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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 2)



1.坂口孝文



所谓拜望会,就是“拜仰望月的集会”。



(译注:日文和中文里,望月一词都指望日的满月,而日文中更多指八月十五的满月。)



所以,这一活动每年都会在中秋明月那天举行。



这天非常晴朗,蓝天上飘着羊群般的絮状云。阳光强烈,仿佛正逐渐离去的夏日忽然驻足回望,但吹过的风并不潮湿,令人感到舒适。



下午一点,我们在操场上集合。听完校长讲话,拜望会便开始了。我们穿着学校指定的运动服,背上背包,从初中一年级开始依次出发。



背包里有水壶、毛巾、涵盖地图与注意事项的册子,此外还有简餐类。只有在拜望会期间,学校允许我们自由携带饮料与食品。



过去前辈们曾扩大这个“简餐类”的解释,创造出带上杯面的文化,我的背包也因此变得沉甸甸的。目的地的瞭望台上没有开水壶一类方便的东西,所以烧水的工具要和朋友们一起分摊携带。我在猜拳时输掉,背上了卡式炉,走在眼前那人背包里硬塞了一口单耳锅,鼓囊囊的不怎么好看。



离开制道院,我们来到山路上。大步走过三公里左右的下坡,遇到第一个信号灯,便知道山路到头,随后来到田园地带。之前被山林遮挡的视野豁然开阔,道路不再有坡度,我们的步伐也随之放缓。每当风吹过田间,稻穗便泛起阵阵波浪,远处能看到收割机劈开波浪前进的一抹红色。



刚出学校时秩序井然的队列已经零零散散,拖得又细又长。拜望会上要四五人一组走,只要小组不散就好,学校不会管到每组前进的步调。



我所在的四人组全员是白雨的住宿生,黑色眼睛与绿色眼睛各两人。初中二年级的男生中,共有七人是绿色眼睛。其中两人和我一组,剩下的五个人就能组到一起。



绿色眼睛的一人——野见说:



“差不多该行动了吧?”



我点头同意。



邀请野见他们一起走,理由不只是给茅森帮忙。原本我就打算这样,完全由白雨舍的“清扫员”组成一队。



在可以自由携带饮料食品的拜望会期间,学生间流通的零食价值暴跌。经营清扫员业务时会遇到人赊账,我们打算趁今天征收被欠下的费用



“要是绵贯也能来就好了呀。”



野见嘀咕道。



我们组有四个人,剩下的一个位置当然是为他留的。







我曾问过绵贯:今年你也不参加吗?



那是大概两周前,一个看不见月亮的晚上。



他横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回答,只是盯着天花板。我没有介意,继续说:



“和我们组一起来嘛。到了晚上就能拿收上来的零食尽情挥霍。而且这次我负责带卡式炉,要是能放你轮椅上就轻松了。”



绵贯终于朝我看来。



“你什么时候成桥本老师的手下了?”



“倒没这回事。”



我知道那个人在热情地邀请绵贯。这次,新加的路线靠轮椅也能完成,桥本老师是想靠绵贯到达终点来证明路线选择制的成果吧。



“我听他说了,好像是计划靠全体二年级推我走全程。简直棒极了对吧?每到登记点就换班,大家齐心协力到达终点。”



蠢死了。桥本老师觉得这个计划能让绵贯开心吗?



绵贯继续骂道:



“你跟他讲,要是想玩接力,体育仓库有更轻更好拿的东西。”



我毫无意义地摇头。



“别在意他的话啦。”



“没错,我完全不在乎,只不过是听他说了。”



“如果你参加,我要来推,不让给任何人。”



“一个人没法推三十公里。”



“看情况弃权就行了。只要找理由说走不动,老师就能开车送我们。”



我不在乎什么拜望会的终点。月亮而已,在哪儿都能看。要说拜望会有什么价值,也就是和朋友一块儿累得筋疲力尽的经历。



但绵贯轻声说:



“别连你都要把我的自尊心像块破抹布一样扔掉啊。”



我没有这个意思。真的。



我只是想和绵贯一起走,觉得那样更开心。不是出于什么同情或正义感,而是更加私人的心情。



但绵贯一定也明白这点,不明白的反而是我吧。绵贯的感情中,一定有我无法理解的部分,于是他不能参加拜望会,而我也不能自认为理解他那份心情。



绵贯说:



“对不起,我说过头了。”



我摇摇头。



“无论你想对我说什么,都没有过头这回事。”



把心里的想法原样说出来就好。



然而绵贯冷淡地笑了。



“但就算是你,也在顾虑我对吧?”



听到这话,我已经无话可说。







我们走在水渠旁的路上。一路笑话制作太过粗糙的稻草人,或是毫无意义地沿电线的影子前进。



由于走得相当缓慢,我们被后出发的高年级学生们接连超过。遇到欠账的前辈,便去悄悄搭话:“之前说好的那盒巧克力,差不多该付清了吧?”



今天零食随处可见,征收也很顺利,背包变得更加沉重。



不久后,便看到制道院的学生聚集在前面的公园。



拜望会时,大概每隔五公里设一个登记点,有老师负责在那里确认每组是否全员到齐。先到公园的小组正排队准备登记。



排到队尾时,树荫的长凳上传来声音:“坂口君。”



我闻声转头,便看到樱井拿着水壶露出微笑说:“二年级里面,我们好像是最后了。”



哦。我简单应了一声。老实说,面对樱井时我有些不自在。



2.茅森良子



初中二年级的女生中,有六个人是绿色眼睛。



算起来五人一组会多一个人。我率先成了多余的那个。



虽然想过干脆加入樱井那组算了,但不出所料被拒绝,好不容易才被拜望会运营委员会里认识的一个人收留。她姓森,是田径社的成员,个子不高,皮肤被晒成小麦色。听说其他三人都是森同学的朋友。



和眼睛的颜色无关,关系良好的四人组和另外一人凑到一起,我无论如何都会显得突兀。为了尽量不打扰她们四个,我独自走在末尾。刚离开学校她们便开始快活地聊天,但气氛上还是显得不知该如何对待我。



行程过了三分之一——走过十公里左右时,情况发生变化。



第二个登记点是一座小神社,安静的气氛完美展现了人工产物是如何通过风化回归自然。出发后不到两小时,我们到达那座神社。



两个小时走过坡道众多的十公里,以初中生的体格来说有些过于急促。其原因是田径社的森同学脚力强健,但一名组员显得疲惫,于是我提议说:“要不要走慢一点?”



森同学回过头来。



“累了吗?”



“很累。”



尽管不觉得这回答有多奇怪,可那四人一起笑了。步伐开始迟缓的一个人——濑户同学说:



“感觉茅森同学还没累呢。”



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只好苦笑。



“走了十公里肯定会累啊。阳光又强,包里的杯面还哗啦啦响。”



一旦疲劳感累积起来,细微的声音也会刺激人的神经。真想和那块面饼抱怨,你被背着又不出力,给我安分一点行不行?



杯面,濑户同学扬起了声音。



“你要吃吗?”



“要吃啊,我很期待。”



犹豫再三,我还是选了大份的。为了得到众人信任,我觉得维持体形也很重要,日常生活中经常接受体重秤的检查,但今天要走三十公里,多少摄取些卡路里也能接受。



“濑户同学不吃吗?”



“我要吃啊,不过茅森同学吃过杯面吗?”



“当然吃过。”



在清寺伯伯家也吃过。若草之家注重营养管理,很少能吃到速食食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福利结构办活动去野营时,晚饭就是杯面。



森同学开口说:



“原来有钱人也吃杯面呀。”



这我也不太清楚。但是清寺夫人是吃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她们误会了。



“我在福利机构长大,算不上有钱人吧?”



只不过被有钱人家收养,在那儿生活了四年左右。



森同学听了眉毛一跳。



“是这样吗?”



“嗯。我没有父母。”



“可是,清寺时生是你父亲吧?”



“那个人是养父。下雨天我在硬纸箱里哭,就被他捡去了。”



“真的吗?”



“骗人的。应该说待的箱子更好一点吧。”



听到这话,若草之家的人会不会难过啊。我被他们周到地保护起来,对那里的生活没有不满。不过,冰冷的雨始终在外面下个不停。



“茅森同学到底是什么人呀?”



听到另外一人发问,我笼统地概括:



“孤儿,在福利机构长大,十岁时被清寺伯伯收养,然后今年春天转学进了制道院。”



基本上,就这么多。身世说不上太复杂,不过非要说的话应该算少见的吧。她们好像很感兴趣,之后又不停问这问那。



聊了有三十分钟,我们已经相当融洽——恐怕是她们努力和我融洽相处的。



而想必也是那份努力中的一环,濑户同学毫无恶意地说:



“茅森(かやもり)同学有绰号吗?”



意思是说,关系混熟以后一直叫“茅森同学”不太好。



我回答说也不是没有,然后笑了。她们一定没想到,这种问题竟然会伤害到我。



实际上,“伤害”这个词对我来说过头了,只不过会想起以前的事。对我来说,绰号不是用来亲切地称呼我,而是用来无视我的人格、给我强行归到特定类别、贴上不符合实际的标签。



“是什么绰号?”



森同学问道。



没办法,我只好从至今得到的绰号中选择唯一一个顺耳的来回答。



“猫森(やもりん)。”



唯独这个绰号中没有恶意。是小学时交到的黑眼睛朋友给我起的。她对我很温柔,而且,也深深伤害了当时的我。



好可爱——耳边传来濑户同学的声音。







来讲段以前的事吧。



这是过去猫森被浅薄的绝望所笼罩时的故事。



当时猫森九岁,是个内向的少女。在学校的成绩还不错,但什么事都没有自信,不太喜欢和同学打交道。周围已经习惯把她看成弱者,再加上她自身阴沉的气氛,眼睛颜色也好,家庭的情况也好,随便就可以找到由头来作弄她。不过,猫森有唯一一个关系好的女孩,我们姑且把她叫做A。



A很温柔。比如说她是第一个邀请猫森参加生日聚会的孩子。猫森央求福利机构的人拿到零花钱,买来对小学生来说昂贵的泰迪熊做礼物。A非常开心,在猫森过生日时送给她不同颜色的泰迪熊。两人关系很好。



有一天上图画手工课,猫森与A面对面给对方画肖像画。底稿已经在上一次课上完成,这天准备用水彩画的颜料上色。



那个时候,猫森和以往一样遭到恶劣的“作弄”。胡闹的男生拿画笔伸向猫森的眼睛。



——看我把你眼睛变成黑的。



那人是这么说的。



恐怕他只是想看猫森害怕的样子取乐。但猫森慌忙背过脸,结果不知是因此失了准头,还是没控制好力度,画笔戳中闭上的眼皮。沾满画笔的黑色颜料淌下,凑巧流进睁开的眼睛。



老师发现后,带猫森去了医务室,花很长时间清洗眼睛。之后福利机构的人来接她,早退去眼科看了医生。幸好眼睛没有受伤。



学校的解释好像是男生之间打闹,手里的画笔偶然碰到猫森的脸。如果是现在的我,一定会怒不可遏,用尽全部力气反驳,让学校承认事实。但当时的猫森是个软弱的女孩,闭上嘴默认了一切。



第二天上学,A温柔地安慰猫森。



——没事吧?那种人别理他。



她是这么说。



然后,A拿出她画好的肖像画。



画中的猫森不是那个总在教室里低着头的少女,而是露出开朗笑容的明快女孩。



——猫森和我们没什么不一样喔。



她说道。手里的猫森正露出笑容,眼睛上涂的是黑色。







那时,我真想抢过她的画撕个稀烂,但并没有动手,只是挤出笑脸说了声“谢谢”。



在那之后,我和她仍有交往,继续被她叫做猫森。而每次被叫起这个绰号,我都会想起她画中黑色眼睛的自己。



被清寺伯伯收养后转学时,她哭着来送我。我表面上一脸寂寞,心里却暗自松了口气。以后再也不用被她叫“猫森”了。



“对了,猫森。”



森同学说道。



我露出坦率的笑容回应说:“什么事?”



如今,被叫起这个绰号已经不像当时那样难受,只不过会想起过去的事然后苦笑。



森同学的问题相当突然:



“猫森有恋人吗?”



怎么会有,我答道。我是优等生,而制道院禁止恋爱。而且,老实说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对“男生”带有偏见,小学时还坚信他们是敌人。



森同学的一个朋友说:



“感觉猫森适合比你年龄大的,毕竟个子高。”



“身高倒无所谓,不过沉稳的人比较好吧。”



“有喜欢的人吗?”



“班上的同学我全都喜欢。”



四个人听过都笑了。“不是说这个啦。”濑户同学说道。



当然,我知道不是说这个。



我本可以配合她们,随便举一个像那么回事的名字。尽管心里明白,却没法顺利开口,只好一言不发地皱起眉头,就像忍耐寒冷的企鹅一样。



于是四个人轻快地聊开,提起森同学好像喜欢田径部的前辈的事情。



3.坂口孝文



樱井真琴走到我身旁。



小学时我们同校,已经认识很久了。其实有段时间我曾喜欢过樱井。无论是那份恋慕的出现还是消失,都没有特别的理由,只不过我擅自抱有幻想,又擅自感到幻想破灭。如今回想起来,说不定这样的恋爱感情对小学生来说司空见惯。



小学时,我还曾和她两人独处。因为同样想考制道院,我们时常在放学后的教室里面对面学习。非要说的话是她喜欢讲自己的事,对于极力保持沉默的我而言,和她相处很愉快。但进入制道院后,我们开始疏远,或者说,是我单方面避开她。



我并不讨厌樱井,对她和茅森的关系也没有太大想法。我讨厌的是几年前的自己,是毫无根据地相信自己远比周围聪明那段时期。这经历太丢人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对此知情的樱井才好。



我们组的四人加上樱井组的五人凑成一大帮。我和樱井排在队尾。前面不远处是两名女生,正头碰头小声聊着什么。再前面是剩下的五个人——我们组的三个男生和樱井组的两个女生围成一圈。



我望着他们互相谈笑,感觉像在看电视剧的一幕。樱井似乎相当局促,但还是努力找到话题,断断续续说起她的近况。学校功课的事,拜望会的事,还有从小学一直坚持下来的吹奏乐。她吹小号的声音很好听。想到这些,我不禁感到怀念。



沿拜望会路线走过十二公里左右,我们再次进入山路。从地图上的地形看,这里要越过一个山脊,路上不断出现上下坡。



我们爬上连续五百米左右的上坡路。宽阔的人行道和车道之间是种着杜鹃花的绿化带,脚下是胭脂色与奶油色地砖铺成的连锁铺面,很是好走。尽管如此,体力仍然不断被坡度夺走。抬起头想看看坡道什么时候结束,却发现林立的树木伸出枝头,遮住了头顶。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打下,随微风轻轻摇摆。



爬到那段坡道的七成距离,樱井开口问:



“为什么,你要做图书委员?”



我光是迈出每一步都用尽力气。感觉背包更重了,重力仿佛不停拖着领子朝后拽,我没怎么考虑就回答:



“原本就有这个打算(もともと、そのつもりだったから)。”



说这句话时没在意嗓音。但尽管平时不擅长说“な(na)”行,我还是感觉这次“の(no)”的发音还不错。



“原本就打算和茅森同学做同样的班级委员?”



“怎么会。是想做图书委员。”



我喜欢书。比起单独一本书,更喜欢摆满书的书架。由老洋房移建而成的制道院图书馆很美。



“只是这个理由?”



“基本上。”



基本上,她重复道。声音像玻璃般冰凉生硬。



“还有其他理由吗?”



“有一点。”



“是什么?”



选班级委员的那间教室里,我感到烦躁。不是对特定的某个人,而是对更宽泛的漠然气氛,那气氛带来的压力让人无处可逃。



“你讨厌茅森没什么不好,你的朋友站在你那边也没关系。”



额上的汗水流进眼睛里,有点刺痛。我粗暴地抹抹眼角。



樱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那,是哪里不对?”



“就算讨厌,也要分做法的吧?”



作为人,不该忘了自己应该保持的志气吧。



什么意思?樱井轻声问道。恐怕,她知道答案。就算没法用语言表达,也能从直觉上理解。小学时的樱井心里有那份志气。



我小声喃喃:



“就算再怎么讨厌对方,也没理由自己去做坏人。”



始终保持那份志气才算自尊不是吗。讨厌一名少女,不想和她扯上关系,这想法很正常。但心里讨厌,和为了攻击而显露恶意是两回事。这不是靠好恶能解释的问题。



如果那时不举起手,就等于我接受了恶意,接受整个班级想要攻击茅森良子的恶意。



樱井低头走着,然后似乎微微摇头。



“我没说让大家无视。”



“但,还是想伤害茅森。”



就算樱井自己没做什么,仍然暗自期待茅森受伤。



我不是说让她做个不讨厌任何人的善人,那种事简直就是洗脑。听到践踏他人意志的事情会让我非常不舒服。有讨厌的家伙继续讨厌就好,但我们应该更加谨慎地处理恶意。



漫长的上坡路暂且迎来结束,前面是平缓的下坡,但更前面又看到新的上坡路。



樱井停下脚步,吐出一口气。



我把她留在原地,继续迈步。



——没能顺利抑制恶意,这点我也一样。



毕竟一直在历史考试上交白卷。



心里一阵难堪,我感到脸颊发烫。



4.茅森良子



出发后走过十八公里,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



穿过山路,我们来到山中住宅区,走上经过规划的宽阔道路。由于沿海市区人口饱和,大约三十年前这一地区作为市郊住宅区得到开发。秋日西斜的太阳下,眼前两座外观完全相同的小区便是当时建起的吧。阳光里带着一点暗红,让景色显得有些怀旧。



两座小区间有个小公园,里面有长椅、滑梯、饮水点,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游乐设施,玩法只是单纯骑上去前后摇摆。公园里有三个小学生,拖着长长的影子投球玩。



“猫森,还有多远?”



濑户同学问道。



“到能弃权的位置还有四公里左右。不过要走到瞭望台再回来,就再多十七公里出头。”



“那么远,我可走不动。”



大概是前半路程太过急促吧,濑户同学显得疲惫不堪。她猫下腰,走路时脚步拖沓。我和森同学还相对有精神,轮流帮她拿着背包。



“我觉得直起腰走路更轻松。”



“不行。感觉肚子两边疼。”



“休息一下?”



“不用。停下就再也动不了了。”



这心情我懂。我也相当累。鞋里莫名发热,焖得不舒服,真想立刻把鞋脱掉。不过,不知是不是体验到了跑者兴奋感(runner's high),一直走个不停并不痛苦,至少只要不遇到上坡就没问题。



森同学走到我旁边。



“猫森要走到终点吗?”



“当然要。”



“哪个终点?”



“海滨公园那个。”



拜望会传统的终点是钵伏山上那座瞭望台,不过这次又加了另一个终点。不用登山,只要沿海岸边的路走就能到达一座大型海滨公园。那里比瞭望台更远些,但没有漫长的阶梯,路程轻松。



“我要不要也选那边啊。”



森同学嘀咕道。



“挺好的吧,前辈不是也在。”



只要走到住宿设施就可以弃权,而且之后的路也不用和原来分好的组一起行动。森同学好像和田径部的成员们约好一起走,其中就有她喜欢的那名前辈。



这几个小时里,我已经很了解那个前辈的事:现在是高一,主要项目是四百米赛跑;吃不惯辣的,连宿舍做的咖喱都吃不下,但非常喜欢甜食。此外,前辈喜欢可爱的东西,现在正在收集以熊猫原型设计的角色相关的杂货;对发型没有拘泥,有时睡乱的头发会保持到放学,模样很可爱;喜欢的颜色是橙色,也喜欢皮克斯制作的所有电影;生日是五月十二日,金牛座,与森同学的狮子座还算般配。虽然话里没有什么特别吸引我,但头发睡乱的模样可爱这点多少能理解。



森同学皱起眉头。



“不过,吉城同学也会一起去啊。”



她说的吉城同学好像是田径部的经理,上高二。根据森同学的观察,那个经理也看上了森同学喜欢的前辈。



“你要约前辈一起去店里吃松饼吧?”



“有机会的话。吉城同学防得很紧。”



“光明正大点,当面去约不行吗。”



“那肯定很快就会变成大家一起去了,我们社团关系很好。”



“如果你说想两个人单独去呢?”



“说不出口呀。”



是这么回事吗。



我还不是很了解恋爱。在若草之家时,很喜欢一位对我温柔的职员,但感觉把那时的感情称为恋爱不太对。对方大我二十岁,而且已经结婚,我也不嫉妒和那位职员结婚的人。非要说的话更像是孩子亲近父母。



本已经筋疲力尽的濑户同学出了声:



“猫森要和谁一起走?”



“还没决定——”



要让路线选择制给人留下成功的印象,前往新终点的学生越多越好。虽然拜托过红玉舍帮忙,我自己还是打算去和绿色眼睛的学生们打个招呼。



抛开这个理由,我也有个想要一起走的人。



“最好,能和八重樫同学一起。”



我想和她再聊一次。



5.坂口孝文



男女两组聚到一块,我们的队列拖长到二十米左右。



最前头是我们组的两人,后面是樱井组的三个女生,再往后是男女二人组,最末尾仍然是我和樱井。



樱井已经沉默了很久。感觉她好像放慢了步伐,我小声问:



“要休息吗?”



樱井一言不发,继续走了一会儿。



不久后,她回过头,说出的话却不是回答我的问题。



“茅森同学这人,我讨厌透了。”



现在才说,也太晚了。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估计隔壁班的也知道。不过——她继续说:



“不过,有点帅气。”



嗯。我也这么想。



茅森良子很帅气,包括她的举止,还有说出每句话。她始终坚定地带着一份信念,要求自己保持正确的自尊。像这样的人——简直像英雄一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以前我一直觉得她耍了手段。”



“宿舍的事?”



“嗯,觉得她不是什么好人。”



“清寺时生的推荐,可能确实有点耍赖。”



制道院是一所有历史的学校,出过不少名人,但像他那样闻名于全世界的人物,我想不到第二个。



“今年第一学期,是我这辈子最用功的时候。”



“哦。”



“可是,完全没能赢。真是耍赖。”



这倒不是。茅森一样在努力,努力到十天就用光一份手电筒的电池,而且脸上毫不见疲倦。



“不过,茅森应该不会吹小号。”



小号?樱井疑惑地嘀咕。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能做到。”



遇到什么事做不到,就一件一件努力学会,才有现在的茅森。这完全不是耍赖。



“这我当然知道。”



她苦笑道。



小学时,樱井真琴简直是个完美的孩子。头脑聪明,性格开朗而温柔,擅长运动,又很可爱。有一半男生都恋慕着她,大家相信樱井与众不同,把她当成神话一样看待。



或许我恋上的就是那个神话。我喜欢完美的人。不过,樱井当然不是神话。



“就算考试输给坂口君,我也不会懊悔。”



“哦。”



“在制道院,朋美比我更聪明,那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呢?”



“可为什么唯独茅森同学让我无法原谅呢?”



“为什么?”



樱井皱起眉头。



“不知道。但是,总觉得茅森同学在嘲笑我眼里非常宝贵的东西。”



是什么?我小声问道。



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樱井轻轻“咦?”了一声。我重新问:



“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她没有回答,眉间拧起皱褶,和专心吹小号时一样。那表情从小学时就没变化,很有魅力。



“我和你一样。四月份时听茅森自我介绍说要做首相,的确在心里嘲笑。可那对她来说肯定也非常宝贵。”



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知道,在心里否定她:怎么可能做到?做到了又有什么用?



樱井用与她不相称的模糊声音说:



“其实,我差点就要对茅森同学产生好感了。”



“那真是不错。”



“可是,她说想和我做朋友。”



“是吗?”



“嗯,所以很耍赖。”



“或许吧。”



太阳快要落山,拖长树木的影子。路灯不知不觉间已经亮起。走在前头两人停下脚步回头,从我这里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夜晚就要来了。



樱井在身旁长出一口气,然后发怒似地加快脚步,我也跟了上去。







拜望会的路线沿着能安全步行的道路左绕右绕,朝山中制道院西南方的海岸前进,期间要翻过两个山脊。



允许弃权的住宿设施位于第二个山脊。那里与自然公园相邻,很多学校举行课外活动时都会用到。



只要到达住宿设施,前面就是沿着海岸的主干道,都是下坡。顺那条路往西走不远是钵伏山,山上有最后一道难关,便是那三百级的台阶。不过在拜望会的路线中,还有另一道难关:山里的新兴住宅区通向住宿设施的那条路超过两公里,是段很陡的上坡。



傍晚时分,天空的颜色变换得令人眼花缭乱。天上的水蓝色已经相当单薄,在西边染上赤红后,便有小鸟的影子成群飞起,大概是一两百只吧,也不知道是什么鸟。而后天上的红晕愈发膨胀延展,又像退潮般萎缩。深蓝的夜色从天顶降下,与晚霞交界处的缝隙变成泛白的黄色,唯独云彩泛起强烈的光辉。那阵光辉消失时,我们已经来到通向住宿设施的坡道入口。



入口处有一座相当气派的道之驿。白天时有人在这儿卖附近能采到的野菜等等,不过现在已经收摊。入口并排设了四台自动售货机,发出炫目的光。



(译注:道之驿是日本各地方自治体与道路管理者合作设立的公路设施,具有商业、休息、住宿、振兴地方等综合功能,作用类似于高速公路的服务区或休息区。)



自动售货机前摆有长凳,上面是几个制道院的学生聚在一起,樱井叫起其中一人。



“朋美。”



八重樫朋美。她一直看着这边。



有那么一小会儿,樱井朝我转过头。天色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拜拜。”



樱井简短留下这句话,朝八重樫走去,她组里的四个女生也过去汇合。从小学起,樱井总是自然而然成为集体中心的一员,现在一定也有很多朋友,与她所属的红玉舍无关。



“约会开心不?”



野见过来搭话。



我皱起脸回答:



“还挺开心。”



和樱井一起走,大体让我局促不已,但也没那么糟。我想起小学时的事。放学后一起在教室学习,偶然看到她的侧脸很漂亮。



我问野见:



“收上来的零食,我能拿几样吗?”



“你的份随你啊,现在就吃?”



“不,是拿去还债。”



拜望会期间,我的任务不只是征收清扫员的费用, 还要给一个人上交零食。



津村浩太郎。我几次用赌博游戏向他挑战,结果全都败给了他。



学生会选举预定在下个月十五日举行。



参选报名截止到这个月末,还有一周时间。



茅森打算让荻同学当上学生会会长,她的计划大体上顺利。拜望会的路线选择制在校内校外都成为话题,再加上荻同学自身的人气竟然很高,应该能拿到超出预期的票数。



另一方面,为应对紫云准备竞选对手一事却迟迟没有进展。在有说服力的候选者之中,最好的选择果然还是津村浩太郎。他住青月舍,成绩又位居高一首席。然而他没有点头的意思。能用来说服的材料也就是赌博游戏,但很难找到谁能赢过他。



当然,茅森也准备了备选方案。她打算在青月舍找一个对学生会有兴趣的人,谈好条件让他报名参选。



不过要对抗紫云,如果不是津村浩太郎果然还是有点弱,不知道备选的竞选对手能从紫云手里抢走多少选票。我在准备把清扫员的票都投给荻同学,但也只能影响十几票,没法产生决定性影响。



津村同学靠在离长凳有一点距离的墙上,把瓶装的运动饮料送到嘴边。



我露出还不习惯的谄笑向他搭话。



“您辛苦了。”



在苍白色路灯灯光下,津村同学提不起劲地看过来,嘴上嘀咕道:



“干嘛啊?”



“之前说好的零食,我拿来了。”



我递出两盒饼干加一盒巧克力。



“之后再说,现在碍事。”



我还觉得碍事呢,背包已经满了。不过我没有表现出反抗。



“明白了,那么夜里再说。”



哦,他小声说着点头。



我继续问:



“参选的事,可以请您考虑一下吗?”



“我已经拒绝好几次了吧。”



“能赢过紫云的,只有您了。”



“关我什么事,一开始我就没觉得会输。”



完全没错。无论成绩还是知名度,津村同学都不输给紫云的人。



所以,让这个人参选的价值,没有其他人能代替。



“那,就再用游戏比试。”



“你赢不了我的。”



“是的,应该没错吧。”



而且,恐怕他赢不了绵贯。



6.茅森良子



我们咬紧牙爬上坡道。路边是一枚标示牌,写着坡度为百分之十。



身边的一人嘟囔说,十度有这么陡吗?我也是一样的心情,不过这段坡道的倾角并不是十度。所谓坡度百分之十,是指每过十米距离,高度会上升一米,实际上也就六度左右。然而如今这个六度却仿佛成了一堵墙。就算说垂直太夸张,感觉也有三十度。标示牌上没骗人吧?



太阳几乎完全落山,森同学和濑户同学身上都蒙上一层昏暗的深蓝。路灯间隔很远,只有从那些孤零零的路灯下经过时,才能隐约看到两人本来的颜色。



为了不让组员掉队,我走在最末尾。包括森同学在内的三个人步伐还稳,但濑户同学已经快坚持不住,身体左右摇晃。我轻轻把手放在她腰上。



“先走到下一个路灯吧。”我说着稳稳在她腰上一推。“不用考虑太多,每次只要想着走到下个路灯就好,依次完成每个小目标。”



重复这样简单的事情就好。无论距离多远,只要不停下脚步便能到达。我们所向无敌。



“果然啊。”



濑户同学小声嘟囔。“嗯?”我简短地询问。



下一盏路灯照亮她近似苦笑的表情。



“茅森同学不会累吧?”



没那回事。



不过,我转学到制道院,就是为了走上坡道一样的道路。



“脚尖稍稍向外张开,小幅度迈步,等脚落地后再移动身体重心。据说这么走比较好。”



我讲起昨天刚查到的知识,在推着她腰的手心用上力气。



濑户同学一言不发地爬着坡道。抬起头看去,住宿设施依然藏在山林背后,不见踪影。正帮她拿着背包的森同学放缓步伐,走到我们身旁。



“本以为猫森是个更可怕的人呢。”



这算什么话,我可是自认为向来温柔。



但她的意思也多少能理解。



“我也是,本以为制道院是更可怕的地方呢。”



本以为这里只有敌人,带着跳进泥潭般的心情来到这里。但我错了。在这里的只是十四岁的我们而已。过去的我连这都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才会害怕。



森同学犹豫地小声说:



“猫森你讨厌拜望会吗?”



“完全不讨厌,只不过有的日子不得不讨厌。”



“这算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



确实莫名其妙。不得不讨厌的日子,到底是哪天?我也不知道是昨天,还是五百年前,但至少不是今天。



对于在拜望会上推行路线选择制,我开始有些后悔。



心里隐约有了想走到瞭望台的念头。



那样做没有任何象征意义,与过去的历史无关,只是对我个人今天一整天的总结。坂口去年吃过的那份全世界最好吃的杯面,我也想尝一尝了。



——要不,我也走到瞭望台吧。



正当我再三犹豫要不要说出口时,森同学说:



“果然我还是选海滨公园好了。”



她能轻易说出这这句话,让我有些羡慕。什么时候我也能用和她同样的语调,说出同样的事情呢?



啊——濑户同学小声叹道。



她抬起头,我也随着一起看去。



“是月亮。”



森同学轻声说。



在护栏另一边,一片漆黑的林间看得到夜空,上面浮着圆圆的月亮。



撑住濑户同学腰部的手上,重量轻了一些。







到达住宿设施时,时间大概是晚上六点十五分。



老师站在大门口,清点到达的小组。只要在这里提出弃权,就不用再走下去。



我问过负责的老师,知道八重樫朋美已经弃权。不过如果可以,拜望会期间我想和她一起走走。如果是现在,或许我能对她的话理解得更准确一点。



到食堂能领到晚饭——饭团和简单的盒装副食品,拿到晚饭后小组集体活动就结束了。



——吃完这个,去找八重樫吧。



如果能和她一起走到海滨公园,那简直棒极了。



这不是意气用事,也没什么打算。现在已经和当时不同。



我想和八重樫朋美成为朋友。



7.坂口孝文



抬头看去,已经完全不见一丝晚霞的余韵。



晚上六点三十分,我靠在市立医院一般设计乏味的住宿设施墙上,喝着水壶里的麦茶稍事休息。夜风凉爽,身体内部却依然发烫,接连不断地冒汗。看看旁边的野见,发现他也一样。我问道:



“你要去海滨公园吗?”



他轻轻点头。



“那边也没有台阶。”



“哦。”



“你呢?”



“瞭望台。”



接下来要继续走八公里以上,而且还要爬三百级台阶,简直傻透了。不过不走不行。



我打开放在一旁的背包,从里面塞满的零食里挑出一份Hi-CROWN。Hi-CROWN这种巧克力很不错。在白色烟盒状的小盒里,装着四片细长的板形巧克力。我打开包装,朝野见递去。他拿去一片。我也同样拿出一片,剥开银色包装纸。在背包里待了一天的Hi-CROWN已经变得柔软,略微融化。入口很甜,但余味是苦的。巧克力和勇气相似。



(译注:Hi-CROWN,日本糖果公司“森永”的高级巧克力品牌,自1964年开始销售。文中描述的这种包装模仿昭和时代的香烟盒设计,在当时曾风靡一时。在现代,Hi-CROWN已经换成新的包装。)



“果然,瞭望台那个地方不能去吗?”



“嗯?”



“我不太懂,所以问问。”



或许无论怎么想象,都无法切中核心。



野见用他绿色的眼睛静静盯着我。他咬了口Hi-CROWN,然后轻轻摇头。



“不是不能去。去了也没什么。不过,那儿有块石碑对吧。”



“嗯。”



钵伏山的瞭望台上,有块墓碑一样的西式方形石碑,上面记录着约五百年前的史实,换句话说,就是黑色眼睛的部队攻击绿色眼睛的领地,并且杀了很多人的内容。



“那个,你有什么想法?”



我犹豫了一下,不过尽可能坦率回答:



“没什么想法。”



在一块石头上刻着文字。文章感觉像是课本一样。篇幅不长,但看到一半左右就腻了,剩下的一眼扫过。



野见笑了。



“我是觉得没什么关系。对我来说,那东西远不如一片巧克力重要。”



“然后呢?”



“但我还是会特地想这些,所以或许真的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那就和我的想法完全不同。



拜望会让我们累得筋疲力尽,稍稍显露出自己真实的一面。所以无论我还是野见,都一样嚼着Hi-CROWN。



“你什么时候去过?”



是说去那个瞭望台。



“记得是小学四年级吧。爷爷到我家里来,说是去散步,却让我坐上了车。”



“嗯。”



“那天好像是奶奶的忌日。她在我爸才三四岁的时候就死了,离我出生还远呢。”



“嗯。”



“所以是四十五年左右前吧。奶奶病倒了,于是爷爷给119打电话。救护车开过来,在前面的大街停下,却又直接开走了。”



“为什么?”



“按爷爷的说法,当时家附近有另一个人倒了,本来该接走奶奶的救护车被那边抢走。结果,奶奶死了,好像是因为心肌梗塞。”



野见没有提起眼睛的颜色,但他说的一定就是这么回事。比起绿色眼睛,那辆救护车优先救了黑色眼睛的命。



“爷爷不停大喊,可救护车连车窗都没打开,只有副驾驶座上的人朝爷爷瞄了一眼。”他说着咬了口巧克力。“特地爬上几百级台阶,在一块无聊的石头前面给我讲这个,我又能怎么办?这没什么关系吧?再特地强调没关系也够麻烦的。”



所以我才这么想啊。野见说着总结自己的心情。



我有话想对他说,心里的确萦绕着具体的感情,却没有变成话语。总觉得我没有权利说什么。明明事情不该是这样。他和我住同一个宿舍,是今天一同走过拜望会的朋友之一,这些就是事实的全部才对。



我好不容易才像找借口般说:



“我是想和绵贯炫耀,说走到瞭望台了。”



和去年一样累得要吐血,不过杯面果然好吃,拜望会还是和去年一样的拜望会——我只是想和他这么说罢了。



“嗯,我觉得挺好的。”



野见把剩下的最后一块Hi-CROWN扔进嘴里。



我低着头,在野见身旁待了一会儿。



本来现在该准备出发才行。去住宿设施的食堂,把已经空了的水壶重新灌上冰凉的麦茶,领到盒饭,朝那个瞭望台前进。可是,我怎么也抬不起头。



不久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声音干脆利落,听不出疲倦。于是我能确信那声音是谁。没什么理由,但就和看到面容一样。只听声音就能分辨。——哦哦,是茅森。



抬起头看去,真的是茅森良子。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她的眼睛,显出比平时更深的绿色。



“辛苦了。”



她说出的话和紧绷的声音形成反差,让我笑了。



“辛苦了。拜望会怎么样?”



“有趣啊,很有趣。对了,你看到八重樫同学了吗?”



“八重樫?”



“我想和她一起走到海滨公园。”



“哦,我在坡道下面见到过,你再等一会儿?”



闻此,茅森皱起眉头。



“真的?”



“嗯。”



“不对劲。”



“哪里不对?”



“八重樫同学比我先在这里登记过,还盖了弃权的章。”



那就怪了。茅森走在我们前面,如果八重樫比茅森更早到达这处住宿设施,为什么她会在坡道下面出现?



“折回去了?”



我嘀咕道。



茅森立刻回答:



“可是,为什么?如果有人在拜望会上逆行,我应该也能发现。”



“那可能她还没到,但老师弄错了。”



“可能吗?”



“可能性是有的,比如盖章时位置偏了一格。”



毕竟是靠人手做的,没法排除单纯的失误。



但茅森摇头。



“她那组的其他人也都盖了章,有可能五个人一起弄错吗?”



“说不定是当成了其他组。”



“二年级女生中,全员绿色眼睛的只有她那一组啊?”



这么想来,的确不太可能。那么八重樫果然已经到过这里,和老师提出弃权,然后又回到坡道下面。



“有其他路线。”



茅森嘀咕道。



我们这些拜望会的运营委员知道,要从住宿设施返回八重樫出现的道之驿,有正规路线以外的路可走。那是条山间的远足路线,但不是很好走,灯光也不多,这个时间很危险。



理论上,八重樫可以从别人看不见的路悄悄回到道之驿,但那有什么用?



“我去找她。”



茅森说着立刻转身。



“知道了,我也一起去。”



我慌忙起身,这时连双腿的疲倦也抛在脑后,快步赶上茅森的背影。



8.茅森良子



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保险起见,我本打算从山间的远足路线前往道之驿,把正规路线交给坂口。只要那样,无论八重樫从哪边走都能找到她。但这个想法被坂口否决。



“很危险的。我们从正规路线下去,如果没找到就报告给老师吧。”



没办法,我点点头。



坡道上行人稀稀拉拉的。包括后从制道院出发的高年级学生,有很多组已经到达住宿设施。迎面遇到的学生们抬头看到我们,都一脸奇怪。在拜望会上逆行果然引人注目。



离道之驿还有五百米左右时,前面有五个女生走了过来。是樱井她们组。坂口小声说:



“之前八重樫和樱井在一起。”



我轻轻点头。



樱井好像也注意到我们,她停下脚步抬头看过来。



“什么事?”



“我有事想问,八重樫同学的事。”



她简单和同组成员说了些什么,很快其他四人留下樱井,继续走上坡道。从身旁经过时,她们怀疑地看着我,其中一人对樱井轻声说“加油”。



樱井一直盯着我。



“朋美怎么了?”



“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谁知道。”



“在坡道下面时,你们还在一起吧?告诉我八重樫同学在做什么。”



她特地走上这段漫长的坡道,告诉老师弃权后又折返下去,是什么理由?



樱井皱起眉头。



“我怎么知道。”



骗人。樱井知道情况,所以才让同组的四个人先走的。



“求你了,告诉我吧。我不想闹出大事。”



“因为你的计划会被彻底打乱?”



“也有这个原因。”



对我来说,这次拜望会的目的是给选举战积累优势。必须让活动顺利成功,为荻同学拉到选票,现在情况正离目标越来越近。然而,如果出现一个学生——而且是绿色眼睛的学生失踪,给人的印象就会糟糕很多,说不定会被人看成是强行增加路线带来的后果。



“不过,我也是真的担心。所以如果接下来找不到她,就立刻报告给老师。我觉得八重樫同学不希望变成那样。”



“别管她,和你没关系。”



“这我做不到。”



“为什么?”



“担心朋友需要理由吗?”



“你和朋美又不是朋友。”



“或许吧。是不是都没什么,担心别人不需要理由啊。”



樱井沉默了许久。



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说服樱井。由于不知道她和八重樫的情况,我原样说出心里的想法。



“我不是想妨碍八重樫同学,也不是责备她违反规则,只要她安全就满足了。但还不知道情况,就不能退步。”



樱井不高兴地瞪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