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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真相(2 / 2)


亚久看向天花板。



“连续杀人的情况下,犯人会不自觉地透露自己的小习惯,以至于出现一些异常的点。



这次的香烟就是这样。”



他又看向我。



“在听你说到院子里掉落的烟头时,我曾在脑海里指绘犯人的长相。一般来说,犯人是大人。七星这样的重口味的烟,是成年男性抽得比较多,即凶手是成年男性。但小孩也不是不抽,比如Glenn这样的不良少年,平时也抽烟。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良。就算一眼看去正经的孩子,背地里抽烟的也意外地不少。那当晚究竟是什么人抽了七星烟呢?这时琢磨君跟我说了一件有关香烟的趣事。就算是线索,也是极其隐晦的线索,严格说来都算不上证据。”



“我说什么了?”



“你当时回答我询问时说了这么一件事:你周围只有忧罗巡查吸烟,但他手边没烟的时候喜欢收别人的烟来抽。牌子从薄荷烟、柔和七星到七星烟,每次见他抽的都不一样。还记得你曾说过,你去忧罗巡查那里询问大门大造事件详情那天,一见面你就说‘今天是七星烟啊,之前三姑父不是说喜欢抽柔和七星吗?’,于是他回答说‘好好看看,我烟抽完了,正好眼前有人打给我一支。这是木工匀给我的。说是木工,其实是我们镇上唯一一家建筑公司的大老板哟’。这就有问题了,忧罗口中的‘镇上唯一一家建筑公司大老板’是谁?我们镇上唯一的建筑公司,不用说当然是根津建设了。当然大老板就是根津京香的父亲。忧罗是从京香的父亲手中拿到烟的。也就是说京香的父亲抽七星烟。那么父亲的香烟就有充足的可能性流到孩子手上。京香偷偷拿她爸爸的香烟,逐渐养成了抽烟的习惯。而她在作案前抽一支七星烟,无意中把烟头遗落在现场附近,所以我说这是香烟的线索。当然也有可能这支七星烟头不是京香父亲的,而是你祖父的……”



影屋补充说明道:



“关于这个推理,从犯人处已经得到证实。京香有时会瞒着父母,偷拿她父亲的烟抽。‘抽烟是干大事之前的咒语’她还说什么类似格言的东西。”



不二男怪笑道:



“杀人是大事?单看文字确实算大事,但用法意境全错了。话说还有一个雨衣的线索怎么说?”



亚久挠了挠脸颊,说道:



“雨衣是这样的:事发当日没有下雨。京香为了避免血溅一身,于是身穿雨衣从窗户进入卧室,出其不意杀了玲。窗户就像间秀来时一样没有锁。而且间秀和玲的关系人尽皆知,如果当晚间秀人来,那他妥妥地是第一犯罪嫌疑人。好了就在这里,又有一个指向京香就是凶手的线索浮出水面。而且琢磨君也是你说过的。”



“又是我说过的?合着所有解开事件的钥匙我都知道?”



“事实上确实如此。首先你想象一下:犯人穿着雨衣翻窗,穿着雨衣杀人,穿着雨衣砍头。雨衣说到底不就跟一套桑拿服一样吗?就算只做其中一件,雨衣里也会闷热潮湿。而在我看来,犯人杀人时肯定很紧张,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下完成杀人砍头的大工程,她浑身就算汗如雨下……都不过分。”



“汗——”



对了。京香来我家时,满脸是汗。她一进屋就找我要毛巾,擦汗动作粗犷如男性,她胡乱地擦着头发和脸说:



——其实我跑出了一身大汗。钢琴课拖堂了,眼看着快要迟到,我就拼命跑过来的。



“京香确实流了很多汗。她说她自己跑来我家的,但却没有气喘吁吁。那些汗,是她身穿雨衣……杀害大门玲而流下来的吧。”亚久点一点头。



“犯人杀了玲之后,又衣冠楚楚地站在玄关,装作刚刚来到大门家的样子。”



大门玲七点半还和我说了话,所以案发时间是从七点半到八点中间的半个小时。



“既然八点的时候玲就已经死了,那就是说之后间秀和玲……不,是间秀他——”



我口中彷徨的单词由亚久帮我说了出来。“间秀在奸尸啊。”



之后他停了停。



“而且还是个无头女尸。”



我说不出话了。周围也没有人说话。过了半晌,不二男才吐出短短的一句。



“变态。”



但这种事情,我也该知道得很清楚。说起来村山舞在一开始就跟我说过了,间秀是个“色情和尚”。在床上“做了变态至极的事情”,“他前妻,听说差点被他杀了”。那天从美丽家返回的路上,我还曾看见过他兽奸的情形。更何况他还对我露出过毒牙。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吧。”



亚久揣测着我的感受,一脸认真地说。



“但这就是人类,世界上是存在这样的人的。”



“她为什么要砍去大门玲的头呢?”



亚久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最后一道双保险吧。再说犯人可能对玲抱有欲将其斩首而后快的强烈恨意。”



如今我知道京香是犯人,也能理解她斩首的心情。她曾经毫不掩饰地抒发她对玲的厌恶。



——你的母亲却让我讨厌。剥魔仪式太脏了。再说你母亲每晚都要和各色的男人私通交媾,视贞洁为无物。



——但是我呢,讨厌就是讨厌,要记得哦。



所以她用石头砸死玲还不够,还要把她的头切下来。



影屋静静地说道:



“关于这一点,犯人自己说‘割断玲的头颅属于突发行为’。就是事先并没打算这样做,完全是憎恶情绪爆发失控造成的。”是憎恨吗。感觉京香可能意外地享受砍头的过程。



亚久向我瞟了一眼后说道:



“夜里来私通的间秀一见到无头女尸横陈眼前,人也是懵的。但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和死人来一发,是种什么感觉?于是他挑战了一把。从这个层面上说,间秀可谓性事上孜孜不倦的探求者。”



影屋一脸震惊地说:



“你也不能拥护变态呀,这种话别说了。”



“道德观念不是一切。波德莱尔曾经说过——美之中蕴藏着怪异。间秀脱下裤子,沉浸在异常行为中,而他的这副模样被琢磨君窥见。当时琢磨君产生一种玲还活着的错觉也是无可厚非的。和尸体——还是无头尸体性交,本身就是超出常识以外的特例。间秀尽兴而归是晚上八点二十。因此京香有了不在场证明,而她自己却没插手做任何事情。”



不二男一遍又一遍地点头道:



“所以京香可能尝到了甜头。一开始杀人没想到,却天降一个不在场证明。所以之后的杀人,她自己精心准备了不在场的伪证。”



大伙都思绪万千吗,一时间竟没人再说话。等了一会儿,我问影屋。



“我问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啊,那天夜里被Glenn他们缠住的神秘女人是谁啊?”



“是在镇政府工作的一位女性。她偷东西时被那群不良学生看见,于是遭到威胁。”



“和事件毫无关系哦。”不二男又把话题带回正轨。



“为什么京香要杀死大门家的人呢?最后的动机是什么?”



“金钱啊。”



亚久苦着一张脸说道。



“京香是为了琢磨君才杀人的。正确来说是为了给琢磨君送钱而杀人的。”



“为了让琢磨君多分得一些遗产而杀人?”亚久点点头,看向影屋。



影屋不知为何,有点难以启齿。



“好像一旦遗产集中到琢磨君手上,她就打算鸠占鹊巢据为己用。”



不二男呆了。



“但是她是本镇数一数二的富二代啊。”影屋冷漠一笑。



“越有钱越会被金钱蒙蔽双眼。”



深得我心。曾经在神秘学研究部里,京香和舞的对话又萦绕耳畔。



小舞懒洋洋地说着“琢磨君是幸运儿”。



——有钱啊~可能说将来会有钱更加准确哈~大门家那笔莫大的遗产就这么砸在你头上了,幸运儿!



对于舞的这一番金钱言论,京香意外地附和道“是的呢”。



——琢磨君,你也不是被遗弃的孩子哦。没准哪天就会从天而降一笔莫大的遗产,这就是好事呀。财富确实是个好东西,而且……



她没有说“而且”之后是什么,现在想来大概是这样的话吧。



——而且,哪怕只要干掉一个捣乱者,你分到的钱就会更多哦。



可能想到这里,在京香扭曲的脑髓里就构想出一个谋杀除我之外所有大门族人的远大杀人蓝图。我忽地想到这件事,心里发毛。当天社团活动结束后,正当我准备回家时,被京香叫住。



——琢磨君,能去找你玩吗?今夜。



——可以是可以,不过挺突然的。



这时,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呵呵,我想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



那时,我可能只是单纯以为京香“想来”我家玩。而她那时恐怕也是“想来”杀死大门玲的。“想来是个好日子”——一语双关。京香的杀人构想,当晚就付诸行动。



影屋看着我说:



“京香就打算什么时候和琢磨君结婚,将遗产归到自己名下。”我们还是初中生啊。



“真是个绕远路的计划呢。我要是和别的女孩结婚,她又该怎么办呢?”



不二男好似小声嘀咕。



“她对自己有自信,超有自信。”



京香曾说过一句话,好像和不二男说的有种微妙的关联。



——个人主义者大多自我,我也是极端的个人主义者呢。所以我还想更加充满个性哦。



不二男皱着眉头道:



“既然立定了如此远大的计划,怎么京香又跑来医院行刺琢磨君呢。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转向亚久,问他:“你设置陷阱时,给她送去的那封信里,具体写了些什么内容?”



“大概内容是这样的,我伪装成琢磨君的语气写道:‘在美术馆那天,京香学姐你对我——就是琢磨君——说‘来电话’时,虽然你离开我片刻,但我偷偷跟在你身后。我感觉你没在接听其他男生的电话,所以就打算偷看你在干什么。竟然看到京香学姐你把充君推到青铜器里了’。”



不二男点点头。



“原来如此我懂了。对犯人来说被目击到绝不能被发现的场面,所以面对可爱的琢磨君也不得不痛下杀手,这一点过了。接下来亚久先生——”



他又询问了大门大造事件,亚久也如那晚在我病房所说,又将大蛇杀人的推理复述一遍。



接着不二男又问:



“最后我还有个怎么都放不下心的疑问,也是这一系列案件中最大的疑团。您认为,五年前王渕家三人被杀案也是根津京香干的?”



“千真万确。”



“当时事件发生时她才九岁。再加上三人死状扑朔迷离。她为何要杀了那三人,又是如何做到瞬间毙命的呢?”



“这也不是那么不可理解的案件。”亚久说道。



“当时那三人,是在何种场所,怎样行走的呢?”



“道路修在山坡斜面中段,横向延伸。左右都是积雪的矮墙。三个女人手牵着手,横在路中间一步一步走。”



“横在路中间。”亚久着重点了一下。



“山脊侧是母亲,中间是姐姐,山谷侧是妹妹。听说那日天寒地冻,积雪表面已经结冰。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三人走到一处几乎是直角的左转弯。在她们身后,是一位叫新海盛子的女性正在步行。盛子亲眼见到三人消失在转弯处。”



“就在这里。”



亚久指出来。



“这时发出了什么声音,对吧琢磨君。”



“根据盛子所说,好像听见‘好像是喳——的一声还有呀——的惨叫之类的东西’。”



亚久点头道:



“那么不二男,继续。”



“母子拐弯后不久,盛子也到了转弯处。她发现了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三人都身首异处。以上就是事件的概要。”



不二男顿了顿。



“就算京香是犯人,她又是怎么杀人的呢?”



“杀人手法很简单。所以我从动机入手进行说明。”不二男看向亚久。



“确实杀人动机说不清道不明。京香就算把王渕妻女杀了,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而且当时才九岁的她,为什么要杀了那三个女人?”



“就因为是九岁。”亚久看着天花板。



“正因为是九岁的少女,才能杀了那三人。”



“你说什么?”



我不禁插嘴道。



“九岁的女孩完全是以自我为中心的。虽然不能说全部的孩子都如此,但像京香那样自己承认是个人主义者的女孩,小时候也是个极端的利已主义者。而归根结底,让京香杀害王渕妻女的是大喇叭。”



“大喇叭?”



亚久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刚好那段时间,这个小镇上正在热火朝天地打选举战。她被大喇叭里发出的舌战噪音,还有三番五次登门拜访的选举运动闹得心烦,以至于到达了精神失衡的边缘。”



京香自己也曾说过。



——当时我才九岁,但那场选举大战我记得,很过分呢。就这么点大的镇子,两方的宣传车转个不停,每辆车上都装个大喇叭,整日宣传自己,那音量大得耳朵都快被震聋了,吵到令人发狂。我家也是,王渕先生和大门先生曾俯首帖耳地来过好几次,不仅他们本人,各自家眷还会登门拜访,搞得我爸妈都不胜其扰呢。



“——所以京香憎恨噪音,自然恨屋及乌地憎恶候选者们,以及支援候选者的家属们,恨到要杀人的程度哦。就在这时王渕家的女人们又跑来她家,京香这时就准备杀了她们。”



“这是亚久先生狂野的推理吗?”影屋说道。



“京香本人也承认了。‘那天王渕家的太太带着她两个女儿来我家玩,当时的我虽然不太懂选举运动,但她们说的那些话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快。当不快生起的瞬间,我决心要把她们杀死。’”不二男歪着头说道:



“因为吵就杀人,有这种事?”



“有的。”



亚久直言不讳。



“常常有因为受不了公寓隔壁家大吵大嚷而杀人的新闻。受不了嘈杂声音的人意外地多。人有时候可能因为别人一点小小的原因就会杀人。这一点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



影屋冷漠的目光看向亚久。



“我怎么越听你说,越觉得你在给罪犯辩护呢?”不二男连忙追问亚久。



“那么杀害诡计是?”



“说到诡计,虽然也不是什么聪明法子——”亚久垂下眼。



“京香决心杀人,她等到王渕家的女人们离开她家,下到路上时,向下面的牺牲者滑下一块玻璃板。”



“玻璃!”



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去京香家的时候,她家庭院里建有和主房差不多大小的材料堆场,旁边还叠放着几十块大玻璃。那种大小的玻璃,一个九岁女孩都搬得动。



亚久看着我说:



“对,玻璃。京香用了玻璃。玻璃一离开犯人的手,便势如破竹般沿着冻结的山脊斜面向下冲去。而当路上三人转过弯时,母亲、姐姐、妹妹的身高顺序正好保证她们的头露出雪被,玻璃在一瞬间连续切断三人头颅,冲上另一边的斜坡,继续向山谷滑去,最后不知消失在哪里。盛子听到的喳的一声应该是玻璃在冰面上滑行的声音。她虽然以为是‘雪落下的声音’,但滑下来的并不是雪,而是玻璃。”



这时不二男又有问题了。



“那玻璃上一定沾了血啊。而且山谷方向的斜面上也该留下血痕。”



亚久看向他说道:



“三人头颅飞出去,现场很大范围内一定喷溅了大量血迹。包括道路、周围的雪原。而玻璃留在雪上的血痕也被掩盖其中了。”不二男轻轻缩了缩脖子。



“因为是瞬间切断,玻璃上沾到的血迹可能意外地少。”



亚久板起脸说:



“虽然这是个成功率极低的杀人方法,但对犯人来说已经赢了。无论那帮女人是死是活,或者受伤或者完好无损,犯人都已经赢了。对于九岁的京香来说,结果不重要,亲自动手才有其意义。”影屋接着说:



“万千巧合让这件事情干得太顺利了,比京香计划的都顺利。她当时只想‘杀了她们’,于是‘恶作剧般地’滑下一块玻璃,‘结果怎样无所谓’。而案件奇怪的点就在小孩身上。三人因此而死,她却好像没有任何负罪感。”



京香没有负罪意识,所以她才会超有自信。接着亚久总结道:



“归根结底是因为她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为了自己,她杀死了王渕家妻女三人、大门玲、忧罗充、鸟新康子共六人,甚至连琢磨君你也要下手,没见她有任何的犹豫。”



十九世纪法国象征主义诗人,着有诗集《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