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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pisode 2 观测站(1 / 2)



我的头发是精密度极高的湿度计,我能根据头发的卷曲程度检测当天的湿度。



这阵子城镇里一直下雨,我的头发也跟着变卷了。不仅流经城镇的河流水位上升了,县界那边的山也都是灰蒙蒙的。森林里时常传来水滴掉落的声音。



内田因此主张:“这种时候,森林里会形成深不见底的沼泽。”



我们是明智的探险队,所以决定把亚马孙计划延期,取而代之的是研究梅雨。我们把报纸上的天气图剪下来,贴到笔记本上,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区分鄂霍次克海高压和小笠原高压。在我们投入研究的时候,妹妹也有样学样地用荧光笔把报纸涂成彩虹的颜色。“哥哥,你看,你看。”她看起来很得意,我便说道:“你真是一位艺术家。”她随即哼哼鼻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和内田感情很好的企鹅消失了,最近他非常沮丧。



“说不定那根本不是真的企鹅吧。”内田呢喃道,“真正的企鹅应该不会突然消失。”



“你觉得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可它已经不见了,我好伤心啊。”



“我也觉得很遗憾。”



“你知道它为什么会消失吗?”



“就算是我,也觉得这是非常困难的研究课题。”



“连你都这么觉得,那真的是很难了。”



虽然内田不清楚企鹅的真面目,但毕竟之前和企鹅的关系那么好,像那样突然消失的话,想必他会很难受吧。不过,我没办法安慰他。不仅如此,我还不能说出是大姐姐变出了企鹅这件事。



重要的事情瞒着朋友不太好。



所谓的干着急,形容的就是这种心情吧。在我感受这种情绪的时候,大姐姐打来了电话。



“我差不多要变出企鹅了,你要不要做实验?”大姐姐说道。



我真的觉得她是一个谜团。







星期天,我出门去教堂见大姐姐。大量软绵绵的银灰色云朵散布在空中,不过从云朵的缝隙里还是能窥见一抹水蓝的天空。空气中夹带着雨水的气味,我沿着公交专用道往鸭嘴兽公园走去。日光穿过云层的缝隙,照亮了一部分街道,明亮的光线朝着前方滑去,仿佛有什么人在天上用激光分析我们城镇的分子结构。



大姐姐走出教堂,满脸笑容,心情很好。她心情很好这件事真让人开心。



她的头发像铝一样光滑亮泽,我非常羡慕。只要我称赞她的头发很直,她就会把我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然后说道:“你的头发真的乱卷乱翘呀!”我的头发会卷,是因为头发分子卷翘后结合了,并不是我的责任,不过我没有反驳。



“好了,要在哪里做实验?”她问道。



我想,实验场所还是定在公交总站比较好。



我们走在公交专用道上。公交总站位于住宅区的边缘,越往那里去,房子越少,广阔的空地也越来越显眼。



途中又下起雨来,雨丝细得像雾,淅淅沥沥的声响覆盖四周。我从背包里拿出最新型的折伞。只要按下按钮,伞面就会像NASA探测机张开天线那样自动撑开。我们撑着绿色的大伞,那就像大姐姐的胸部一样浑圆。



就算撑着伞,飘在空中的细微雨滴还是会进入伞下,撞上我们的脸庞和手臂。



“感觉像走在汽水里。”大姐姐说道。



“那些植物看起来很有精神。”



“森林变得很水润,这样真好。”



“你觉得能变出企鹅吗?”



“对,来变出企鹅吧。你要仔细观察,找到我变出企鹅的机制。”



“这个任务比我想象中的吃力。”



“说什么丧气话啊,你可是科学之子呀。”



和大姐姐走在一起的时候,我描述了企鹅的蒸发,还提及了企鹅能量之谜。内田之前养了一只企鹅,不过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所以我没说。大姐姐露出严肃的神情倾听着,但只呢喃了一句:“真是谜啊!”然后,她只管一圈又一圈地转动雨伞。







被雨淋湿的公交总站空荡荡的,看起来比平常宽敞。公交总站后方的森林简直像被棉花包住似的雾霭缭绕。自动售货机沐浴在雨中,盼着有人过来买果汁。自动售货机的工作很寂寞,我总是很同情它。



于是,我开始做实验。



大姐姐在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可乐。我站在自动售货机旁边观察她的动作。她对我点了点头,轻喝一声后抛出可乐罐。红色的罐子一圈一圈地旋转着,在雨中飞舞,然后直接掉到柏油路面上,发出咚的一声。我跑过去捡起罐子。那是一个有些凹陷的罐子,一点都看不出企鹅的样子。



我们重复做了三次实验,企鹅并未出来。



“实验失败。”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大姐姐说道。



“可是罐子没有变化。”



大姐姐嘟哝着“奇怪了”,同时一圈一圈地转动绿伞。



那时候,我看到“现象”出现了。



这次的“现象”出现在大姐姐的伞面上。一开始,我以为是附着在伞面上的水滴。那些水滴和雨伞一样是绿色的,却不可思议地移动着。水滴紧贴上水滴,形成更大的水滴,就这样慢慢地增大了,然后又突然像水泡一样膨胀爆裂,爆开的部分变成了淡粉色的花瓣。水滴好像从伞面上渗出来一般,接二连三地出现。随着大姐姐转动伞,色彩缤纷的花朵在伞面上流动,花朵之间还有好几根细细的绿茎向着天空生长,仿佛我正看着的是植物生长的快进画面。



公交总站里的雨像雾一样柔和,四周非常宁静。为了好好地观察那个现象,我围着转动雨伞的大姐姐走动。



“是什么样的感觉?”大姐姐抬头看着伞问道。



“出现了很厉害的现象。”



那些植物在大姐姐的伞面上各据山头,展开了对战。长长的绿茎延伸着,描绘出螺旋的形状。我清楚地看到一整排白顶飞蓬沿着和伞面外围平行的方向移动着。大姐姐的伞仿佛被涂上了颜料,慢慢地被花填满了,伸展着的绿茎相互缠绕,直指灰色的天空。伞面的边缘有黄色的小果实突出膨胀,长成看似芒果的鲜艳水果。不一会儿,几根高高突起的粗茎顶端开出了大朵的向日葵。大姐姐一摇晃雨伞,向日葵就跟着晃来晃去。蔓草从伞面上垂下来,大姐姐用手指绕着蔓草,然后笑了。雨伞完全变得像一个小型植物园了。



“好厉害啊。”她说道。



“你是第一次变出植物吗?”



“初体验!”



阳光犹如探照灯一般从云层之间照射下来,把我们的实验场所——公交总站照得明亮,几近刺眼。这是太阳雨。阳光穿过花瓣,映照着大姐姐的脸蛋,像是透过一层玻璃纸般洒下光亮。



就在那时,出现了第二阶段的现象。



之前快速成长的植物一齐停止动作,一齐开始枯萎。各种花的花瓣开始褪色,高高伸展着的粗茎也逐渐变成褐色。向日葵的种子从低垂的花盘中稀里哗啦地掉到柏油路面上。从伞面上掉落的芒果则持续膨胀,长出翅膀后变成了企鹅。



“出来了!出来了!”大姐姐大叫道。



企鹅接二连三地变出来,摇摇摆摆地走进公交总站后方的森林。大姐姐又扔了一次可乐罐,罐子随即也变成了企鹅。



她的雨伞已经变得奇形怪状,就像一个用植物装饰而成的竹篮,却没有人浇水照护。植物彻底变成褐色,看起来全部死掉了。



“实验成功,”大姐姐得意地说道,“我就说嘛!”



“成功了。然后,我做了一个假设。”



“哇!不愧是青山呢。”



“为了确认假设,我还需要再做一下实验。”



“还要做?”她叹了一口气,“怎么有这么爱使唤人的小孩啊?”



我们之后又做了实验,我在笔记本里写下了几个假设。







□大姐姐精神焕发时会想变出企鹅。



□①大姐姐能变出企鹅;②大姐姐能变出企鹅以外的东西(蝙蝠、植物等等)。



□有阳光照射时,她能发挥①的能力;没有阳光照射时,她能发挥②的能力。



□发挥②的能力时,连大姐姐自己都不知道会变出什么。



□只要发挥①的能力,大姐姐就会疲惫?(※这需要实验。)



□只要发挥②的能力,大姐姐就会恢复精神?(※这需要实验。)







不知为何,只要我和妹妹穿上长雨靴,妈妈就会很高兴,所以一到雨天,按照惯例,我都会穿长雨靴去上课。妹妹要妈妈把红色的长雨靴拿出来,整个人兴高采烈的。每到下雨天,妹妹就会非常顽皮,不但会转动伞让水滴乱喷,还会故意冲进水洼里。身为她的哥哥,我必须约束她的行动才行。不过,我能理解她想穿着长雨靴踩进水洼的心情,毕竟那种感觉就像在探险。



我冒雨去上课,仰望天空低语着“高层云”什么的。现在我不能打开笔记本,只好一边背诵记得的云的名称一边前进。卷云、卷积云、层积云、雨层云……根据飘浮的高度和形状,云有各种各样的名称。我记得很清楚。



在那之后,我经常在学校的休息时间里和滨本同学下西洋棋。内田也和我一样。



当我们三个围着棋盘时,铃木常常会在旁边插嘴。我猜他可能也想参与,便发出邀请,却被拒绝了。



铃木简直就是想向我和内田炫耀,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摊开地图,拟定探险计划。他率领着小林他们,学我们组成了探险队。



“这样能去到哪里呢?”小林问道。



“谁知道呢,这可是一场大冒险!”



铃木像队长似的,刻意展示地图给我们看。发现我和内田看过去时,他又会大发脾气。



“干吗?不准看!”



那张地图原本可是我和内田制作的,我们才有权利看吧。可我什么都没说,注意力放在和滨本同学的棋局上。要是不集中精神,我是无法和她匹敌的。结果,铃木又开始大谈探险计划。



滨本同学凝视着棋盘问道:“那张地图是铃木他们的吗?”



“才不是!”内田小声地答道,“那是我们的。”



“被抢走了?”



“我们和铃木帝国是敌对关系。”



“‘铃木帝国’是什么东西?”



“就是铃木和他的同伴。很遗憾,我们和他们的关系不好。”



滨本同学像大人一般哼哼鼻子,说道:“关系不好也无所谓。人怎么可能和所有人都保持良好的关系呢?”



接着她从棋盘上移开视线,发起呆来。每次下棋时,她都像没有气息的人偶一样,像这样发呆倒是很少见。



“滨本同学,怎么了?”



“青山,这座城镇的所有地方,你们都探险过了?”



“没有,我们的地图还没完成。”



“供水塔的山丘呢?”



“供水塔去过了。”内田说道,“我们在市立体育场后面发现了一条捷径。”



“可那边的森林还有好多谜团。”我说道,“我将那里命名为空洞巨龙之森,打算等天气好一点的时候找时间去探险。”



“不过,那里会出现幽灵之月呢。”滨本同学呢喃道,“看到幽灵之月的人会死掉。”



内田面露不安,说道:“听说是这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可不信,那个传闻一点根据都没有。滨本同学,你相信吗?”



“怎么可能?”



虽然这么说,但她又陷入了沉思。



这时,我想起和大姐姐一起去市立体育场后面那片荒地上郊游的事。那时候,滨本同学从空洞巨龙之森里走出来,让我吓了一跳。我想问问她当时在做什么,那天却还是没问出口。



因为我考虑到要尊重她的隐私。







周三晚上,我和大姐姐有约,便出门前往“海边的咖啡厅”。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等待大姐姐出现。我在桌上打开笔记本,整理了公交总站的实验结果。我在笔记本上画出从大姐姐的伞上长出来的向日葵。为了准确地记录观察到的事物,我要多练习画画。然后,我在笔记里加上索引。附加索引后,我就能了解到自己真的学习了各种各样的事物。



投入研究好一阵子后,我眺望天窗旁的蓝鲸,休息了一下。“海边的咖啡厅”中没有其他客人,音乐静静地流淌着,可以看到窗外变得昏暗的牙科医院和旁边的空地。每次夜里看到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脸,我都会觉得自己看着越来越像大人了,心里觉得自己真了不起。可是隔天早上一照镜子,我看起来似乎又没什么成长。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也让人泄气。



山口先生帮我调了一杯综合果汁。



“有时也会碰到这种事呢。”他说着,在我的对面坐下。



“什么?”



“所谓的白白等待。”



我在笔记本里写下“白白等待”几个字。



山口先生挠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他的胡须看着就像吸附在磁铁上的铁沙。有段时间我曾热衷于研究磁铁。那时,我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就是磁铁。当时我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比磁铁和铁沙更不可思议了。我记得自己还将铁沙珍藏在抽屉里。



“要和我下盘棋吗?”



山口先生这么问道,于是我们开始下棋。



他并不擅长西洋棋,比起看棋盘,反而更投入于拔胡须。双方对弈节奏缓慢,当我开始昏昏欲睡时,山口先生也昏昏欲睡。因此,对弈的节奏变得更缓慢了,最终无法继续下去。



我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本以为是大姐姐来了,结果站在那里的是爸爸。



“大姐姐打电话过来,说身体状况不好,今天来不了了。”爸爸说道。



虽然很遗憾,但身体状况不好也没办法。



我向山口先生道了晚安。



“古恩奈(Good night)。”山口先生用充满困意的声音回应道。



我和爸爸走在住宅区里。广阔空地旁的一排排路灯好像海底牧场里的照明灯,总觉得似乎随时会有奇形怪状的鱼儿从空地的阴暗角落里游出来。我从图书馆里借了一本滨本同学推荐的书,自认为对海底世界也相当了解了。



“海底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我对爸爸说道,“水压很厉害,会变得扁扁的,光线也照不到,还有像太空生物一般的生物。”



“海底说不定可以通往太空呢。”爸爸说道,“这么说来,宇航员也是在水槽里进行训练的。”



“对哦。”



我们暂时陷入沉默,继续往前走着。



“我希望大姐姐的身体能好起来。”



“等待很寂寞吧。爸爸也有这种经历,总觉得心里闷闷的。”



“会闷闷的呢。”



“那样很讨厌吧。”



“有些时候就算讨厌,还是必须忍耐,人生就是这样。”



“嗯,确实如你所说。”



“爸爸,‘古恩奈’是什么意思啊?”



“是英语,就是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美好的夜晚?”



“在这种情况下,就是晚安的意思。”



我要把“古恩奈”这句话写进笔记本里才行。下次夜里和大姐姐下西洋棋,道别时我要说“古恩奈”这句英语,让她大吃一惊。然后,当她惊讶地问那是什么话时,我就告诉她那是晚安的意思。







我之前写过了,我会用自己的零用钱买甜食,为脑子补充能量。



到目前为止,我尝试吃各式各样的点心,检测脑子的运作情况,甚至还咬过方糖。经过多次实验,我认为对我的脑子而言,最有营养的点心是附近那家西点店的“胸部蛋糕”。其实它有一个很拗口的外国名称,只是妹妹一开始看到时叫嚷着“胸部!胸部!”,我就叫它“胸部蛋糕”了。蛋糕直径约十厘米,真的很圆,柔软得令人难以置信,里面还加了奶油。若想脑子正常运转,除了砂糖,我还需要其他各种各样的成分,而“胸部蛋糕”包含了所有必需的成分。更重要的是,它比方糖美味得多。蛋糕柔软到甚至让人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柔软的点心,所谓的胸部也是这么柔软吗?真是美好啊。



放学途中,我和内田决定去买胸部蛋糕。



“要绕远路可不太好。”内田有点不高兴地说道。



“可是胸部蛋糕非常好吃哦,你也应该吃一次看看。”



“真的叫那种名称吗?”



“是我取的,所以到店里时,你注意不要说‘我要胸部蛋糕’,店员会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山,你这么聪明,却老是提到胸部,好奇怪啊。”



“喜欢胸部真的那么奇怪吗?”



“不奇怪……可是,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上下学时,我们都会穿过那条挤满洗衣店、药店和餐厅的大马路。大马路有一条通往本市净水厂的岔路,一拐进去就是那家西点店了。



一打开笨重的大门走进去,就能闻到店内弥漫着的甜甜味道。用小袋子和锡纸分装好的小份甜点堆积在桌子上,正对门的玻璃柜中陈列着看似玩具的蛋糕。店里设有小小的咖啡厅,所以周围也弥漫着咖啡的香味。这里的空气实在太甜了,我不禁怀疑店员是否会睡着。光是待在这家店里,我的心情就变得非常愉快。我是那么开心,甚至觉得无所畏惧。要是在这里成立第二研究站,想必我的研究能突飞猛进,不过我应该会蛀牙吧。



当我们请店员帮忙将胸部蛋糕装袋时,店门打开了,滨本同学走了进来。她问道:“买东西吗?”



“嗯,买点东西。”



她看着排列在桌上的点心,似乎没有要买的意思。我和内田提着蛋糕的袋子,正想走出去时,她叫住了我们。



“青山,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什么事?”



“你是一个万事通吧?”



“嗯,我知道各种各样的事情。”



滨本同学抚弄着栗色的头发,以大大的双眼注视着我,让人吓一大跳。她的头发也是卷翘分子的结合,但比我的头发柔软。她呵呵地笑着,然后问道:“你们现在有空吗?”



“也不是特别有空,我手上还有好几项研究,平时总是很忙。”



“什么研究?”



“那可是秘密。只能说,那是非常重要的研究。不过,要是你有什么烦恼,我还是有时间帮你解决的。”



滨本同学瞄了店内一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也在做研究,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该不会是以‘企’字开头的研究吧?”



内田一定是想提企鹅的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她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不可思议的话来:“我研究的是‘海’。”







雨停了,阳光普照,天气闷热到让人觉得脸颊黏糊糊的。



我和内田一边往前走一边嚷嚷着:“好热啊。”滨本同学却踏着轻盈的步伐,看着好像在蹦跳。她有一种贵族千金的端庄气质,又让人觉得像刚补充好能量的女孩机器人,实在惊人。她的前方是柏油路和住宅区的房屋,在太阳光底下闪闪发光。越过屋顶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晴朗天空,绿色的山丘看着像胸部,上面耸立着供水塔。滨本同学的目的地就是那座山丘。



“滨本同学,你要去哪里?”



“你跟过来就知道了。”



滨本同学研究的“海”是什么呢?我们的城镇离海很远,就算新铁路建好了,想去海边也必须搭乘电车才行。尽管如此,她却说得好像走几步就能到海边一样。



我们来到牙科医院大姐姐居住的白色公寓前。滨本同学指向沿山丘坡面而建的混凝土阶梯,阶梯通往山上的供水塔。



“我们要爬上这里。”



“我知道这里!”内田说道,“之前我爬过。”



“我们已经探险过了,还要走得更远吗?”



滨本同学说道:“还差得远呢!”



她走到阶梯最上层,顺着供水塔的围栏前行,然后进入林道。五月份时,我和内田在探险时循着企鹅公路走过这条路。左边是市立体育场延伸过来的围栏,右边则是名为空洞巨龙之森的广阔森林。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森林里还是持续传来听似雨声的声响。阳光照射下来,在幽暗的森林中形成星星点点的光亮。继续走下去就会走出森林,抵达那片建有高压电塔的荒地了。我刚这么想,滨本同学就说道:“是这里!”她指向森林深处,那里有一条像是野兽踏过的路,从我们所在的小路分岔出去,继续往森林深处延伸。



“不会很危险吗?”



就算我这么说,她还是回答道:“我走过好几次了,没问题的,不过可能会比较潮湿。”总觉得她一点也不在意,就像一位非常厉害的冒险家。



“要不要紧啊?”内田不安地问道,“要是有深不见底的沼泽就伤脑筋了。”



每次出来探险,内田都会在意深不见底的沼泽。据说森林里有那种沼泽,会造成生命危险。



“听说沼泽就像黑洞一样,什么都会被吸进去。脚一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光是想象淹在泥巴里的画面,就觉得很痛苦了。”



“人会无法呼吸然后死掉,没有人会发现。”



内田的表情严肃。



这里已经完全听不到城镇那边的声音了。小径两侧草木茂密,树木无限延伸着。我们似乎来到了丛林深处,有很多飞蛾在明亮的光线中飞舞。空洞巨龙之森是一座非常幽深的森林,我们也不知道它到底延伸至何处。即便如此,滨本同学还是满不在乎地前进着,甚至还乐在其中。



小径开始缓缓地往下延伸。



“都弄得湿答答了。”内田似乎很烦恼,接着惊叫一声,缩起脖子,原来是水滴从树梢落到他的脖子上。阳光如激光一般投射下来,水珠纷纷落下,变得熠熠生辉,简直就像太阳雨。



滨本同学抢先跑了起来,嘴里说道:“快到了!那边!”



“等等啊!”



我们自然也慌慌张张地跟着跑。



我穿过树枝奔跑着,发自内心感到兴奋。我有预感,只要穿越森林,就会出现一个很像世界尽头的地方,那里还会有一座小观测站。观测站像纯白的蛋壳一样,是美国航空航天局和日本政府共同建立的,用来观测世界尽头。派驻在观测站的研究员只有一个人,独自在那里生活着。他会欢迎长途跋涉过来探险的我们吗?说不定还会招待我们喝茶和吃点心。



我这么想象着。



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穿过幽深的森林,来到广袤的蓝天之下。







那里是一片草原,好似铺了一层绿色的柔软地毯,没有一棵树。



耀眼的阳光让周围变得灿烂。仰望天空,可以看到零碎的银色云朵以飞快的速度流动着。明明在生成雨层云的四千米上空刮着仿佛能吹飞一切的强风,这片草原却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真是不可思议。滨本同学跑出森林后依然马不停蹄,在草原上快步前进。从空洞巨龙之森流出来的小河像一条巨蛇一般在草原正中央蜿蜒爬行。滨本同学在小河旁回过头来,向我们招手。



草原完全被森林包围了。空洞巨龙之森深处的草原根本就是一块被遗忘的土地,就像一个用来盛满某种液体的大汤盘一样。我们走在草原上,苍穹仿佛要从上方将我们盖住,总觉得自己的头顶似乎会被天空吸过去。



我和内田笨拙地移动脚步。



我们的步伐逐渐变慢,最后停了下来。



那里正好是草原的正中央。滨本同学指向前方,那里有一个不可思议的透明球体。从球体与我们的距离来看,球体直径约五米,悬浮在距离地面约三十厘米的地方,静止不动。它并不是依靠引擎之类的东西悬浮着,毕竟完全听不到声音。那个不可思议的物体只是反射着阳光,静静地闪烁着光芒。



内田抓住我的衣服问道:“那是什么?”



“不知道。”我回应道,“说不定是美国航空航天局研发的新型宇宙飞船吧。”



我们想走过去,滨本同学立刻阻止道:“还是别靠太近比较好。”



她的神情非常认真。



“很危险吗?”



“它常常会动,有时还会伸出像刺一样的东西。”



“也就是说,安全性还无法确认吧。”我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球体下方,“话说回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悬浮的原理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啊,所以正在研究嘛。”



“这就是‘海’吗?”内田问道。



滨本同学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是我命名的。”



球体看起来的确像是用水做成的。每当风吹过草原时,球体的表面就会出现微波。它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同时缓缓地自转着。球体表面有朦胧的白色部分,也有深蓝的深色部分,看着就像从太空中拍摄到的地球,但更透明一些。定神一看,还能透过细微波动的球体看到另一侧森林的绿意。



我走在草原上,仔细观察球体。



“很厉害吧?”滨本同学说道。



“真是不可思议!”



我拿出笔记本准备做笔记。我翻开前不久才记录的笔记,正好看到教室里的传闻一供水塔所在的山丘上悬着一轮银月。



滨本同学窥探笔记,说道:“啊,那个传闻是我散布出去的。”



“为什么?”



“只要散布出去那种传闻,就不会有其他孩子来妨碍我的研究了。”



她像恶作剧的孩子般笑了。我非常惊讶。



“青山,能不能协助我研究呢?”



“我实在是事务繁忙……不过,这件事非常有意思。”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我们要好好地动脑筋研究才行……滨本同学,你要不要吃蛋糕?”



“要分给我吗?”



我们吃着胸部蛋糕,在不远处观测着“海”。滨本同学也认同这种蛋糕的美味。我想,她的身上应该没有胸部。



我感受到脑子补充了营养,凝视着“海”。



这样一来,我的脑子又开始忙碌了。







我们在森林与草原的边界处设了观测站。



“海”的共同研究今后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吧,其间可能遇到下雨天,可能会有让人热到受不了的日子。事先建好一座舒服的观测站是非常有用的。



内田拿来了去海水浴场时用到的遮阳伞和折叠椅,滨本同学带来了用于露营的吊床,我则带了望远镜和防水垫。我们决定把吊床挂在森林的入口处,这样一来,感到疲累时就能在树荫下睡午觉了。睡午觉可以让我们的脑子运转得更好。



滨本同学在森林和草原交界的地方放了一个橘色的笔筒,那是用来定点观测“海”的标记。那个地点离“海”有一段距离,所以能安全地进行观测。



“基地建在这里比较好,累的话能立刻去吊床那里休息。”滨本同学说道。



内田在放置笔筒的地方撑起白色的遮阳伞。



他在遮阳伞下摆好打开的折叠椅后,我顿时觉得面对着这片广阔的草原,像是来到了海边。遮阳伞非常大,我们三个人都进去后,大概还能再容纳一个人。我知道,遮阳伞形成的阴影是世界上最好的阴影之一。



每次为了观测“海”而穿过空洞巨龙之森的时候,我总会觉得不安,心里想着“海”会不会已经消失了。如此一来,我的内心就会更加焦躁。看着树木那头的光线里都是草原时,我甚至想拔腿飞奔过去。不过,我根本不需要担心。每次我们前往那里,“海”总是好端端地待在草原上。



无论晴天还是雨天,“海”都悬浮在同一个位置。晴天时,它看起来是湛蓝色的,像一颗巨大的弹珠;雨天时,它在灰蒙蒙的草原上闪耀着银光;雨停之后,经夕阳一照,北半球的一部分就像在燃烧一般变得火红。



我在观测站里用望远镜观察“海”,然后做笔记。



“我看不懂你的笔记在写什么。”滨本同学说道。



“这是速记法。我写笔记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



“青山,你的笔记本是红色的呀。”



“你的笔记本是蓝色的,那本笔记本非常棒呢。”



滨本同学抱着一本小小的蓝色笔记本,呵呵地笑着。



蓝色笔记本里的每一张内页都比我的厚,是精美的舶来品。翻开笔记本,可以看到页面上印有蓝色的网格线。据说她的亲戚里有个阿姨去国外旅行,买了这本笔记本送给她。滨本同学的爸爸是大学教师,教导她如何记笔记。虽然程度不如我,但她也是写了很多笔记的小学生,崭露头角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在那本蓝色笔记本里写下了如印刷体般美丽的字。她把所有关于“海”的研究都写在里面,比如“海”的表面发生的各种现象,还有从观测地点测量到的“海”的直径变化。实在是很精彩的研究。



据她所说,“海”最基本的活动是时而膨胀时而缩小。她将不同时期分别命名为扩大期和缩小期。她在草原的某个固定位置上运用三角法测量“海”的直径。蓝色笔记本里还贴了一张画着图表的方格纸。



“原来如此,现在画出的波段比较平缓。”



“因为现在是缩小期。你看,它一直在变小。”



“不过,它也会膨胀到三倍那么大呀,还真是惊人。”



扩大期持续出现时,就会突然在某天发生日珥。这个现象也是滨本同学自己命名的。我们知道,在太空领域里,日珥是指太阳燃烧时部分大气朝外喷出的现象。



“日珥是什么样的呢?”内田问道。



“就像大炮一样,有小小的‘海’飞出来。你们要是看到了,一定会吓坏的!”



她让我们看她自己画的示意图。球形的“海”上突出一块块像大炮一样的东西,前端还会掉出弹珠一般小的“海”。她还画出箭头,写上笔记:“会出现小的‘海’。”



“只有我没有笔记本,”内田说道,“不过我有学校里用到的那种笔记本。”



“有自己的笔记本很有趣,可以把自己的发现都记录下来。”



“可是我和你们不一样,没有在研究什么。”



“明明就有啊!”我大叫道,“比如黑洞啊,宇宙的诞生啊。”



“那种也可以吗?”



“你刚学到的东西和想到的事,都可以记下来。”



滨本同学像拿着宝物一样高举自己的笔记本,说道:“写下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就可以了。”



内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总有一天,我也要有一本自己的笔记本。”







那是我出门剪头发时的事了。



那是一个非常安静的星期天,落下的细雨像雾一样包裹了整个城镇,边陲群山完全融入灰色的天空里。我拐过牙科医院所在的街口,看到对街的“海边的咖啡厅”里,爸爸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工作。不知道他会不会注意到我,我一边想一边慢慢地往前走,结果他真的抬头看到我了。我摇了摇伞,爸爸则敲了敲玻璃窗。



我前往的理发店就在西点店隔壁。那栋建筑物很奇怪,面向道路的那面墙壁上全是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人在剪头发的样子,我也不懂为什么要设计成这样。我坐在褐色的沙发上等待,轮到我时,我便走到大镜子前面坐下。这家店里没有我该阅读的杂志,所以我都会带着自己正在看的书过去。每次开始看书,帮我剪头发的大哥哥就会说:“天才来了。”



让我吓一跳的是,那天大姐姐竟然也在那里理发。她比我先过来,已经在剪头发。我坐到椅子上,镜子里的她笑着说道:“哎呀,少年。”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总觉得坐在熟人旁边理发很不好意思,毕竟剪头发时,大哥哥会在我的脖子上围一圈垫布之类的东西。那样一来,我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宝宝,不管露出多么严肃的神情都很奇怪。



理发期间,我望着镜子里的大姐姐。她正茫然地看着杂志,脸色似乎有点差,好像也瘦了。



“少年,你在看什么?”



镜中的大姐姐这么说道,视线没有从杂志上移开。



“没什么。”



“又说谎!”大姐姐接着说道,“前阵子我没办法过去,抱歉了。”



“我白白等待了,然后做了研究,和山口先生下了西洋棋。”



“山口先生厉害吗?”



“山口先生是一边睡觉一边下棋的。”



“真是厉害。”



“我也睡着了。”



“那样能分出胜负吗?”



等我剪完头发之后,大姐姐说道:“让你白白等着是我不对,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赔罪。”她要请我吃午餐,我便在店里打电话回家。爸爸接电话后说道:“不可以太麻烦人家。”我把电话交给大姐姐,她立刻很有礼貌地向爸爸致意。



我和大姐姐撑着伞走在雨中。



一到雨中,大姐姐的脸看起来就更苍白了。



“你很没精神。”



“对啊,我就是没精神,你呢?”



“不知为何,我一直都挺有精神的。”



“不知为何?你很会说嘛。”



她居住的白色公寓就位于供水塔所在的山丘上。前几天,我才和滨本同学、内田路过那里。我也曾好几次仰望公寓,心想这里就是大姐姐居住的公寓呢,可这还是第一次走进去。公寓后方紧邻空洞巨龙之森,可以听见雨水打在树叶上的柔和声响。



虽然我是一个比任何人都沉着冷静的小学生,但这一天我犯下了各种各样的错误。为了脱下长雨靴,我费了好一番工夫,还差点撞倒鞋柜上的花瓶。不仅如此,我走在木质走廊上时脚一滑,差点就跌倒了。



“镇定点,少年。”大姐姐说道。



大姐姐住的是一个大单间。由于公寓位于半山腰上,从阳台可以看见因下雨而变得灰蒙蒙的街道。房间里放着一张圆木桌、两把椅子、一张床和一个小书柜,还有圆滚滚的电视。电视对面有一张豆绿色的单人沙发。大姐姐就是坐在那张沙发上看书或看电视的吧。



大姐姐煮着意大利面并准备酱汁,我则帮忙搅拌放在白色大碗里的沙拉。她告诉我,地道的做法是在大碗里制作酱汁,之后再放入蔬菜搅拌。莴苣和黄椒等蔬菜在大碗中转了又转。



我以巧妙的手法完成搅拌,并引以为傲。







我们在圆桌旁就座,一起吃意大利面和沙拉,我觉得非常好吃。大姐姐剪了头发后,脑袋变小了。我的脑袋也变小了。大姐姐动一动脑袋,变短了的整齐头发就跟着轻柔地晃动,泛着光芒。



“一剪头发,心里就会不踏实,你不觉得吗?”



“我的头发翘得厉害,还是剪短比较好,看起来会比较聪明。”



“真受不了,你还打算变得更聪明吗?”



“我打算变得更聪明。”



为了显示今天的我比昨天更聪明的事实,我向大姐姐普及梅雨的成因。



“咦,”她说道,“可我已经受够下雨了。”



她一圈又一圈地卷着意大利面,频频打哈欠。



“你很困吗?”



“结果今天我也没什么精神,没能去教堂。”



“要是不去学校,我就会被骂。你不去教堂会被骂吗?”



“不会啦。这只是我自己要去的。”



“大姐姐觉得世上有神吗?”



“我也不知道,到底如何呢?”大姐姐歪着头思索着,“那可是一个谜团呢。”



吃完午餐后,大姐姐把放在书柜上的西洋棋盘拿来。真正的西洋棋盘放在“海边的咖啡厅”里,家里的是便携式棋盘,小巧得惊人。我们必须在大约只有手帕那么大的棋盘上移动豌豆一般的棋子。



“你变得好厉害,我也得赶紧练习才行。”



“我在学校里每天都会下棋,滨本回学非常厉害。”



“哦……”



“她也知道相对论。”



“哇,所以你们甜蜜蜜的吧。”



“我和任何人都不会甜蜜蜜的。”



“谁知道啊。”



我和大姐姐坐在地板上下棋。大姐姐把面向阳台的玻璃门开着,潮湿温暖的风吹进来,吹得白色的蕾丝窗帘微微摆动。雨势逐渐减小。大姐姐起初很认真地盯着棋盘,没过多久却打起瞌睡来。每次轮到她时,我都必须叫醒她。在“海边的咖啡厅”里下棋时,反而是我会犯困,今天却换成了大姐姐。



“大姐姐,你很困啊。”我说道。



“我才不困呢。”



“你说谎。”



“我没有。”



大姐姐一股脑躺到地板上。阴沉的天空透着微弱的光线,让她的脸变得苍白平滑。我依然跪坐在棋盘前,看着大姐姐的脸。她睁开大大的双眼,抬头看向我,直眨眼睛。她看起来就像小学生一样,我不由得感到吃惊。



大姐姐以软绵绵的声音问道:“少年,你昨天几点睡的?”



“我都是在晚上九点睡觉的。”



“也是,你并不知道半夜是怎么样的吧。”



“不得了吗?”



“很不得了啊。大家都静静地睡了,街上变得一片漆黑,就像一场大冒险。”



“我要训练自己在半夜里也能清醒。”



“做那种训练干什么呀?半夜里醒着只会觉得寂寞而已。”



“我要陪大姐姐下棋,直到你想睡为止。”



“少废话,能睡就睡,少年。”



大姐姐不时闭上双眼。每次我刚觉得她睡着了,她又会立刻睁开眼睛,像妹妹的法国娃娃一样。



“那次实验之后,你有没有变出什么?”



“什么都没有。”



“我做了一个假设。我觉得,你只要变出企鹅以外的东西就好。那样的话,说不定你就能恢复精神了,就像在‘海边的咖啡厅’里变出蝙蝠那样。”



“我不要变出企鹅以外的东西。”



“为什么?”



“我会做噩梦。”



“是出现了空洞巨龙的梦吗?”



大姐姐低语道:“类似那种感觉……”



接着,她猛地别过头去,望着阳台对面的灰色天空。



“要是我不能恢复精神,你的企鹅研究就无法进行了吧。”



“你要是困了,就睡吧。”我说道,“古恩奈。”



“还没到晚上呢。”大姐姐微笑着。原来她懂英语啊。



然后,她就真的睡了。







我听到的只有阳台外的雨声和大姐姐微微的鼾声。



大姐姐紧闭着眼睛和嘴唇,总觉得她非常擅长睡觉,和妹妹完全不一样。妹妹每次睡觉时都会咿呀说着话。



我观察她的脸,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各种问题,诸如“人的脸最后为什么会长成这样”“是谁决定了这件事”等。当然,我知道是基因决定了人脸的形状,可我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为什么只要盯着大姐姐的脸,我就会感到开心呢?还有,那张令我开心的脸为什么会在基因的作用下,那么完美地呈现在眼前呢?我想知道的是这些。



我想把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写进笔记本里,这还是我做笔记以来,头一次有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所以无法写得非常好。我暂时只写下这样的笔记:“大姐姐的脸,开心,基因,完美。”然后,我写了大姐姐为我做意大利面时用到的食材,还记下了一句“意大利面非常好吃”。此外,我也写了做沙拉时先在大碗中做好酱汁再搅拌蔬菜才是地道的做法。



我写完笔记后,大姐姐还在睡觉。



我想要是肚子受寒了,她可能会生病,便从床上拿来毛巾被给她盖上。我自认为这是非常妥当的做法。像这样躺在地上睡着的话,是需要有个人帮她盖上毛巾被的,这就是我的想法。



听说成年女性不会轻易让成年男性进入住处,也不会在男性面前倒头就睡,在成为情侣之后才会做这样的事。大姐姐让我进入她的住处,还在我的面前睡着了。她会这么做,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孩子吗?



白天睡觉的人看起来很寂寞。大姐姐晚上睡不着,真是可怜。一到晚上,我就会忍不住犯困,常常觉得悲伤。我总是想,美国航空航天局要是能研发一种系统,将这种让人束手无策的睡意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就好了。如果有睡眠转移系统,大姐姐就能用我的睡意在晚上入睡了吧?然后,我一定能研究到很晚,变成一个出色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