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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少年(2 / 2)


他眼神不悦地说。



我沉默了片刻,静静走回厨房,把面包丢进垃圾桶。期间,脏女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用吸水布擦干洗好的餐具。



啧,应该趁他们不在家时先吃的。



无可奈何之下,我从冰箱拿出做好的早餐,里面有炒蛋、香肠、青花菜和自制优格。



「要不要加热?」



关上冰箱门,我才发现脏女人站在旁边。虽然小小地吓到了,但我故作镇定。



「不用。」



我淡淡说道,走去混帐老头的对面坐下。



脏女人盛了一点白饭和味噌汤,走到我面前,阴沉地说:「吃吧。」



「我开动了。」



我姑且小声说。



我并不感谢这一顿饭,纯粹是因为不说「开动」会被骂。用完早餐不久,混帐老头就去上班了,脏女人跟个奴隶一样,帮他把公事包送到门口。



我独自将「丰盛的早餐」塞入口中。



吃完后,我叠起餐盘,端到厨房。



脏女人用阴沉的表情默默洗碗。



我没吞下香肠,直接走去厕所,用力将手指戳进喉咙。胃部一阵翻绞,腹部的肌肉开始收缩。我再次将手指插进喉咙深处。



吐出来了。



白饭、蛋、青花菜……刚刚吃的食材都吐出来了。我再次催吐。



从胃部逆流而上的呕吐物寻求着出口,从鼻孔喷出来。我吐了再吐、吐了再吐,直到再也吐不出东西才冲水。然后,我走去洗手,喝水龙头的自来水。



活过来了。感觉只有这个水龙头的水,是家里唯一没有被污染的东西。



脏女人是我恨不得咒她去死的第三人。



她有时会趁混帐老头没注意时,在我的食物里加脏东西。因为高贵那个废物会反击,所以只有我的被加料。



所以,自从我上高中开始打工、有自己的零用钱以后,无论脏女人端出的餐点看似多么色香味俱全,我都极力不碰;或是在混帐老头面前假装吃下,之后再去厕所吐出来。



在饭里加脏东西的女人——所以叫脏女人。



除此之外,我还曾目睹她趁混帐老头不在,邀他的下属来家里,堂而皇之地在客厅沙发上做爱。



有够脏,整个人都是垃圾。



谁吃得下这种偷情女做的食物啊?混帐老头也真够笨,完全没发现,还悠哉悠哉地去上班。



这个家里没有爱。



找不到任何一丝对我的爱。



东千寻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早上九点



右手好痛。与其说是痛,不如说是压迫感。我睁开眼睛,发现瑠花的头枕在我的右腕。我用空着的左手揉揉眼睛,鼻子嗅到她头发的香味。我用左手轻摸她的头,同时挪动被压到发疼的右手。



瑠花发出咕哝声,我似乎吵醒她了。



「抱歉。」



我轻声道歉,只见瑠花用力眨了眨眼,力道之大,甚至在她的眼周挤出皱纹,她闭着眼睛吁了一口气。



「现在……几点?」



她用气音轻声问。我有点懒得动,不过还是伸手拿起枕头旁的手机,确认时间。



「我看看喔……九点十二分。」



我用能听见的最小音量说,瑠花登时张开眼睛。



「什么,九点?超过九点了?」



「嗯。」



瑠花用力弹起,抓起自己的手机,一边搔着头发,一边猛眨眼睛。



「糟糕,打工要迟到了。怎么办?没有替换用的内裤,得赶快去买。」



瑠花昏昏沉沉地站起,重心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我立刻抓住她的裸臂,把她拉进棉被里。



「不行!」



「有什么关系,瑠花,穿我的衣服就好啊,内裤也可以穿我的。」



「喂,你在胡说什么?是说,你有胸罩吗?」



「啊——没有……」



「就说了吧!唉,这下麻烦了。不过,算了,你有OK绷吗?」



「为什么要OK绷?你受伤了?」



「拿来当胸贴。」



哦,原来如此。我放开瑠花,趴在床上摸索床底下的收纳箱,我没特别看,凭感觉摸出一个小盒子,交给瑠花。



「这给你……」



「那是能量补充食品的空壳。」



我微微睁开眼睛确认手中的物体,真的是空壳。这垃圾怎么会跑到收纳箱里?我把它往地上一扔,下床仔细确认收纳箱,终于找到了OK绷。



「来,拿去。」



「谢谢,那个,千寻,不好意思,我可以行使『拜托权』吗?」



「好啊。」



「送我去打工地点。」



我坐在床上揉眼睛。今天冷气好凉,不对,原来是我没穿衣服。



「交给我。」



「路上可以绕去附近超市吗?我要买化妆品。」



「好的。」



我茫茫然地望着虚空发起呆,脑袋一时半刻无法清醒,身体也残留着倦怠感。反观瑠花似乎已完全清醒,迅速且明确地展开对应。



「还有,我想快速冲个澡,可以吗?一下下就好。」



「我也要洗。」



「咦,那快点过来呀!动作快!」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唉,什么事?



看了看丢在床上的手机,是江原店长传来的讯息。



「我是江原,不好意思,在假日时吵你,我有问题想问你,晚点回电给我。」



就这几句。喂,至少也用敬语吧。我把手机丢回床上,走去找瑠花。



瑠花在浴室里洗战斗澡。



昨天夜里,瑠花突然跑来我家,我们顺势上了床。我犹豫着要不要提这件事,最后决定日后再说。



做爱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和我交往。」我清晰地记得她随口回说:「好啊。」这个记忆非常鲜明。



石田武命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早上十点



我在「凤仙」的后院拨开草丛,停放自己的脚踏车。



好,今天也要认真工作!通往后门的一路上,我不停按摩脸部肌肉。



笑啊、笑啊、笑啊、笑啊!



「大家早——!」



我发出今天最朝气蓬勃的声音问早,虽然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但效果还行吧?



聪明哥和佐知子姊看见我来,随即绽放笑容。



成功,今天也顺利扮成开心果了。



「唷,武命!」



「早安,武命,今天也这么有精神啊。」



两人笑咪咪地向我问早。啊,笑脸真棒,看了真开心。人在笑的时候,果然最开心、最耀眼了。



「好,今天是星期六,应该有得忙了。」



我边说边打卡,走去休息室。



「没错!要来大赚一票啦!」



聪明哥正常发挥的大嗓门穿墙而入。我拿起自己放在休息室的围裙,先闻一闻会不会臭。嗯,没问题。穿上围裙,前往厨房,彻底洗手之后,再用酒精消毒。



「店长,今天要备什么料?」



「嗯,我看看,葱花和叉烧。」



「真假?我最不擅长切叉烧了。」



探头看向厨房,确实摆着一个叉烧用的大锅子。



经过无数次的练习,我虽然学会了怎么切叉烧,俐落程度还是远远不及聪明哥。聪明哥是身高将近一九○公分的巨人,手却相当灵巧。



「没关系,当作是练习,切坏的叉烧尽管抓起来吃下去!」



「店长,你当真?」



「老公,你胡说什么?我要生气啰。」



佐知子姊在外场摺着小毛巾,朝里面大喊。



当作是练习。



换作我家老爸,不管错几次,只要错了就会挨一顿骂。聪明哥完全不一样,即使一错再错,弄到自己都心情沮丧,他也会开朗地鼓励我,要我再接再厉。



佐知子姊虽然口头上会碎念一下,但总是特别关心照顾我,发现我处在状况外时,会温柔地提醒我应该注意哪些地方。



「那么,我先来切葱花吧!」



「哦!交给你啰!三十分钟后开店!麻烦你在那之前尽量备料啰!」



「交给我吧,店长。」



宛如父子间的对话,令我舒适自在。



佐知子姊笑呵呵地回去外场扫地。



啊——舒服轻松。好想一直待在这里,好想当他们的小孩。我想要一个跟聪明哥一样,开朗可靠的父亲;想要一个像佐知子姊一样,温婉聪慧的母亲。



待在这里的时光,彷佛我真的成了他们的小孩,总是很开心。因为这样,我才能做超过一年。我想当他们的小孩,不知毕业以后,能不能来这里工作呢?为了他们两个,我什么都愿意做。



只要能跟他们成为一家人——



停。



我斩断思考,专心切葱。



别抱期待吧。你忘了不久前才从照史身上学到的教训吗?傻子。



开店前的三十分钟,我默默地切着葱。



武命,快想起教训啊。



你就是太相信照史,向他吐了太多苦水,才会被他讨厌的。你是个可悲的家伙,过度暴露自己的弱点、过度找人商量心事,只会惹人嫌。若是不想被讨厌,就只能一辈子藏起弱点。你怎么还不懂得从失败中记取教训啊?



接下来的时间,我戴起笑脸面具,心无旁骛地切着葱。



「武命,辛苦了。」



待尖峰时刻和休息时间都结束后,我边用手机看漫画,边吃员工拉面时,今天小小迟到的瑠花在我隔壁坐下。



「瑠花,你也辛苦啦。那是什么?」



「豚骨拉面。」



「会胖喔,大姊。」



「揍你喔,小鬼。」



「噫!老爷不要!」



我们一边打闹,一边交换吃彼此的员工拉面。



厨房里,聪明哥和佐知子姊聊着天。现在店里只剩三三两两的客人,他们聊天的音量毫不顾忌。



「真热闹。」



「是啊,对了,瑠花,你昨天有去学校吗?还是又请假?」



前几天——正确来说,是瑠花提到被人告白的那几天,她似乎人不舒服没去上课,昨天结业典礼也没看到人,害我有点担心她。



「啊,谢谢你关心我,我没事了。我昨天也请假,不过已经好多了。」



「真的吗?太好了。都怪你之前跟我提到告白,害我以为你涉入感情纠纷了。」



「涉入感情纠纷是什么东西啦!没有喔,什么事也没发生。武命,你呢?有没有什么大事?」



「大事?没有啊。」



「我想也是。」



「不要自己问了自己决定!」



「因为你总是笑哈哈的啊,感觉身边一片祥和。」



没有……这种事。



照史的事情影响了我,导致我更加说不出口,只好先吸了几口拉面。瑠花的好朋友岸本是照史的女朋友。不是我不信任瑠花,但也许我的事早就走漏风声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通知声。我的吗?看向手机,不是我,是瑠花的。只见她一边吃煎饺,一边专心盯着手机,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水原瑠花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下午二点



安西同学,午安。有事报告——应该说,我想找你商量。



昨天可可跑来我家袭击我,幸好爸爸临时到家救了我。



爸爸叫我先去美希家避风头,所以我不清楚后来的详情,只知道爸爸成功说服了可可——我想应该是用暴力劝服的吧,总之,爸爸已经要求可可,从今以后不得再靠近我。



依照我对可可的认识,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是爸爸跟我说不用报案。



事情结束后,我本来想对爸爸坦承自己的所作所为,爸爸为了哄我安心,叫我「什么都不用说」,这句话惹毛了我。



他总是不听我说,对我漠不关心,这次也是直到恶徒闯入家里他才处理,我就是受不了他这点,所以跟他吵架了。



总之,昨天赶走可可以后,我们因为这件事发生争执,结果本来计画要说的都没说——就是我刺了可可大腿一刀、可可的同伙里有二宫这号人,以及他威胁你的事情等等。



安西同学,抱歉。



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处理吗?



我必须再跟爸爸详谈。可是,昨天闹成这样,我暂时没自信跟他说话了。不过,我一定会说的。



所以要请你等一下,我再想想怎么跟他沟通。



我是由纪。我现在才看到讯息,水原同学,你没事吧?我很担心你。有没有受伤?感觉事情很严重。



想不到我们昨天通完电话以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关于报警,我也有事想找你商量,你何时有空,我再打给你,这样好吗?



今天早上,我抓紧千寻送我到「凤仙」的时间,用LINE将昨天发生的经过告诉了安西同学。



进入休息时间时,安西同学终于回讯。



她想跟我说什么呢?我传LINE告诉她下班后会回电。



——好喔。对不起,我八点左右打给你,抱歉让你等这么久。



回好讯息后,我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气。



「男朋友吗?」



武命在旁边吃味噌拉面,鼓着双颊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同时想起昨天和千寻上床的事。



「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我跟一个类似男朋友的人在一起了。」



瞬间,武命咕噜一声吞下面,上半身向右旋转,对着厨房里的聪明哥和佐知子姊大喊:



「聪明哥,瑠花交男朋友了!」



本来正在夫妻愉快聊天的聪明哥一听,脸色骤然大变,怒发冲冠地转过头来。



「啊?你说什么!」



他气呼呼地大吼。



店里的数名客人听见那大嗓门,纷纷将视线集中到厨房。



「咦,真的吗?瑠花,恭喜你!」



佐知子姊马上接道。



「是哪个混小子?有没有前途啊!」



「呃、呃,前途啊……武命,大嘴巴!」



「交了男朋友,当然要跟父母报告啊。」



「你当『凤仙』是老妈子吗!」



武命决意装傻到底,嘶嘶嘶吃着味噌拉面。这个臭小鬼!



我就是不想把事情搞大嘛!



「不是男朋友,只是关系类似情侣而已。」



「类似是什么意思?情侣关系不就是男朋友吗!」



「唉,反正不是啦,武命!」



我对武命送出恳求的眼神。



他看了我一眼,咧嘴一笑,然后恢复正经的脸孔吃拉面。



臭小鬼!



石田武命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晚上六点



「武命!可以下班啰!」



「咦?已经这么晚了?」



我在聪明哥的提醒下,瞄向厨房挂的时钟。



六点五分。时间到了啊,真不想回家。但要是这样耍赖,肯定会给他们带来困扰。我顿时感到心情低落,但努力维持笑容不让他们察觉。



「好耶——!我走啰!」



「你又要打电动?」



「哦,对啊,我最近沉迷一款游戏!」



我对瑠花说了谎,走向休息室,脱下围裙。



「武命,要不要打包食物带回家?」



「啊,我想想……我想包两人份的煎饺,可以吗?」



「好喔!」



这跟肚子饿不饿无关,我只是想找理由再待一下。这里很舒服,我不想回家。



「武命,我有事情想要确认,方便耽误一下吗?」



佐知子姊从后方搭话。好险,差点忘了笑。



「好啊,大姊怎样?」



「八月班表出来了,我看你排了许多全天班,真的没问题吗?」



「安啦!学校放暑假了,我想多赚一点。」



我想赶快存到钱,离开那个家。



「谢谢喔,真不好意思……如果想跟朋友出去玩,记得要跟阿姨说喔。」



朋友啊——我的朋友全在这里了。



照史已经跟我绝交,我不会再去找他了。



「没关系啦,学生的本分又不是玩,趁打工的时候多接触社会也很重要,对吧!」



「真的吗?好吧,那就麻烦你啰。千万不要勉强喔。」



「勉强?大姊,你言重了,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为凤仙而生!为凤仙而亡!」



「呵呵呵,嘴真甜呢。谢谢你!想休息时,随时和我说一声喔!」



「感谢大姊。那么,我需要冲游戏进度时,会大方跟你说!」



「游戏不要玩太多喔。」



我哈哈大笑营造气氛。



不过那句「我为凤仙而死」,算是真心话吧。



我不想死在那个家,我想死在这里。



「武命!煎饺好啰!」



聪明哥的豪气嗓门回响在整间店面,他从厨房交给瑠花,瑠花走来交给我。餐盒里放着两人份的煎饺。



「来,武命,拿去。吃胖一点喔。辛苦了。」



唉,已经做好了啊,非得回家不可了吗?我好想再待一下。



我端出最灿烂的笑容,结束这一天。



「姊姊真坏心,那么,小弟告辞啰!」



「辛苦了,赶快趁天黑之前回家喔。」



「武命,辛苦了!」



我笑笑地跟所有人打完招呼,从后门离开。



走出去的瞬间,我立刻板起脸孔。身体热到快融化了。



仅仅一秒,我便从幸福的世界回到现实。



离开「凤仙」以后,我没有立刻回家,来到车站前的「BOOK OFF」二手书店商场闲晃。



我花了三十分钟挑选今天想看的书,最后用二千圆买了十本漫画和五本小说。



接着,我骑脚踏车朝南方骑了一公里左右。



熊越市是个乡下市镇,不用骑多久,道路两旁就出现田地。驶过便利商店和大型超市所在的大马路,再过去就是山。



柏油路在半途渐渐变成砂石路,脚踏车越来越难骑,我改成牵着车子往山上步行。



在山脚下能见的零星民宅,来到这里已几乎不见踪影。



有时会在路上遇到登山客,但入夏之后很少看到了。



我找到自己用来做记号的蓝色绝缘胶带,把脚踏车停靠在树干上,拿起车篮里的二手书、装了煎饺的餐盒和背包,拨开小径前进。



我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穿梭在不成道路的树丛之间,不久后,终于来到一小片空地。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说是秘密基地,其实也只搭了一座仅能容纳两人的小帐篷。



打开帐篷的拉炼,里头暑气蒸腾,我迅速从背包里拿出两个电池式的小电风扇。



我将一个电风扇吊在帐篷的天顶,另一个拿着吹自己。



帐篷里铺着四条毯子,摆了一张小矮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睡袋,摆设就这样而已,其他都是我买来丢着的小说漫画。



我用力甩掉鞋子,把整袋东西重重放在睡袋上。帐篷搭在土地柔软、草丛茂盛处,直接躺下背也不会痛。



我伸伸懒腰,打个呵欠,随便从袋子倒出今天买的战利品,并挑出一本漫画。



接着,我把小桌上散乱的书本全扫到地上,在桌面放下煎饺。因为早餐都被我吐掉了,今天一整天,我只吃了「凤仙」的拉面和煎饺,老实说,肚子早已大唱空城计。我一边看着新买的漫画,一边用筷子吃着两人份的煎饺。



这一带是小学时我加入的童军团用过的露营地。



因为团员太少,童军团最后和其他团合并,营地据点也移去其他地方了。



从小,混帐老头便以「学习社会经验」为由,逼迫我加入许多团体和才艺班,童军团是其中之一。



他认为学问就是一切,为了孩子的将来好,实验性质地帮我报名了童军团。结果,在童军团学的不是学问。除非世界再也不能使用电器产品,必须在大自然中求生,否则在童军团学到的知识大多派不上用场。混帐老头发现以后,就趁合并时强迫我退团了。



除此之外,我还补过习,学过游泳,练过剑道;但老实说,没一样感兴趣,唯一让我发自内心喜欢的只有童军团。



这是我发挥野外求生本领打造的秘密基地,不过也是最近才盖的。



这是和照史吵架,在学校和家里都失去安身处的我,拥有的最后堡垒。



我在人烟罕至的深山里搭起了帐篷,买了便宜的二手小桌,运到山上。老实说,搬运过程最艰辛。为了待起来更舒适,我还准备了装电池的小电风扇与回程用的手电筒,即便待到深夜也没问题。



虽然只会在这里待上数小时,但我轻松简单地创造了属于我的小天地。



夏天虽然闷热难熬,但我最早也是傍晚五点才来,气温已经下降许多,只要带几个小电风扇,不至于待不下去。不过,真的只是勉强能待,我也曾热到差点晕过去,最烦的莫过于时不时会有苍蝇和各类小虫飞进帐篷。



然而,这么做彷佛回到了小时候,令我兴奋又愉快。



属于我一个人的堡垒。



一块榻榻米大的野外城堡。



我把煎饺吃得一干二净,为了防止长苍蝇,装垃圾的袋子扎了两层,妥善收进背包里。之前有一回,我不小心把垃圾留在这里,隔天来时长满了苍蝇。若是一个弄不好,可能会遇到被臭味引过来的野狗群。想要在大自然中求生,一定要格外小心处理厨余垃圾。



我吃得饱饱的,直接躺在睡袋上,用数本漫画充当枕头,躺着看新买的漫画。



内容好眼熟。对了,这不是我早上做的梦吗?



如神一般的存在降临,在废墟世界四处救人。现实中当然没有这种美好的情节,所以我特别喜欢有虚构英雄登场的漫画。



我将漫画摊开放在胸前,眺望帐篷的天顶。



啊——越来越暗了,该开手电筒了。刚吃饱有点困,先眯一下吧。



蓦地,我留意到周遭的动静。除了蝉鸣,好像还听见乌鸦叫声。荒郊野岭的,也有乌鸦啊。此外还听见风声呼啸。还没到最热的时节,晚上的温度满舒服的。



尽管注意力被周遭动静吸引,但没有人声气息。



只有我,独自一人。



我开始进入妄想。



下山后,城市被恶徒占领,家里的人全死光了。我不安地前往「凤仙」,那里成了避难所,聪明哥、佐知子姊和瑠花正在煮拉面给居民吃。



然而,敌人终究杀进店里,我拿起拖把上前抵抗。



我迅速做掉了几个敌人,但敌人不断涌现,没完没了。正当我以为不行时,神出现了,救了大家,敌人溃不成军。



神回过头来,仔细一看,那不是照史吗?



哈哈,蠢毙了。差点忘记已经不能仰赖照史了。



以前真快乐啊,放学后大玩特玩,青春得不得了。我们会去电子游乐场玩对战游戏,好像还玩过手机的定位游戏,走了好多路。



因为知道那有多快乐,现在才会更形悲伤。



以后我该怎么活下去呢?我很想死,但更怕去死。



我没有憧憬的未来,也没有想做的事。



我需要一位神来引导我。



虽然我不信神。



哈哈、哈哈哈。



水原瑠花 七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晚上八点半



明日的备料迟迟未结束,结果打工拖到了八点半。我向聪明哥和佐知子姊高喊「辛苦了」,敬礼后从后门离开。



我将钥匙插进停在后院草丛的脚踏车,还没跨坐上去便心急如焚地拨电话给安西同学。



「喂喂?安西同学?抱歉,拖到这么晚!」



『水原同学,啊,没关系的。昨天辛苦你了!一切都好?』



「嗯,讯息里也有写,已经没事了。昨天和你通完电话后,发生了好多事情。」



『我大致掌握方向了。那个,关于报警……』



「嗯,我打算好好跟爸爸谈,只是时间点有点尴尬,可以再等我一下吗?我会尽快说的,这样也算是在心情上做一个了断,我也不喜欢自己走到这一步,跟爸爸的沟通又裹足不前……」



『不不,我没有催你的意思。那个,刚好相反……』



「相反?」



『我昨天也想了很多,报警这件事,可以等暑假快结束时再去吗?』



「咦?快结束时……也就是八月底吗?」



『嗯对,那个,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妈妈住院……』



「记得,可是,那不是用来隐瞒二宫勒索的谎言吗?」



『不,我妈住院的事情是真的,她要做胃癌手术……只是医药费没有不够。那个,我想至少在暑假期间多陪陪她……』



「原来是这样。抱歉,第一次见面时,我说得太过火了。」



『不,没关系,是我自己说谎接近你的。那个,我们要去报警对吧?我怕报警后要做笔录,我就不能陪妈妈了,想着想着就觉得很难过……』



「我明白了,我们等暑假快结束时再去吧。」



『真的吗?我本来以为不行,谢谢你答应。抱歉,昨天才说不想绊住你……』



「坦白说,我也需要一些时间调适,总之状况我明白了。就延到八月底吧,具体日期,嗯——之后再决定。」



『好、好的,谢谢。』



「你妈妈的病情……不乐观吗?」



『嗯,不乐观……』



「原来啊……我相信一定会没事。」



『谢谢你。那么,保持联络。』



「嗯,了解。对不起,拖到这么晚……」



『不会,我才想谢谢你呢。晚安。』



「嗯,拜拜。」



结束通话后,我忍不住叹气。



原来住院的事情是真的啊,我不应该口出恶言的。



不过,能改到八月底真是太好了。说真的,我今天还不想跟爸爸说话。虽然想继续借住在千寻家,但那里没有换洗衣物和保养品,我真的该回家了。不,也许只要说一声,他就会买给我?总觉得他是真的愿意为我赴汤蹈火。



察觉自己有这种自私的想法,我又陷入低潮。



昨晚跟爸爸吵架后,我一时冲动逃去千寻家,和他发生了关系。



还顺势答应要跟他交往。



不过,我是因为当时心情低落,才会随口答应的。



我必须找时间好好跟他谈。问题不断冒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烦。接着,我乖乖回到家,在专用停车场停好脚踏车。



走进大楼,搭电梯来到三楼,推开自家大门。



「啊,瑠花小姐吗?」



咖喱的味道。



好想吐……



客厅里有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人,擅自使用我的烹饪器具和我的瓦斯炉煮了晚餐。



还真的请人来了……我不动声色地注视对方。



「您好,我是LIFE HOME的签约人员,宫根。这是您父亲交给我的信。」



叫作宫根的家事阿姨自我介绍后,从围裙口袋拿出一封信。



我冷淡地点了个头,避开她,在椅子坐下。



拆开封口,里面放着爸爸写给我的信。



瑠花



我请了家事阿姨,这么做是为你着想。



我拜托对方一周来五天,每天从晚上六点做到晚上十点。



晚餐若是在家,不妨跟她一起吃吧。



瑠花,我直说了,你昨天亲我的行为是不正确的。



不过,是我把你逼成这样。真的很抱歉。



请原谅我。



我是真的很爱你,这是肺腑之言。



瑠花,我爱你。



特地写了封信,文字量却跟平时的字条差不多。



结果爸爸只想跟我道歉吗?



我瞒着正在煮饭的家事阿姨的耳目,悄悄把信纸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啪叽、叽、叽、叽、叽。是瓦斯炉点火的声音。



「瑠花小姐,您肚子会饿吗?我煮了咖喱,不嫌弃的话请用。」



「……好,我要吃,谢谢您。」



「我明白了,请稍等哟。」



我简单回应,宫根女士也轻轻回头微笑。



我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



煮饭的不再是我了。家里请了帮佣,我不需要做家事了,不需要努力了,不需要洗衣煮饭了……通通不需要了。



不需要我了。



感觉糟透了。



我逐渐麻痹自己的感官。



闭上眼睛后,只知道整间屋子充斥着咖喱味。



啊,对了,可可。



希望今后不会再见到他了。



石田武命 七月二十八日 星期日 凌晨一点



有声音。



不是蝉,不是小溪,也不是小型电风扇,更不是青蛙的叫声。



我用力睁开眼睛,躺着专注聆听。



是挖土声。怎么回事?有动物吗?



我小心翼翼地不发出声音,轻轻摸索裤子口袋,拿出手机。手机显示电力还剩百分之五十,时间是深夜一点。



糟糕,我睡着了?回去会被骂翻。不,现在应该先担心人身安全。我重新闭上眼睛,集中精神确认声音。



沙……沙……沙……沙……



没错,是挖土声。



难道是童军团的人来山区巡逻吗?不对,应该不会三更半夜跑来吧。如果是野狗的话,为什么要挖土呢?藏食物吗?啊,也许是山林管理员?我擅自在这里搭帐篷,说不定会挨骂。



我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手电筒。



好可怕,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直觉告诉我「去看看吧」。如果真的是山林管理员,老实道歉就好。就算不是,假如这里真的有人定期巡逻,视情形我可能得拆掉秘密基地。如果是野狗或是熊……就全力逃吧。虽说死了也无所谓,但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一方面觉得恐惧,一方面又觉得好奇难耐。



我用手掌包住手电筒,轻轻按下开关,这么做是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微弱的「咔」声响起,手电筒亮了。



我慢慢走出帐篷,用光照亮脚边。我怕照太远会被发现,所以尽可能只照脚边,并且静待眼睛适应黑暗。



星空好漂亮。宛若金平糖的小星星洒落夜空,我每次都赶着回家,还是第一次欣赏到如此灿烂的夜空。



这里地处偏乡,离车站很远,附近也没几家便利商店,我老觉得没什么优点,却遗忘了漂亮的星空是乡村才有的优势。



我「嘶——」地用力吸气,朝山路迈进。



声音传来的位置不远。我穿过称不上路的树林间,蹑手蹑脚地走着。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大,果然不是脚步声,应该是有人拿铁锹挖土的声音。怎么选在这种时间?



随着声音变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倏地,我瞥见了微弱的亮光。



我躲在树干后面观察动静。没错,是灯光。树林间有小一块开阔的空间,有道人影在那里挖土。谁会在黑夜里挖土?



我缓缓走近,隔着距离蹲下来。这里草木茂盛,不容易被发现。



从远方看不清楚,只知道人影专心地挖着土。我从口袋取出手机,用相机镜头放大看。



发出亮光的物体是智慧型手机,对方似乎用手机镜头附的灯充当照明,借着微光挖土。



我拿相机对准人影的脸部,将镜头放大。是男人。



现场太黑,男人在夏天刻意戴着连帽外套的帽子,我看不清他的脸。



突然,挖土声停了。被发现了?我紧张地绷紧身体。不对,人影只是将铁锹插在土里,轻轻倚靠在上面休息。



他摘下帽子,用衣服擦汗。趁现在。我再一次用摇晃的相机镜头对焦。



啊?



我愣住了。这张脸我认得。



是和脏女人搞外遇的家伙,我在家里看过这个人。



内心涌出更多疑惑。那家伙为何跑来这里?该不会脏女人也在吧?不过,现场感觉只有他一人。



总不可能刚好是山林管理员吧?



没记错的话,他是混帐老头的下属,是普通的上班族,我趁他跟脏女人偷情时听到的。



印象中,脏女人都叫他……



想不起来。我继续观察男人,他似乎觉得附近不会有人来,或者纯粹太热,就这样脱下帽子开始挖土。



我冷静地观察男人。来拍照吧。我启动快门消音APP,照了一张相,仔细盯着照片。



地上有东西。



肉眼看不见,但镜头的确拍到了什么。



位在画面左下角,离男人很近,被他的脚挡住了。我本来以为是堆起来的土,却见男人将挖起的土放在相反方向。



我重新举起相机,这次不是对准男人,而是拍他的脚边。



那是乍看像是泥土的褐色衣服。衣服?怎么是衣服?我睁大眼睛用力瞧,每当男人挖一次土,腿部都会稍稍移动,我趁这个空档猛看。



凝固的血,黏在废物的——我哥哥高贵的脸上。



什么?



看见那张扭曲丑陋的脸,我关掉手电筒站起来。男人似乎专注在挖土,丝毫没察觉我的动静。



脑中彷佛有虫子嗡嗡作响。



响着、响着……脑子一片空白,我缓缓踏出脚步,绕到男人身后。



沙……沙……沙……沙……



沙……沙……沙……沙……



每当森林响起男人的挖土声,我便悄悄地走几步,慢慢绕到男人背后。接着,我在横躺的尸体前蹲下来。



鼻梁凹陷,眼球转向左右不同的方向,张开的口中可见黄牙缺了门牙。我用手指轻戳肩部,毫无反应。



「真的死了。」



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男人猛然回头,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掉进洞口才停住。



「是谁?」



他声音颤抖地问。我没回答,只问了一句:



「是你杀的?」



男人沉默下来,紧紧握住手上的铁锹。



他想杀了我吗?等了半晌,他慢慢将铁锹刺入地面,低头喃喃细语:



「没错,我杀的。」



听到这句话,我情不自禁地慢慢漾起笑容。



我正在笑。



我可以笑。



我已经好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了。



这个笑容不是装出来的。



男人因为低着头,应该没看见我的表情。他继续说:



「瞒也没用,是吧……快结束了。」



语毕,男人弯腰捡起放在地上的手机。



结束?



结束?你说什么?



我忍不住扑上前抱住他。



「哇!」



男人大叫,我们双双跌入挖到一半的洞穴里。



我坐起来,俯视男人。男人借着月光,总算看见我的表情,吃了一惊。



我哭了。



边哭边笑。



喜极而泣。



不是结束,一切正从今天开始。



我始终深信并耐心等候,等待有人拯救我脱离困境。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叫作——



直人。



直人叔叔。



不过,对我来说,你不是直人叔叔。



我一直在等你降临。



对吧?



「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