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在月光的照耀下,法蒂玛的银发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法蒂玛……?」
她把头枕在空也的膝盖上,面色平稳,呼声安详。
在快要睡着之前,还担心她回去时会不会把门锁好……看来完全想偏了。
「……破绽百出啊……是不是忘了我是个男人啊?」
面对毫无防备的她,空也露出了苦笑。
──他明白。
她并没有忘记空也是个男人。
毕竟法蒂玛并没有那么愚蠢糊涂。
是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因为信任他,才表现出毫无防备的一面。
辜负这种信任的话,也就不是空也了。
「话虽如此,不过……至少允许我看着你的睡脸。」
空也带着连法蒂玛都没见过的温柔表情喃喃自语道,可是与嘴上说的相反,他抬头看向从窗帘缝隙处露出的月亮。
她压在腿上的重量唯有舒适。
就这样,时光静静流逝了片刻……
「糟了……早就过了晚饭的时间了……外婆要发火了……」
空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事。
虽然意识到了,但是
「……算了,反正确定要挨骂了,那么就让我再这样待一会儿吧。」
即便如此,对空也来说还是沉浸在这平静的时光中更重要。
◆◇◆◇◆◇◆
第二天──
「我还以为你逃课是要干什么呢……」
小缘一边盯着站在厨房里的法蒂玛一边抱怨。
正如她所说,时间才是午后。
而且今天既然是平日,这个时间学生就必须在学校里勤奋学习。
尽管如此,法蒂玛却呆在家中。
这是因为她旷课早退了。
「你为什么要做奶油?」
「我想为香良洲君亲手做料理。」
在搅拌着碗里东西的打蛋器发出清脆声音的同时,法蒂玛回答道。
——真开心,昨天又稍微知道了些空也的事请。
所以那天绝不是糟糕的一天,但是……空也依然是空也的风格,没有向行为古怪的法蒂玛提出任何问题。
也就是说,主要目的完全没有达成。
因此要出下一招。
(这个和香良洲君的咖啡一定很配……)
母亲经常为她做的夹心面包——把烤得圆圆的面包里面挖空,再灌入甜杏仁奶油。
如果和泡得很浓的咖啡一起吃,就能恰到好处地化解留在嘴里的苦涩。
(最重要的是──)
没错。最重要的是,这在法蒂玛父母的祖国是司空见惯的传统料理,但在日本却很稀奇。
这样的话,空也也一定会想问些什么。
那样一来,就正好是法蒂玛诉说自己事情的好契机。
「嗯……这种情况下,是该表扬我的孙子做得好呢,还是该说我家女儿先下手把他抓牢了呢,是那边呢……」
看着用小勺子舀起鲜奶油尝味的法蒂玛,小缘喃喃自语。
这是不针对任何人的自言自语,但法蒂玛敏锐的耳朵却听到了这话,令她歪头疑惑。
「因为无论说那边不好都令人不快,所以我不会吐槽说‘一般都是其中一方不好呢’,不过……先抓牢了是什么意思?」
要是夸她有眼光,或是告诫她还有更好的男人的话,还能当个意见记住……但要说先抓牢的话,就是另一回事了。
会令人非常在意空也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事。
话虽如此,但这似乎并不是那么要命的问题。
小缘语气淡定地回答道。
「空也和空悟一模一样。」
空悟是小缘已故的丈夫,也就是空也的外公。
「不过,只是骨子里一模一样,外在还是相差很多的……哎呀,我第一次见到空悟时,觉得这个男人怎么那么软弱啊,相当瞧不起他呢。」
「啊哈……」
没能理解小缘话中的真意,法蒂玛发出了茫然的声音。
因为空也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沉稳,所以没有软弱的感觉。
所以,倒不如说成两人完全不同才更能令人接受,不过……似乎并非如此。
「好像有句名言是,真正的宝刀不会轻易出鞘。嗯,他就是这样的人,不像廉价的刀剑那样只是看起来晃眼。」
「香良洲君也不是那种显摆力量的庸俗的人。」
听到法蒂玛语气稍微强硬的反驳,小缘哈哈大笑。
「早着呢,他现在还只是模仿空悟的钝刀而已。那孩子和外公很亲——哎呀,我又不是说他坏话,你别那么瞪我了。」
小缘一边抚慰法蒂玛话音刚落就被否定的怨气,一边温柔地眯起了眼。
「这是老太婆自夸孙子的显摆话。空也也会随着时间成长为空悟那样的好男人吧,这样一来的话,有眼光的女人可不会放着他不管哦。若是拔刀出鞘,就连庸俗的女人也会凑过来吧。」
「………」
这好像是经验之谈,小缘的话出奇的沉重,让法蒂玛开始领悟到她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才要好好抓牢他?」
「我认为他是个一旦定下心意就不会见异思迁的人——对了,法蒂玛。」
作为补充,小缘爽快地说完后,一边惊讶地环视厨房一边继续说道。
「我家孙子那么能吃么?」
大量烤好的面包摆满了狭小的厨房。岂止如此,连客厅的桌子上都放着面包。
「不是的,不过……我担心能不能把形状烤得很漂亮……」
法蒂玛面色尴尬地回答道。
她抱着枪法虽差但多打几次总能中的想法,不过自己也有烤得多过头了的自觉。
◆◇◆◇◆◇◆
「唔……」
空也一边呻吟着,一边打开了店门。
令他揪心的是上午早退的法蒂玛。
虽然收到了“不用担心”的短信,但也不可能因此就不担心。
身体为何不舒服的原因,立马就能想到好几个。
换季,变化的生活,高压负荷,等等……
这些问题显现出来的话,只需一晚就会变得身体不适。昨天看起来确实很精神一类的,也只是安慰人的话罢了。
回去时的样子看起来也没有不适,可是凭这种东西来判断并不靠谱。
(法蒂玛也讨厌露出软弱的一面吧。)
这只是猜测。
但是,这是个很有信心的猜测。
她本来就是讨厌别人问长问短的性格,这种有机可乘的地方,肯定不会表现出来。
「要去探望一下吗……这样的话就要带点东西过去,该准备些什么呢……」
一般来说是水果,如果身体没那么不舒服的话,给她一本能消遣无聊的书会更显得有眼力见儿。
「欢迎回来,主人。」
「啊,我回来了。」
法蒂玛穿着和昨天一样的衣服,捏着裙摆轻施了个屈膝礼,空也则若无其事地回应了她。
然后一边把书包放在柜台上,一边问道。
「嘿,法蒂玛。我想去探望下法蒂玛,你觉得我应该带什么?」
「桃子罐头怎么样?不是黄色的那种,我推荐白色的哦。」
「原来如此……这是个对钱包也很温柔的妙计。那么,虽然刚到家,不过我这就要出门了。看家就交给你了,法蒂玛。」
「好的,路上小心……怎么可能这么说啊?你是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空也确认了下钱包是否在制服内口袋里后,正要直接转身离开,就因吐槽而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回头,喃喃自语道。
「……戒断症状么?我看到法蒂玛的幻觉了,还有幻听……」
「拒绝吐槽──真是的,都发短信说不用担心了。你没看到吗?」
「好比我早退了然后给你发短信说不用担心,你就不会担心了么?」
被反问的法蒂玛立即回答。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她连一瞬的踌躇都没有,空也的话音刚落就迅速进行否定。
「……对不起,是我想象力不足,我会深刻反省的。」
而且反省的也很迅速。
法蒂玛无力地垂下了肩膀,看着就令人感到可怜。
「不用那么垂头丧气的,我也是有点担心过头了。」
看到出乎意料沮丧的她,空也一边着慌,一边在内心诅咒自己的笨嘴。
真是的,措辞方式就不能再柔和些么?
「不是,我很高兴你关心我,就是因为很高兴,所以才感到抱歉。」
话虽如此,法蒂玛却并没有从坏的角度上来理解。
她面带诧异,一边挥动着轻轻抬起的双手,一边纠正空也的话。
「所以……对不起。不用担心,我身体很健康,真的。」
好像被担心真的令她很开心,她道歉时一脸害羞扭捏的表情。
「不用,嗯……这样的话就好。」
本来不该这么说,但空也能挤出来的话就这么几句,便姑且这么说了。
接着,这种异常尴尬的沉默令人不适,便发出了毫无实意的声音。
「……啊—……」
「那个……」
估计法蒂玛也是这样吧,随意地说了点拖延时间的话。
但是她和空也并不完全一样,似乎找到了话题。
「对了主人,女仆想要喝咖啡。」
不过从话中可以看出她相当混乱。
「女仆让主人给她泡咖啡……真是太乱七八糟了。」
然而,在现在的情况下却令人感激。
空也迅速指摘了一句后,就绕到了柜台后面,
「啊!刚才的不算,撤回,香良洲君!」
被法蒂玛阻止后,他停下了脚步。
「请老实地坐在位子上!我会把咖啡渗滤壶拿过去的!」
「原来不是撤回让我泡咖啡这事啊……」
空也对样子拼命的她苦笑了一声,一边转身向客席一边继续说道。
「咖啡渗滤壶放在洗碗池里,要小心点哦。摔碎倒没什么,可是不希望你受伤,而且打扫卫生也很麻烦。」
「没想到香良洲君多嘴的话,竟然有一天会让我感到感激……」
这句在平时听来会让人困扰的多余的话,使法蒂玛恢复了冷静,她一边露出复杂的笑容,一边和他交错而过走向柜台后面。
「咖啡豆在冰箱里的玻璃罐中。」
「玻璃罐……你直接说咖啡罐我也能明白。」
「是吗……那东西是叫咖啡罐么?」
他似乎并不是因为担心听不懂才特意说成玻璃罐的。
空也敬佩地点了点头。
「法蒂玛真是知识渊博呢。」
「哇……明明被人坦率地表扬了,可我却一点也不高兴……」
法蒂玛一边谄笑着,一边拿起一打开冰箱就看到的咖啡罐,罐子体积很小,单手便能抓住。
可以看到,里面装着半罐大概事先就磨好了的粗碎咖啡豆。
接着她又拿起一个显眼的宝特瓶,回到了客席。
「听说这样不太好哦,事先磨碎的话很容易氧化。」
法蒂玛一边举起手掌上的咖啡罐示意,一边展示着自己的知识。
不过,这只是昨天晚上学习的,刚知道的东西。
「听说是这样,但是买的就是磨好了的。用咖啡渗滤壶的话当然要磨咖啡豆,但是转动咖啡豆研磨机实在是太费心太累了。」
虽然他不知道咖啡罐一词,但好像知道这方面的知识。
空也突然耸了耸肩,说了些不像是用咖啡渗滤壶的人该说的话,接着他露出了稍显害羞的表情。
「刚开始的时候磨得太细了,弄得咖啡全是豆渣。」
「?你没有铺滤纸吗?」
「咖啡渗滤壶的优点,就在于省了这些麻烦事。」
「直接用速溶的不就好了?那样的话……」
看来空也好像真的很喜欢看里面的东西在咖啡渗滤壶中循环的样子,令法蒂玛无奈地抱怨。
咖啡渗滤壶的话,用速溶粉末也没问题,也不会像昨天那样因熬干而失败了吧。
尽管如此,他似乎有着自己的坚持,空也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样的话,从一开始就一直是同样的颜色,太无趣了。还是一边变色一边旋转比较有趣。」
「该怎么说呢……香良洲君真麻烦啊……」
法蒂玛毫不掩饰地恶语相向,并把咖啡罐和水放在了桌子上。
「我倒觉得像我这样纯粹易懂的人很罕见……」
「纯粹易懂和麻烦是一体两面的,香良洲君。」
法蒂玛若无其事地断言道,她没有落座就回到了柜台处,这次是为了去拿咖啡渗滤壶。
「嗯……」
看着她的背影,空也发出了模糊的沉思声。
(我是纯粹易懂的麻烦吗……好吧,法蒂玛看起来也并不讨厌,好像没什么可在意的。)
他一瞬间就得出结论,然后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
「法蒂玛,冰箱旁边挂着一个托盘。」
「你是指Tray吧?毕竟是咖啡店──啊,这个确实是托盘呢。」
才说到一半就找到了目标物品的法蒂玛理解了他的话。
在那里的不是金属制圆盘,而是木制的特大长方形板子。
怎么看都和Tray不同,原来如此,这个确实应该叫做托盘。(注:此处是指西式托盘和日式托盘的区别。)
「要是一开始就想起来就好了,不过因为很少用便忘了,抱歉。」
「不用,反正也得往返,不如说正好。」
法蒂玛回应了下道歉的空也,便把咖啡渗滤壶放在了托盘上。
她并没有忘掉一旁的酒精灯、三角支架以及两个马克杯,把这些也放在了托盘上。
最后,法蒂玛把阻止他进入柜台的理由,也就是事先从碟子里拿出的夹心面包放在了托盘上后,移步向客席。
「正好?」
「嗯,正好。」
法蒂玛走到歪头疑惑的空也面前,轻轻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说道。
「其实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早退的,这是——」
「好厉害啊……这面包碗你亲手烤的吗?」
圆形的面包上侧被切开,并将中间挖空在里面塞满了杏仁奶油,切下的部分则当作盖子盖在上面。看到托盘上的这道佳肴后,空也发出感叹。
「这是萨·姆·拉。面包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提到那玩意儿?那已经是吃饭时间而不是咖啡时间了啊。」
「对、对不起……这、这样吗,是叫萨姆拉吗?」
法蒂玛双手叉腰,气也不喘地说完长篇大论,空也则被她的气势所压倒。
看到他这副样子,法蒂玛露出了搞砸了的表情。
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所以一不小心就全力吐槽了。
「……嘛啊,算了,只是因为做得太多了,才会分给你一些。」
「我觉得你想装傲娇的话,还需要再傲一点……而不是那种倦怠的样子。」
「你这幸福的错觉又能持续到何时呢……」
法蒂玛一边低沉阴森地笑着,一边把托盘上的东西摆在桌子上。
因为是为了空也而做的,所以说分给他是在撒谎,但做得太多了这句并不是谎话。
恐怕到今天晚饭时,空也就会知道了。
留在小缘家的那些库存,即使每次的咖啡时间、每顿的餐后甜点都是萨姆拉,也得花上几天才能吃完吧,
而且,虽说空也不会太在意……但换算成卡路里的话,到底会有多大的量啊?
具体数字、消耗卡路里所需的运动量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连想都不愿意想。
但是现在,她决定忘记这些迟早要挑战的恐怖,清了清嗓子道。
「那么重新打起精神吧——请你泡咖啡,主人。」
「真想说,是女仆的话就给我自己泡啊。」
空也白着眼说道,法蒂玛则对他微微一笑。
「剥夺主人的乐趣可不符女仆的礼法哦。」
「虽然由你来泡也挺开心……不过,单方面地被招待,是违反我的原则的。」
空也故意用装模作样的语气回话,然后轻轻喘了口气。
如果她是真的女仆也就罢了,可这只是过家家,不需要如此拘泥。
更何况,现在这样也已经足够开心了,不满足法蒂玛的撒娇才是真的气量狭小吧。
「那么,要泡多浓才配得上这道萨姆拉呢?」
空也打开咖啡渗滤壶的盖子,取出里面的滤篮,然后一边往里面加水,一边问道。
从香味来看,萨姆拉应该是甜的,但空也不知道到底要多苦的咖啡才与之相称。
「如果正常泡,应该不会弄成糟糕的东西吧。像昨天那么浓的话,可能甜味和苦味就会融合在一起变成甘苦的味道。」
「昨天的是失败了,请你忘掉吧。」
空也板着脸点着酒精灯,然后将其放到咖啡渗滤壶下面。
「……光线调暗的话,说不定会浪漫些……」
「代价就是要在看不见手边,不知道颜色的情况下进行,会变成黑暗料理一样的咖啡哦。」
空也以现实粉碎了浪漫,并把咖啡豆铺在拿出来的滤篮上。
他用勺子将其从咖啡罐中捞出,哗啦哗啦地撒下,仔细均匀地使其积落在篮底。
「黑暗料理就黑暗料理吧,我觉得这也挺浪漫……话说,有人做过这种事吗?」
「谁知道呢……毕竟就算想要做调查问卷,也没有那么多认识的人,我也不清楚。」
法蒂玛不雅地将双臂放在桌子上,并把优美的下巴轻轻搁在上面。空也则一边看着她一边回话。
——会话于此中断。
彼此皆闭口不言。
话虽如此,但也没有必须说点什么的焦躁感。
仅仅是看着被酒精灯加热的水,就这样沉浸在平稳的时光中。
(就是这种地方……香良洲君的优点就在于此……)
加热后的水向上涨去,与还未加热的水交换位置,并在玻璃制的咖啡渗滤壶中如阳炎般摇曳。法蒂玛一边望着此景,一边在心中喃喃自语。
他的沉默并不可怕。
因为不用担心在沉默结束后的下一瞬间,会遭受令人不快的质问。
可以无需畏惧地委身于寂静之中。
「无聊吗?」
「看起来像那样吗?」
不久,就在水烧开的时候,空也向她询问道,法蒂玛则微笑以对。
「你的表情就像一只犯困的猫,我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才好。」
空也一边把滤篮放回咖啡渗滤壶中,一边歪头疑惑。
「听不懂这个比喻啊。」
法蒂玛搞不懂这个形容到底是指什么样的表情便露出了苦笑,然后她才终于意识到。
谈笑理所当然般地再次开始了。
自然而然地接下了他的话题,平淡无奇地进行了回应。
「要说无聊也算无聊……这种心情该怎么形容才好呢?总之,并不是不开心的心情。」
感觉就像是在浅睡般。
并没有什么令人雀跃的事,但却唯有轻松之感。不对,说到底,那种心情本身就是模糊的。
「嗯……最接近的形容就是犯困了吧,」
「那不就是无聊吗?」
「香良洲君真单纯呢……」
两人有说有笑,然后法蒂玛一边窃笑一边站起身来。
「这是我第一次喝你为我泡的咖啡,所以我很期待。」
「那我就动真格地为你沏杯咖啡吧。」(注:原文【点てる】为茶道的专用术语,有沏茶、泡茶的意思。)
故意使用 「第一次」这个词,是为了揶揄昨天的失败,空也明白这点然后无畏地笑了。
「你说沏……可这并不是茶道……」
「这个词也不是茶道的专利。不管是咖啡还是红茶,都含有技艺的成分,否则就不存在吃茶店了。」(注:日语中吃茶一词本意是指喝茶,但现在吃茶店多指风格相对复古的咖啡店。)
空也说着义正言辞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咖啡渗滤壶里面。
「话是这样说,但……作为最基本的问题,香良洲君你会这种技艺吗?」
「毕竟我偶尔也想喝一杯美味的咖啡,在这种‘偶尔’之中,有时会想练习一下,而且还能保持精力,不用说你也知道我很闲吧?」
「确实能想象到香良洲君大概会很闲,因为我也是一样……」
毕竟交友关系几近于无,所以私人时间全都是独自度过。
在这点上,法蒂玛与空也是一样的吧。
所以才以此为开场白。法蒂玛轻轻叹了口气道。
「那种不出现两三个奇迹就不会练习的说法……也就是说,你在委婉地表达自己不会这种技艺?」
「好……接下来就请你就瞧好最后的收尾吧。」
空也用装模作样的腔调说完后便再次闭上嘴,视线回到了咖啡渗滤壶上。
「那我就乖乖地期待着吧。」
法蒂玛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并将下巴搭在交叉着的手指上,一边假装在和他一起看咖啡颜色的变化,一边偷看他认真的面庞。
(表情如此认真的香良洲君,好像很新鲜呢……)
因为这也许是第一次,就回顾了下过去,然后便想起以前也曾见过一次。
──是告白的时候。
她顿时脸上发烫……并没有这样,而是变成了花痴脸。
虽然接受告白的时候,感觉心情还挺轻松,但真想狠狠夸下自己做的太对了。
毕竟比想象中还要合得来。
有他在身边心情便会平静下来,当时只是因为这点而接受了告白……但是不仅如此,真的很开心。
说得俗气点的话,自从和他开始交往以来,每天都闪闪发光。
「啊,这么说来……」
突然察觉到这点后,法蒂玛若无其事地开口道。
「我还没有主动说过吧。」
「你指什么?」
「──我喜欢你,香良洲君。」
「……这是想让我失误的计谋吗……?」
虽然空也的话有些闹别扭,但法蒂玛看穿了这是为了遮羞。
「那么,到底是怎样呢——」
法蒂玛顽皮地笑着,假装没有看到他脸颊上散开的红晕。
「明明刚才说会乖乖地等着,结果来这招么……真是坏心眼啊……」
「不是挺好的么?毕竟我想说嘛。」
虽然她始终保持调侃的语气,但绝非撒谎。
当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时,就不由得想说了。已经到了忍不下去的程度。
「好好好,我就先感激不尽地收下了。」
虽然空也嘴上随口敷衍着,但心里为了装出冷静的样子已经是拼了老命。
他明白,她既不是会开玩笑说出这种话的人,也不是能把这种话当作玩笑的人。
不,就算不明白这点,也能知道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真心话吧。
(…………毕竟是带着那样的笑脸对我说啊。)
看起来既幸福又开心的笑脸。
所以才明白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心话。
但同时也知道,如果在这时将其直接接受,她就会满脸通红地缩成一团吧。
(那样子一定很可爱,虽然想看一看……)
但是不想以破坏现在的气氛为代价。
现在的时间十分惬意。将其失去也太可惜了。
「——喔,就这样吧。」
空也因陷入沉思而差点错过时机,他慌忙把酒精灯从咖啡渗滤壶旁挪开。
「哦,弄好了吗?」
听到他话的法蒂玛,不用指示就把杯子摆到了便于倒咖啡的位置。
「嗯,好了。」
空也把咖啡倒入其中。
虽然不至于像昨天那样,到了会和次元洞混淆的程度,但液体还是很黑。
「……虽然我不太想这么说……但真的很黑呢……乌黑、漆黑……」
「要是蓝色或红色才奇怪吧。」
空也干脆地回应了说话小心翼翼的法蒂玛,然后无声地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倒满了咖啡。
「桃核有毒……以前曾利用这点,发明了让人吃桃核的刑罚。据说这种刑罚,无辜之人会一口气吃下,接着因呕吐感上涌而将其吐出,所以会平安无事。但假装无罪的人就会因恐惧而一点点啃咬,在能够忍住吐意的情况下超过致死量,直至死去。」
「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显摆这种杂学啊……」
她明白,他是说要一口气喝下去。
白着眼抱怨的法蒂玛用双手轻轻包住杯子将其捧起。
「真是的……明明是咖啡时间,一口气喝完后该怎么办啊?」
她将热气吹散后,微笑着说。
「我只是想说不必害怕,没有别的意思。说到底,单靠一个核还达不到致死量。」
「你是指喝一杯咖啡不会死吗?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法蒂玛打趣了一句后,便喝了口凉了的咖啡——在闭上眼睛的情况下。
「……好喝……」
因为知道昨天的是失败品,所以并不认为他今天认真泡的咖啡会不好喝。
话虽如此,但他似乎不怎么讲究味道,所以也没想过会很美味。
可是这……
「不,并不能算是好喝……但也不能说难喝,也不能算是普通……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味道……」
味道本身就是普通的咖啡。不加糖也不加牛奶,极其平凡的黑咖啡。
然而口感完全不同。
——十分柔和。
并不是在强调自身。而是一种温和、恬静的味道。
并且深邃。
这个丰富的风味,甚至让人连意识都要沉浸其中。
「硬要形容的话,对了……就像是无底的沼泽……」
明明有着此等的风味,但味道本身却只是咖啡而已,真是太可惜了,法蒂玛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说出了感想。
「能不能请你稍微换个说法?」
面对微微苦笑的空也,法蒂玛以一副好似要吐舌头般的稚气四溢的刁蛮样子作为回应。
「对于把别人的眼眸比作麦茶的人来说,这种说法正相称。」
「我并没有贬低的意思……不过,我承认确实有些不雅。」
虽说麦茶绝不是不好的东西,但被这样比喻而高兴的女孩子,几乎不存在吧。
不过对空也来说,问题并不在于存在的多寡,只在于法蒂玛是否如此。
「话虽如此,可还是希望你稍微考虑一下,我也会用风趣的话来夸赞你——。」
法蒂玛可能是照他所说的那样想象了一下。
空也回击的台词才说到一半,她就面无血色、脸色铁青。
然后她拼命挤出声音。
「香良洲君,保持现在这样就好,求你了……」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谁都不会幸福的。」
完全没料到她竟会有这种反应,空也面带伤心地将手伸向萨姆拉。
塞在其中的奶油多到将盖子顶起,空也把它拿起来问道。
「对了,法蒂玛,这个该怎么吃?不是我自夸,我最怕的就是泡芙、鲷鱼烧一类的。馅总是会从奇怪的地方漏出来,非常麻烦。」
「前言撤回,这方面还是请你改进一下,再稍微手巧一些就行。」
面对这极为露骨的转移话题,法蒂玛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也将手伸向了萨姆拉。
话虽如此,可她并没有抓住萨姆拉的主体,而是捏住了盖子部分,向他示范般地将其拿起。
「要用盖子来舀奶油哦,然后再搭配上咖啡的余味。」
──不过,这次即使是单吃萨姆拉也可以。
法蒂玛补充了一句,并以身作则喝了口咖啡,然后往苦味仍存的嘴中含了口奶油。
(……输给香良洲君的咖啡了……)
法蒂玛一边享受着慢慢混合在一起不断变化的味道,一边在心中嘟嚷。
只论味道的话尚且不谈,但若以他所泡咖啡的深度为对手,她做的奶油就太过轻浮了。
作为搭配简直完全不相称。
这样一来──
「真是太可惜了,我的咖啡简直是Miscast。」
「……唉?」
听到和她所想完全相反的话,法蒂玛一脸懵圈。
「嗯?就是这样吧。」
空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脸,接着说道。
「如天使般纯洁,似恋爱般甜蜜——啊,你做的这个点心太好吃了。作为搭配的竟是我的咖啡,我都不好意思了。」
「……────」
法蒂玛被这矫揉造作的老套台词吹捧得哑口无言,嘴巴毫无意义地开合着。
(喔,和我想的不一样……!)
刚刚想象的是说出肉麻台词的空也。
但事实并非如此。
想象中的是轻浮而浅薄。
并没有那么真挚而诚恳。
「嘛,不过萨姆拉是时节性的东西,已经差点就出局了。」
原来只要是发自内心的话语,即使是很造作的台词也能这么适合么?法蒂玛内心砰砰直跳着慌不已,然后把提前准备好的用来回答他询问的知识都罗列了出来。
「是这样吗?话虽如此,但年糕一年到头都在卖,也没有谁会在意吧?」
「盛夏时吃年节菜的话,谁都会觉得不对劲。」
「并没有那么不合时节,只是差点出局的程度吧?」
空也轻轻地搪塞过法蒂玛的反驳,然后以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拿着盛有奶油的面包的姿势,歪头疑惑。
「或许换个话题更好?你看起来有些焦躁。」
「……拜托了。被表扬并非不高兴,但总觉得……有些浮躁,冷静不下来……」
法蒂玛一边看似不自在地缩起身子,一边用难为情的声音回答。
这就是与他人保持距离的代价,对称赞毫无免疫力。
虽然觉得很可惜……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这样下去的话可能会一不小心说出奇怪的话。
「我也不是不懂你的心情。老实说,我感觉夸的还不够,但……我也会因害羞的无地自容而困扰吧。」
「明白的话,就请手下留情!香良洲君为什么偶尔会莫名其妙的坏心眼儿呢……!」
虽然法蒂玛用幽怨的眼神瞪了他一眼,但他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坦然接受。
「是啊,为什么呢?」
「呜咕……!」
想反驳的话也做得到。
但是,这种悠然自得,简直能接受一切的态度,就令人无计可施了。
法蒂玛轻轻呻吟了一声后,又喝起了咖啡。
「──你很喜欢这件衣服吗?」
「嗯?啊,这件衣服吗?」
虽然对方事先确认了下,但她还是顿了一会儿,再加上话题转换的过于急促,法蒂玛面露诧异之色后,才点了点头。
「是啊……穿起来挺舒服,我很喜欢。」
虽然也有便服都见不得人的原因在,但说喜欢也并非谎言。
「是吗?我觉得很合适,所以你不是不情愿地硬穿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
正常情况下,这并不是一句会让人在意的话。
但是,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让法蒂玛有些在意,所以反问道。
空也对她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地继续说下去。
「嗯……我稍微想到了一些事。你愿意和我交往,我真的很开心。」
◆◇◆◇◆◇◆
──然后到了晚上。
在晚饭已经结束,来吃饭的空也也早就回去了的时候,
「你怎么又穿成这样……法蒂玛,那可不是睡衣。」
小缘一脸惊讶地说道。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洗过澡了,但法蒂玛却穿着箭羽花纹的裙裤在起居室里转来转去。
「我知道。只是,稍微那个……」
就在法蒂玛害羞着支支吾吾时,玄关的门铃响起,宣告了有客来访。
「都这个时间了,是有什么事呢……啊,我去开门。哪能让没出嫁的小姑娘去接待晚上的来客。」
小缘想着可能是邻居来送传阅板,便拦住了准备要去的法蒂玛。
「不,我去开门。大概是那个让我这身打扮的原因来了。」
但是法蒂玛摇摇头,脚步轻快地走向玄关。
「原因来了?……啊,是这么回事么?空也也挺能干啊。」
小缘从这副样子中察觉到实情,她呵呵笑着追上义女来到玄关。
然后在玄关的果然是空也。
但是,一看到他,小缘就深深叹了口气。
「你怎么又穿成这样啊……」
小缘将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则是对孙子说的。
据她推测,法蒂玛那身打扮是空也要求的,恐怕接下来要约会吧,但……他这副穿着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穿旧了的牛仔裤和衬衫,上衣则是素色的和服外褂——完全是平常的穿着。
「外婆,请不要对如今才意识到自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而沮丧的孙子进行补刀。」
空也带着有些低落的表情叹了口气。
他还没有死脑筋到穿着便服还能满不在乎的程度。不过他笨到了回家去挑衣服时,才终于发现没有像样衣服的地步。
「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孙子啊……稍微等下。」
看到这样的孙子,小缘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屋内。
目送她离开后,空也向法蒂玛投去歉意的目光。
「抱歉,要是我有一件好看的衣服——」
「你还想再看到我脸色铁青的样子吗?」
法蒂玛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打断了空也的道歉。
原本就不曾期待他会打扮时尚。甚至对他晚饭后特意回了趟家感到不可思议。
而且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时髦的衣服。可是预想中他就是这样的人,要是他以一身时尚穿搭登场的话,会因此吓昏过去吧。
「话虽如此,只有那件和服外褂氛围出奇的不同……」
那是件和风的外套,虽然穿着很合适,但奇怪的是他竟然会有这种衣服,法蒂玛对此感到不解。
「这是外公以前常穿的,虽然算是在模仿他,但天气稍冷的时候很方便。顺带一提这不是买的成品,而是外婆亲手缝制的。」
「买件夏季夹克不就行了吗……」
这样可能反而不合适,但法蒂玛说的是普遍看法。
然而空也缓缓地摇了摇头,温和地否定道。
「这是外婆的——是从外公那个年代起,就一直在长期制作的外婆的手工缝制品。与其说是定制,不如说是魔改品更恰当。」
「……看上去有耐热耐酸耐冲击、耐燃烧还有防弹防刃性能呢。」
「怎么可能有这种面向化学实验的机能啊。有的是——」
对着胡说八道的法蒂玛笑了笑后,空也把左手伸入外褂内侧,胸膛下方的腰部附近。
「──首先,为表盘倒置的怀表而设计的支架——」
然后他抽出来的手中拿着怀表,表头侧的六点钟在下方,也就是可以立即查看时间的状态。
把表拿到眼前的时候就会自然地被链条拉住,看来是为此而把支架设在了较低的位置。
「啊,果然从外公那个年代起,护士表样式就不受欢迎……」
空也将表放回,带着理解的样子点了点头,并完全无视了法蒂玛,继续说道。
「还有,虽然大量增设但仍能轻易区分使用的口袋。以及,可以令小刀或螺丝刀不妨碍活动且不显眼地藏在怀中的腰带。」
「可以猜到小刀大概是用来削铅笔的吧,但什么情况下,才会在披着和服外褂的时候需要螺丝刀呢……不,说到底,为什么非得不显眼呢?」
回答尽情吐槽的法蒂玛的,是回来的小缘。
「空悟喜欢像变魔术一样把东西突然拿出来——拿着,空也。戴上这个再出门。」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东西扔给空也。
空也将其接住,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然后嘟囔道。
「奶奶……为什么会是学生帽……?」(注:原文【学帽】,就是指承太郎那种样式的帽子。)
它的来历倒是知道。恐怕是空悟用过的东西吧。虽然觉得她爱惜物品的程度高到脱离常规了,但也能猜到这点。
可是,却不知道小缘为何拿出这东西。
「啊?不穿袖子,把外褂披在肩上的话,就像学生斗篷一样。再戴上学生帽,就是和法蒂玛相称的学生风格了吧。」(注:原文【钓钟マント】,是近代日本学生或军人常穿的一种斗篷。)
「原来如此,我懂了。」
确实,只让法蒂玛穿上古风的服装也不太好。
空也对小缘的打算表示赞同,戴上了帽子。
这样一来,从画面上来讲大正浪漫就算是完成了。
「怎么说呢……不像是学生,倒像是帝都魔人。」(注:此处捏他《帝都物语》中的魔人加藤。)
「哈哈哈——我就把这话当做夸奖接受了。Goddamn。」(注:这句Goddamn也是在玩《帝都物语》的梗。)
听到法蒂玛的评价,空也饶有兴致地哄笑了一会儿后,突然放低下了肩膀,将胳膊从外褂袖子中抽出。
接着把怀表从支架上拿起,并解开挂着的锁链。
正想着他是要干什么,原来他是为了防止外褂掉下来,而把锁链扣在了领口两侧隐藏的纽扣上。
「真是莫名其妙的外褂……为什么连这样的功能都有啊……」
「可能是为了遇到急雨时不会淋湿背着的行李吧?」
「本来是要用更长的绳子。」
面对法蒂玛的抱怨,空也和小缘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么,碍事者要在被马踢到前撤退了。可不要回来的太晚哦。」(注:此处捏他妨碍别人恋爱会被马踢的俗语。)
说完后,小缘便要回屋,可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头,再次开口道。
「对了,空也。我想你也知道吧,要是把法蒂玛弄哭了,就算是孙子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哦。」
「我懂,外婆。」
虽然是用轻松的腔调进行谈话,但一旁看着的法蒂玛立刻就明白这并不是玩笑。
因为两人的眼神是认真的。
话虽如此,但气氛并没有变得严肃,也许是对空也毫不犹豫的回答感到满意,小缘哈哈大笑着转过身去。
「那就好,去吧。」
◆◇◆◇◆◇◆
「这个时间穿着这身打扮,我还以为你是要去哪儿……」
法蒂稍微加快脚步,走到了一如往常慢悠悠渡步在夜道中的空也身前,诧异地说道。
他带她来的地方是河畔。
虽是这么说,但这里也不仅仅只是河畔。
这条街虽然正在现代化,但各处依然残留着古香古色的氛围,此处便是仍存古风的部分。
这是条林立着花朵仍未落尽的樱树的沿河路。
「除此之外,就是希望能有有轨列车了。」(注:有轨列车、火车一类的算是大正风情中常见的组成部分。)
也许是对星光倒映着的摇曳河面感到不舍吧,法蒂玛保持着身体朝着那边的姿势,回头看向空也。
「……这也未免太贪心了。」
奇怪地停顿了一会后,空也才恍惚地回应道。
他被那即使在夜色中也艳丽依然的雪白脖颈夺走了心神。
「香良洲君?」
大概法蒂玛并没有察觉到此事,但她挂着问号的脸庞越发倾斜,脖颈也随之露出更多,同时呼喊道。
「嗯?啊、啊……」
空也摇了摇头,仿佛是要挥去残梦的余韵,然后继续说道。
「安全的话就没事,毕竟派出所就在这条街上。」
「这样的话,我倒是担心会被当作可疑人物逮捕。」
法蒂玛一边嬉笑,一边调侃两人的打扮。
毕竟这是上个时代的学生风格,要是被注意到的话甚至有可能会受到盘问。
「在此之前,可能会以为是什么东西化成人形上街而吓一大跳。」
空也对她还以微笑,然后抬头看向天空。
今天是新月吗?看不到月亮。
即便如此,单凭满天的星光,亮度也足够让人无忧地走在夜道上。
也许是因为在此情此景之下吧,纷纷飘舞的樱花仿若降落而下的星之碎片一般别有风情。
「——就连我也觉得自己喜欢做梦,但……我真的想和这身打扮的你来这种地方散散步。」
「不是挺好的么?我也不讨厌这种事情。」
法蒂玛微笑着面向略显羞涩的他,迈着跳舞般的步伐回到他的身旁,轻轻地伸出了手。
然后触碰了下他的左手。
「─────!」
顿时,他大吃一惊猛地缩起身子。
看到这过度的反应,法蒂玛撅起嘴,愤愤不平地道。
「什么嘛,没必要那么震惊吧?香良洲君为什么这么不像话啊!」
「那个,法蒂玛……我不太习惯这种事。只是为了面子和意气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而已,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从容。」
「我也完全不习惯啊!」
同时做出订正和坦白后,法蒂玛带着闹别扭的表情伸出了右手。
「……喏……」
「你有时真是异常的孩子气……」
空也微微苦笑着牵起她的手。
「所谓男人的价值就在于接受这些吧?」
她的心情一下子转好,牵在一起的手也加大了力气。
并带着腼腆的微笑继续说道。
「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特意牵着手。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做只会妨碍走路不是么?」
「说的也是……确实妨碍走路。」
与嘴上的话相反,空也并没有松开牵在一起的手,而是慢慢地迈出了脚步。
手指感受到的她的温暖和柔软令他心跳微微加速。
「呐,香良洲君。」
如果离远了手就会松开,可若是靠近了又会触碰到。
所以法蒂玛一边战战兢兢地、生硬地走在他身边,一边呼唤道。
「十分感谢。」
「怎么了?无缘无故的。」
「是指给我指定了衣服这事。」
她对总是抓不到要点的空也说道。
他一定察觉到了。法蒂玛没有像样的便服。
「就和刚才说的一样,我想和这身打扮的你一同观赏夜樱。所以应该是我感谢你愿意陪我,而不是由你道谢。」
空也当然察觉到了。法蒂玛大概和自己一样,不会有什么时尚的衣服。
不用说,他并不介意她如何穿着。
如果特意盛装打扮会很高兴,如果不是应该也不会失望。
(还以为法蒂玛自己会为无法好好打扮而苦恼,看来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指定服装就是出于这种考虑。
想和穿着合身的箭羽花纹裤裙的法蒂玛结伴散步也不是谎话,但这也并非全部。
难得的观赏夜樱,希望她能除去这种忧愁尽情地享受。不然的话,空也自己也无法享受。
因此才指定了衣服。这样一来,即使心有不满也算是空也的错。而不是她该为之烦恼。
「……就是这种地方啊,香良洲君。」
「这话的意思是说我太任性了吧?」
面对执意要装傻的他,法蒂玛吟唱道。
「——年至山樱绽吉野,木启春花现树禾。」(注:原文【年ごとに、咲くや吉野の山桜、木を割りて见よ、花のありかは】据说是一休大师所写。我没找到这诗歌的官译,就自己翻了下。)
春天盛开的樱花,到底来自何处呢?切开树干看看的话,里面也许会有吧——虽然她通过吟诵这首诗歌,来暗示她已看穿他的真意所在,但空也却露出一副被驳倒了的表情。
「花既不语,且听风吟。」
若是无关紧要的追问,就适当地应付过去了,但面对此等风流韵事,实在不忍心置之不理。
话虽如此,可空也并没有以诗相和的学识,只得尽力卖弄风流。
「这就是所谓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呢,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听到他粗鲁却不粗俗的话语,法蒂玛露出了淘气但不刺耳的笑声。
「啊,这么爽快地被驳倒反而痛快了,感觉还挺不错。」
他也跟着笑起来,然后像是在感叹般摇了摇头。
「真是的……明明想静静地在樱花树下散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呢?我本以为自己不是这种爱唠叨的人。」
这可能是因为疏远他人的缘故,导致交谈的机会本身就很少,所以才产生了错觉。
和他的谈话就是有趣到会令人这么想的程度。
心情总是在平稳地雀跃着。
就是有着这么不可思议的兴奋感。
「是啊……就我来说,即使好几天不开口也无所谓……话虽如此,还是说出这事比较好。」
「什么?」
看来这次夜晚散步的目的不仅仅是赏樱。
法蒂玛略显激动地催促着空也说出的话头。
「马上就要……具体来说是黄金周的时候,会在那边的神社举行祭典。」
「嗯。」
法蒂玛看着空也突然举起手臂指向的那座山,点了点头。
「叫做散樱祭,是为踏上归途的佐保姬而举行的,盛大的送别祭典。」
「我很乐意。」
等不及他把话说完,法蒂玛就抢先回答。
「……虽然很开心……但苦心考虑的措辞该置于何地……」
「是啊,我讨厌人多,一想起周围看到我后会议论纷纷,就感到厌烦,但即便如此,只要和香良洲君在一起……」
「……真是要让我置于何地啊……」
连没说过的担心事也全都被回答了,空也的眼神变得遥远起来。
「我倒是很感激这种关心。如果时不时地向我露出甜头,我就会忍耐不住而大发脾气。」
法蒂玛诙谐地说着,并停下了脚步。
但她当然不是打算松开手,而是手指用力,拉住了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去的空也。
「怎么了?」
被拉住的空也回头看去,歪头疑惑。
因为她一副紧张的表情。
「那个……」
法蒂玛因紧张而绷紧的脸上散开了几抹红晕,她的目光追寻着如星尘般飞舞散落的樱花,然后就这样抬头望向繁星满天的夜空。
然后她移回视线,用琥珀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空也说。
「──月色真美啊。」
为了不白费这个夜晚、这副光景、这身打扮,而拼命选择了这句话。
——他能明白其中的含义吗?能传达到吗?
他会明白的吧。会传达到的吧。
如果是理解了那句话的空也,那么也一定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
空也轻轻闭上眼睛,然后如同突然松了口气般露出微笑。
(真是的……中午时就直球式地说过,现在又来这招么……)
截然不同的典雅措辞,回响在内心深处。
你是我的太阳——即使是这类老套至极令人发笑的台词,空也也已经无法一笑置之。
因为有『你』,世界才会闪耀。
因为有『你』,世界才会如此绚丽多彩。
因此把『你』称为太阳。
完全就是这样,自从和法蒂玛开始交往之后的空也的日常,世界震撼人心般的光彩夺目。
即便是看惯了的月亮,如果是和法蒂玛在一起,看上去也有动人心魄之美。
因为她也是这种感觉,所以才会说月色真美。
但是,这话不该用于没有月亮夜晚——不,可能正因如此才想到了月亮,才特意选择了这句话吧。
(不对……有月亮不是么?就在眼前。)
「啊……真的很美。」
空也睁开眼睛,打心底里感到赞同,并半梦半醒地伸出了手。
伸向月亮——伸向眼前那,身披星光如朦胧月色般闪耀着淡雅、柔和之光的银色秀发。
就在手指将要碰到之时……空也突然停下了动作。
「……可以哦,香良洲君的话摸一下也可以。」
法蒂玛用安静甚至温柔的声音低语道,空也则苦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怕会刹不住车。」
虽然有些不舍,但空也并没有只是碰下头发就结束的信心。
不如说恰恰相反,他坚信要是不在此止步,就会无止境地向她索求。
那一定不是好事。
并不是想逃进柏拉图式爱情。
可现在只是陶醉于气氛中。
在过于完美的情景之下,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东西,就这样随波逐流。
这种事无异于是对法蒂玛的亵渎。
等同于将她失去。
(唯有这个不行,唯有这个)
向前发展是很好。
但这并不意味着要舍弃和她之间现有的东西。
开始和她交往后才得到的日子。
是将其称之为快乐和幸福也不为过的时间。
要以其为基础来增添事物,而不是用其作为交换。
因此,如果不能完美无缺地前进,那就意味着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
这并非时间的问题,而是两人之间的事物是否能积微成着进而抵达彼此的问题吧。
现在仍未抵达。
即使跳起身来,强行用手指搭住那踮起脚尖也抓不到的东西,也只会使其颠倒,然后糟蹋一切。
「是啊……不仅是监护人公认,还是推荐。」
也许是抱着同样的心情,法蒂玛将憋着的气吐出,也露出了苦笑。
「话虽如此,呐……要是因为这种事而被说教可就相当困扰了。」
「我也很困扰啊,都没有脸在外婆家吃饭了……」
「这已经算是好的了,香良洲君只是吃饭时而已,我可是和她住在一起啊。」
进行了不快的想象,确认了会没有容身之地后,头脑冷静了下来。
空也承认自己深深沉醉在了气氛之中,并对她说道。
「我们回去吧,法蒂玛。」
「嗯,回去吧,香良洲君。」
就这样,两人踏上了归途。
虽然感觉指尖变得滚烫,可谁都不愿松开牵在一起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