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移交书》(2 / 2)




我发现村上小哥也正看向这里,好像有话要说。



「嗯?有、有什么事吗?」



我略微尴尬地对他微笑,村上小哥不知怎地却好像受惊了似地往后退。



「哎……不好意思,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有话想说,田所先生也一起好吗?」



他犹豫不决地偷偷跟我们小声地说。我望向佐藤,很难得地他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们正在说悄悄话。平常只要发现跟他自己有关的话题,耳朵都尖得要命,会立刻大吼:「你们在说什么?!」



总而言之,村上小哥有话要跟我们说。



──搞不好,是要跟我们坦白那些「预言」是他干的吧?



「……啊,好的。」



「嗯,我也可以。」



我一面平复心跳,一面跟田所先生一起轻轻地对村上小哥点头。



瞥向墙上的时钟,离中午休息时间还有两小时。



接下来就是照常工作,等待午休时间到来而已──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喂,田所,你过来一下。相马跟村上也过来。」



猪公的嚎叫就在此时响起。



于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漫长两小时就开始了。







啊啊──实在太凄惨了。



就在午休的铃声马上就要响起的时候。



我们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完全不想回想起这两小时是怎么过的。



首先,已经定案的某个企划,猪公突然提出了反对意见。这个大型企划的内容和其他部门的协调业务都已经决定了,对我们社内杂志来说很难得,上级部门还下达了各种各样的指令。



在这最冷门的部门,对今后的仕途并没有任何的影响──然而佐藤却毫无意义地振奋起来,把所有细节都已经决定了的大企划,突然之间全部推翻。



只是为了他的自我满足,毫无意义地全部重来。



「这什么垃圾内容,上级怎么可能满意啊!重做重做。真是的,我不说话让你们搞,就给我这样偷懒;当然全部给我从头来!!」



佐藤口沫横飞地瞪着我们,滔滔不绝。最近连续发生的不幸意外让他充满郁愤,借此发泄出来,简直无理到了极点。我们不仅没有午休,连之前做的所有工作都化为了泡影。



「请等一下。这样的话,进度完全赶不上啊!企划内容本身还有跟其他部门的合作,都已经定案了的,我们这里随便说要更改实在不太好。」



田所先生突如其来的反驳,看来彻底刺激了这家伙的虐待狂。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连工作都做不好的家伙要负责嘛!!爬过去跟人家跪下哭着道歉,到他们原谅为止!」



在他大声斥骂之后等待我们的──果然还是惯例的「谢罪之旅」。



而且这次完全不是我们的错。他凭着自己独断的偏见,要我们为不存在的错误去道歉。



「非常对不起大家。全部都是我们的错,给公司和各位同事添了麻烦……!」



更有甚者,企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大家本来就已经很忙了,还要离开办公室跑到总公司去,到相关部门去拜访,低头大声道歉。



而且我们三个人的谢罪之旅,佐藤还一面咋舌,一面远远地跟在后面,事不干己地监视着我们。但是,我们在他小声指示「行了」之前,连头都不能抬起来的。



不光是这样,不知怎地──真的完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谢罪之旅在出发之前,是不允许我们先跟要去造访的部门约时间的。



因此我们当着突然得到突击拜访而困惑不已的各部门同事的面,在众人「这是在干嘛啊」的困惑视线下,不断地反覆道歉。



「咦……?这是干嘛?」



「那个,社内杂志的。」



「啊~,又来啦。」



听到我们四周窃窃私语的失笑声,我脸红了起来。不是,这我也明白的。要是立场颠倒的话,我也只能说同样的话。



我腹部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体温上升,发际渗出了汗水。



最近稍微走动一下就感觉很辛苦。但是我这么说的时候,「成天都要去产检已经够可恶的了,还要听你任性地抱怨?又不是生病,不要用你身体怎样了当借口,给人家添了麻烦,就应该直接道歉不是嘛!」他断然驳回;在猪公手下做事,真的太艰难了啊……



就这样,几乎整个上午都耗在谢罪之旅上,再度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全都面色灰败。



浑身无力的感觉不是盖的。脸上的肌肉也完全没了力气,自己现在的表情想来跟能剧的面具差不多吧。



……搞什么啊?喂。



不仅什么工作都没完成,半天的时间就这样烟消云散了。那件重要的企划要从头开始做的话,分明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的。更别提完全是因为欲加之罪,而不得不去道歉。



这件事,猪公没有半丝半毫正确可言。



要是我们犯的错,那还能够忍耐着去各处道歉,但这个样子,实在是……



猪公的蛮横无理──我想我们三个,都已经疲累到极点了。



不管是谁,打开《移交书》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对徒劳之举无处发泄的憎恨,当然还有对猪公个人的怒火,以及这次正义确实站在我方的义愤全部加起来,成了乱七八糟混在一起的炽热。完全无法控制的汹涌澎湃的情绪波涛,只想找个地方发泄。郁闷地想打开那个档案的时候,却跳出「其他人正在使用无法开启」的讯息视窗。



拜托,快点吧。快点,让我编辑。



简直像是要拉肚子时排队等上厕所的心境一般,堆积在胸口的黑暗急需宣泄的出口,我用食指不耐地敲打着桌面。



终于能打开档案的时候,上面已经添加了另外两人的心声。见惯的以●开头的条文,只有形式冷静,令人不禁失笑。



「你他妈的不配有人权!垃圾王八蛋猪公,出个意外把脑袋都撞得血花四溅不成人形!干脆被宰了算了!被刺杀算了!回家路上被杀人魔乱刀刺死算了!片成肉片去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屎吧」



毫无章法地乱打「死吧」,这应该是村上人柱的手笔。最后这一句激动得输入错误也太常见了。



「真的累了啊。全部都无所谓了。真希望他明天开始就甭来公司吧……」



接着是田所军曹输入的冷静但确切的期望。为了要维持人设,不知怎地连文字也带了关西腔,有点怪异又不合时宜。不记名根本毫无意义。



两人发泄的怒火让我稍微觉得好过了一些。说得好,我半是同意,半是料想到刚才决定的紧急午餐会议,可能会偏离本来的主题,转而讨论这件事了。终于轮到我输入,我也发泄了自己心中的思绪。



「真的,谁把他干掉吧。今晚就行。希望是被刺死的。(笑)」



可能是昨晚我肚子不舒服一夜没睡好的关系──随着心里所想写下的字句,比以往都要激烈。



然而,就打了这么一句话,就像是摆脱了重负一般轻松了起来。我按下保存键关掉档案。用鼠标点掉档案上红色的×时,不由得呼出一口气。



「喂,你叹什么气?啊?」



「?!没、没有。」



佐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吓了一大跳。



「你是想抱怨吗?要是你们一开始就好好干。我也不用说些自己不愿意说的话好吧!你们这些垃圾。」



「啊,不是……我没有……」



「那就不要叹什么气,快点干活。烦死了。」



幸好,他没看到画面。佐藤好像只是要上个厕所,骂完人之后还咂了嘴,然后迈着罗圈腿走出办公室。



「……」



啊,好危险……



我斜眼确认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然后不知怎地又把档案打开来看。刚才突然关掉的,是不是储存好了呢?其实只不过写了一句话而已无所谓的……我心里这么想着,但眼前却出现了红色的文字。



新增的一行,是用平假名写的。



「放心吧。」



只有这样。



──我打了个寒噤。



彷佛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抚过我的后背。



我倒抽一口气,瞪着那一行字。



我关掉档案,然后又打开。



不管看多少次都一样。



「放心吧。」



简单的三个字。



放心?放什么心?用不着确认,因为在此之前,就是我们三个在冲动下发泄的对佐藤的憎恨。



不对,不是这么不痛不痒的东西。



我们打心底希望有人马上把佐藤宰了,胡乱书写的文字──



──叮咚、叮当。



就在此刻,中午休息的铃声像是要把空间撬开一样响起,我吐出了不知自己一直屏住的气息。



心脏狂跳不已,咚咚咚咚地震动着耳膜。分明我也没运动的说。



然后突然有人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不由得畏缩了一下。



「……去吃中饭吧。刚好猪公也不在。」



我转过头,看见脸色怪异的田所先生。可能是我心理作用吧,他后面站着的村上小哥,脸色也很苍白。







走向平常去的那家咖啡厅途中,我一直在想该怎么跟村上小哥开口。



当然,要问他的问题早就决定了。



钱包、楼梯,还有……钢筋。不是你做的吧?



刚才的那三个字也是。不会真的,要杀了他吧?



不是吧?一直都是开玩笑而已吧。没错吧?



但是我没有勇气开口。



刚才我还被对同样不合理的愤怒驱使呢。在走向咖啡厅的途中,我们没有人说话。



我们被带到惯常的沙发座位,点了每日定食──今天是猪排饭──然后陷入沉重的沉默中。



怎么办才好呢?我四下张望,环视店内。然后下定决心问村上。尽量努力听起来轻松自如。



「你要跟我们说什么?」



「哎,那个……」



村上小哥好像难以启齿般地低下头。他一直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拳头,最后终于像突击前的士兵一样,鼓起勇气问了我们。



「那个,不是相马小姐吧?」



「……咦?」



啪喳。



我觉得我自己应该跟这个拟声词一样裂开了。我想问他的话,反而被他先问了我。



「啊,哎,那个。也,也不是田、田所先生吧……?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他垂头丧气,好像突然没了自信。我和田所先生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不好意思……我确认一下,你是指那些红色文字的内容吧?」



「对、对的!移、《移交书》!打破了不管写什么都不追究的规矩,真的很抱歉,可是……」



「那件事,今天我也想要问你的。那些预言,会不会是村上你干的呢?……」



田所先生茫然地喃喃道。



「咦?!不,不是我啊!!我以为一定是,相马小姐或者田所先生,你们两个写的。」



「咦??不、不是我!我以为一定是村上你呢!虽然违背了不成文的规矩──但我觉得实在有点过分了应该制止一下……」



「当然也不是我啊。……这么说来,到底是谁写的呢?」



「……这个……」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是我们三个人中任何人写的,那……」



最后开口的是田所先生。



「最后一行,大家都看到了吧?」



「看……看到了。」



我点点头。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下的诅咒:「谁来用刀把佐藤刺死吧」,然后那行红色文字回答了我们:「放心吧。」



「我,不是我啊。」



这次终于是村上小哥开口。他脸色苍白如纸,还发着抖。



「最近总是出现新的奇怪留言,我也迟疑要不要用那个档案。但、但是……今天真的气昏了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写下那些话。」



「我也是……觉得眼睛都红了,实在忍不住。」



我的声音哽在喉中。我很清楚这只不过是借口。田所先生也脸色难看地点点头。



「我也一样。……希望这个人不存在就好了,所以才那样写的。不管用什么方式,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要是万一,真的实行了的话。」



今晚,在回家路上的佐藤──



「警─警察。」



村上小哥探出身子,又咳又叫般举起手说道:



「去报警吧!」



「……那样也没用吧。警察只会觉得是恶作剧。」



田所先生托着下巴,皱起眉头。



我接着指出,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最低限度的自我保护了。



「要是恶作剧能解释过去就好了……那个档案,该怎么解释呢?」



听到我的话,两人都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移交书》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大家一起合谋的杀人计画啊。



警察看见那份档案,得知至今发生的事情经过的话,会怎么解读这一切资讯呢……



首先冷静下来想一想,其实并没有确定真的会发生什么。



「所以……」



我张开嘴──但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所以。所以,什么呢?我要说什么呢?



干脆不要管了吧,之类的。假装没看见吧,这样。接下来当然就是这些话。



就这样袖手旁观吗?……置之不理,真的可以吗?



──佐藤反正只会妨碍我们工作。



为了我们部门所有人,为了公司好,应该趁早除掉这个人才对。



那些红色的留言,虽然不知道是谁所为,但至少看起来不是我们三个人。



就算佐藤发生了什么事,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跟我们无关。



因为又不是我们亲自下手。因为还未可知的事情就去惊动警察,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疑心,让那头猪公把我们的未来都毁了,这样真的好吗?



我抿住嘴唇,把手放在腹部上。快要出生的,珍贵的新生命。孩子的妈妈卷入莫名其妙的麻烦中不好吧……



然而,无论是多么恶劣多么糟糕的害虫一般的男人──要是现在视而不见,然后佐藤真的遭遇了什么致命不测的话……



我有脸面对这个孩子吗?



能够冷酷到对这件事毫无悔意吗?



──就像那样。



多次诅咒他,笑着说他被残酷地宰掉就好了。



……更有甚者,其他跟佐藤无关的压力,可能也全部让他背了锅。



要是自己跟那份《移交书》里记录的东西,能扯上一丁半点的关系的话。反正一切都是他的错,所以他死了也是自作自受。我能这样笑着抛到脑后吗?



即便如此,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完全没有解决的对策。令人沮丧。



「也是。这样相马小姐就别担心,早点回家吧。」



田所先生突然开口,我茫然地眨着眼睛。



「夜深了还在外面逗留,对孩子也不好。」



「哎,但、但是──」



那样不行的不是嘛。我回答不出来,只嗫嚅地重复反驳的连接词。但是,田所先生提出了料想不到的提议。



「嗯。我有事情想跟你们商量。今天呢,我跟人柱一起跟踪一下佐藤如何?」



「什么?哎、哎、我吗?!」



村上小哥好像也跟我同样惊讶,他用手指着自己,发出惊愕的声音。



村上小哥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终于冷静下来说:「啊……这样或许也不错。」他似乎同意了。



「因为,要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的话,那些红字就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而已。在此之前的种种……虽然太过巧合让人不安,但一定只是偶然而已。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一定会惊动警察了。」



「就是这样。那就这么决定了。」



他们俩兀自点头,我急忙插嘴说:



「等、等一下,这样的话,那我也要去跟着。」



「咦?但是相马小姐你要先下班,一直等到晚上不太好吧……」



「就是啊。虽然我相信不会发生什么事啦……。但要是孩子有什么状况就糟糕了啊。」



面对惊讶的两个人,我迟疑地提出了建议:



「确实可能是本末倒置了,但今天就让我在这家咖啡厅消磨时间吧。毕竟要不是三人一起,就没办法真的确定,那些红色的预言到底是不是我们其中一个人写的不是嘛。」



当然,我也想亲眼看见事情的始末。「要是有危险的话,我就会先回家的。」我加上一句,两人只好勉强同意我一起去。







──结果当天《移交书》没有增添任何新的内容。我下班之后,回到那家咖啡厅,点了一杯杏仁奶茶慢慢地喝着,度过了提早下班的一个小时。



佐藤是不管有多少工作没完成,都绝对不加班的。他把一切都丢给下属,自己一定准时走人。



我终于看见那个眼熟略胖的身影,从灰色老旧的办公楼走出来。他缩着肩膀,穿越路边的梧桐树,在洒落夕阳余晖的街上蹒跚前行。他一离开办公室,看起来就非常渺小。



不知怎地,那个身影让我觉得有些哀愁──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我略微困惑。



佐藤是个讨厌的家伙,但说到头也就是这样而已。工作上完全不行,极度不顾虑别人、鄙视别人践踏别人,借此自爽的家伙。其实只是个非常自我中心的,只是个──普通的,「讨厌」的家伙而已。



如果不是上司跟下属的关系,只是住在同一栋公寓的邻居呢──一定只会觉得烦人,然后不予理会得了。



佐藤完全没察觉到在咖啡厅玻璃后窥视的我,也不像发现田所先生跟村上小哥就跟在他后面不远之处的样子。



我等待佐藤经过咖啡厅前面,然后走出开了冷气的室内,和他们俩会合。柏油路上冒起的热气像是要把气管黏住一样,我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



啪哒啪哒。沐浴在夕阳余晖的街上,驼背的男人往前走。我们默默地跟在他后面。太阳下山开始活跃的蝉叽叽地叫起来,巨大的声音彷佛有形体一般,从天而降压迫下来。叽叽。叽叽。叽叽。



「──啊。」



我走过镇守神社前,不由得叫了一声。



红色的夕阳,让神社的鸟居色彩更显鲜艳,和天空渲染的蓝色对比起来真是好看。顺着变成同样色泽的步道往前走,拉长的影子慢慢地移动。一步一步,谨慎地保持距离。



突然我觉得好笑起来。



真是的,三个成年人……这是在干什么啊?幸好周围没有别人。没有人质疑这个业余集团为什么鬼鬼祟祟地跟踪一个人。



但是走过了神社,就是钢筋坠落的工地现场,用白色的隔板墙围住。正在搭建的好像是公寓大楼,安全通道很窄,距离又很长,没有藏身之处。只要佐藤回个头,就完蛋了。



可能是因为我紧张的缘故,隔板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贴着的戴着黄色安全帽低头致歉的男性图案,虚伪的模样让人前所未有地觉得毛骨悚然。



「我们要跟到哪里呢?马上就要到车站了。要一起搭电车吗?」



「这个嘛……」



我们小声交谈的时候───嘟嘟嘟,我包包的口袋震动起来,吓了我一跳。



我的手机收到了来电。竟然在这个时候!



「相、相马小姐!把、把电源关掉啊!?」



村上小哥也吓到了,低声提出抗议。幸好手机是震动模式。佐藤没有转向这边的样子。而且看起来也不像会有人要袭击他。



「对、对不起!好奇怪,我记得电源是关掉的啊……」



我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按下红色的通话保留键。啊,是未知来电──我看着画面才发现。



但是我已经按下了通话保留键啊。



「……咦?」



啪。我轻轻碰触画面切换成通话模式,在暮色中液晶萤幕显得很亮。手机呜呜地叫了一声。



然后,响起了像是要盖掉杂音的声音。



「我想也是。」



我们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刚刚,那是什么?



我瞪着手上的手机。



像是吸了氢气一样变质的声音,简直像是要把喇叭撕裂一样。突然的同意。



「喂?喂?我是相马……」



我迟疑地战战兢兢回覆,但对方毫不理会,迳自一直说下去。



「我想也是呢就是这样呢一切都是他的错呢。都是他的错呢反正都是他的错错的不是我所以真困扰呢超级困扰呢。嗯大家都很困扰非得想点办法解决才行呢。所以也是无可奈何的呢。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嘻嘻嘻。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



话声中还夹杂着轻笑。我一声不发僵在当场。



女人?还是男人?一个人?还是不止一人?



似远还近,似近却远,很难听清楚,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听得懂那是在说什么。



「相……相马小姐?那通电话……?!」



「不是认识的人吧?」



后面的两个人好像也听到了,吞咽了一下凝视着这里。我用颤抖的声音对着手机说:



「哎,您……您哪位……」



没有回答。



等回过神来,佐藤的背影已经在前面隔板墙的转角处,马上就要看不见了。啊,糟糕,跟丢了。虽然这么想着,却无法迈开脚步。



嘟嘟嘟、嘟嘟嘟嘟。



滴滴滴滴。



田所先生和村上小哥的口袋里也发出了来电的声音。两人表情僵硬,连碰也没碰手机,但电话就接通了。



根本没有按键接通。但就像把手机贴在耳朵上一样,声音震动了耳膜。



「我想也是呢就是这样呢。真困扰。大家都非常困扰非常困扰困扰真的很烦人呢。」



「很困扰呢既然很困扰那不消除掉就不行的呢。我明白喔。我想也是呢。真烦人呢很困扰呢得想办法才行呢。」



喃喃自语般念念叨叨,从三支手机里传出来,彷佛三重唱。我们就处身于喧嚣中一般。



窸窸窣窣、喀啦喀啦喀啦。



「嗯会好好干的,会好好干的会把玻璃敲碎塞进嘴里戳进眼睛里拿针钉住舌头抽出脑髓不干掉他不行呢我想也是呢。刺死刺死刺死不干掉不行的。」



「非挖出来不可喔。眼珠子,得让鸟啄出来才行喔。」



「在肚脐眼插上灯芯这样才容易燃烧喔。手指甲。手指甲得全部活活剥下来才行。当当,当当当然要这样呢。」



「要干干干干掉不干掉不行呢我想也是呢。会好好照做的啦所以大大大家都这么想呢我想也是呢。所以才这样呢。但是为什么啊?在干什么啊?干嘛啊?为什么要干涉啊?」



然后,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子。



「为什么,要干涉啊!!」



嘟。



随着大叫的声音,电话一起断了。



咻。自己吸气的声音,好像在肋骨内侧回响一般。



滋──、滋──、滋──……



断掉的电话另一头,传来没有人在的电子杂音。噗通、噗通,心脏好像要破裂一样猛跳,声音在耳朵里响个不停。



「刚……刚才那是什么?」



果然,田所先生和村上小哥也听到了。



并非我的幻听。



我背脊窜过一道寒颤,寒毛直竖。分明空气像蒸笼一样满身大汗,但感觉到的寒意简直像是掉进隆冬的大海里一样。



「恶作剧电话吧……?」



「即便如此,说的内容也……」



我们三个不由得都陷入了沉默。就在这个瞬间──



「哇啊啊啊啊啊!」



前方传来像是青蛙被踩扁一样的大叫声。我们同时抬起头来。



──那是佐藤的哀号。



「相马小姐你留在这里!」



我好像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田所先生首先跑过去,村上小哥紧追在后。



「……佐藤先生!」



过了几秒钟,我终于也摇摇晃晃地绕过转角,找寻佐藤。然而,刚刚还走在我们前面的那个微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转过弯就是建筑工地的出入口。难道是在里面吗?栅门上了锁,隔板墙也很高,不可能翻爬进去的啊?



从栅门的粗栏杆之间窥探工地现场的状况。堆积的建材、动也不动的重型机械、鹰架、移动厕所等散置其中,视野并不好。太阳已经下山,四下一片昏暗。我们三个贴着栏杆往里面看,内侧突然咚地一声好像有人在敲打一样,隔板墙晃动了一下。──很近,离不到五公尺。



我们不由得往前凑,想找到震源。然而佐藤……并不在。



不仅佐藤不在。周围没有任何人影。只听到呼、呼的慌乱喘息声。



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呼哈。



咚、咚咚、咚。



薄薄的隔板一直晃动,好像有人在敲打一样,同一个地方渐渐朝这里突出。接着突然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碎石撞到围墙上的声音。



「呜啊啊啊好痛、好痛啊、要,要死了、有人要杀我!」



果然……有人攻击他!



我把脸贴在栏杆上,盯着佐藤应该在的地方。但是无论怎么看,那里都没有人。建筑工地特有的混杂着碎石和砂砾的地面,被路灯照得清楚明白。



然而,白色的隔板墙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侧撞击一样,咚、咚地渐渐突起来。



「──佐藤先生!听得到吗?!」



「喂,佐藤主任!佐藤!你在哪里!!」



「请回答啊!一点也不好笑啊……!」



我们就在隔板墙外面呼唤,也试着敲打回应,但好像没有人听见。为什么呢?不可能啊。只隔着一层薄薄的隔板而已。



「总、总之,先、先报警……!」



我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但是,不管怎么按主页按钮,画面都是黑的。分明并不是没电了啊。



「对不起,有没有人在啊!」



我想跟路过的行人求助,转身大叫,然而暮色中的街道上,连一个小孩都见不到。



本来那么嘈杂的蝉声,也不知何时完全停止了──



「怎、怎么回事……」



除了断续的尖叫之外,没有声音的空间。没有半个人的街道。



简直像是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脱离了现实世界一样,充满了奇特的空气。



「……档案啊。」



田所先生咋舌,像是突然灵光一现般喃喃道。他转身就往来路跑,把我吓到了。



「等一下,田所先生!你要去哪里?!」



「回公司去,把档案删掉!」



「咦?!」



一瞬间我以为他过度惊慌失去了理智,但看见他回过头来的脸色,我改变了想法。



没错。虽然不能确定这跟《移交书》有没有关系──但除此之外,确实想不出其他的原因。







我捧着肚子,跟着田所先生的背影,在昏暗的路上尽快回到办公室。「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村上小哥带着哭腔哀求着追上来。我们三个聚集在田所先生的电脑前面。



打开电源,等待画面亮起的时间感觉好久。系统启动的过程从没觉得像现在这样繁琐。



在昏暗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喘息声。没有其他的声音。很奇妙的是,回公司的路上,办公室外的走廊上,都没有碰到半个人。



──嘟嘟嘟嘟嘟。



电脑终于启动之后,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突然的响声让我跳了起来,但田所先生立刻说:「不能接!」然后打开一层又一层的目录。



最后出现的《移交书》还在原处,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就是一个表示为文件档案的图标。



把鼠标移到上面,选择删除。「真的要删除吗?」的对话框出现,毫不犹豫地点了「确认」。



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



工具列出现在画面上,慢慢慢慢地开始删除档案。怎么这么慢?在此期间,电话一直响个不停。我们全都一言不发,只聚集在一起等待。彷佛像是要忽略责难般的铃声似地,只专心听着不知是谁的呼吸声。呼。呼。



删除档案的进度,终于来到了百分之九十八。



「啊,等一下……!」



听到村上小哥喃喃自语,我呼出一口不知道自己一直屏住的气息。



就在这个时候──



──咚。



伴随着闷闷的声音出现在眼前的光景,我应该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工具列的后方。电脑萤幕的深处。



出现了红色,红色的手印。



像是要阻止我们一样敲打着萤幕。



咚。咚。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简直像是有人在外面敲窗户一样。无数红色的小手,从电脑里面朝这里敲打。我的脑袋混乱到极点,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咚、咚。



在此同时办公室其他所有的电脑也开始发出声响,我们三个缩成一团。



不由得望向隔壁的电脑画面。看见了。隔壁的隔壁也是。



所有的电脑分明没有人动过,却自动地开启了电源。然后全部的萤幕里面都有红色的小手在敲打。



还没删除完毕的《移交书》突然打开了,咔喳咔喳地,自动出现了红色的文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嘟嘟嘟。嘟嘟嘟。咚、咚、咚。



电话还在响。电脑画面中,无数的手也在责怪我们。



一直重复的单纯疑问,最后终于有了变化。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我的心脏已经不是小鹿乱撞了。简直像是在胸膛里滚动一般,压迫着肋骨。



喘不过气来。身体不听使唤动弹不得。我捧住肚子。



救救我。不是这样的。



救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有这个孩子。对不起。求求你。请原谅我。



──快点,消失吧!



在过了彷佛永恒之久以后。



终于、叮的一声轻响,跳出了处理完毕的视窗。那简直就像是垂落到地狱的一条救命蜘蛛丝。我松了一口气。



「结、结束了……?」



不知是谁开口喃喃道。从刚才就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也突然停止了。然后,耳边响起轻声细语。



「……就差一点点了的说。」



「?!」



那是从电话里传来的吗?



我转过身,四下张望;昏暗的办公室里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并没有别人的踪影。



我看着窗户。没有人。



当然没人。这里是四楼啊。



只不过,不知何时开始又听得到的蝉声大合唱,叽叽叽叽地透过窗户传来,吵得要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个?」



次日。



我们在惯常的咖啡厅举行惯常的午餐会议,讨论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结果在那之后,我们飞快离开办公室,赶回建筑工地现场,并没有看见佐藤,也没听到任何尖叫声。



无计可施之下,虽然迟疑还是打了佐藤的私人手机──他正常地接了电话,但是脾气非常地坏。对着要确认他安危的田所先生大吼道:「烦死了!我这里情况糟糕得要命!没有什么急事不要随便打给我!」叫完他就挂断了。被吼了一顿的田所先生缩了一下,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我们也回家吧……」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解散了。



之后我也一直用手机察看新闻网站和节目,并没有哪个工地现场附近出现随机袭击路人事件的消息。



那天我连家事都没做,一直到深夜丈夫回来,我还在看新闻。只能疲惫地跟他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做晚饭。」他跟我说:「没关系啊,这样正好,等到孩子出生就很难出去吃饭啦!」于是我们两个人就半夜出门吃烤肉了。这种充满罪恶感的诱惑,平常我一定会拒绝的,但现在却充满了吸引力。



我望着在烤网上从粉红色变成茶色的肉,闻着香喷喷的肉味,听到似乎很美味的滋滋声,不知怎地觉得心中充满了这种日常生活的现实感,不由得哭泣起来。



丈夫吃了一惊,问我怎么了。我说:「你脱了袜子好歹放进洗衣篮里啊。」「吃完饭也把碗洗一洗,不说你就不会做吗?」我把日常的不满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你还有什么其他不开心的地方,或者是希望我做什么你尽管说,我都会听的。」他很不好意思地跟我道歉。我也反省了一下,自己总是觉得他一定很忙,跟他讲也没用……所以在提出要求之前就自己放弃了。我们两个要反省的地方都不少呢。互相耸肩微笑,一起吃的烤肉,实在太好吃了。



这就是昨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然而田所先生和村上小哥,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只不过,昨天接了电话的佐藤,并不是毫发无伤。



今天早上他一直没来上班,没办法之下,正跟同事商量「要不还是再打一次电话看看吧……」的时候,不知怎地总务课来联络了。



原来他昨天晚上好像出了一点事。



──「回家的路上经过建筑工地,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拉到栅门里面。然后就被人攻击了,他到处逃跑躲避。」



这是他自己说的──但听到凄厉的叫喊赶去察看的路人说,他自己在没人的工地里一面叫一面跑。这场面实在太不寻常,所以路人没有叫救护车,而是报了警。



太奇怪了。栅门分明是上了锁的啊。不只如此──佐藤好像很用力地抓着隔板墙,两手的指甲几乎都剥落了。



「把指甲一片一片活活剥下来。」



听到这个,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移交书》里写的假想酷刑。但我阻止自己进一步细想下去。



因此,他今天当然就请假不来上班了。托他的福,这一天过得非常平顺。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佐藤受伤当然很可怜,但他非但没有遭到攻击,反而是自己一个人抓狂,还被警察教训了一顿。真是白替他担心了。」



「既然没有别人在场,所以也不是遭到杀人魔攻击……那个,不会是作梦吧?」



「我们大家都记得,不可能是作梦吧。而且《移交书》也真的删除了啊。」



我一面戳着又甜又咸的姜烧猪肉,一面跟田所先生和村上小哥讨论。



结果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连串的事件跟那个档案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完全不得而知。



现况是佐藤虽然不是毫发无伤,但毕竟还活得好好的,也没成为立案的事故,一切就像没发生一样,成为平凡日常的一部分。



早知如此,根本就不用管他了。



我忍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恶言。那样是不行的。不管对方多么讨厌,毕竟他受了伤,话说回来,我自己也诅咒过他受伤的。



于是我反省了。



从今往后,佐藤还是会继续造成大家的困扰。



或许会有觉得「那个时候,要是视而不见就好了」的那一天到来也未可知。



但是关于昨天发生的事,至少我们的行动是没有问题的……应该是吧。眼前有遭遇生命危险的人,果然还是无法见死不救。



而且──



「不知怎地还是没办法让人释怀啊。」



「……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吧。」



「村上人柱,你真看得开呢。」



「就说了不要叫我人柱啊。反正,我马上就不是人柱了……啊,对了。」



村上小哥突然坐正了身子,说他有话要跟二位报告。



「虽然有点突然,但我打算离开这家公司了。」



「啊!」



我吃了一惊,说不出话来。他搔了搔脑袋。



「话虽这么说,但不是因为昨天发生了那件事才突然决定的……之前我就开始考虑了,也多少有在另外找工作。现在算是,下定决心了吧。」



我是觉得这样实在不太健康啦,他喃喃道:



「佐藤他当然有错……但不如说不得不养着佐藤这样的员工,这种公司的体制,本来就太扭曲了。」



确实,把怀孕的我当成烫手山芋,踢到佐藤这里;因为无法拔除佐藤这个毒瘤,历代员工只好借以泄愤的《移交书》档案竟然如此庞大,可见这家公司实在是病入膏肓了。



「这家公司扭曲的地方要是不改变,结果什么也解决不了。但要是想,那我们就带着热爱公司的精神,正面解决这些问题吧!……还是行不通的。」



因为对公司来说,我们这样的人才是异类。



坚强面对逆境留在岗位上努力,这本身并没有毛病。但是,要是不口吐恶言诅咒别人就不能维持精神安定的话,那还是逃离比较好。当然啦,这是一家大公司,福利也很好,要说不可惜那是骗人的。



「这样啊。原来如此……还真被你抢先了。」



村上小哥的话让田所先生叹了一口气。



「抢先?」



「嗯,我也打算辞职了。理由嘛……刚才人柱已经全部说过啦。」田所先生笑着说。



「啊──那个……」我也尴尬地笑起来。



「那我也算被抢先了吧……」



「咦?」



我不敢正视大家。田所先生和村上小哥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我是打算看时机辞职,暂时专心当家庭主妇抚养孩子……」



其实昨天晚上吃烤肉的时候,我也把胸中积郁已久的心事跟丈夫吐露,说了我打算辞职。他对于我打算不等产假就先辞职并没有意见,反而同意我说:「当然好啊。」



我知道一旦回家带孩子当家庭主妇之后,要重回职场就很困难了。那会是一场漫长的战役吧。我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也无法保证下一份工作会比这份更好。



「但是,不管去哪里,都还是会碰到各种问题的。既然如此,那我还是想选择能让自己接受的工作方式……」



不管有怎样的困难,都比把孕妇调到冷宫的黑心企业要好。这是我的真心感受。不只职权骚扰、性骚扰和妊娠歧视,还经历了那么吓人的事情,我已经什么都不畏惧了。所以我现在不仅不觉得不安,反而充满了斗志:下次一定要去不歧视孕妇和已婚妇女的良心企业上班!



「抛开了一切顾虑,反而感觉很好啊。……我因为怀孕,给您们二位添了不少麻烦,真的非常抱歉。但也不用再撑多久了。」



我随着已经说惯了的道歉词句低下头,田所先生和村上小哥不知怎地,露出困惑的样子面面相觑。



「那个,相马小姐啊。我们完全没有觉得你给我们添了什么麻烦啊。」



「咦?」



田所先生的话让我抬起了头。



「我也是,脑子里都是猪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好好跟相马小姐说过话。新的生命要出生了,真是了不起的大事……我要正式恭喜你。」



我默默屏住了气息,村上小哥也对我点头微笑。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的身体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应该不能再做那些重劳动了吧。但是还是每天来上班,真是太厉害了。」



──他们俩有点不好意思,但诚挚的祝福和关怀,让我不禁眼眶发热,极力忍着不流下泪来。



不管做什么,我总是尽自己的全力。这点我还是应该有自信的。进入这家公司之后,不管工作还是环境都有不尽理想之处,也承受过各种冷言冷语。但是,也有很多时候很充实开心;也有像现在这样,给我纯粹温暖的人。



我什么也没有浪费。因为现在的我就这样累积着时间和关系生活过来,从此以后也会这样生活下去。



离开始休产假,还有大约三个月的时间。



在那之前,我们可能都会一一离开吧。离开那个猪圈。



我苦笑了一下,抚摸着已经隆起的腹部。然后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回应我一般,踢了我一下。我睁大了眼睛。



「啊,会动了。」



「咦?真的吗?!」



「这得快点回家告诉你先生啊。我们竟然先知道,真是有点不好意思呢。」



就这样,我们都久违地真心地笑了起来。







「真是灾难啊,竟然沦落到来这种部门上班,真是的。」



──听到同事小声咕哝,我眨了眨眼睛。简直像是有读心术一样。



然后我再度认识到自己目前置身于一个不情不愿的环境中的现状。



啊,没错。真是的,倒楣也该有个限度啊。



我在之前的部门犯了大错,前几天刚刚被调到这里来。因为之前的工作人员突然之间连续辞职,所以虽然不是职位调动的季节,还是得派人来这里。



然后这里根据传闻是暗黑部门,调到这里的人毫无例外,下场都不好。这里的工作不过就是编辑社内杂志,轻松得很,为什么会有这种传闻,来上班几天我很快就明白了。在离我们并排的办公桌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是佐藤主任的位子。我揉着皱在一起的眉心。现在那里没有人在,但只要想到那家伙迟早要回来,心情就非常沉重。为什么公司要一直养着那种一无是处的猪头啊?就算让屠夫大卸八块做成火腿,也已经太老了。我们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开始明白前辈们为什么一口气都辞职了……佐藤这种猪头为什么还能坚持一直在这里不走啊……」



我不由得这么说了,在我隔壁,跟我一起被调来这里的年轻女同事说:「刚好现在佐藤不在……」她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



「刚才我已经把地址用邮件发出去了。我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档案喔。」



「有趣的档案?」



「好像是以前这里所有的前辈们留下的负面遗产?记录了佐藤在此之前的所作所为,真的可以看出大家有多讨厌他。」



档案反正没有加密,既然找到了这份档案,那就继承下来使用吧。在同事这有点不可思议的诱人提议下,我启动了邮件软体,试着打开那份共有档案。



咔喳咔喳,鼠标的声音响了几次之后,出现的档案名称让我略微困惑。



「这是什么啊?……《移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