星演员。可是如果因为跟我之间的事情害她断绝了这条路……所以我……」
「所以你想说干脆让这部电影本身变得无法公开上映?」
要是导演在试映会上遭人杀害,这次真的就会让电影从此不见天日了吗?
身为门外汉的我并不清楚业界的判断基准或规矩,不过《女高中生侦探鹌鹑》在拍片过程中也已经发生过事件,算是一部带有负面内幕的作品。而那样的负面内幕如果又累积更多,这次搞不好真的会让电影停止公开了。
「可是我这计画也失败了……我没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对象。」
少年有如面临世界末日般垂下头。那模样看在我眼中感觉有点夸大,但又莫名触动心弦。
「真是纯爱呢。」
莉莉忒雅这时讲出一句令人有点惊讶的感想。她从座位上稍微挺出上半身,感到赞佩似地对着枣点点头。
「没有办法找人商量,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即便如此,你还是凭着想要保护情人的真切思念,做出了行动是吧。」
「呜……嗯……是的。」
少年的态度莫名变得跟刚刚对我讲话时完全不同了。我难以接受啊。
「莉莉忒雅……我说你……」
「朔也大人。」
「我就说──」
「朔也。」
你为什么那样一脸拼命啦?
「呃~……这么说来,这部电影好像在拍摄过程中发生过什么很严重的事件。听说后来是电影公司在台面下运作,硬是让电影继续拍摄下去,最后才好不容易完成的。」
我为什么要讲得这样拐弯抹角啦?
「所以如果我现在去跟导演说,我可能一个不小心说漏嘴,把那件事公诸于世,他或许最起码会答应我一项请求吧。例如说,把某一幕中偶然被拍进画面的柳井夕夏的名字当成是友情客串,正式标记在片尾字幕名单中之类的。」
听到我这么说,莉莉忒雅的表情瞬间开心起来。
「说得也是!只要当成是正式出演,一切就会变成在演戏了。」
「嗯,虽然只有导演可能会察觉出什么内幕,但这点上只要好好堵住他的嘴就没问题了。毕竟那个人感觉不惜赌上性命也要让这部电影顺利上映的样子,所以反过来想,也应该不会想要让这种绯闻曝光导致作品遭人挑剔问题才对。」
「剩下只要把柳井夕夏的客串演出,当成是导演私下对演员和拍片人员们都保密之下偷偷安排的事情,就万事解决了。等于是一种惊喜演出呢。」
莉莉忒雅把手臂交抱在胸前,「嗯嗯」地点头。
「受不了,莉莉忒雅真是个女孩子啊。」
枣则是依然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脸。
「你意思是说要既往不咎吗?真的假的?你会不会老好人过了头啊?」
「你要怀疑的话,我现在也可以翻脸喔?」
「啊啊,骗你的骗你的!我、我相信你!呃……对不起,我毒杀了你。」
听起来真是奇怪的道歉。
就在这时,灯光照亮影厅。
试映结束了。
□
紧接在电影试映之后,演员们开始上台致词。不过我和莉莉忒雅没有留下来继续看,而是来到影厅外面。
因为我们要偷偷把枣送走。他非常有礼貌地对我们深深鞠躬后,彷佛在赶什么事情似地离开了绯红剧院。或许他想快点去跟心爱的人见面,分享今天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等到我们都看不见枣的身影后,莉莉忒雅一脸得意地对我说道:
「朔也大人,你这次也捡回一命了呢。」
原来如此,就我的状况来讲,这句话要这样用啊。
丢掉性命,又重新捡回来。真是个麻烦的体质。
「不管怎么说,总之我们的推理让事情没有被闹大,可说是两人合算独当一面的精采表现。Let’s end roll吧!」
「我不喜欢你那个很逊的台词系列。」
「对、对不起……」
「啊,这个表情我喜欢。」
喂,助手,你的爱太扭曲了吧。
「不过朔也大人这次的完美表现真的有如安乐椅侦探呢。不,照这次的状况来讲,就评为剧场椅侦探吧。」
说得可真幽默。
「莉莉忒雅难得会这样夸奖,我就坦率接受称赞啦。那么……」
「请问要再回去里面吗?」
现在这时间,应该是刚睡醒的百合羽慌慌张张地在台上致词的时候。
「说得也是。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买个东西,莉莉忒雅先回去吧。」
就这样和莉莉忒雅分头后,我有如受花朵吸引的蜜蜂般走向贩卖区。
因为刚才被她吊了胃口,害我现在嘴巴超想吃爆米花啊。
可是在贩卖区前面已经排了另外一名女性。年龄看起来大概跟我差不多,或者比我小一些。如果把脚下那双高跟鞋垫高的部分扣掉,是个相当娇小的女孩子。
有着一头醒目的美丽金发,身上那件大红色礼服,感觉比我今天看过的任何人穿的衣服都昂贵。而且不只是高级而已,那鲜艳的色彩,甚至让绯红剧院内的所有红色都彷佛褪了色。
她是出席今天这场试映会的关系人吗?但除非像我们这样有什么特殊理由,否则我不认为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跑出来买东西才对。
「让您久等了。」
「谢谢。」
那位女性从店员手中优雅地收下爆米花后,轻盈地旋转一百八十度──
「呀啊啊!」
结果发现排在她后面的我,当场发出尖叫。而且被吓到的同时还把爆米花撒了一地。
「呃……」
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我顿时僵在原地。而她似乎也跟我一样,使得我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好几秒钟。
当然──虽然讲当然好像很怪啦──最后是我先投降了。
「那个、总觉得好像对不起你啊。」
「你呀!忽然出现在夏露背后是存何居心!这不是害夏露有、有一点被吓到了吗!」
刚才那样叫有一点?
「呃不,我并没有要吓你的意思。话说,只是在买东西的时候有人排在后面,有必要吓成那样吗?虽然我是觉得好像对你不太好意思啦。」
「这、这有什么办法嘛!夏露对那种惊吓类的东西比较弱呀……」
「惊吓类?像是吓人箱之类的?或者像忽然从池塘中伸出手来的惊悚电影之类的?」
我随便举了几个例子,结果她一副「正是如此!」地不断点头。她虽然全身散发的氛围或举止言行都感觉像个千金大小姐,但看来胆子上只是个小市民的样子。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里是电影院啊。应该能预想到随时可能有别人从视野死角现身吧?如果是在自己家的浴室就另当别论了。」
「为什么夏露必须战战兢兢地预想别人的行动才行?」
「呃,因为……」
「只要周围的人,不,这个世界预想夏露的行动,注意别吓到夏露不就好了?」
「……是啦。你说得对。」
总觉得越讲越麻烦的我决定随便敷衍了。
「做为道歉,我赔偿你撒掉的爆米花吧。」
「咦?给夏露吗?」
会这么讲基本上都是顺着对话内容发展,我并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但她却有如听到什么珍奇发言似地张大嘴巴愣住了。
「来,拿去。」
我把新买的爆米花递给她,结果她意外老实地收下。
「……谢谢。」
「不客气。」
就这样潇洒请客后,我准备再买自己吃的份──却发现买完刚才的爆米花就让我的钱不够再买第二份了。
这么说来,我今天身上只有带六百元啊。
要不要把莉莉忒雅叫来,请她追加给我零用钱?不,在这位少女面前那样做也太丢脸了。
就在我独自苦恼的时候,有人从一旁拿出了一张颜色我完全没见过的信用卡。
「好,做为回报,就让夏露施舍你吧。这是特别待遇喔。吃焦糖口味就好了吗?」
穿礼服的少女如此说着,又买一份爆米花请我了。我本来还猜想她是个脾气尖锐的女孩,但其实意外地人还不错嘛。
她接着坐到附近的沙发上,优雅地翘起大腿。稍迟一会后才注意到我还站着,便轻轻拍了两下自己旁边的位子。
「坐这边。」
于是我照她所说,与她并肩坐下。两个人就这样「喀哧喀哧」地品尝起各自的爆米花。
「嗯~就是这个味。我就是为了这间剧院的这个味道,才特地跑来的呀。」
「哦~?这里的爆米花原来那么出名啊?」
「你连这点都不晓得就来买的吗?真是罪孽深重。」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犯罪了。
「难道有在电视上介绍过之类的?」
「没有,只是夏露喜欢而已。」
「呃……」
「不晓得夏露的喜好就是一种罪呀。」
她优雅地换翘起另一边的大腿,并一颗一颗地捏起爆米花放进小小的嘴巴。
「就算你这么说,我今天才第一次跟你见面,所以不知道你的喜好应该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吧?」
「呐,你那边如何?」
「咦?你说焦糖口味吗?是不错啦。」
「哦~……」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吃吃看?」
被她那样充满好奇的眼神盯着,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也不是不介意啦,但我就吃吃看。」
不知哪家来的大小姐用她美丽的指尖把我的爆米花一颗接一颗地抢走。
「你很贪吃喔。」
「太失礼了吧,追月朔也。虽然要说我对吃的没兴趣也是骗人的啦。」
「咦?我有讲过自己的名字吗?」
她不回答我的问题,很有气质地含了一下指头后,对我淡淡微笑。那模样看起来相当妖媚,让人有点不知道眼睛该往哪儿看才好。
「呃……我也可以请教你的芳名吗?叫『夏露』就可以了?」
「是夏露蒂娜──夏露蒂娜•茵菲利赛斯。」
「哦?跟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之一同样的名字啊。」
「是呀,毕竟是本人嘛。」
「是这样喔。」
「就是这样。可是讲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什么的,真是没品味的称呼呢。说到底,夏露们又不是一伙的呀。」
我没有漏听,也没有听错。这样充满个性的自我介绍,我都有清楚听见并理解内容了。在这前提下,我思考着这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讲认真的。
这女孩说自己就是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
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2nd。夏露蒂娜•茵菲利赛斯。徒刑一千四百六十六年的极恶罪犯、越狱犯、大富豪怪盗(Celebrity)。
这下该怎么行动才好?我不禁犹豫。
正因为犹豫,所以无法行动。
不知不觉间,从远方传来警笛声。听起来正逐渐接近这间剧院。
「夏露今天是为了吃这里的爆米花,还有看看你的脸,才专程绕了半个地球跑来的喔。追月断也连同客机与邮轮一起被葬送后,夏露想说他儿子现在是不是健健康康地享受着绝望的滋味呀。」
「……你当时也在那艘船上吗?」
对于这点,她没有多做回答。但一般人不可能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确定了。此刻坐在我旁边的,毫无疑问就是夏露蒂娜•茵菲利赛斯本人。越狱后,来到日本的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之一。
全身顿时有种寒毛直竖的感觉。
相对地,夏露蒂娜则是一点也没留恋地从沙发站起来。
「这下满足啦,夏露要走啰。夏露接下来还要去中东办点事情呢。」
「中东?」
「有个国家好像内战打得正火热,所以夏露要去卖点武器。」
「你是武器商人?」
「不,这只是一点小小的副业。等生意谈妥后,我还考虑顺道去一趟美国,买个火箭。」
「火箭……飞太空的?」
「飞太空的。」
「载人的?」
「载人的。虽然夏露已经有几架了,但是想凑齐不同的颜色款式呀。」
「颜色款式。」
她该不会是把太空火箭当成是什么运动鞋之类的吧?这已经不是金钱观念疯掉或是砸钱不手软的等级了。
「就是这样,所以追月儿子……不,朔也。我们不久之后再见吧。」
夏露蒂娜用手背把长长的秀发撩到肩膀后面,把我丢在原处,举止优雅地离去。
「等等……」
快动。快追上去。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就在眼前啊。对老爸的死──不对,下落不明之谜掌握线索的人物。
我就像在发动引擎似地不断拍打自己的大腿,好不容易让自己站了起来。
对,不能让她就这么逃走。只是吃吃爆米花,闲聊几句就结束──这种事情不能发生。
我有如被绊到脚一样蹒跚奔跑,追上夏露蒂娜,伸手抓住她的肩膀。
「你等等!」
「噫呀啊啊!」
她当场发出尖叫,瘫坐到地板上。
「啊,抱歉。」
又吓到她了。真是个难搞的女孩子。
「夏、夏露就说!不要!忽然!做那种!事情呀!」
她那双看起来好强的眼睛噙着泪对我大声抗议,并且用装爆米花的桶子捶打我的大腿,可是完全不痛。
怒气冲天的她接着把手放到胸口,深呼吸后站起身子。
「……刚才有发生什么事吗?」
「发生的事情可多了。」
她想当作全部都没发生过吗?
「真是的……人家本来预定要潇洒离去的说。」
见她搞笑到这地步,甚至连偶尔会穿插进来的大小姐语气都莫名让人觉得有趣起来了。但现在当然不是笑的时候,对方可是穷凶极恶的越狱犯。
「就是你吗?就是你让那架客机坠落,害许许多多的人……害我老爸……」
我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嘴巴忽然感到一股甜味,是夏露蒂娜用手捏起焦糖口味的爆米花塞进了我口中。
「刚才就说了,夏露很忙的。那件事等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毕竟来送客的那群人似乎也刚好到齐了。」
她说着,往前走出一步。自动门平滑地往左右两侧打开。
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挤满了好几十台、好几百台的警察车。
在夕阳完全沉落的黑夜街道上,大量的警灯照亮四周。
「放心吧,夏露才没打算搭这种廉价的计程车。夏露要搭的是这个。」
在电影院正前方,停着一辆我从没见过的加长型礼车。
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像鲨鱼般凶暴的女性,后座车门前则是站着一名把短刀当发饰,看起来冷酷无比的女人。那两人都穿着一身黑西装,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正常人。
短刀发饰的女人毕恭毕敬地为主人打开车门。夏露蒂娜从那里坐进礼车后,拉下车窗露出脸来。
她对着我招招手,因此我抱着警戒心走近,结果被她揪住了领带。
「哇噗!」
我的头随着领带一起被用力扯过去,她那张美丽的脸蛋就近在我眼前。
紧接着,夏露蒂娜朝着我的脸不知喷了什么东西。
「朔也,刚才忘了跟你说──你那香水很糟糕喔。」
彷佛要覆盖贴上似地喷在我脸上的,似乎是她自己的香水。
「还有,做为你请客的回礼,夏露给你一个忠告:你最好对女帝(Empress)小心一点。」
「女帝……?」
「哎呦,原来你还没发现呀?这样啊,看来那孩子还是老样子,尽做些绕远路的事情。夏露果然不喜欢她。」
夏露蒂娜露出好像在思索什么的表情,不过她那双手依然抱着装爆米花的桶子。
「等等,你到底在讲什……」
「嘘~很可惜,时间到了。」
「在这种状况下,你要怎么离开?」
大门前的马路已经被警车完全堵住。这样别说是礼车了,连一辆机车穿过的缝隙都没有,而且他们肯定也不会轻易放人吧。
然而夏露蒂娜却表现得一副完全不成问题的样子。
「你不晓得夏露的做事方式吗?从私人机场到这里的整条路,夏露都已经事先全部买下来了,凡是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全部都是夏露的私人道路喔。所以夏露想走就走,没有人可以碍事。」
买下来?把道路吗?
「Sorry,不好意思啰。」
空中这时忽然传来轰响。
准备围堵现场的警察们纷纷抬头看向上空。
从大楼缝隙间赫然出现一道吓人的影子,是攻击直升机。
它毫无警告就让机关炮弹有如豪雨般洒下来。是二十或三十毫米的那种恐怖玩意。
密集的警车当场一辆辆被打成蜂窝,有如尪仔标一样弹跳、翻转。
后照镜和柏油路的碎片纷纷飞过来,划破我的脸颊。
路上行人们都大声尖叫、四处逃窜,警察们也都躲到建筑物后面。
大约三十秒的时间,恣意蹂躏完现场后,直升机便朝远方的天空离去。
街上有如骗人般顿时变得一片寂静。
「要揍,与其用臂力不如用财力。不好意思夏露这么有钱啰。」
马路被彻底清扫干净,空出了一条路。
这就是大富豪怪盗(Celebrity)。
「God speed you. 朔也。」
载着夏露蒂娜的礼车从容不迫地从大量翻覆喷烟的车辆之间穿了出去。
「刚、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难不成爆发战争了吗!呃、这是什么鬼!」
听闻轰响的漫吕木冲到大门前,一见马路上这片惨状,当场弹起了将近一公尺高。
我则是茫然地呆站在原地。
因为被最初的七人(Seven Old Men)展现的超法规暴力吓到脚软了?感到绝望了?
不,都不是。我这是对于自己的焦糖口味爆米花被对方巧妙夺走的事情感到浑身虚脱而已。就只是这样。
(插图015)
「喂!朔也!喂!到底发生什么事!」
「那个大小姐……跑去买不同颜色款式的火箭啦。」
街角到处升起赤红色的火舌,简直有如夏露蒂娜留下的残香。
「啥?你在讲什么……该死!总部!快回答!发生不得了的事情啦!一堆警车全都翻起肚子在燃烧啊!这是什么行动?我可没听说!」
在对着手机大声嚷嚷的漫吕木身边,我只能默默感受着被覆盖的香水气味。
(插图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