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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淑女(2 / 2)




她换了口气,接着说:



“不过我孙女就不一样了,她救了人。所以你小子很可能就是郊游时美丽救的那个人。”



“您连我名字都知道……”



“那是美丽告诉我的,很正常,我又没老得前脚记得后脚忘。”



“那为什么您知道点心盒里的点心?”



她将竹节般长长的食指向着伴手礼的纸袋子上一点。她的指甲很长,尖如刀刃。



“琢磨君——”



不知不觉她对我的称呼从小子升级为琢磨君。



“看看这袋子,纲岛屋。镇上日式点心名店。你知道美丽和她奶奶住一块,机灵的你特地去买了点心对吧。但是你不知道像老太这把岁数的人,什么点心合我口味。所以只能听从店员推荐,而他们家最喜欢推荐的就是金锷饼。”



“全让您说中了。”我稍稍释怀。老太婆鼻子一哼。



“还不是活得多领得多。对了还没做自我介绍,老太我叫江留麻夜。别站在屋外了,进来坐会儿吧。”



“谢谢。”



我诚惶诚恐地走进屋内,差点没吓破胆。



如接待间一般狭窄的房间里,如植物园一般拥挤。数十种草木浓烈的气味扑满鼻。在被植物占领的房间空隙里,摆放着简易的桌椅。我生涩地递出伴手礼,在她的招呼下坐上椅子。



“琢磨君,要不喝一杯咖啡吧。这时间美丽可能正在回来路上。对了,你能喝咖啡吧?”



“可以的。”



“现在正在烧水,你稍等一下啊。”



麻夜不知道从哪里取来一个透明坛子,有两百毫升牛奶瓶的大小,她默默打开盖,放到我眼前。白色浑浊液体中塞有几条细长的、肉嘟嘟的、蜷缩成一团的东西。我一开始以为是野菜,但仔细一看那一节一节的,不由头皮发麻。是大青虫……或是其他什么蛾子的幼虫。



麻夜留下四下呆望的我,将点心盒带进隔壁房间。



我透过开着的房门向里望,看见了水池。原来是个小厨房。老婆婆正在烧开水。美丽还没有回来。过了一会儿,麻夜手端托盘回来了。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托盘里有两杯咖啡。



她看了看坛子,眯眼道:“零食,吃一个试试?”



“不了。”



“怎么了?吃!很好吃的,你别客气。”



“真的不用,我还不饿。”



“吃不下啊。哼哼哼,那就算了吧。美丽也好,你也好,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吃这东西了。要是搁在以前,它可是这一带穷乡僻壤最珍贵的蛋白源了。”



“虫子吗?”



“对啊。吃虫子很正常。青虫、蟋蟀、蝼蛄、蛞蝓,有什么不能吃的。”



“蝼蛄是什么?”



“要拿给你看吗?”



“算了算了。”



“不只是虫子,青蛙蜥蜴蛇,狸猫飞鼯鼠,逮到什么吃什么。”我想起去美术馆的路上看到的那几个吃四脚蛇的人。



“两栖类和爬虫类的动物,我怎么也吃不下去。”



“哼哼,那你在乡下也呆不下去。”



“我想我很快也要搬到别的镇子居住了。”



“你是流浪者吗?”



“今年夏天刚刚被大门家收养,但目前又在寻找能收留我的人。虽然不是不能说自己是流浪者,但总觉得这不是我希望的状态。”



“这样啊,但我羡慕你哦。”



我看向麻夜的脸,她的嘴咧着,浮现出邪气的笑容。



“流浪者挺好的。与其被土地束缚,不如追求远方的幸福。老太婆我也想逃离这个镇子的桎梏,像风一样自由地随处去流浪。但是啊,但是这个梦要是年轻一点时做就好了。”



我眼前放着咖啡杯。里面浓稠的黑色液体,飘出一股中药味道。麻夜在我面前坐下,清了清嗓子,咕嘟咕嘟喝起咖啡。



“好喝!不愧是自家种的咖啡。你也喝喝看。”



我拿起杯子,并没有凑到嘴边,而是借说话拖延时间。“老婆婆您高寿?”



“马上八十啦,和你家的松老太太同岁。”



“哦?和我祖母。”



“我俩年轻的时候,被人叫作二美人小町。西美人是松,东美人麻夜。搞得跟相扑王者对决似的。喂喂,你那怀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原来如此。”



“哼哼,那美丽,你觉得她怎样?”



“怎样……”



“是不是很漂亮?她和我年轻时候一个样。”



“啊?”



就是说美丽老了以后就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哈哈哈哈哈,吃了一惊吧。不过也是,我确实爱吹牛。说起来松老太太已经过完生日了吧。”



“前不久刚过。”



“那松老太太也去了?”



“嗯,去了远方的养老院。”



“哦,你听到的是这样啊。”



“不对吗?”



“不知道,大门家的事我怎么知道。”



麻夜应该知道什么却故意隐藏,可我现在也没有找到打探消息的方法。



“这个镇子,老人很少啊。”



“你这么觉得?”



“好几次我觉得意外。在人口稀疏的地方,感觉不是应该只有老人和小孩吗?”



“确实。”



“我听说森林里还有养老院,建好了就一直空到荒废都没人住。”



“你还去过那里?那边有废土蛮摩很危险。”



可废土蛮摩的发音不是HITOMAAMA,而是HITOMANMA。



“我确实遭遇到了危险。我在森林里碰到一对母子,结果几天后就遭到袭击。他们都跑到我家里去了。”



“那你也是可怜。”



“HITOMAAMA……HITOMANMA到底是什么意思?”



麻夜没有回避,直接说:



“正如读音,Hito写作‘人’,Manma是‘饭’,拼在一起就是‘人饭’,俗称‘噬人’。”



“噬人?”



是错觉吗,我被咬的小腿又痛了。



“确实……他们还吃了我一块肉。但是现代日本还有噬人,简直……”



“你想说不可能对吧。如今的孩子真是头脑不灵光。刚才不是刚说过吗?青虫、蟋蟀、蝼蛄、蛞蝓、青蛙、蜥蜴、蛇、狸猫、飞鼯鼠——我们什么都吃。那其中出现几个吃人的家伙也不奇怪啊。”



“太奇怪了,特别是……吃人。”老太太忽然面色郑重说道:



“听着少年。非常情况下,人为了生存,什么都吃。昭和五十年代发生过一起事件。住在森林里的一个女人,从邻镇拐来一个孩子。后来孩子的白骨被警察发现,在森林中的大锅里。”



“这事我知道。”



“那年自然灾害,地里没米没菜。我当时没别的,就是感到饿。那么你觉得,为什么那个诱拐犯要特地跑去邻镇拐个孩子回来?”



“难道是……”



“不是难道,当然是为了吃啊。她把拐来的孩子放大锅里炖了,中午晚上连吃两顿,吃到最后只剩骨头。其实这个镇子每到大灾年,大饥荒,时不时地都会发生这种事情,只是表面上看不到罢了。恐怕在老太我出生之前,同样的惨剧就一直上演。人饭可能是这个镇上比剥魔更古老的恶习。”



“令人作呕。之前姑父姑姑都不想说这个话题,现在我懂了。”



“人饭,或者说废土蛮摩都是禁忌。对于镇里人来说,说这种东西是忌讳的。剥魔——不论方法——至少还义正言辞顶着个剥除邪恶的名分,但人饭不一样。”



“硬要说的话,就是‘为了活下去’吧。”



“你理解力不错。”



“……而且我也亲身……”



“亲身经历了差点被吃掉吧。袭击你的女人,很可能是那个诱拐杀人犯的女儿。那女人被逮捕时,应该已经有孩子了。”



“而且袭击我的女人和孩子在一起。”



“那可能就是诱拐杀人犯的孙子。诱拐杀人案发时,好像女儿和她妈一起吃了小孩。可能之后就喜欢上人肉味道,也练就了那些袭击你的招数。”



“我刚见到那女的时,她还问我‘要吃番茄吗’……”



“番茄?啊啊,那是配菜。吃饭的时候也要吃口菜吧。”麻夜漫不经心的口气,反而显得恐怖。不知不觉话题变了。“镇上意外没有敬老日啊。”



“没有老头老太,没有敬老日不是当然的吗。”



“那为什么看不见老年人的身影呢?”



“因为穷啊。”



“诶?”



“听好,这里——有时候都会发生人饭——是很贫穷的。在这种地方,我们是活不长的。”



“如今,也是这样?”



“如今也是这样。让大家照顾总归不好嘛,诶说起来琢磨君,从刚才我就注意到了,你的咖啡一口没动。怎么回事,喝啊。”



“诶诶。”



“至少喝一口啊,没准意外地好喝呢。嘿嘿嘿,怎么了,来,喝一口。”



她露出锯齿般的尖牙大笑道。“啊哈哈哈,我又没下毒。”



方形薄皮红豆沙馅饼。​​​​​



中国苏北也有吃大青虫的习惯,又名豆丹。​​​​​



小野小町,日本平安时代绝色的和歌女诗人。之后日本人以“小町”指代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