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强与弱』(2 / 2)
对于死缠烂打的约翰,赛菈的语气终于渐渐泛起了愤怒。
「约翰,我不知道下次是否还能保护你。我不想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拜托你好好考虑。」
「原来如此⋯⋯」
即使是约翰,依然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也就是说,因为我太弱的关系啰。」
赛菈同样也需要一小段时间才能同意。
「──没错。」
「这样啊。」
约翰听到这个回应之后,以坦率到奇妙的态度接纳了下来。
露出心痛表情的人,反而是赛菈。
「大家都先后从我身边消失了。能够好好道别的,真的只有几个人而已。我不想再碰到这种事了。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大家比我弱的关系。既然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只由我自己一个人来战斗,至少这样可以不会感到伤心、难过。」
赛菈以如泣如诉的语气,吐露出始终无法对任何人提起的内心思绪。
赛菈当然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想法。
正是因为在漫长旅途中失去了许多伙伴,所以才终于变成现在这种心态的。
少女的内心,停留在悲伤的尽头。
「所以,由我来保护大家。我知道自己这么说很任性,也不想背叛要跟约翰你结婚的约定。可是,我再也不想让任何人死掉了。」
赛菈说了,这是她的任性。
既不是奉那群贵族阶级之命,也不是受到任何人的指使,就只是坚持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虽然我也想在约翰你面前一直保持乖巧懂事的模样,不过,已经没办法再这么做了。跟我的幸福比起来,我更不希望让你感到不幸。」
然而,少女的一字一句,都让约翰感受到爱意。
赛菈竭尽全力的任性,充满了温柔体贴的感觉。
「就算你会讨厌这样的我也没关系。就算不理会、要舍弃我也无所谓,想笑我是个笨女人也可以。至少希望你能够过得幸福,只要你幸福,我一定也就会感到幸福。」
约翰将手伸过栅栏。
「赛菈,我喜欢你。」
赛菈慢慢靠近,怯生生地捻起青年的手指。
碰触到少女微冷的手指后,在彼此相通的心灵深处,约翰感觉到宛如钻石般坚定不移的决心。
那是世上任何刀剑都无法击碎的,勇者赛菈菲娜的坚强誓言。
「⋯⋯我也喜欢你。所以,没办法跟你在一起。约翰,你要过着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如果愿意称赞拯救了世界的我,希望你能够记得我,记得世上有个叫做赛菈菲娜的女孩,曾经喜欢过你。」
「嗯。」
答案,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赛菈,我不会忘记你,不管过了多久都绝对不会。」
从梅尔迪莎来到自己住处的那个瞬间开始。
约翰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也不会逃避。为了赛菈,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
在厚重的云层缝隙之间,依然看不到月亮。
闻得到雨的气味。
约翰离开监狱后,踏上从城镇外返回住处的路。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了解到,两人眼中的世界,其实并不一样。
赛菈的视野,规模大到无可衡量。因而让他觉得,相较之下更加突显出只求她能获得幸福的自己有多么渺小。
兼具勇者与少女两个面向的赛菈菲娜,不可能单纯只当个少女。
不管做了多少事,她都还是永远无法舍弃勇者的身分。
自己连这种事都没想到就轻率地向赛菈求婚,也不知道她答应时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实在是⋯⋯我真的是个蠢蛋。」
自己跟赛菈的人生,究竟是从哪个地方开始分道扬镳的?
他很清楚,就是在自己失去手臂,选择离开赛菈身边的那一天。
他无法不去想像。假如自己继续跟赛菈一起旅行,直到打倒狂神为止的话。
约翰心想,倘若赛菈能够认同我是足以与她并肩的战友,愿意依靠我,相信结果绝对不会是今天这样吧。
所以,这一切都是自己应当背负的罪。
现在自己内心的苛责,正是当年舍弃她的惩罚。
事到如今,不能再有所逃避。
因为,我已经决定要面对这个宛如地狱般炽热而又丑陋的伤痕,继续往前迈进。
「今晚好像会有骤雨啊。」
不知何时,青年的身边已经多了个男性。那个急性子的男性已经撑起了伞,对约翰投以温和的微笑。
「⋯⋯专程跑来嘲笑被甩的男人吗?小穆。」
「怎么会,我才没有那种嗜好。只是觉得,或许可以帮你分担一点伤痛而已。如果会让你觉得困扰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
青年微微摇头,穆德露出看似感到放心的笑容。
或许这种状况只是迟早的问题吧。不过,一切的发端都是因为穆德拿来了外出许可证。
「⋯⋯小穆,告诉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魔族发动袭击,赛菈将他们杀光后就去坐牢的事。」
「我还没万能到那种地步啦。虽然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侵入了这里的结界,但是那时还没想到,侵入者竟然会是高阶魔族。我发誓自己没有说谎,我就只是一心希望你们能够获得幸福而已。」
这样啊。
约翰轻轻点头。
「我相信你啰,小穆。」
「然而,还是害青年你感到难过了。虽然这么做并不是在跟你赔罪,不过还是请听我说些话吧,关于我女儿的事。」
「真难得啊,小穆你居然会谈起跟自己有关的事。」
「偶尔还是会想要这么做的啦,特别是碰上这种天色十分沉重的日子。」
穆德边与约翰同行,边开始长谈。
「我女儿名叫拉雀蕾,虽然身为父亲的我这么说或许有点自卖自夸,不过,她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在婴儿时期,还没学会站就已经懂得阅读了喔。她的魔法才能也十分出色,或许已经成了比我还优秀的魔法师也说不定。不过,比这些都更加重要的是,她曾经是我的老师。在养育她的过程中,我从她身上学到了许多事,其中也包括如何去爱别人之类的。」
约翰心想,穆德应该深爱他的女儿吧,话语之中处处透露出这种感觉。
「她的个性相当不错,好到不像是我女儿的地步,待人亲切、有着强烈的正义感、为了能够对他人有所帮助而努力不懈。所以,大概是必然的吧⋯⋯她不顾我的反对,还是踏上了追随勇者赛菈菲娜的旅程。」
「这⋯⋯」
约翰抬头看向穆德。在对方的眼神之中,有的只是怀念之情。
既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
「她加入勇者的旅程,应该是青年你离开之后的事了吧。原本还会不时寄信过来,在某一天之后,突然就完全断了音讯。我当然也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照着自己的希望而活,然后也这样死去了。」
「死」这个沉重的字眼,让约翰不由得皱起眉头。
「我甚至没看到她的尸体,就只是这样持续守着祖国,现在也还是悠然地活着。」
然而,正是因为穆德你还活着,所以才能及早对应赛菈受到的诅咒。
即使这么说,大概也无法成为什么鼓励吧。
如果换成我的话会怎么想?──约翰思考着这件事,对穆德发问。
「你感到后悔吗?当时没能阻止她。」
「怎么会呢,女儿她想怎么活,不是我能够决定的吧。她就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已。不过,如果要说留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我没能够确认。」
「确认?确认什么?」
「要是那时去协助少女的人不是女儿,而是我,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对了,这件事,因为对象是青年你,所以我才会说的。连少女也不知道拉雀蕾是我的女儿。所以,麻烦你帮忙保密。」
不管怎么说,他原本就无意重新提起已死之人的话题。
「相较之下,究竟谁比较幸福呢?」
穆德仰望天空,彷佛在询问已经不在人世的某人。
「是依照自己想法行动而丧命的女儿,还是懦弱但现在依然活着的我?」
来到分别通往王城、归途与城镇的三叉路口时,约翰停下了脚步。
「⋯⋯小穆,我认为⋯⋯」
「是啊。」
像是看着耀眼的事物般,穆德眯起了眼睛。
「你从一开始就有答案了呢,所以才会如此吸引我。」
「潜入城镇的魔族,不是只有十六个而已,对吧?」
温柔的贤者没有回应。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答案。
「我知道了。就算是我,只要注意观察,还是看得出拟态成人类的魔族。剩下的,我就自己去找吧。」
穆德收起雨伞,喊住了准备离开的约翰。
「一直守护着这个城镇的人是我。魔族虽然只剩四个,不过,全都是高阶魔族。基本上,他们对活人没兴趣,因为,现在也没必要奉献祭品给狂神了。只要放着不管,他们应该就会自己去找散发出狂神气息的少女了吧。」
「既然是这样,那就更得快点解决才行了。」
约翰确认了挂在腰间的长剑重量。
过去,斩下青年右臂的对手是中阶魔族。
得要面对四个比那更强的对手吗?
未免太过鲁莽──连青年自己也无法不这么认为。
「你打算战斗吗?」
「是啊。」
「⋯⋯那是比你自己的命更加重要的事吗?」
没有必要犹疑。
「当然。」
我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里的?
为了什么而装上魔神器,离开村子的?
「因为,我根本什么都还没达成。」
与赛菈重逢,将她带出地下庭园,不过都只是过程而已。
青年是为了让少女获得幸福而来到这里的。
不管是魔神器的控制、取回她的心灵,甚至是结婚的约定,全都只是其中的一环而已。
希望能够给予少女的是货真价实的幸福。
绝对不会有所动摇,不会受到丝毫损伤。既没有不安也没有忧虑,即使经过五十年也依然能够深信不疑的,在「幸福」这个原石之中的一小颗结晶。纵使它根本不存在,就只是对乐园怀着梦想的人所虚构的神秘也无妨──
──约翰一直追寻着真正的幸福。
「敌人强得无法估量喔。」
「我知道。」
「交给少女处理的话,她大概能够毫发无伤地轻松解决吧。」
「所以才更得由我来对付。」
「那个少女,真的值得你这么做吗?就算赌上性命,也无法保证少女就会因此而认同你喔。甚至可以说,即使你活下来,少女也一定会对你的鲁莽行径加以谴责,批判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危险。」
约翰转头回望宛如正对自己施以考验的穆德。
他笑着回应。
「我知道,所以,这是我的任性。」
既然赛菈坚持己见,那么我当然也可以这么做吧。
不是为了站在少女身旁,而是为了能够与「伟大勇者赛菈菲娜」比肩。
「既然是足以成为勇者丈夫的男人,总不能一直被老婆管得死死的吧。」
穆德就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拜托你要活着回来喔。否则,我得对你的少女保密的事就又会增加了。」
「没问题。我今天已经跟她好好地吵了一架,应该可以让她以为约翰就这样负气踏上旅途了吧。」
「⋯⋯哎呀哎呀。虽然所谓的贤者是指贤能、聪明之人,不过,我现在开始觉得,自己似乎一直都在采取最愚蠢的选择呢。」
「抱歉啰,小穆。」
「别在意。」
穆德耸耸肩,露出笑容。
「毕竟我们有这么深厚的交情嘛。」
在连月光都照不下来的黑暗之中,受到开始下起的雨水击打,一名男子踏上征途。
倘若自身的罪孽是内心过于软弱、力量过于弱小。
那么,现在正是赎罪的时刻,只为了这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