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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2 / 2)


「我吗?但是……」



「你也和维多利亚一样在事发现场吧。那证人就够了,没必要把神殿的人留在这里。而且那个男人非常愚蠢,神殿提出要救他,他却拒绝了。那我们就更没有必要冒着危险去帮他。」



拒绝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我根本不知道神殿还提出过要救他,埃德拉斯先生只说自己当时去神殿的时候吃了闭门羹——



我看向里科,他的眼里闪过数次的动摇之后,抿着嘴唇低下了头。



「嗯—……,卡姆上级神官大人?能请您离开一下吗?」



说话的是贝尔塔先生,他站在米娅面前,对她微笑。



「哎呀。难道是不能让我听的事吗?」



「怎么能这么说呢,那不是当然的嘛。」



贝尔塔先生虽然露出了和气的微笑,但却有着不可反抗的压迫力。米娅虽然想说些什么,但好像也察觉到了无言的压力。「不要让我等太久」,她扔下这一句之后就离开了。



里科愤怒的,贝尔塔先生则是一脸疲劳的看着米娅的背影。在门啪嗒一声关上的同时,他们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那孩子,也太难对付了吧?和她一对一交涉的时候也是,差不多有三次我都快被她弄哭了。」



贝尔塔先生抱着手臂夸张的发抖,看上去他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我只是沉默着等他转向接下来的话题。



他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最终放弃了似的重新端正姿态。



「埃德拉斯认罪了。」



「诶……埃德拉斯先生吗?」



我太过震惊,呆立在原地。



我看向里科,他只是痛苦的紧咬嘴唇,歪曲着表情。看来他已经听说了。



「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在审讯时,他说只要承认自己是皇子,就会引发巨大的骚乱。所以想要防止这一切,但一着急就把唯一的证人司教给杀害了。」



因为着急就杀了?



这话一点也不像他会说的,我胸口涌上一股类似愤怒的感情。这种鬼话,我绝不相信。



「这真的是埃德拉斯先生说的吗?有没有可能是被魔法操纵了?」



「已经确认过了没有被操纵。」



「我不信,我要亲自确认。所以,请让我见见埃德拉斯先生。我觉得那个人不可能承认根本没有犯过的罪行。」



「不行,你要回神殿。」



我的请求瞬间就被拒绝,在我刚张开口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贝尔塔先生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维克。其实,大家都知道的。」



看着我的那双翡翠色的瞳孔里,有着像在对孩童说话般的平稳。



「帝国的贵族也并非都是蠢货,一定有很多人都发现了这一切是为了陷害埃德拉斯的策略。……也知道计划这一切的人,是阿尔诺斯侯爵。」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



「因为他们只知道这些。」



贝尔塔先生摇摇头盖住了我的话,他那一如往常轻松的声音,现在听来却如铅块一般沉重。



「如果没有证据就要弹劾侯爵,那也只是给自己徒增劲敌罢了。另外,如果将埃德拉斯作为司教杀害事件的犯人来处理的话,不仅能让烦心的东部联盟瓦解,也能继续堂而皇之的埋头于权力斗争。……议会中的大多数人,都觉得后者更有利。」



「所以就要掩埋真相,选择接受有利于自己的谎言?」



贝尔塔先生的表情有些阴沉,面对我的提问,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司教的遗体已经回收了,现场也已经被勘察过了,你也知道在格雷恩领内有数名内奸吧?」



「……知道。」



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司教被杀害,以及为了把罪行推给埃德拉斯先生所做的伪装。怎么想,这一切都不可能是外部人所为,应该是能够进出那座宅邸的人当中,有敌人派来的奸细。



不对,不仅如此。曾经埃德拉斯先生说自己一离开领地,就有人追杀自己。这次也是,我们明明是悄悄离开子爵邸的,本不该知道我们去向的敌人们,竟然事先在驻扎地附近潜伏着。



这应该也是奸细所为,而且那个奸细,就在帮助我们逃跑的人当中。



「现在,所有的状况都被安排好了,你还能做到什么?」



这是个十分简单的问题,但我没能立刻答上来。



「这……。我想调查一下司教大人死亡的场所。」



「我觉得就算你现在返回子爵邸调查,也找不到什么啊。犯人留下的痕迹应该全都被消除了,而且,就算用你的能力从司教的灵魂那问到了真相,也不会有人愿意听吧。最糟糕的情况,那些人会因为你包庇埃德拉斯,说你在作伪证。」



贝尔塔先生的语气还是十分平稳,但说的话却很尖锐。我无法反驳,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我什么也做不了。



「万一变成那样,你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立场会变得更加糟糕。我觉得埃德拉斯本人也不希望这样,毕竟他本人选择了承认罪行。也就是说,他正处于不得不做出这种选择的境地。」



「……罗迪斯皇子。」



我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说出了那位皇子的名字。



「贝尔塔先生是在罗迪斯皇子殿下的阵营中吧,能让那位大人帮助我吗?证明埃德拉斯先生的清白,对殿下来说也——」



「那不可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无情。这时,我才发现贝尔塔先生的脸上有着愤怒的神情。



「那是要成为下届皇帝的人物。不能让他只是为了帮助埃德拉斯,就去和阿尔诺斯那种人互相牵扯。如果你要把那个人卷进来,我就算违背与埃德拉斯的约定,也不会再管这件事了。到时候神殿应该会再次下令驱逐你吧。」



「那也可以。我原本就做好了受处分的觉悟,所以——」



「维克小姐,不可以。」



一直沉默着的里科,突然大声说道。



「只有这一件事,请您不要做。」



「里科?」



他的眼里含着泪水,那湿润的瞳孔,仿佛要倾诉什么一般看着我。



「埃德拉斯大人想帮助您,所以才那么乱来……。如果没能帮上您,那个人一定会非常生气的。」



里科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将其转换为语言,一字一句的倾诉着。



他开始说的,是稍微早于我离开惩戒房之前的事。



离开格雷恩领,突破了几轮袭击之后,埃德拉斯和里科终于到达了神殿,但等待着他们二人的却是紧闭的石门。



「由于紧急事件,从今日起七天内,禁止一切外部人员进出。」



警卫们这么说着,在门口驱赶聚集的信徒。虽然大家都很不满,但无论怎么等,门也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最终信徒们便放弃了。不知何时,只剩下埃德拉斯和里科还在等。



「我去看看情况。」



埃德拉斯一边抬头看着石门,一边像是要出去散步一样迈开了步子。



里科十分无奈,心想:都说了进不去还在说些什么呢。里科抬头看向主人,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听到警卫们满脸苍白的说「有可疑的男人在神殿内」后,里科明白了一切,烦恼不已。



那么胡来的男人,只能是埃德拉斯。



后来,里科说里面的那个男人是自己的家人,想让警卫们放自己进去。过了半日,里科终于获得许可进入神殿的时候,太阳早已下山了。



年轻的神官带着里科,快步走在有熏香的走廊上。然后看到埃德拉斯在房间里和一位没见过的女性谈话。



「哦,里科。」



埃德拉斯看到里科来了,用轻松地口气喊着他。



里科见主人还是往常的模样便放下心来,在他正要对主人抱怨的时候——里科看到了坐在埃德拉斯面前的那位女性的样子,然后全身都像冻住了一样。



她穿着全白的神官服,在这个神殿能够穿白色神官服的人应该只有八名。



「奥尔塔纳大人,这是我的侍从,叫做里科。可以让他也一起吗?」



——奥尔塔纳!?



里科越发震惊了,差点惊呼出声。



奥尔塔纳是圣女中最高级的存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廉洁最尊贵的人物。为什么如此接近神明的人,会和埃德拉斯谈话呢。



奥尔塔纳对里科毫无兴趣,只是简短的回答了一句「可以」,就继续说着刚才的事。



「埃德拉斯·格雷恩大人。听你说完,我大概了解了,您的确处于非常困难的立场,但刚才却连您的话都不愿意听,实在是失礼了。」



谈话内容好像是关于埃德拉斯的境遇。



奥尔塔纳一副并不怎么抱歉的样子,平静的道着歉。但她也没有将错就错的蛮横样,可能这个人只是不把感情表露出来而已。



「再加上您说帝国内有发生纷争的兆头,那我们就有充分的理由介入这件事。只要您希望,我们也会尽力协助您的。」



「……!」



也就是说,神殿愿意帮助埃德拉斯。



「我听说有位看得见幽灵的圣女。」



之前在整理行李的时候还担心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但现在看来,进展的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许多。既然神殿愿意成为伙伴,贵族们也就不能继续对埃德拉斯出手了。



里科很开心,悄悄地向埃德拉斯投去视线。但他主人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喜悦。



「那这件事,能拜托那位看得见的圣女帮忙吗?」



「那不行。」奥尔塔纳立刻否决了。



「她已经是被判处了流刑的人,我们会为您准备其他合适的神官。」



里科不解的歪着脑袋。



流刑这个词听起来有些骇人,难道看得见的圣女是犯了什么罪吗。



但现在对埃德拉斯他们来说,并没有担心其他人或是对帮助自己的人挑三拣四的余裕。只要能帮忙,不管是看得见的圣女还是普通的神官,埃德拉斯他们都应该愉快的接受。



——里科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埃德拉斯却对奥尔塔纳的话表现出不满。



「那真是困扰啊。像我刚才说明的那样,我觉得没有比她更适合解决这件事的人。其他的神官,真的能弄清我的出身吗?」



「埃德拉斯大人——」



事到如今,这个人还在说些什么?里科正要责备他,埃德拉斯却先于他开口了。



「看得见的圣女能够看穿真相吧?我也想知道真相,我是相信伟大的预言之圣女的话,才前来找她助我一臂之力的。」



「……」



「难道说,你们有什么必须要让她远离此地的理由吗?」



奥尔塔纳沉默了一会,令人尴尬的静寂充斥着整个房间。



最终她深深叹了口气,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看得见的圣女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沉重。



「三十年前,有一个小国家突然开始流行奇怪的疾病。」



奥尔塔纳唐突的说了起来。里科他们面面相觑,但不可思议的是,奥尔塔纳周围有着不容插嘴的气场,他们就继续听了下去。



「那个病很棘手,找不到治疗方法和来源,只知道发病的患者都在高烧中死去。疾病的传染速度非常快,当这个病波及到周边国家时,该国的死者已经有一个镇的居民那么多了。」



沉浸在黑夜中的房间,被桌上的一小盏灯照亮。摇晃的灯光,在奥尔塔纳的脸上落下了阴影。



「神殿立刻派了擅长医术的神官们奔赴当地,虽然没有明确的治疗方法,但他们还是尽力治疗那些命悬一线的患者们。可遗憾的是,还是有很多患者殒命了。后来,疾病的扩散逐渐衰弱,活下来的患者也增加了。」



从她的语气来看,这件事并不像是传闻,倒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现在,她的视线也像是在看着遥远的过去一般。



「但是那时,神殿却突然下令让大家离开那个国家。被派遣的神官们虽然表示了反抗,但大家还是没能留下,全部离开了。」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焚烧。」



她只是简短冷淡的回答了这个词。



「我也是后来听说的,当时由于其他各国的要求,让位于末席的圣女吉奥拉来看流行病在未来会变成怎样。然后她看到那个流行病会蔓延至国外,导致许多人面临死亡这一毁灭性的未来。诸国知道后,就召集了一群人将那个国家的病人全部焚烧了。因为是个小国家,很快就烧完了。」



「这不就是屠杀吗!」



说的更直接点就是侵略,他国的人越过国境在别国的某个区域内放火,这已经不是可以用一句残忍能形容的了。



「但就结果来说,防止了疾病的蔓延。圣女吉奥拉也是借此机会名声大噪,甚至在第二年被选为了主席圣女。」



「如果是预言的圣女,她应该知道那些病人会被夺走生命,但为什么……」



「我也直接问过她哦,为什么毫无保留的把那种未来告诉大家了,把看到的未来稍微改编一下,应该还有其他能拯救更多人的方法。但是她说,哪怕撒了一次谎,自己今后的预言就会变得毫无价值。」



「是为了,预言……」



里科也知道预言之圣女的伟大,因为她的预言而得救的人一定如星星般繁多。但她的预知能力,对那些毫无罪过就被杀害的人来说,也是有价值的吗?



「这就是预言圣女的思考方式,她的继承人也就是看得见的圣女,也是在那样的思想下成长的。」



说到这里,终于又和看得见的圣女联系上了。



「假如您真的是皇子的话,您打算怎么做?只要公开了这一事实,帝国内的势力版图明显会被颠覆,应该也会害许多人失去生命吧。……但就算知道这一点,她也不会说谎。无论是预言之圣女还是看得见的圣女,他们都是以真相至上。」



面对奥尔塔纳这番试探性的提问,埃德拉斯抬起了一边的眉毛。



「您的意思是如果是您的话,就不会那样?」



「我们的目的是救济神的孩子们,并不是探求真相。哪怕会歪曲真相,也会优先人们的秩序与安宁。」



圣女的声音,如晚钟般回响着。她的话在里科听来明明是违反道德的,但其中却饱含着奥尔塔纳的决心。



埃德拉斯盯着奥尔塔纳,然后突然站了起来。



「里科,走吧。」



「……诶!?埃德拉斯大人!?」



里科心想他难道要白白断送这难得的机会吗?里科慌张的阻止主人,但埃德拉斯已经转过身,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



「可以吗?」



奥尔塔纳一脸平静的歪着脑袋。



「这样下去的话,会走向灭亡的。」



「没事。感谢您的好意,但我不打算把自己的真相交给您。」



埃德拉斯转过身,原以为他是感情用事才说出这种话,但他的眼神十分平稳。



「您说如果是为了秩序与安宁,就算歪曲事实也无妨。但是,您所说的安宁是谁的安宁?是我吗?是帝国贵族吗?是东部的人民吗?当真相大白的时候,您会优先谁的利益呢?没能被您选中的人们又会变得如何呢?」



面对埃德拉斯连珠炮似的提问,奥尔塔纳无法回答。埃德拉斯好像也并不是想要答案,很快就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在说您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是,实在是太傲慢了。您最好也看看那些您为了自己的理想而舍弃的人们。」



埃德拉斯说完后就离开了,后来无论里科怎么说服他,他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那之后数日,埃德拉斯大人就突然把您带出来了。」



里科说到这里,语气才终于恢复了平静。



「那个人,就是个单纯的老好人。明明一直都很困扰找不到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帮助他,但一看到维克小姐被责备的时候,他就怎么都忍不住了。」



「里科……」



「对不起。就算对您说这些,也只会让您越发难过。埃德拉斯大人也跟我说过好多次让我不要告诉您这件事,但是,我觉得不能让他所做的选择白费,所以……」



里科眼里的泪水滑落,我无法为他抹去泪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不知道埃德拉斯先生朝我伸出的手有这么一层含义,也不知道埃德拉斯先生是以怎样的心情来救我的。



他真的,是个任性的人。



但是我不能践踏埃德拉斯先生的想法和里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