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五章 奔跑吧(1 / 2)



自从与塔野同学在咖啡厅用餐的那一天后,时间已经过了三天。



我抱膝坐在床上,手上滑着手机。或许是因为紧张的关系,明明冷气很凉爽,我的手心却冒汗了。



我打开手机的通讯簿,滑到某个项目,然后大大地深呼吸。



「……好。」



我决定打电话给塔野同学了。



三天前,我一大早便在附近的书店购买了《月刊乔诺》,得知自己落选一事。因为我原本就不觉得那部作品的程度能够得奖,所以并没有多失望,很干脆地转换心情,开始做探索浦岛隧道的准备。



然后,我很快地接到了自称编辑的人的电话。



编辑简单确认过是本人后,给予我这样的评语——「虽然还不到能得奖的程度,却感觉得出来很有潜力」。尽管是暧昧的评价,却让我当时乐上了天。但是,我开心的情绪维持没有多久,对方马上对我投稿的作品说出一连串批评。



这里不行、这里要这样做比较好、不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等等。对方就像连珠炮般滔滔不



绝,我则是结结巴巴地一一回答。最终对方说了句「细节等到见面再谈吧」,通话就结束了。



通话时间虽然长达三十分钟,但是这一切对我而言感觉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挂断电话后,我才想到自己马上就要面临抉择。看是要就这样朝成为漫画家的目标迈进,还是进入浦岛隧道。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二选一问题。



因为感觉一个人思考有其极限,所以我向塔野同学求助了。即使如此,我仍是没有找到答案,不过得到了宽限时间。我拼命思考,想要在延期的探索日来到之前找出答案。醒着的时候,都在不断烦恼这件事。



然后,在经过三天的八月四日早晨,我终于下定决心。



我选择进入浦岛隧道。我无法背叛塔野同学。



做出决定后,接下来的行动就可以很快地进行了。首先,我打电话给编辑,告知自己要拒绝责任编辑一事。我事先做好了多少会遭到反对的觉悟,但编辑不问理由就答应了。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我应该要感到高兴,但想到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受到期待,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总之,这样我就消除迷惘了。



我心想必须把这件事告知塔野同学,于是拨通电话。



然而……



『您拨打的电话位于无法收到讯号之处,或是未开机——』



在收讯范围外。



这个地区不管哪里讯号都很微弱,就算坐在公交车上,有时也会收不到讯号,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尽管如此,我的心中却涌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等个三分钟就好,重拨一次。



『您拨打的电话位于无法收到讯号之处,或是未——』



已经等三分钟了。



『您拨打的电话位于无法收到讯号之处——』



等三十分钟了。



『您拨打的电——』



我从床上站起身。



不会吧?骗人的吧?



我的脑中深处涌出不好的想象,胸口猛然一紧,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我急忙打电话给川崎。



『喂,你好。』



「川崎?我想问你一件事,你知道塔野同学家在哪里吗?」



『咦?这我知道啊,怎么了吗?』



「抱歉,现在立刻告诉我。」



『知、知道了。呃,我把住址用电邮寄给你,你用电邮确认吧。』



「谢谢。」



我挂断电话。



电邮马上就传送过来,信上写着塔野同学家的地址,以及表达着担心我的几句话。虽然对川崎不好意思,但我没时间慢慢回信了。我拿起钱包后,连忙奔向玄关,穿上凉鞋便冲出家门。



我走在大楼的内走廊上,查询着电车的时刻表。从这里到离塔野同学家最近的车站……最少也要一个小时。啊啊,真是的,乡下就是这样才麻烦。



我从停车场牵出脚踏车,骑着脚踏车往塔野同学家的方向前进。



通过平坦的道路,进入爬坡路段。



我自认为相当有体力,但乡下的坡道相当难骑,路上的坑洞大量削弱我的体力。我汗如雨下,头发闷热得不得了。



漫长的上坡终于来到尽头,眼前是一片辽阅的大海。我没有余裕观赏美景,急忙骑下坡道。



通过红色警灯黯淡的消防仓库,随即看见一栋感觉古色古香的大房子。就是那一户。



我把脚踏车停在玄关前,接着按响门铃。等了大约一分钟后,一名男性挠抓着腰部出来应门。他就是塔野同学的父亲吧,但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



「来了来了……你哪位?」



「我是塔……熏同学的同学,请问他在家吗?」



男性停止搔着腰部的手,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不……他外出了。」



「什么时候外出的?」



「啊~大概是前天吧。」



我镇时面无血色,心中涌出不安与焦躁之情。



「请告诉我,他到底去哪里了!?」



「不,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去朋友家住宿了吧?他最近常常不回家。」



「……我明白了,非常感谢。」



我快速地道谢,然后再度骑上脚踏车。



从前天就没回家,那已经可以确定……



我摇头挥去不好的想象。别去想了,不管怎样,现在要快点才行。



我拼命踩着脚踏车,前往浦岛隧道。脸颊传来湿湿的感触,我本以为是汗水,但是以那一滴为起始,大量的水滴打在了脸上。



糟糕,下雨了,明明刚才还是晴天啊。



大雨转眼间就把我淋成落汤鸡。我猛踩着踏板,湿透的衣服贴在肌肤上,感觉很不舒服。不知为何,泪水流了出来。眼泪擅自流淌而下,我根本无法止住。即使如此,我忍受着脚快要胀破的痛楚,拼命地踩着脚踏车踏板。



「塔野同学……塔野同学……!」



终于抵达浦岛隧道前。



我将脚踏车丢在路上,凉鞋不知何时从脚上脱落。或许是被小石头割伤了,脚底传来一阵刺痛。即使如此,为了追上塔野同学,我仍是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进浦岛隧道。



前进没多久,我便发现地面上有一个玻璃瓶。仔细一瞧,瓶中放着纸。



这是瓶中信吗?



我确信这是塔野同学留下的东西,于是捡起瓶子,打开瓶栓。



正如我所想,里面装着数张信纸,上面有着用铅笔书写的文字。



我用衣服擦干被雨水和汗水弄湿的手,尽可能不弄湿信纸,慎重地开始读信。



亲爱的花城杏子。



如果是花城以外的人在读这封信,那么不好意思,我希望你把信纸放回瓶中。



话虽如此,因为我不觉得会有花城以外的人来到这里,所以我就以花城在读信为前提开始说吧。



首先,我要为抛下你进入浦岛隧道一事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



你或许会认为我背叛了你,说不定会怨恨我。



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你别撕掉这封信,读到最后。



好了,我想你大概会想知道,我抛下你进入浦岛隧道的理由。所以就从这一点开始说起吧。



我直接讲结论。



你是现在就该成为漫画家的人,所以我抛下了你。



你的漫画真的很好看,那样的漫画应该给更多人看见。



听到你会有责任编辑的时候,我起初感到惊讶,但很快就想通了。以你的漫画,就算得到职业专家赏识也不足为奇。我是说真的。



可是,漫画有所谓的流行吧?即使我现在读了觉得有趣,四年后或五年后的读者是否会有相同感想,这点就不得而知了。我想这就是感性上的差异,不过这纯属外行人的意见就是了。总之,还是早点出道比较好,我想这是不会有错的。



你想成为漫画家的话,应该现在立刻画漫画,不可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还有另外一点。



你进入浦岛隧道的理由是想变得特别,对吧?



我并没有要否定你的愿望,不过坦白而言,我对于你成为特别之人的必要性抱持着疑问。我认为,你应该是个能够享受普通生活方式的女孩子。



虽然与你认识还不到一个月,但我自认为非常了解你。



你在黑暗的浦岛隧道中会感到害怕。



自己画的漫画受到夸奖时会高兴不已。



三个人一起去祭典时会开心地聊天。



被称赞可爱时会羞得满脸通红。



你看就像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我现在对你说的话,或许非常残酷。



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否定你的愿望。



只是我希望你仔细想淸楚。



你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愿意在这里折返,可以不用再等我了。



我希望你结交许多新朋友、经验许多事情,让生活充满欢笑。



我希望你画好看的漫画,让大家得到乐趣。



我由衷盼望,当我走出浦岛隧道的时候,你已经成为最佳的漫画家了。



最后。



这是我的提议。



花城杏子对塔野熏而言是最特别的人。



可以请你就这样将就一下吗?



* * *



我一边奔跑,一边确认手表。



零点十八分。



在通过浦岛隧道的鸟居之际,我特地将时间调至零点零分,所以自我开始探索起,时间已经经过十八分钟了。



换言之,外界大约过了一个月。真是短暂的暑假。



花城已经读过我的信,并折返了吧。她至今都没有追上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花城,我让你做了痛苦的选择,真的很抱歉。不管道歉多少次都不够。



我早就察觉你对我抱有好感。这点我十分明白,因为我也喜欢你。



可是,你对我的好感是一种错误,只是一种想成为悲剧女主角的憧憬变质而成的感情。你只是希望和失去妹妹的我,产生某些戏剧性情节而已。



花城,那样是不行的。



想成为特别之人的话,就不可以跟我扯上关系。



靠努力去实现吧。



有些事是谁都做得到,却不被任何人夸奖、不被任何人同情的。



像这样平凡的事情,只要不断累积下去,最终就会变成特别。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办得到。



你可以做得到,花城。



你至今都是一个人画漫画,没有告诉任何人对吧。



其中一定有遇到困难,或许曾经也想要放弃。



当然,也有可能画画对你来说是最快乐的事,你从来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即使如此,你确实努力不懈地持续创作,然后受到职业人士的肯定。



这就是特别的经验啊。



比起进出浦岛隧道,这样的经验才是更棒、更特别的吧。



所以花城,你就抬头挺胸地活在当下吧。



在当下好好努力吧。



绝对别像我一样。



经过1小时25分【外界经过141天】



我停下脚步。



「唔哇……」



眼前出现很陡的上坡,延伸至前方。因为只有一条路,根本不用担心会迷路,但是这段陡坡看起来会相当消耗体力。事实上,我的小腿肚已经因为疲劳而不住抽动了。



要是因此受伤就不好了。为了谨慎起见,我决定先休息五分钟。



于是我席地而坐,从背包取出水壶喝水。



我跑了大概十公里吧。正常想来,应该早就通过隧道了。之所以到现在还看不到出口,恐怕就如同时间流动异常,这里的空间也发生异变了。我打算尽可能往前进,但说实话,我实在无法预料这条隧道会有多长。



说到异常,我就想到目前为止『不该在这里的东西』一个也没出现。没有发生异常自然再好不过,可是像这样什么也没发生,也让人感到有点不安。



我的心绪莫名地无法平静。确认时间后,发现从开始休息起,只经过两分钟。



总觉得心情很着急。只要想到在我休息的这段期间,外面的时间正以惊人的速度流逝,精神就一点也无法放松。待在同一个地方,比跑步更加损耗精神.



于是我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气后,随即奔上坡道。



经过5小时20分【外界经过1年又168天】



「呼呼……呼呼……」



终于,我从小跑步状态完全变成徒步。每当脚往前踏出,鞋底就会发出摩擦声。



不知前进了多远,脚的关节全都疼痛不已。



进入隧道的最初三小时,我偶尔还有呼喊华伶的名字,现在则是连那样的力气都一点也不剩,只是拼命地往前进。



外面大概已经过了一年半左右吧,我却尚未找到任何有关华伶的线索,只看到不断延伸而去的鸟居和火把。



虽说如此,也并非毫无变化。



隧道从途中开始,突然多了许多坡道和弯道。我原以为上坡会一直持续,之后却出现下坡路段,还有连续几个接近直角的右弯。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比起进入浦岛隧道之处,如今身在上方还是下方,是前进还是后退,我连身处何方都无法判断。隧道内没有岔路和小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呼呼……可恶……」



口好渴,水已经只剩一半。考虑到回程需要,不能再消耗了。进入隧道前的我,为什么要选择会夺走口中水分的能量补充品作为食物啊?



啊啊,好想大口喝冰凉的LIFEGUARD。



我压抑涌上的烦恼,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此时,我突然听见巨石滚动似的沉重声响。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席卷而来,我停下脚步。



我认为这是一种前兆。



『这里不该有的东西』出现的前兆。



我全身躁动不安,低沉的耳鸣声在脑中回响。



……不,这不是耳鸣。



我真的听见了。多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每一道声音都充满活力。我凝神倾听,但声胁实在太过混杂,无法听出话语的内容。



无论如何,那就是人的气息,有人在这里。前方有我以外的人,而且还是很多人。



我用唾液湿润干燥的喉咙,呼喊道:



「华伶……你在吗……?」



踏出脚步的同时,我的右手似乎被什么东西拉住了。我惊愕到心脏都快跳出来,立刻向右一看。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拉着我的手的人,是我父亲。



「你在这里啊,熏。我找你好久了。」



不妙,不妙不妙不妙。惨了,被找到了。



我的脑中充斥着混乱与恐惧之情。由于冲击实在太大,大脑也变得不听使唤。



「怎么了?竟然在发呆。难道身体不舒服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猛然警醒。



父亲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紧张感。仔细一看,他穿着浴衣,面容显得有些年轻。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全都不对劲。再说,父亲是从哪里来的?如果他是追赶我而来,在我被他拉住手之前,就应该会听见他的脚步声或呼喊声了。



正当我感到惊疑不定的时候,我发现父亲背后有一个大洞。洞的另一头有许多人,显得非常热闹。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除了人很多之外,还看得见红色灯笼的灯光,以及像是摊贩的店家,简直就像是庙会。



我在脑中稍微整理了一下情况。



这个状况表示,浦岛隧道里有个横洞连接到某个祭典会场,在那里的父亲偶然发现了我。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父亲和洞口看见的景色,全都是浦岛隧道的产物。即使同样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说是浦岛隧道的产物还比较有可信度。



「人潮太挤让你不舒服了吗?如果很难受的话,我们就先回家吧?」



明白这不是现实的父亲后,我的心情随即平静下来。一恢复冷静,我就感到怒火中烧。为什么不是华伶而是父亲?就算是以前的父亲、他还对我如此温柔,我也丝毫不觉得高兴。无论是以怎样的形式见面,我对这个人都已不抱任何期待了。我根本不想看到他的脸。



然而……这是怎么回事?这股从内心涌上的恍惚感是怎么回事?



我明明愤怒不已,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却猛烈地渴望父亲的「疼爱」。这种感情,我应该早就舍弃了啊。



对我怒骂、无视、甚至暴力相向,我都能忍耐。但这样不行,我会受不了的。



我的脚步快要完全停下了。



「熏?你还好吧?」



我听见印象深刻的声音。



与我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从父亲的背后探出头来。



这是那一天的母亲。华伶还活着、我们每天过得很幸福、还身在理想家庭中的母亲。她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站在我的面前。



「他好像身体不舒服,买个果汁之类的给他喝吧。」



「说得也是,那里有卖饮料的摊子,我记得熏喜欢喝LIFEGUARD对吧?」



「我喝啤酒就好。」



「你要开车吧。真是的,胡说什么啊。」



「哈哈哈。」



够了,别再说了。



「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声喊叫,趁两人吓一跳的时候,挣脱父亲的手,奔跑离去。



我全力奔跑着。即使他们叫我,我也绝不回头。



跑着跑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可恶……开什么玩笑……丨J



在浦岛隧道内,竟然给我看到那时候的幸福光景,这让我非常不甘心。感觉就像是心中的疮疤被人硬生生揭开,令我恶心想吐。



我一边跑,一边擦去泪水,目光瞪视着隧道深处。



我真的很不甘心——不过,回想起来,刚才的现象足以补强我对浦岛隧道提出的一个假



说。



我在花城家发觉了浦岛隧道真正的特性。



如果我的假说正确,那我就一定能见到华伶。



前进吧,我只要有华伶就足够了。



我没有其他想要的事物。



经过9小时56分【外界经过2年又263天】



啊啊,可恶,这隧道到底……到底有多长啊。



不管怎么奔跑,看到的也只有鸟居和火把。华伶在哪里?



经过几小时了?外面又过了多久?



……啊啊,己经过了将近十小时啊。



如果我正常活着,现在应该处于正要高中毕业的时期。



即使这时找到华伶并折返,走出浦岛隧道的时候,外面也已经过了五年以上的时间。五年后,我周围的人都已升学或就业了吧。他们的精力应该都摆在课业或工作上,有了新的兴趣,或是交到男女朋友。然而,我只是胡乱地到处奔跑,就变成二十二岁了。



想要回头的话,这里恐怕就是最后的机会吧。



水已经所剩无几,再喝一两口大概就没了。脚也到达极限,每跨出一步,膝盖就会剧烈疼痛。



再继续前进,就无法回头了。



该怎么办?



要折返吗?



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继续迈进呢?



「哈哈……」



我不禁失笑。这问题太愚蠢了。



这时回头才是浪费时间,我至今做的事情就全都没有意义了。



华伶或许就在前方十公尺处,又或者是五公尺处。



现在选择放弃并折返,不就是个傻子吗?笨蛋才会那样做。



我相信华伶在前方,所以要继续前进。



「华伶……」



我从嘶哑的喉咙深处,勉强挤出不知呼唤多少次的名字。



在遇见华伶之前,不管几次我都会继续呼喊。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停下脚步。



——我做的事是正确的吗?



——应该还有其他该做的事吧?



——至今的努力该不会全是白费功夫吧?



我尽量不去思考这些事。尽管害怕,但我不去想那些事。



再不济,我可以考虑那些事,但绝不能输给恐惧。



每个人都是在不确定未来的情况下,被时间追赶着,在黑暗之中奔驰。



会为此害怕的人不只是我,花城、川崎同学,还有大家都是一样的。



所以前进吧。



相信着总有一天会抵达终点,继续前进吧。



我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水,拖着脚步往前走。



经过14小时20分【外界经过3年又338天】



我在往上的陡坡前进。



连前方都不看,只是拖着脚步往前迈进。



我抛下所有行囊,甚至脱掉鞋子。



我已经不考虑回头了。



「咕唔唔……」



我不太记得是何时开始爬这段斜坡,只觉得这斜坡实在漫长得不可思议。在我至今的人生中,这毫无疑问是最长的斜坡。



「唔唔……」



啊啊,好痛苦。



我真的累了,双脚好像变成只会发出疼痛信号的肉块。



眼皮十分沉重,好困。



我想休息了。



如果能躺下,那多么轻松啊。可以从这个宛如无止尽的斜坡,暂时得到解放。



但是不行。总觉得躺下来的话,我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所以我不可以停下,必须爬上这段斜坡……



……不,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因为我已无力再走,身体接近极限了。



或者该说已经是极限了。我只是不断强忍着身体的痛楚,勉强往前走而已。以我这样的状态,即便现在找到华伶,也无济于事。



毕竟气力和体力都已丝毫不剩,根本无力回去。



啊啊,好累。



放弃吧。



可是……



再坚持一下子。



试着再前进一下子吧,



只要再前进一下子,如果还是什么也没有,就放弃吧。



再一下子。



再一下子。



再、一、下——



我停下脚步。



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



我抬起沉重的头,一扇木门随即映入眼帘。



噗通一声,我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一股期待感自心中油然而生。



在随道中,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一扇门,说不定华伶就在门后。



可是,如果不是的话、如果又是斜坡的话——这种事我想都不愿去想。



就把这扇门当成是终点吧。华伶若不在门后,就休息吧。



我握住铁制的把手,身体靠在门上,借力将门推开。



「——!」



我瞬间双腿无力,身体向前倒下,额头撞到地面。



尽管如此,我丝毫没感觉到疼痛。



因为地面铺满了沙子。



「……?」



光芒从上方洒落,我的头部感觉到一股暖意——那是阳光。



我来到外面了吗?



我抬起头,带着潮水气味的风随即吹拂浏海。



如今所处之地,是一片海滩。



一片白色的沙滩。



辽阔的大海于眼前开展。望着出奇蔚蓝的海水,能清楚看见水平线。



我以膝盖撑地跪起,身体转向后方。背后有一间荒废的小屋,我刚才通过的门,就是那间小屋的门。小屋后方则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原。



我用来正常思考的器官早已麻痹。对现在的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华伶是否在这里。



于是我使尽最后的力气,大喊出声。



「——华伶!」



「来了~」一道拖着尾音的声音传来。



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名少女站在那里。



她戴一球帽,头发绑成马尾,身穿松垮的背心和短裤,脚上则穿着一双红色凉鞋。



她是我的妹妹——华伶。



「欢迎你来,哥哥。」



华伶对我漾起微笑。



我全身的力气一瞬间散去,眼前一片黑暗,逐渐失去意识。



我处于半梦半醒之中。



轻柔的风吹拂着我躺卧的身躯。从规律地改变的风向以及微小的马达声判断,这阵风是来自于直立型电风扇吧。



身体下方铺着棉被。我稍微转头,枕头内马上发出乔麦壳摩擦的声音。



我闻到些微的榻榻米气味。这是令人心情平静的味道。



躯体像是在黏性高的沼泽中往下沉,非常舒服。我感觉到全身的疲劳和精神压力等毒素,开始渐渐融解。



我不想动弹,眼睛也不想睁开,只想一直躺在这里……干脆睡过去吧。我已经非常努力了,所以就算稍微休息一下,应该也不为过吧。



啊啊,电风扇的风好舒服。



……话说,我先前是为了什么而努力呢?



「啊啊!」



我想起来后,立刻跳了起来。



从正面敞开的纸门,隔着门廊看得见大海



我放眼向周围望去。这里是和室客厅,榻榻米已然变色,壁龛挂着绘有山景的滚动条。



这空间让我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难道这里是……



「我家……」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睡在自己的家里?明明直到刚才为止,我都还在隧道中不断奔走,感觉濒临死亡啊。身穿的衣服也与进入隧道时不同,变成了休闲T恤和短裤的搭配。



难不成……那是梦?全部都是一场梦?从一开始浦岛隧道就不存在吗?



不,即使如此,也很奇怪。毕竟我不会在这种地方午睡,而且这里与我家客厅也有两个不同之处。



首先,从我家根本看不到海,只能看见杂草丛生的院子和山。而早这里还缺少另样东西。



没错,缺少华伶的佛坛——



「啊!哥哥,你醒来了?」



华伶……



华伶光着脚丫,踩着咚咚咚的脚步声过来。



「哥哥突然睡着了,是人家把哥哥搬到这里来的,好重哦。」



华伶在我眼前说话。她的长相、声音以及其他的一切,全部与十岁时的她一样。



「而且哥哥浑身是沙,脏兮兮的,人家还帮你换过衣服了哦?哥哥可要好好感谢人家呢。」



只见华伶手扠着腰,鼓起脸颊。这是华伶生气时的习惯。



「真是的,哥哥,你有在听人家说话吗?」



华伶将脸凑到我的眼前。



这时,我才终于回神。



「你……你是华伶吗?不、不是幻觉……」



我话都无法说清楚了。



「真失礼!既然哥哥那么怕是幻觉,那就触摸看看呀。你看。」



华伶跪下来,执起我的手触摸自己的脸颊。



既柔软又有微温,确实是人的肌肤。



「对吧?」



华伶侧着头,寻求我的同意。我随即无力地点点头。



她不是幻觉。然而,突然之间发生太多事,让我无法获得真实感。眼前的华伶、我的家、外面的大海……理应不该存在的事物,一下子出现在眼前,使我的大脑宕机,无法接受现在发生在眼前的都是事实。



我茫然地面对着华伶。此时,肚子传出巨响。



「咦?哥哥肚子饿了吗?」



「不,我并没有那么——」



我正想回答「没那么饿」的瞬间,强烈的饥饿与口渴的感觉顿时席卷而来。



先前只是因为混乱与惊愕,麻痹了我的感觉。如今的我饥肠辘辘,不,比起空腹的感受,口渴的问题更为严重。我持续奔跑了好几个小时,却连一滴水也没喝。



「华、华伶,抱歉,有没有什么喝的……」



「有很多喔,哥哥要喝什么?」



「什么都好,拿大杯的给我,拜托了……」



「什么都好吗?嗯~……人家知道了!」



华伶活力十足地回答后,兴高采烈地走向厨房。



我感到轻微的头痛,以手按住额头。情报过多,大脑不堪负荷了。就算我想逐一整理状况,却连该从何处着手都不知道。



我恍惚地眺望着大海,却听见厨房传来「叽——!」的响亮机械声。那是果汁机在转动的



声音吧。她到底在做什么呢……?



「久等了!」



华伶回来了。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较大的杯子,以及不出我所料的果汁机玻璃容器。容器中装有白色的液体,那是……



「那该不会是香蕉汁吧?」



「正确答案!」



华冷笑容满面地举起香蕉汁,果汁差点因为摇晃而泼洒出来。



好怀念。以前我们两人常常一起做来喝;但自从华伶不在后,因为事后清洗很麻烦,我就没再做过了。



「来,哥哥请用。」



甘甜的香气扑鼻而来。我从华伶手中接过杯子,马上喝掉果汁。我们打的香蕉汁,加入牛奶的量比起香蕉来得多,因此能像普通的果汁一样大口饮用。



我的嘴一次都没离开杯子,一口气将香蕉汁喝完。



「哈啊……」



我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所谓的心满意足就是指这种状态吧。甜味令喉咙产生麻痒的感觉。当我正要接着倒第二杯时,厨房传来「哔——」的微波炉计时到时声。



「啊,餐点好了。」



「餐点?」



「对,哥哥的餐点,也是人家亲手做的哦。人家马上去准备,哥哥就先在客厅吧。」



华伶再度奔进厨房。怪了,她什么时候会厨艺的……我尽管感到困惑,仍是缓缓起身,拿着果汁机的玻璃容器和杯子前往客厅。



客厅的桌上摆放着特大版的※丼兵卫,还有三个冷冻食品的烤饭糖。华伶坐在坐垫上,得意洋洋地抬头看着我。(译注:日本的日清食品出品的泡面。)



见状,我不禁想莞尔一笑。我有种「这也难怪」的心情。



「哥哥要好好品尝哦。」



「好……谢谢。」



我坐在华伶身旁,拿起筷子,说道:『开动了。』随即开始吃起丼兵卫。



我将香脆的炸虾仁沾了点酱汁再吃,虾子的风味便在鼻腔中窜动。接着,我吸了一口乔麦面。平常感觉太浓的味道,如今因为身体疲惫,吃起来觉得恰到好处。咸咸的味道渗入舌头,丼兵卫有这么美味吗……?



我专心致志地吃着乔麦面,也吃了烤饭团。感觉口中太烫的话,就喝香蕉汁冷却。眼前菜色的组合简直乱七八糟,但我吃饭的手却停不下来。我甚至忘记眨眼,专注于吃饭上。每当咀嚼过的食物通过喉咙,五感便受到洗涤,逐渐转为清明。这已经不是美味可以形容,我感觉就像重新活过来一般。



我一滴不剩地喝完丼兵卫的汤,嘴巴才离开容器。



这一瞬间,映入我眼中的光景——



即是长久以来我一直想回到的过去,也就是华伶还在世时的日常生活。



「好吃吗?」



华伶对我露出微笑。这时,我才确实认知到华伶存在的事实,先前积累的感情,顿时如洪水般涌来。



华伶的笑容、呼吸、动作,甚至是轻轻摆动的浏海上一根根的发丝,全都那么鲜明,令我怀念不已。



眼前景色突然模糊,「啪哒」一声,水滴落在了空容器上。紧接着,泪水止不住地滑落而下。那是灼烧般的热泪。我拼命地不让自己发出呜咽。



忽然,华伶摸了摸我的头。又小又柔软的手,透过头发将触感传递到头皮。



「哥哥这段时间真的很努力了呢。」



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彷佛话语本身就具有温度一般。



我只能不停地点头回应。



吃完饭、收拾完桌上的东西后,我的心情已经平静许多。



这一餐是我至今的人生中,最令我满足的一餐。现在我的心中仍然充满幸福的感觉。



「……吶,华伶」



「嗯?」



我的心情完全平复,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对华伶提出一个问题。



一个绝对有必要问清楚的问题。



「华伶你……是真正的华伶吗?」



听到我严肃地这么询问,华伶厌烦似地以手撑着脸颊说道:



「怎么又问这个~?哥哥真是搞不懂欸。刚才就说了啊,人家是」



华伶说到这里突然停住,然后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人家是真是假,哥哥觉得答案是哪个呢?」



「为什么要反问我啊。」



「因为人家觉得这样比较有趣嘛。」



华伶露出犬齿,咧嘴一笑。她并没有恶意,因此我也无法对她生气。



「吶,快回答,是哪一个呢?」



没办法,我就配合华伶的游戏吧。



「我……」



我轻轻吸一口气。华伶露出纯真的眼神,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认为你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