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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日 阿尔吉侬与金鱼缸(2 / 2)




宗史抱头苦恼着。







玻璃杯碎了。



少量的麦茶、快要融合的冰块、玻璃杯的碎片。



以及稍迟一步的血,一同落在了桌子上。



「啊……」



阿尔吉侬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



而正在此时,宗史回来了。刚刚才结束的与情报商之间的对话,从他的头脑中被吹飞了。



「你!?」



他冲过去,确认着伤势。



划出的长长伤口斜穿过了左手掌。尽管看起来并没有多深,但足以令人吃惊的血量一直在涌出。



「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了啊,处理治疗啊!」



虽然从耳边呵斥它,但其反应依然很淡薄。阿尔吉侬,一直呆呆地看着在自己的伤口与渗出的血夜。



因为实在没办法,他便强硬拉着它的手臂带到厨房这边。用冷水清洗伤口,并确认有无异物混入其中。然后是止血。但这却进展不顺利。直到把手腕按压得发白,花了好几分钟,历经千辛万苦之后好不容易才结束了治疗。



「……噢噢。」



看着自己那被绷带层层包住的左右,阿尔吉侬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这。



「我说你啊。多重视一下自己……」



他感觉哪里不对,于是改口道,



「多重视下这具身体啊。这可不是你的东西哦。」



「啊……嗯。」



以仿佛还神游着的声音应答的阿尔吉侬颔首示意。



「真是的。突然怎么了啊,到底。」



是观看的动画中出现了吓人的场景吗。这么想着他看向了画面。悠闲的老夫妇正并排在走廊喝茶。看来不是呢。



「不……并不是发生了什么。就是稍微,迷糊了一下。」



「要多加注意哦?」



「嗯,好……」



以略微颤抖的声音说完,阿尔吉侬再次点了点头。



桌上堆放着,因用来止血而满是血污的毛巾。



阿尔吉侬的视线,笔直地投向了那份污秽,亦即自身刚刚流下的血液。



宗史,未能注意到这点。



(4)



招牌上用流丽的设计文字书写着「夏日风味布鲁瓦利」。



从表面上看,这座大楼是一个主要经营精酿啤酒的酒吧。开业后不久,也确实地开设了店铺。但是,作为预防流行性疾病的对策,在饮食店被迫自我克制的几年前,就宣布了无限期停业。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重新开始营业。



毕竟,原本就没有接待客户的必要。只要能作为自己等人偶尔的落脚点、非法活动的据点,那就足够了。店铺的主人,如是想到。



「这真是不好笑呢。」



梧桐将体重都压在木制的椅子靠背上。



「为什么还是没找到呢?」



「被抢了先手还真是痛苦呢。」



小个子低头看着游戏机画面这么答道。



「在我们派出追捕者前,他们两人就藏匿了起来。甚至都没有他们回过一次家的痕迹。就穿着身上的衣物消失了踪影。理所当然的,他们也没有去找警察。这并不是普通人会有的手段。」



「为什么成这样?」



「是堪称偏执的慎重么,或者说,是察觉到了我们吗。」



「我们?」



「梧桐先生你的破坏倾向,与全灭主义。要是有人了解这些的话,那他做出即刻隐匿的选择就不奇怪了。」



「啊—?啊—……」



梧桐看向天花板。



「是那种人啊。出名真辛苦呢。」



「被你那顶级的兴趣折腾的现场更辛苦呢。要怎么做?」



「你问我怎么做?」



「也不是没有就此收手的选项哦。顾客可没说要将落跑的小虫子也一网打尽哦?」



「那的确。」



他转而看向墙壁。



本该用来展示限定菜单等东西的软木板上,贴着两张打印出来的照片。一对年轻男女。也各自写上了他们的名字。江间宗史与真仓沙希未。



疑似从燃烧的实验室中逃走的,两名幸存者。



从影片与证词中特定出了他们俩的身影。立刻便分配了下去。派手下探查了住所,也确认了他们可能会绕路去的的地方,但全都空空如也。



「靠那个不行吗,就那个,黑进街道上的摄像头去找。」



「没有那种摄像头啦。芳贺峰市可没有那种预算。」



「诶,这里没有的吗?那样的话,治安一类的真没问题吗?」



「你是哪副嘴脸能说出这话的呢。」



矮个子不再看游戏画面而是抬起头来。



梧桐有大半手下都没怎么接受过正经训练,是准暴力团体都不太算得上的外行人。也没做好精神准备。但正因如此,才能反过来做到那些专业人士做不来的蠢事,他们也能以很随便的心情着手去做。做那些以常识来考虑是不可能的事,这份危险性,乃是梧桐这个团体所具备的最大优势。



(注:准暴力团体(半グレ)指介于白道与黑道之间的存在,所谓的灰道。)



但相应的,理所当然的也没法期待做一些专业活。一旦与专业人士为敌,这点就很致命。数量的优势就起不到什么用。



「那之后也过了段时间。大概已经逃到市外了,这样的话就真没法找了。」



「你说的,倒也是呢……」



梧桐站了起来。



他从飞镖盘上拔出一支将其投出。贯穿了照片上『江间宗史』的额头。



「……结果这男的是怎么回事啊?」



「什么怎么回事。」



「他为何会在那,为什么知道我。又为什么会带着这个小姑娘逃走。他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何种利益而选择的这一行动。」



「那些理由倒是挺无聊的哦。江间宗史,无所属的特工人员,虽然没在干啥了不起的工作,但却又很多细碎的实绩。考虑到沽名钓誉的风险,他是隐瞒了自己较大的业绩吧。性格方面,就只是个烂好人。」



「哈?」



「所以说,他是个烂好人。你想,这不是经常有的嘛,绝不容许身边的人遭到伤害,不顾自己也要庇护对方的那种人。因此,大部分都很快燃尽消失了。」



「燃尽了那不就是没有嘛。」



「是呢,但这家伙并不在『大部分』中。很不幸的是,他活了下来。而他会走上特工这条路也是因为这个呢。五年前火烧大楼事件你还记得吗?在他为那些受害者们奔走之后,不知为何就被当做了犯人而没法在表世界生存了,因此似乎就脱离了正道。」



「……啊—五年前!是那个时候的那个臭小鬼啊!有有有,是有这家伙!」



梧桐恍然大悟般地鼓起了掌。



「哎呀,那可真是可怜啊!因为善意而行动起来的老实大学生,不知为何却遭到了社会的痛殴呢。我在周刊杂志上读到特辑的时候都差点落泪了。」



「他肯定不想听到你这个元凶这么说吧。」



「也是因此知道了我吗。原来如此,缘分呀。」



「这可不是该觉得高兴的时候哦。」



「才不是觉得高兴,是觉得有趣啊。在这个业界里,良缘和孽缘都要同等重视啊。」



「又在说那种话。」



小个子转动椅子,朝向了桌上的电脑。



桐岛薰,原本就是指不良少年团体的老大而已。



然后如今实际上也大差不差。



虽然手下的人数增加了,挥舞的暴力与掩盖前者的小手段也扩展了开来,也有了支撑这些的资金,更有了能支撑这一切的关系后门。



但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会紧咬着无需在意的东西,会去追逐觉得有趣的事物,不顺利的时候会很烦躁,每当破坏掉什么时会拍手称快。梧桐,与跟随着他的所有人都生活在小孩子般的日常的延长线上。



「关于追踪状况的报告就是这样了。那梧桐你那边的如何?交涉有进展吗?」



「嗯—……虽然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了……但要怎么做呢。」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要纠结的事吗?研究楼已经烧掉了,没可能继续研究,就这样结束了吧?」



「看过现场的影像后,那边的研究员说了些奇怪的话哦。这位小姐的身体里——」



飞镖插中了『真仓沙希未』的照片。



「——可能寄生了没烧干净的实验样本呢。」



「诶诶……



小个子发出了打心底厌恶的声音。



「那真被逃掉了这下不就糟了么。怎么办,要随便弄具尸体给他们糊弄过去吗?」



「没什么,只要抓住他们就好了。就我直觉而言,这个烂好人,还没走远。还有办法啦。」



「不是,你这自信是从哪冒出来的啊。」



「而且,这事态感觉还有在扩大的迹象呢——」



唐突地响起了钢琴曲。



是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第23号F小调。



声音的来源是梧桐胸口上的口袋。



「——哦呀。」



他取出提示有来电的智能手机,确认了画面。然后,他弯起了嘴角大笑起来。



「说曹操曹操怎么着的来着。」



他将画面展示给小个子看。



「……为什么那个人会直接联络梧桐你?」



「我说的吧?事情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哦?



梧桐心情颇佳地走出房间。



目送梧桐走出去后,小个子重新看向电脑。他曾调查过刚才那个看到的名字,如今只是再次调出了相关数据。



诺曼·高德伯格。



制药公司爱普生国际公司的营业部门第二主任。



他是自己等人如今的雇主,是谷津野技研的专务派打算进行业务合作的对象。为了使合作的条件再丰厚一些,那栋研究楼被烧毁了。也就是说,虽然他与当前状况有关,但应该不是会和这边有直接联系的人物。



那个人,为什么会联系梧桐呢。然后,为什么梧桐会心情很好地接这个电话呢。



能想到可能性只有一个。



「诶—……」



小个子呻吟着。



「不会吧……我家老大……明明毫无胜算,却打算从这豪赌大赚一把么……」



(5)



结果,昨天后面一整天都耗在电视前了。



熄灯的房间。



黑暗中,宗史正横躺在沙发上。



内心深处的焦灼让他无法入睡。



他思考着梧桐的事。



尽管干着那样夸张的工作,但梧桐本身却绝不是什么很出名的人。



虽然说起来有些恐怖,但擅长破坏工作的团体在社会上还是有很多的。在那其中,梧桐的团体很擅长将对设施的破坏伪装成中等规模事故,因此广受欢迎。



而对宗史来说,梧桐当然就是夺走了自己家人的最直接的仇人。



五年前,他无数次想过要复仇。尽管梧桐巧妙地掩饰了团体的全貌,但若是如今的宗史的话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到强行剥开那道面纱。梧桐本人时常在自我防卫着,但若是不考虑后果,力所能及的逼迫也不是不可能。



他思考了无数次,然后,每一次都放弃了。



别逃避到方便的妄想中去啊。自己又不是电影的主人公,是不可能做到那种乱来的事的。他如此告知着自己。



宗史想,自己可能太薄情了。



他憎恨着、怨恨着梧桐。本应是这样的。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表露出那种感情。



当感情沉寂下去,理性便运作了起来。他不由得注意到了,对梧桐个人倾泻情感是错误的。应当存在着一个让梧桐烧毁大楼的委托人。也应当存在着让那个委托人做出如此判断的背景。而且,除了梧桐以外,应当还有作为他手下而行动的成员。要将梧桐当做代表惩罚他吗。还是说,要将全员都问罪呢。不,恐怕法律都不会将他们认作罪犯吧。那么该怎么做呢。要放任感情,顺着情绪,擅自去给他们定罪吗。



然后,他总是会得出这么个结论。



(不应该,和他扯上关系——)



当然,这绝不意味着宽恕了他。



梧桐,就只是灾祸。并非是存在着恶意,而只是如同对不走运的家伙降下的落雷一般的存在。这么想通了。



但是,



「还是扯上关系了啊……」



他在狭窄的沙发上翻了个身。



第五年,状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正如字面意思所言,他纵身扑进了火场。因而被盯上,处于被追赶的境地。



「……怎么一回事呢。」



不要行动,得到了这份忠告。他自己也觉得应该这么做。



可是,他也这么想。



就算这么一直待下去,事态也不会好转。那么,就该趁着还有余力之时,主动行动起来会更好。接近梧桐,搜寻情报,然后再采取某些措施。毫无与他直接冲突的必要。



倒不如说,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都不知道这份生活能持续到何时。



「……」



这样也可以吧。



有一瞬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一想法。



(不,那样不对吧)



他晃了晃脑袋,将其甩了出去。



阿尔吉侬说,自己是依托于宗史的关照才活着的。它用着沙希未酱的脸,用着沙希未酱不会露出的表情,那样诉说着。宗史回应了它的那份意图。



明明该拒绝的。



明明不拒绝不行的。



「啊啊——」



或是因为抱有多余的烦恼的缘故,他愈发睡不着了。



响起防盗链摩擦的声音。



背后的门打开了。



(……是要上厕所吗?)



宗史这么想着,装出睡着的样子打算等它过去。



但似乎,看样子不太对。它的气息、衣服轻微摩擦的声音都在朝着沙发——也就是他这边,靠近。



「怎么了。」



询问了,但没有回应。



它无言地踩着步伐,立于他的身旁。



「不行吗?」



如同喃喃低语般,阿尔吉侬问了一句。



「你指什么。」



宗史闭着眼,保持背对的姿势回道。



「想在这里睡。在宗史身边。」



「昨天说过了吧。绝对不行。」



隐约听见了,轻微的溅水声。是金鱼缸中的鱼儿,跳了一下么。



「不管是道德、常识、世间,还是我都不会允许的。你一个人睡去。」



「那是指,宗史,在将我当作女性来看待吗?」



咕。



一瞬间,他语塞了。不如说,思考都停住了。



「——不是对你。我是对沙希未酱这么看。」



然后,靠着至今为止说了很多次的话语逃避了。



这必然不是谎言。因为不是谎言,所以不会被揭穿。他很重视沙希未的身体,借由这一事实隐瞒了其它事实。



「好了,别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了,赶紧回房间去。」



「人类,」



阿尔吉侬,一字一句地说着。



「会因为爱情而变强大对吧?」



这家伙突然间说些什么啊。



「嗯,是有这一类人的吧。」



摸不清它的想法,他就随便回了句话。



「要是能互相确认爱意,那份强大也能被稳固下来吧?」



「嗯嗯,可能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想,这家伙都在说什么呢。



没能理解便回话了,不,是拒绝去理解。



他逃避着眼前这一状况、以及对这位女孩在说啥的疑问。不去意识到那些。



也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反应慢了。



他被用力地抓住了肩膀,强行变换了朝向。转为面朝上后,他睁开了眼睛。已经习惯黑暗的眼里映入的是天花板,但那也只有一瞬间,



「————!?」



嘴唇上,



被某种温热而柔软的存在,



如同冲撞一般地压了上来。



「——」



阿尔吉侬在做着什么。自己又在遭遇着什么呢。明明只要思考一小会就能得出结论的。



到了这个时候,大脑依然在拒绝理解。



因此,没能抵抗。



过了有多久呢。慢慢的,那份温热,离开了宗史的嘴唇。



阿尔吉侬的脸庞,近在咫尺。非常的近。就仿佛,亲密无间的恋人们,如今还想要重叠嘴唇,



(——!!)



宗史的理性,总算是再次开始了运作。他正确理解了,自己两人就在数秒前所做的事是什么。



然后,



——宗学长!



耳边响起了不在此处的某个人的声音。



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让人感觉胃部要翻天覆地一般。



——最喜欢你啦,学长。



明明忘记了的。



明明被忘掉了的。



明明,自己总算是回忆不起来了的。



「宗史。」



一道轻微的声音,正呼唤着其姓名。



「……你,想干什么,啊。」



他忍住恶心,勉强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我在、进行、诱惑。」



沙发的弹簧正嘎吱作响。



「人类,都是这样,来情投意合的吧?」



它双臂压在沙发上,覆盖在宗史的上面。



「这样就能培育出,可以一同跨越困难的羁绊(?)吧?我无论如何,都想要那个。」



啊啊——



内心陷入了绝望。



能让人情投意合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吧。注入爱意或是被注入爱意,都是有着各种各样证明的形式的吧。若生而为人的话,这些都是不论谁都能理解的常识。



但是,这家伙。



这诞生不过数日后形成的人格,



不曾知晓作为人类都度过的时光,只见识过虚构故事中的一切。因此,阿尔吉侬,除了从电影与电视剧中所看到的那些以外,确实是一无所知。



「滚开。」



阿尔吉侬的动作定住了。



「宗史……?」



「放开我。」



强硬地命令着。



阿尔吉侬很明显地在困惑,但还是遵从了宗史的话语。



宗史坐起身来,轻轻晃了晃脑袋。他将由于胸口被用力压迫而涌起的呕吐感,勉强是忍耐住了。



「啊……」



他在黑暗中所看见的阿尔吉侬的眼里,闪过了惊愕与恐惧之色。



宗史没法看见自己的表情。因此,他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其露出了这种神情。然后,他也没那个兴趣知道。



「宗……」



「闭上你那张嘴,怪物。」



他以强烈的话语撇弃了它。



「你就只是害兽罢了。」



少年站了起来。



宗史原本就没有穿着睡衣的习惯。因此他披上挂在墙上的上衣外套,便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要去……哪……」



瘫坐在地板上的阿尔吉侬小声问道。



「去没有你的地方。」



留下这句,他离开了房间。







夏夜的热气包裹住了宗史的身体。



思考着梧桐的事。他想起按道理自己现在不应该行动。就应该待机不动,重复今天这样的日子。



直到刚才为止,宗史都认为这样可能也不错。



可那是行不通的,他如今醒悟了。



「……开始吧。」



朝着星空如此宣言后,宗史迅速迈出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