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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我不想当灰姑娘(2 / 2)




“是绝望高中对吧?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他们好像是想把绝望传染到全世界,但那些人难道不会觉得很没意思?要我来说,征服世界这种行动理念,真是无聊得让人忍不住苦笑,今时今日谁会把这种事当真啊?知道了莱克特博士和小丑之后,谁还能真心实意地去搞什么征服世界啊。”



“也许是因为你经历过很多才会这么想,但是,第一次接触征服世界这个概念的人,我想他们应该会感到很新鲜。”



年轻人不是极左派就是极右派,这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石川啄木被明治政府盯上,三岛由纪夫在市谷驻地自裁,高桥源一郎因准备凶器集合罪被逮捕。眼中只看得到自己和世界,将身边各种各样的问题屏蔽在外,从自我实现的意义层面上来说,这种做法的效果极好,因为它能让一个笨蛋即使跟世界产生联系也还是笨蛋,能让一个无知的人保持无知去征服世界。



“的确,越是蠢人,你给他些古典的东西,他越喜欢抓着不放,”大槻说。“就像现在才去看《棉被》(译注:田山花袋著中篇小说)也会有新发现一样,他们可能是自以为从征服世界这种陈腔滥调的概念中发现了某些新东西吧。话说就连我也有‘跟妹妹结合’这种古典的行动理念,也没什么资格去嘲笑人家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要笑了,接着说。”



“绝望高中的那些人难道就不会觉得‘征服世界怎样都好啦’,他们难道就不会放弃自己的目的吗?这是个很单纯的疑问。”



“怎么可能呢,这肯定关系到他们自己的存在价值啊。”



“问题就在这里。存在价值这种东西呢,只要你活着,它自然就会有,没必要非给自己定个什么目的,真是蠢死了。”



“像你这样只要活着就足够充实的人是……”



我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白夜大人。白夜大人也是一样,只要活着就能创造自己的价值。他不必在故事里登场,不必像动作漫画里那样战斗,他只需要摆起架子,就足以形成十神白夜这个人。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两个人是同类,从他们所站的位置来看,给自己定下某个目的并且不断朝着这个目的向前冲的人的确是很诡异的。



“对我来说人生只要活着就很有意思了,就像这样,什么都不去想,过得很悠闲,偶尔杀几个人,除此之外我没什么追求了。不过一码归一码,说起来我也被关在‘超高中级的杀手’这个笼子里。”



“你也会有笼子吗?”



“我的生存方式说到底也没有摆脱才能的束缚,跟那些推崇征服世界的人没什么区别。我以前没说过吗?就是因为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这个才能,我做不了其他事。我活到现在,鱼贩子、卖摩托车的、漫画家、蔬果营养师等等其他这些本应该无穷无尽的可能性都被一个一个掐灭了。我说,你难道不觉得这很残忍吗?算了……你大概不会明白吧,毕竟你刚刚才放弃了‘超高中级的书记’这个头衔,无限的未来正等着你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我是‘超高中级的书记’的时候,我被这种才能束缚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幸福。”



“没错,这就是问题所在啦,被束缚的感觉很幸福,对吧?我的才能,我的性格,我的思考,我也多少有些舍不得它们,受到才能束缚的这种现状让我感觉很舒服。”



为什么人走上轨道就会感到快乐呢?那些宣称自己“不想按照大人铺好的轨道走下去”的年轻人,其实也是走在“不想按照大人铺好的轨道走下去的轨道”上面,并且从中得到了安心感和安全感。虽然我明白完全的独立和完全的自由都只存在于观念之中,尽管如此,这也太不自由了。尽管我不当“超高中级的书记”了,但我也不过是被另一种常见的套路框了进去,就像那种:“我要抛弃这个,抛弃那个,一个人活下去!我不是玩偶!”我不知道易卜生写《玩偶之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反正这就意味着,我活到现在还抱着一个一百多年前就有的概念不放。在深感自己窝囊的同时,我也对大槻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我所认识的大槻,对于受到才能束缚的人生反倒是予以肯定的,以他的人格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人都想要更加自由,想要飞得更高,”大槻继续说着不像他平时风格的话。“十神也好兄弟也好杀手也好,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都丢到一边,去享受完全不同的人生,你不觉得我们有这个自由吗?”



我没能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为了躲避从上空坠落的物体,汽车一个急转弯,并且一次还没完,第二次第三次紧接着来了,大槻一打方向盘,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开,来了个让人头晕恶心的拐弯。从天上落下来的神秘物体嚓嚓几声插在道路上,似乎它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攻击,而是要把我们引到某个地方去。大槻哈哈大笑着继续开车,按照它们的诱导把车开进了巷子的一个角落。



前方站着一个少女。



土气的水手服,土气的圆眼镜,土气的三股辫,全身散发出负能量,这个人我认识,那是……“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腐川冬子。腐川同学居然真的到捷克来了,她追了白夜大人九千公里,其精力之充沛几乎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腐川同学的样子很奇怪,虽然要说奇怪的话她一直都很奇怪。这辆车正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她接近,她却低垂着脸毫无动静,就好像站着失去了意识一样,她一动也不动。发现了目标的大槻不但没有松开油门,反倒用力踩了下去,很显然他是想撞死腐川同学。汽车的引擎盖距离腐川同学还有几米远的紧要关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腐川同学像脚上装了弹簧一样高高跳了起来,大槻似乎也很意外,说了句“咦呀”之后来了个急刹车,汽车夸张地打着转,在几乎就要撞上民宅的地方停下了。我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将目光投向周围,发现腐川同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车的正前方了。长长的三股辫松垮垮地垂下来,两只手也松垮垮地垂下来,手上握着什么会发光的东西。剪刀?为什么?我脑中的疑问与混乱到达了沸点,无法对眼前的情景顺利进行信息处理。我顶着乱成一锅粥的脑袋下了车,然后又发生了一件让我的大脑更加混乱的事情。



“你一叫我……”



腐川同学缓缓抬起头——



“我就出来……”



红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锵锵锵~~~~~~~~~~~~~~~~~~~~~~~~~~~~~~~~~~~~~~~~~~~~~~~~~~~~!!”



大叫道。



(译注:1969年TV动画《喷嚏大魔王》中大魔王从瓶子里出来时的台词)



5



两眼充血,伸出蛇一样长的舌头,咯咯咯咯咯地高声大笑,挥舞着两只手上的剪刀,这个人看似是我认识的腐川冬子,实际上却不是。这怎么回事,我不认识这种人,“超高中级的文学少女”腐川同学不会做这种事的。与此同时,大槻却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兴奋起来了,嘴里念叨着:“是剪刀……武器是剪刀,哇,太棒啦!”看样子这里只有我一个正常人。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腐川同学再次高高跳起,落在了车上。



“当当当当——!人家就是‘超高中级的杀人魔’灭族者翔,意外是个很顾家的杀人魔哦——!咯咯咯咯咯咯!”



灭族者翔?那个街头巷尾轰动一时的连续杀人魔的名字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从腐川同学的嘴里冒出来呢,我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咯咯咯咯咯咯!真是的啦,人家出场得太晚了!你知不知道还剩几页了啊!”



“腐川同学……”



“你是笨蛋吗?!人家才不叫什么腐川雪白小林这种逊毙了的名字,不是刚刚才说过人家是灭族者翔吗!你有没有鼓膜啊?要不要像处女膜那样给你做个再生手术啊?!”



“就、就算不是处女也是有价值的!”我脱口而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请当做这是因为我头脑的混乱程度已经达到顶峰了吧。“不说这个了,呃,腐川同学你是怎么了,这里很危险……”



“是白夜大人的命令啊。”



“白夜大人?”



“我说,别在人家的达令名字后面加什么‘大人’啊,谁允许你这么叫的。”



红色的眼睛狠狠瞪着我,我顿时胆怯了,不由得道歉说“对不起”。



“人家是有杀人美学的啦,或者也可以说是杀人原则,本来人家只会把剪刀用在心动的美男子身上,因为白夜大人说要保护你,人家才勉为其难答应的……咯咯咯咯咯!怎么样这个!这个怎么样!人家很听话对吧!”



“你跟白夜大人说过话?那就是说腐川同学,你见过白夜大人是吗?”



“就说人家不是腐川啦!还有人家也没跟白夜大人见面啦你这个贱丫头,他只是写在一张小纸条上,但人家还是遵守了他的命令,真是太听话了。就是这样了,请问你听明白了吗?要是听明白了就感谢人家来个三顾茅庐吧,你这个同穴兄弟制造机!”



“怎么感觉全是骂人的话……”



“哎呀呀呀呀,你很受伤?人家就是那种想到什么说什么诚实又敏感的体质啦,郑重向您表示歉意,实在非常对不起(棒读)。好了致歉会三秒钟结束~”



“白夜大人在哪里?”



“你才是那个知道答案的人吧?人家要去替心爱的达令开道了,不起眼的原创角色就在这儿等着吧,”腐川同学原地旋转了一圈,这次她盯上了大槻。“话说,是不是只要把这家伙揍得爬不起来就行啦?把这个一看就是小喽啰的大叔手脚都割下来就行了吧?”



“哦哈哈哈哈哈,”大槻拿出了小刀。“没想到灭族者翔的真实身份居然是个文科女生,连续杀人魔为什么都这么阴暗呢,应该再爽朗一点才对嘛。”



“大叔你好说话真是帮大忙了,然后呢,你就是前‘超高中级的杀手’?”



“我是大槻凉彦,喜欢用香鱼钓香鱼。”



“嗯——,感觉没什么萌点设定也很随意,不过算了,要不要跟人家玩玩啊?学·长!”



腐川同学长长的舌头从剪刀上舔过,大槻动作灵巧地旋转着小刀。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地将视线投向他们两人,但双方看上去似乎都对我毫不在意,手持各自的武器互相对峙。我的理解跟不上了,到底怎么回事,世界已经完全崩溃了,因此它自顾自地向前进,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双手拿着剪刀的腐川同学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扑向大槻,大槻一只手挡住两把剪刀,另一只手上握着的小刀咻地一声横扫过去。腐川同学不费吹灰之力就躲开了他的攻势,然后使出了下一招,但我的眼睛能看到的就这么多了,腐川同学和大槻之间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他们的速度太快了,就像两台电风扇在激烈碰撞,我的眼睛捕捉不到他们的动作,只有利刃相互撞击的声音和不时感受到的风压能够证明他们的攻击是多么惊人。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槻在笑。“真开心,你挺厉害的嘛小学妹,这下可以杀个痛快啦!”



“咯咯咯咯咯咯!”腐川同学也在笑。“面对正当妙龄青春洋溢的高中女生,你就应该快点败下阵来啊学长!”



说话内容和行动原理莫名相似的两个人一边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互相劈砍,一边用相似的声调一起大笑。与此同时,无法参加战斗的我既然手脚派不上用场,于是开动起了脑筋:腐川同学刚才说过“是白夜大人的命令啊”“人家也没跟白夜大人见面啦”“小纸条”,如果这些是真话,那就是说白夜大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由行动,并且正在把我们这些下等人当作棋子操纵。白夜大人平安逃脱,正在按他的想法行事……。可能是因为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吧,我甚至没有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和夜已经站在我旁边了。



“这是怎么回事,姐姐?”



我这时才总算注意到了和夜,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了句“是希望之峰学院派来的援军到了”。



“来得正好,”和夜的嘴角放松了。“要是他们两败俱伤就太好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过分?”



“你都差点被炸弹炸飞了,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呵呵,姐姐今天还是对我这么好。话说回来,那家伙没关系吗?感觉……好像落了下风。”



和夜说得没错,大槻已经陷入劣势了,尽管双方都互不相让,仍然在不断攻击,但大槻的脸上已经显出了疲态,腐川同学却相反,她状态极佳,一副发自心底感到开心的样子挥舞着剪刀。



“Boraboraboraboraborabora!咦~?你怎么了啦学长,怎么跟bora一样虚弱啊!‘todo的最后’只是小杂鱼吗?!学长你知道吗,bora是一种‘出世鱼’,最终形态就是todo,有个词叫做‘todo的最后’,就是‘不会再成长’的意思,这个说法不是很适合学长你吗?咯咯咯!人家不但是杀人魔而且知识渊博真是太无敌啦~!(译注:“出世鱼”在日语中指在不同的成长阶段有不同名字的鱼,此处指的是鲻鱼,自淡水游入海中时称“bora”,生长成熟时称“todo”,日语俗语有“todo的最后(トドのつまり)”说法,意为到头来、终究)”



“bora的内涵我也知道啊,‘oboko’(译注:汉字写作‘未通女’,意为处女,鲻鱼的幼鱼别称也为“oboko”)就是从‘bora’来的嘛。”



“讨厌啦,学长你真是的,大叔的黄色笑话真他妈让人听不下去啊开什么玩笑!”



大槻受到了腐川同学的强力一击,被一下子打飞了,背部重重撞到了地面上。他似乎多少受到了损伤,没能立刻站起来,躺在地上没动,急促地喘着气。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大槻这个样子,小到蚂蚁大到楼房一切都能砍断的大槻凉彦居然输给了剪刀?而腐川同学则十分从容不迫,她像杂技演员一样旋转着剪刀一步一步向大槻逼近。



“喂你好——,请问学长你还活着吗?咦,不回答啊,只是一具尸体了吗!要是已经死了那就不用回答了,请问被学妹狠狠揍了一顿之后您现在心情怎么样?能说说您的真实感想吗?话说,其实人家也不怎么想知道啦咯咯咯咯咯咯!”



“嗯——”大槻仍然躺在地上没动,他抓了抓脑袋。“可以当作是年龄的问题吗?”



“人家是个心胸宽广的杀人鬼啦,什么都能接受啊。”



“我的肉体已经过了巅峰时期了,干不过正当龄的高中生……”



“别推卸责任!”根本一点都没接受。“喂,你这混蛋,既然决心没那么坚定就别说自己是什么杀人魔啊!别放弃啊!干吗在这种时候放弃啊!你的热情呢!你能行你能行你能行!没事的,你能行!Don't worry!Be happy!难过的时候就唱唱《网球甜心》主题曲吧(译注:参照日本著名网球运动员松冈修造语录)!”



“就算痛苦~就算悲伤~(译注:出自《胜利女排(Attack No.1)》动画主题曲,与《网球甜心》主题曲同样均为大杉久美子演唱)”



“大叔就别憋着少女音唱歌啦!”



“不好意思。”



“我说啊,要说肉体的话,人家还正在第二性征发育期呢,技术和经验上应该都是你比较强吧,自己太弱却说是年龄的错,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身为杀手的自尊心吗学长?”



“我无言以对啊。不过让我说一句吧,你那种毫无根据的傲慢,那种东西呢,只能存在现在这个季节里。”



“啊?人家一点都不傲慢。”



“你会这么想本身就是傲慢的表现啦,你的肉体和精神确实都还没有成熟,对于世界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不过呢,这就是你的强大之处,也是你的傲慢之处。小学妹啊,你每天的心情是不是‘杀人根本/不算什么/这样想着/昂首阔步走在人群之中(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这样子的啊?”



“这什么啊,心灵俳句?”



“哎,差不多吧。”



“你要多加小心啊,别让它变成你的绝命诗了。”



“多谢啦。总而言之,青春是个好东西,而我已经失去它了。”



大槻又说了些不像他风格的话,我看着他,终于理解了一件事:是啊,这个人已经上年纪了,跟四年前他在我跟和夜面前表现得像个暴君的那时比起来,构成哥哥的要素已经完全不同了,他已经老了。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像现在这样毫不羞耻地说些无聊的话……。精神异常又心理变态又无比强大的哥哥现在已经不在了,对我来说,这个事实有那么一点令人悲伤。



腐川同学窥见了大槻的弱点,她露出了完全失去兴致的表情,她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一只杀都不值得杀的落水狗。



“不带这样的……不带这样的,说真的,别他妈说些丧气话,大叔,说了这么一通屁话你就不觉得丢人吗?”



“其实我已经接受了自己上了年纪的事实,而且还挺享受的。我住酒店的时候会去按摩,也已经开始到处逛寺庙,有了白头发也不想去染黑了。”



“好冷,真的好冷。”



“你很快也会明白的啦。”



“即便人家变欧巴桑也还会继续杀人的啦♪(译注:森高千里演唱歌曲《即便我变欧巴桑(私がオバさんになっても)》)”



“这不是年龄的问题,成长就是这么回事。”



“不是说好不会长大的吗♪(译注:出自川本真琴演唱歌曲《爱的才能》)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你再怎么笑也是逃不过的,成长是一种通过仪式,它也一样会来到杀人魔身上。”



“真是个无聊透顶的混蛋啊,”腐川同学鼻子里哼了一声。“人家又没有害怕成长,也没有觉得成长没趣儿,人家虽然是个热情高涨的杀人魔,但是只要故事需要,人家也可以摇身一变做个正面角色,就算有人会在博客上写些‘这人性格变化太大让我绝望了’之类的话,人家也能全部接受的啦~。像你这种不自由的大叔连这都做不到,还不如在你变成真正的老人家之前先让人家杀掉呢!”



腐川同学一跃而起,大槻支起身体躲过,但始终没能找到反击的突破口,只能一味防御的感觉。剪刀已经逼近要害了,大槻就快被赶到巷子尽头了。



“真是看不下去了。”



和夜小声说,让那把散发着微光的剑现形了,然后他拄着手杖往前走,对准腐川同学做了一个像是全力挥棒的动作,剑光一闪,腐川同学从容闪开,但她可能是想要争取时间来掂掂这个新加入的对手有几斤几两,一步一步向后退去,拉开了距离。



“我们的兄长,你在干什么?一个高中女生就费了你这么多工夫,你平时不是这样的。”



和夜很不愉快地眯起眼睛,瞥了一眼重整态势的大槻。



“别介意啊和夜弟弟,我就是想试一次啦。”



“试什么?”



“一个之前一直很厉害的角色,一旦有新角色出场,马上就会沦为陪衬,我就想试试这种情节发展。”



“你还在玩啊……”



“大人可比小孩子想象得更贪玩啊。话说回来,好弟弟,刚才难道是你救了我?真开心啊,让我忍不住流下了感激的泪水呢。”



“你可不要误会,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么弱的样子……”



“哎呀呀~?”腐川同学的红色眼睛闪闪发光。“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这个新角色怎么回事,仔细一看是个眼镜帅哥嘛!真是养眼啊!正好用来做视力恢复操……嗯?不过这家伙是不是多少有点模仿白夜大人啊?”



“这不是模仿。”



“哦。”



“十神白夜就是我,我接下来就会成为十神白夜。”



“啥————?你这家伙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不准你这么随随便便叫达令的名字!你这混蛋连白夜大人替换的眼镜都不如!!”



腐川同学似乎发火了,一瞬间就闪到了和夜面前向他砍去,和夜用剑挡住她的攻击,大槻乘隙向腐川同学发起攻击。战斗重新开始,这次是二对一,我不知道我该支持哪一方了,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咯咯咯咯咯!”腐川同学还在笑。“就算再多几只手,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一次性消耗品也敌不过人家的!话说,先不管大叔了,这个模仿白夜大人的,你那把像玩具一样亮闪闪的剑是怎么回事啊,你有没有取得卢卡斯的许可啊?”



“你在小看我的才能吗!”



“咦?你刚说什么,如果人家没听错的话,感觉像是说了‘才能’是吧?”



“没错,这就是我的才能,”和夜一边攻击一边宣布。“这把剑正是我之所以是我的证明。”



“嘎啦嘎啦砰——!老师,有位同学好像在说什么蠢话,明明很明显就是假的嘛?违反校规的人当场剁成肉酱————!!”



“闭嘴。”



“该闭嘴的是你才对山寨货,冒牌货就应该有冒牌货的样子,因为侵犯著作权罪被判死刑吧~咯咯咯咯咯咯!”



“你是在愚弄我吗?”



“‘宰羽浓沃’?什么啊,一种新的洗涤剂?洗毛衣很强力的那种?”



“你这家伙……”



“别说了和夜弟弟,集中精力杀了她。”



大槻的小刀向前刺出打断了腐川同学的攻击,然后他们俩就好像两个配合默契的捣年糕师傅一样开始连续进攻,腐川同学的攻击和防御都发挥不出效果了。



“笨手笨脚的兄弟俩倒是挺会玩配合的……啊!玩!这难道不就是人家正在跟两个男人玩!啊哼~~,人家都已经有达令了,你们想对我做什么啦——!”



腐川同学还在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但她所面临的形势正在不断恶化,她确实正在被一点一点逼到墙边。她无法完全避开对方的攻击,可以看到她的三股辫、水手服的袖子、裙子的裙摆都在发出哧哧的声音不断裂开。兄弟二人始终保持进攻的态势,随着他们每次发起攻击,腐川同学不断向后退,最后她的后背终于紧紧贴在了小巷的墙壁上。腐川同学已经被逼得无路可退,由于背后墙壁的阻挡,她无法大幅度挥舞剪刀,除了坚守之外别无他法。大槻的小刀与和夜的剑向腐川同学扑去,想要刺穿她的肉体,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声毫无来由的枪响。



6



世界凝固了。我的意图并不是想要表达什么廉价的效果,一切是真的都停止了动作。我像个白痴一样张着嘴,腐川同学跟和夜僵住了,大槻张开双臂把和夜挡在身后,他胸前鲜红的血慢慢浸染开来。让时间重新开始流动的,是“当啷”的声音,那是小刀从大槻手上落下的声音。大槻睁大眼睛,用慢动作一样的速度把自己的手移到胸前,看了看手上沾满的血,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啊这是”,然后就这样倒下。于是世界重新开始运转了。



“哥哥!”



剑从和夜的手上消失了,他想把倒在地上的哥哥扶起来,但大槻一边呼吸喉咙里一边发出咻咻的奇怪声音,将他推开了。在这次旅途中,我一路目睹过无数死亡,因此我看得出来,前“超高中级的杀手”,大槻凉彦,我的哥哥,他已经受了致命伤。假的,假的,假的吧,哥哥要死了?就算人不在场也仍然一直支配着我的哥哥,一直不断给我施加各种压力的哥哥,他要死了?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呢,怎么可以相信这种事呢,面对这噩梦一般的情景,我一阵头晕目眩。



“啧,”腐川同学咂了一下嘴。“这么个结局真是没救了,就是躲在那边的家伙搞出来的好事吧,给我滚出来!我们还没打完啊!!”



她这样怒吼道,狠狠瞪着刚才我们坐的那辆斯柯达老式汽车。那辆车停在前面不远处,仔细一看我才发现后备箱打开了一条缝,从中探出长长的枪口。



和夜的反应异常迅速。在枪口发射出第二发子弹之前,他已经拄着手杖冲了上去,从后备箱上面一剑刺下,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刺下,从后备箱的缝隙里喷溅出了鲜血。然而和夜似乎还不满足,他把全身已经千疮百孔的唯香小姐从后备箱里拖了出来,像个笨手笨脚的刽子手一样砍下了她的头。唯香小姐的头与身体分离之后,顶在她头上的章鱼终于动了,动作迟缓地逃开,但和夜毫不留情地把它一脚踩扁,章鱼吐出一点墨汁之后死透了。



可能是血呛进了气管里,大槻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痉挛起来,不停咳嗽着。我不愿看到他明显衰弱下来的样子,把头低了下去,而和夜却回到大槻身边,把他抱起来,凝神观察着生命从他体内一点一滴流失。



“哥哥。”



和夜一再呼唤,大槻却毫无反应。他并不是没有力气回应,而是有意不回应的,他一言不发,好像正以强韧的意志约束着自己,不让那些无聊又伤感又丢人的话脱口而出。大槻的这种态度令我感到心痛,眼泪几乎就要从我的左眼里夺眶而出,而和夜却突然说了一句话,把我的眼泪噎了回去。



“稔哥哥……”



这句话让幻想的厚厚皮囊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裂开了,藏在内部的真相被刨了出来。是的,这个人的名字不是什么大槻凉彦,这个人被赶出家门后收留他的并不是大槻家,这个人是大江稔,这就是真相。可能是因为我身上已经没有博尔赫斯了,所以记忆更加容易苏醒了吧,在哥哥就要死去的关头,我终于回想起了真相。我想最后跟他说几句话,鼓起勇气将眼睛抬起来,但哥哥却已经断气了。我的青春时代结束了,我这样想道。



“啊嚏!”



我听到了不合时宜的喷嚏声。回头一看,腐川同学又是平时那个腐川同学了,眼睛也恢复成了平时那种昏暗的颜色,她将那张我熟悉的神经质的脸转来转去,发出狼狈的叫声:“怎、怎怎怎怎怎怎怎么回事啊这是,难道那家伙又出来了……”她似乎因为太过慌乱而没有注意到我们,开始攀爬小巷的墙壁。



我做了个深呼吸,把哥哥鲜血的气味摄入体内,然后吐出,重复了好几遍这个过程之后,我恢复了平静,平静得几乎连我自己都感到悚惧,于是我迈开腿往前走去。再留在这个地狱里也没有意义了,不……为了避免产生更加残酷的地狱,我往前走去。



“姐姐。”



和夜拄着手杖追了上来。



“我要走了,白夜大人在等我。”



“到了这种时候还念着十神白夜啊。稔哥哥一直很爱姐姐啊,他应该是认真的。”



“嗯,也许吧。”



“姐姐呢?姐姐你是怎么想的?”



“我爱他……”



“也许?”



“嗯,也许吧,不全是吊桥效应,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我的确爱哥哥。”



准确来说,我是不得不去爱他。如果我不去爱哥哥,那我就不能像个接受圣诞礼物的孩子一样,接受他那种暴力的爱了。除了去爱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维持我的存在,从这层意义上来说,这种爱是消极的,但爱就是爱,这种感情执拗地不断刺激着我的泪腺,就算它只是自卫本能带给我的错觉,但那也仍然毫无疑问就是爱。



“但是姐姐……你不肯为他流眼泪吗?”



“我不会为他流眼泪,这就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复仇。”



“求你了,带我一起走吧。”



“不行,我必须跟白夜大人两个人一起让一切结束。”



“姐姐。”



“我不想当灰姑娘,”我停下脚步。“我不是公主,这些我已经厌倦了。和夜,你和哥哥都想把我关在城堡里,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我也有我自己要走的路。”



“我已经不会再妨碍姐姐走你自己的路了,而且看来我也有必要去找我自己的路呢。”



“你自己一个人去找吧,我也要一个人往前走了。”



“让我跟十神白夜见一面,”和夜从喉咙里挤出了真挚的声音。“作为十神财阀的一分子我想跟他做个了结。”



和夜的立场显而易见,即使他得到了世界卫生组织传染病防控委员会行动队队长欧文·埃雷维塔这个新身份,他也无法摆脱对十神的执着。在“口无村火灾”中和夜的过去被烧毁,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中他的未来也被烧毁,他一心只想着要打倒白夜大人,成为十神财阀的首脑。现在和夜还没有开辟出属于自己的道路,要想突破这种局面,他还是只能去找白夜大人。对我来说也是一样,不管我距离博尔赫斯和《白夜行》有多远,我还是满脑子只想再次见到白夜大人。即使已经过去了四年的岁月,说到底,我跟和夜也还是十神的孩子。



“是啊,为了摆脱十神的引力,也许我们的确有必要去直面十神……”



“姐姐,十神白夜现在在哪里?”



“布拉格城堡。”



“怎么可能!”



这也难怪和夜这么惊慌失措,布拉格城堡不仅是捷克的代表性建筑,而且也是总统府所在地,企图征服世界的十神白夜居然藏在运营整个捷克共和国的中央机构内部,这实在太脱离常识了。然而我在听到那次广播的时候就坚信白夜大人一定在布拉格城堡,白夜大人就像在提示我一样,他说过“一个与我相称的地方”,而这种地方在捷克国内除了布拉格城堡之外别无第二选择。白夜大人设法躲过了政府、警方、联合国军队的一切耳目,潜入了城内,他正在那里等着我,事情肯定就是这样。



“如果要进布拉格城堡,我觉得你肯定会需要我的,”和夜说。“我现在是WHO的大官,在捷克没有人敢不听我的话。”



“我们进去之后你就封锁城堡,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知道了。好,我们走吧。”



“嗯……。赌上十神之名。”



布拉格城堡。



我为了逃出城堡而前往城堡。



<CHAPTER 1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