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既然没有喝酒,应该能够做出正常的判断。他是不死的。我能从虚空中拿出武器。我们不是人。然而,你却信任我们呢」
淡然的,响起冰冷的声音。艾丽莎对他投去冰冷的眼神。
「对自己的判断不后悔么,人类?你不害怕无法理解的人么?」
红发士兵向后退了一步。艾丽莎严肃的眼神没有放松。如果士兵对两人的存在抱有疑问,将会对之后的计划带来阻碍。有必要进行确认。
而且,艾丽莎知道。人与怪物本来就不相容。
相信不同的种族,将希望寄托在这样的存在身上,是精神不正常的行为。
红发士兵认真的苦恼起来。迷茫在他的脸上闪过,但是,他下定决心一般点点头,再次转向艾丽莎。他的表情很明快,用澄净的眼神看着艾丽莎。
「确实,周围的家伙看不见的东西,现在我看到了……可是,你们并不可怕。我最害怕的是我们自己。村子的系统和旅人的待遇,才是最可怕的」
如此说着的红发士兵望着墙上映出的光景。他现在正无言注视着冷冷清清的战场。血色缓缓从他脸上消失。他咽了口唾液,用颤抖的声音讲出来
「让我害怕起来的,是上次旅人死掉的时候。被留下的女人不堪忍受丧夫之痛……也无法忍受与我们共存,于是带着女儿一起抹了脖子……我想,她一定思考过女儿长大以后的将来……于是无法容忍这种事情」
艾丽莎眯起苍色眼睛。葛兰什么也没说。贤治轻轻地耸耸肩。红发士兵为了止住自己的颤抖,抓住自己的左臂。他拼命的挤出语言。
「我见过那具尸体。因为善后是我们年轻人办的……女儿才三岁,死的时候仍旧是一脸不明不白……她来不及治愈,发冷,浑身是血」
红发士兵的脸扭曲起来,捂住嘴。他差点要吐出来,可是强忍了下去。他的肩膀一边颤抖,一边开口。如同取代呕吐一般,大声惨叫。
「她和我第一个女儿………………才一样大啊!」
艾丽莎无言以对。葛兰和贤治也没有回应他的独白。三个人没有安慰他也没有指责他。红发士兵摇摇头。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用疲惫的语气说道
「你们来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我们害怕的是这个啊。我们害怕外面的旅人,害怕寻找死去的人……寻找被我们欺凌的人,怕的不得了。我们不告知他们的下场便不可能知道,我们对这件事的恐惧远远胜过一切」
我们,害怕我们的所作所为。
艾丽莎回想起集会所里的情景。人们一边询问两人来到『领地』的目的,一边害怕。他们在害怕着什么,为什么甚至于表现出杀意,艾丽莎渐渐明白了。
他们是『穴藏之恶魔』的囚徒,但『领地』内的悲剧是他们一手制造的。
他们害怕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被降罪的可能性。
「最害怕的时候,没有人听我说……明明想吐得不得了,彻夜难眠,却要每日不停地战斗。虽然被劝酒,但我把酒吐了出来,没有喝下去……而就在这样的某一天,有人对我说了,这样的感觉才是正常的」
这里是如同牢狱的地方。所以,人们都会变得奇怪。本来,人应该对人更加温柔。我知道,这才是本来应有的姿态。
「你虽然说过并不珍视人,但并没有这种事哦」
红发士兵讲出诺埃尔说过的话,深深的点点头。他用双手胡乱的拍打自己焦躁的脸,叹了口气,向墙壁上的情景望去。扫视封闭的村子,他将手掌按住胸口。
「那个人告诉了我外面的世界。存在着不同于这里的,另一个地方。我们生在这个村子……在被这个村子的思想侵染之前,年轻人从那个人口中得知了外面的事情」
他说,存在着容许其他想法,战争并非必行之事的地方。如果那个人没有给我希望,我连梦都无法去做。我想让女儿,看到真正美丽的东西。
「你们或许是怪物。但是,不了解外界的我们,在外界看来也一定很像怪物……我想要相信你们。所以,我能够依靠你们么?」
他如此断言,微笑起来。艾丽莎依旧默不作声,看着他的他的笑容。
「好吧,人类,这是你的选择呢。我是不会辜负你的心愿的」
不久,她低声说道。人们对自己与世界的价值观存有疑问,并行动起来。他们判断对方的目的相同,或许很天真,但还是准备去相信。
既然如此,怪物没有背叛的理由。艾丽莎点点头,理解了某个事实。
对于年轻的士兵们而言,诺埃尔是老师,是通往外面的唯一窗口。所以,他们尊敬他。但是,艾丽莎产生了疑问。诺埃尔,应该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既然如此,他对外面世界的讲述,原本又是属于谁的呢。
「不过,想看外面世界的想法,我觉得还是挺不错的。我并不讨厌提供协助。似乎利害一致,而且我是站在人类这边的呢」
贤治突然悠闲的说出来。艾丽莎向他转去,他坐在地上,将床铺拉向身旁。艾丽莎俯视着他正在调整让床铺坐起来舒服的样子,叉起手。
「………………话说回来,你的情况很含糊呢,贤治。你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村子?究竟是什么目的让你来到黑森林里面?」
「总觉得你很过分啊。你们消失在黑森林,我接到报告之后,很担心才过来的啊。毕竟,这个村子在一百年前就被登陆为禁止区域了呢」
他明确的给出回答。艾丽莎眯起眼睛。艾丽莎预料到了他可能会跟踪自己。但是,这后半句话无法理解。禁止区域是什么意思。
而且一百年前,与旅人们为求杀死统治者来到『领地』的时期吻合。
「贤治……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知道什么!」
「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哦?这种琐碎的事无所谓吧。我是神出鬼没的人类的同伴。为了村子略尽绵薄之力的男人。这样就足够了」
「村里的士兵们能不能算作人类还很难说,刚才这么说的人是你吧。怎么轻易地就改变态度了?不要胡说八道来糊弄我的提问…………」
「信任女王的士兵,当然不是人吧?不会抗争的人,怎么能算人」
突然响起含着轻蔑与憎恶的声音。贤治严肃的看着艾丽莎。榛色的眼睛充满了好似地狱的黑暗光辉。他以异常冰冷的语气放出话
「不反抗怪物的家伙,只是棋子而已。人要带着人的自豪去牟取胜利,这才能开始成为人。赖着人类之身,什么都不做……我可不承认将这种东西是人」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他的嘴扬起来,弯成新月状,如同等待回答一般沉默下去。但是,在艾丽莎回答之前,他放松了表情。贤治露出好似猫咪的笑容,夸张的伸了伸背。
「好了,似乎还没有轮到我出场,先睡吧。辛苦了,晚安」
他装模作样的说完,躺在了床铺上。叫人怀疑他可能不会醒来,紧紧闭着眼睛。
艾丽莎放弃追问,视线投向墙壁。遥远的光景之中,混乱仍在持续。在那里,也有诺埃尔的身影。回到地上的她,作为一名士兵正不停搜索。
艾丽莎的手扶在了墙壁上。这个村子对她来说,是不曾遭遇的事例。人们正在开始抗拒怪物的统治,开始抵抗。他们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改变状况。
「好吧。你们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以人类的力量,能否与『穴藏之恶魔』抗争。
艾丽莎·贝萝,只身一人不断与同族战斗的少女,如此呢喃。
她望着如蚂蚁爬行的士兵,祈祷似的握住手掌。
* * *
所有旅人全都消失了,混乱之中,被散布的传闻扩散开来,简单得令人吃惊。
人面对无法理解的事态,只要有合情合理的回答被提出来,就有相信的倾向。
传闻如果不实,就无法解释旅人的消失。对于『没有』逃脱路线的事,无法完全证明。只要人们相信,逃脱路线就会存在。
因为作为王牌的旅人消失,终结战争的希望被打碎了。
人们会用逃脱路线存在的传闻弭平这个沉重的打击。但是,白发的代行人和护卫对传闻的内容表示反对。他们不断的重复,向醉酒的人们诉说要对双子与女王效忠。
人的安宁,只能靠侍奉统治者,充当棋子才能达成。
村民乖乖的接受了这件事。但是,他们的反应正慢慢变化。
因为混合物,酒的效果开始减退。藉由思考能力的回复,他们开始察觉到迄今为止所没有察觉的事情。白发的代行者藏在后方,不上前线。
对身在安全地带发号施令的男人,人们渐渐开始不满。
受到到了始料未及的反驳,他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但是,并没有出现令铠甲出动的明确的背叛者。他一个人在某种变幻莫测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中无所适从。
看到白发的代行人开始疲惫,下一个作战转入实行。
战斗后,在集会所的宴会中,在煮的很烂的炖菜里下了麻药。
白发的代行人似乎察觉到了味道的异常。但精神的消耗让他没有说出这些琐碎的变化,将炖菜吃光。他对旁人宣称身体不适,迅速的回自家休息了。
年轻人们避开有护卫把守的入口以及家人居住的一楼,从窗户突袭。
士兵们将睡着的他搬进了洞穴。就算不投麻药,疲惫的白发代行人也很可能醒不过来。醒来的他虽然诉诸了抵抗,但不久还是接受了被捕的立场。
在他消失后,村子陷入了更深层的混乱。
只要没有确认白发的代行人已死,铠甲就不会指定新的代行人。无法擅自确定谁来代理,护卫们无所适从。与此同时,人们开始传播新的传闻。
据说,白发的代行人,逃到『领地』外面去了。
白发的代行人使用统治者隐藏的线路,逃到外面去了。
消失的旅人也知道那条线路。据说,他们杀死统治者后,会带上放弃对统治者的忠诚,舍弃战场的人离开。消失前,疲惫的白发代行人,一次又一次吐露对村子的失望与不满。而且非常幸运,新的传闻变得非常有可信度。
就连形式上遭到背叛的护卫们也开始相信逃脱路线。突刺同时,西侧发生了始料未及事态。西侧的代理人被士兵怀疑知道逃脱路线,险些遭到拷问。
西侧的协助者们通过自己的判断,决定保护他。一旦失败,可能造成洞穴暴露在民众面前的高危险性事态,但幸好,西侧的代理人平安无事的确保了下来。
加上这个意料之外的事态,传闻瞬间升温。逃脱路线的传闻,转化为对女王的新的信仰。士兵们的时期,开始极致的恶化,达到了战场无法维持的状况。
由铠甲的武力介入,战场勉为其难的维持下去。
此时诺埃尔等人给出最后一击,开始向东西两侧宣讲放弃战争。
几天后,令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不是协助者们制作的,而是村民自发写出的信件开始散播。对现状的不满以及对逃离的希望,东西两侧要求协助并进行交涉。其中,也仍有人对骚乱不屑一顾。但是,人们的心声无法否定,读者的心被动摇了。
其中,第一封信部署次的在人们之中传阅。
据说诺埃尔写的信上,记录着极为简单的话。
——————我想看到真正的蓝天。
——————想让孩子看到真正的蓝天。
这是简单的欲求。正因如此,才难以抗拒,难以否定。
结果,人们推压在内心深处的不满与希望,一口气爆发了。
对旅人下场的恐惧,在对皮的真伪的议论面前变得模糊。能够阻止他们行动的,已经只剩名为铠甲的武力了。村民们对逃脱焦急万分,翘首期盼着旅人的再访。
于是,艾丽莎坐在椅子上,观望着村子明确的变化。
怪物不知腻味的,一直注视着人们的选择与变化。
* * *
结束战斗的群众,今晚也在集会所里相互交换意见。
激烈议论的脸上,焕发出比以前更加明确的表情。
流露感情的一个个意见相互交换,士兵们尝试将意志拧成一股绳。顺从的就像羊一样的印象完全消失。其中,唯独诺埃尔至此为止没有变化。
他身为当事人,却用毫无感情的眼睛观望着狂热的人们。
然后,在远离那里的地方,艾丽莎坐在椅子上,观察着他们。
她翘着脚,撑着脸。在她身后,葛兰在冥想,贤治在安然自得的睡着午觉。她用认真的视线注视着墙壁上的影像,小声说道
「……………………我们马上也要出场了呢」
「是啊,姐姐大人…………真不得了,我也得稍微准备一下」
「事先声明,你什么也不用准备哦,艾莉西亚」
艾丽莎姑且给了个忠告。坐在脚下的艾莉西亚抗议似的挥舞勺子。她鼓起脸,舀起煮烂的豆子,向被绑的白发代行人伸过去。他乖乖的吃下豆子。西侧的代行人和老人在喝茶。但东侧的白发代行人自愿就这样被绑着,今天也躺在那里。
「姑且问一问吧。你对这样的现状没有什么想法么?」
「哼,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想法。他们的选择是他们的选择。既然将我排除,相信梦话,那就随他们去好了…………小丫头,麻烦再给我一口」
「好吧。能够让我艾莉西亚亲自喂你吃,你真是幸福呢!」
「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不好意思,麻烦弄细一点」
艾莉西亚与憔悴的白发代行人的对话,奇妙的对路子。艾莉西亚很闲,正好可以照顾他。她按白发代行人的要求,喂他豆子。白发代行人又张开嘴,吃下了豆子。
「我只相信我所认为的正确之事,为了村子的秩序而工作。如果他们说不需要我这么做,我就只能在后面注视着他们破灭的样子了。哼,可叹啊」
「原来如此,只在后面注视么。如今不对他们发泄不满?」
「啊,没错。我无话可说。我相信我至今为止的行动……既然如此,对他们会自然灭亡之事,没有怀疑的余地。对,我不相信能够成功」
我绝对不会背叛我所相信的平稳生活。我,绝对不会。
白发代行人如此说道,闭上眼睛。艾丽莎凝视着她,轻轻点头。
他的心中,有将村子一直保护下去的理想吧。
这一点,任何人也无法否定。
给他递水的艾莉西亚也望向墙壁。扭曲的光景之中,在广场中集合的年轻人们,不时的望向天空。他们应该在想念藏起来的艾丽莎等人吧。
众人眼睛里,闪耀着比之前更加强烈的希望。
艾丽莎一边凝视着他们的眼睛,一边回想至今所发生的事。
逃亡时遇到的女性,每天都会给他们送来料理。
葛兰说的没错,经过她细心烹饪的食材,即便原本十分粗糙,却也非常好吃。女性说,她是一名年轻士兵的妻子。她一边吃饭,一边豪爽的笑起来。
「我以前有另一个丈夫。但是,他脑袋被打碎死掉了。我年纪大他那么多,可现在的丈夫从未抱怨一句。毕竟除了能一个接一个的生下孩子,我没有身为女人的魅力呢」
「不,夫人,绝无此事」
「哈哈,不必为我顾虑,小姐。丈夫说出外面世界怎样怎样的时候,我没有放在心上。即便如此,如果孩子能够生活在自由中,我还是想要相信」
——负责带路的孩子,已经上战场了。
女人悲伤地笑起来。
地下的老人会定期的将开水送到艾丽莎等人身边。据说,他原本发誓对女王效忠。但是,因为诺埃尔的父亲,改变的想法。
「他的父亲曾对女王发誓效忠过。即便身为旅人的妻子被怀疑是间谍,他也没有进行抵抗,忠诚心到了这个地步。但是,他对此感到后悔,把孩子接了回来。他主张母亲确实与敌方的男子有私通,但和孩子没有关系,只将孩子救了出来」
女性讲述出往事。可是听说,诺埃尔的父亲对此很后悔。
「他对那件事很后悔……很后悔,很后悔,不断的后悔,恨不得去死」
老人缓缓的抚摸满是皱纹的脸。他闭上眼睛,悲痛的说道
「此后,我不再喝酒。醉的话人会糊涂。我总算注意到了……………………让朋友和朋友的妻子哭泣的女王,根本狗屎不如」
年轻的士兵频繁的来到艾丽莎他们身边,报告外面的情况。
艾丽莎也毫不隐瞒的讲出难过的事情和残酷的现实。这其实不该说的。让她只去做甜美的梦,对她来说或许更方便。可是,她将一切都抖露出来。
有时,红发士兵会老实的听取了充满排异情节的世界的事情。
外面断然不是乐园。不知道他会怎样去接受这个事实。
但是,他天真无邪的笑了,这次又约好带女儿给艾丽莎看。
如约定的那样,他某天将年幼的女儿带到了农田旁。他抱起女儿,展示给洞中的艾丽莎等人看。身穿绯色衣服的少女的头发,是艳丽的红色卷发,和他很像。
一切都在渐渐变幻的不稳定的平衡之中,人们开始许愿。
想要看到太阳,看到月亮与云彩,看到小鸟飞翔,看到会下雨的天空。
因为有人想让他们看到天空。
然后,只要没有了铠甲的处罚,就暗示士兵们开始抗拒战斗的时刻。
——————————————————————决战之时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