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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漂浮于暴风雨夜晚的轻舟(1 / 2)



1



那是我高三那年,秋意已深之时的事。



我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烦恼毕业后的出路。就结果而言,我优先选择自己想做的事,进了专门学校。但对于我的志愿,家人都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看,周遭也有其他直接就业的学生或进入大学就读的学生,因此那个时期,我正处在思考着未来漫长的人生,过着些许不安的每一天。



那一天,我放学回家后,看见桌上摆了一封信。应该是家人从邮筒里取出,放在显眼位置的。收件者是我,但没有寄件者的姓名及地址。



一直以来,我都过着与信件无缘的生活。无视于家人嘲讽地询问「是情书吗?」我躲进房里拆了信,阅读取出的信纸。



当时的冲击,应该不需要我再次形容了吧。



很薄情的是,我当时完全不愿去回忆起真子。明明把她当作是我的初恋对象,在那段多愁善感的时期中,也与她度过了诸多印象深刻的时光,但我的回忆宛如河川缓缓流逝般,朝遥远的时光彼端远去不复返——初恋依然是恋情,但只要谈了新的恋爱,过去的事在回忆中所占的比例也会减少。



即使如此,我读了信之后,首先就回想起了真子。会寄这种信来的人,除了她以外不作第二人想。曾经有一次,她替我撑伞送我到家门口,所以她应该知道我家的地址。



各式各样的回忆在脑海中奔腾。我甚至考虑过要不要带着这封信冲往警局。不过,信中并未具体说明她打算采取的行动,我不认为警察会理睬我。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失去了她的音讯,完全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虽然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我当时似乎烦恼了好几个小时。



我颤抖着双手将信纸收回信封中。



然后——当作没有看见。



我一点都没有想把当时的行动正当化的意思。但是,我又该怎么做呢?



我或许能前往她在镇上的前工作地点,询问她搬去了哪里;又或者还有另一条路是去寻找可能仍住在镇上的她的双亲。不过,就算那么做又如何?



——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以这句话为开头的信件,我该从何找出希望?



有一个词语叫作「薛丁格的猫」,这是量子力学的用语,指的是「被关在盒子里的猫,在打开盒子之前不知道是生是死,其实是处于生与死两种状态的叠加状态」。



我没有打开盒子的勇气。我认为只要不确定她的死亡,在我心目中她就依然活着。反正不会再见面,这样不就好了吗?



当时正是我烦恼出路的时期,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非思考不可的事。当然,我不认为那比人命尊贵。然而人类是有极限的,而高中生的极限或许比大人所想象得还要小上许多。



对于她充满悲哀的人生,我无法承受并加以拯救,亦无法为她吊唁。所以,我决定当作没看见。无论是信件、邂逅的人、在河畔交谈的内容,抑或恋情。我试图忘记一切,明明记得也当作忘了。



然后,她这个人就从我的人生当中消失。



徒留「寻找理想的咖啡」这个已失去对象的约定。



2



「……信中所写的内容,与浮舟经历的命运很相似呢。」



在相互交换完该说的情报后,美星小姐这么说,紧咬嘴唇。



仅是相似,严格来说并不相同。不过,同样都是已经有了缔结婚约的对象,却因中了其他男子的策略而任对方占有,单凭这一点类似之处,就足以作为真子将自己与浮舟重叠的原因之一了。



车子逐渐接近宇治,但我仍无法消化美星小姐所说的内容。因为她指出我严重误会,并公布的内容,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真子小姐曾说过她喜欢的电影——」



美星小姐突然低语,而我再次列出名称。



「是《理发师的情人》《苏菲亚的选择》及《百万大饭店》吧。」



「青山先生,你都看过了吧?所以才能讲得如此流畅。」



「对。听真子小姐说完后,我立刻去录影带出租店租来看了。虽然每部作品对国中生而言都是有些艰涩难懂。」



「既然你看过了,应该已经察觉三部作品的共通点了。除了这是以恋爱为主题的故事之外,另一个重大的共通点。」



我点头。



「就是自杀吧。每一部作品中,主角的恋爱均是以当事人自杀划上休止符。」



对国中生的我而言,这部分并未带给我什么深刻的意义;收到信的高中生的我,则是努力避免回想起各种事;而现在,对于与真子重逢后的我来说,电影的话题不过是回忆。



「〈宇治十帖〉亦然,或许真子小姐从年轻时起,在鉴赏故事时就容易对登场人物自尽的决心感到钦佩感动。虽然无法得知是因为真子小姐曾有一瞬间考虑过自尽……抑或是随着对这类故事的偏好,而将自己导向自尽的想法就是了。」



首先,我想到了真子曾因家庭不和乐而哭泣的事。当时,她或许曾有一瞬间产生寻死的念头——然而,人心并不是这么单纯。竟然试图以自己仅知的一小部分来推测她最重要且深刻的部分,我对此感到羞赧。



「真子小姐写了那封信之后,真的跳河自尽了吗?」



美星小姐会这么问也很理所当然。即使如此,我仍无法压抑内心悲惨的想象。



「我不知道她是否实行了,或是以未遂告终。然而,就结果而言,真子小姐获救了。但这反而更使她将自身与浮舟的命运重叠也说不定。」



这时,一个令人不快的想法浮现在我脑中——六年前,真子真的想寻死吗?试图在现实中创作故事的她,有没有可能为了让自己更接近浮舟的命运,而假装投河自尽呢?



毕竟人命关天。无论她究竟是不是认真的,外人都不该妄加断言,所以我并没有说出口。但我不认为美星小姐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无论如何,借由没能成功寻死,使得真子小姐继续活在接下来的故事中——然后,与青山先生重逢。」



「跟我?」那又怎么了?



「在〈宇治十帖〉中,不是有个横川的僧都救了浮舟吗?他在〈宇治十帖〉中,被描写成一个慈悲为怀的人物。作者虽然不时会抨击这个人多嘴的性情,但至少从世人的角度看来,他是个德高望重的人物。」



横川的僧都在宇治之院发现浮舟时,弟子们虽然怀疑浮舟是不是妖怪而反对救援,但僧都力排众议,独断地决定拯救浮舟。此外,还同情恳求出家的浮舟,尽管理解年轻女子舍弃俗世所代表的意义,仍听从了她的愿望。姑且不论他各个言行的是非对错,他被描写成一个温柔之人,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回过头来看,这个人物就是青山先生。你对真子小姐而言,想必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吧。在偶然与你重逢时,真子如果是这么想的呢——演员全都到齐了。」



我起了鸡皮疙瘩。换言之,我也被她当成故事中的一名角色了?



「这么一想,就能够解释六月时,她为什么会在你面前假装受到家暴了。」



「咦?当时得出的结论不是为了吸引我的同情吗?」



「真子小姐谎称自己受到男性施暴时,青山先生同意让她到家里避难吧?这个布局正好与僧都救了浮舟,将她带回小野一样。这或许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是为了这么做,才设计出猿辻的恶作剧?」



我认为这真是天大的蠢事,然而却无法否认。



假如真子并不是让我自己察觉,而是主动讲出受到家暴一事,事情会如何发展?接着她如果说出「所以请让我到你家避难」这种话来,就算是我,多少也一定会有所提防吧。尽管我没想到她是为了让自己更贴近浮舟的宿命,至少也会怀疑她的行为背后,是不是为了偷窃等不良目的?



然而,当时真子只是表现得「想隐藏自己受到家暴」,并为了让我们注意到这一点而加以诱导。所以,对于提供自家作为避难处这点,我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假如猿辻那件事是为此而设计——这比单纯为了惹人同情,还更能令人接受。



「至于她会让青山先生前往Eagle Coffee的意图也可以说是相同的。在《源氏物语》的最后一回〈梦浮桥〉中,有着薰与横川僧都面对面的场景。真子小姐或许是想让你与外遇对象见面也说不定。」



「真子小姐连这种事都设想了吗?」



我着实感到难以置信。然而,推究起来,真子让我前往Eagle Coffee的原因,至今仍尚不明确。假如是为了模仿〈宇治十帖〉,这的确可以说得通。



「真子已经被单纯的偶然支配了心灵。」



美星小姐的话语很沉重。



「由于发现过多与〈宇治十帖〉中登场人物或故事内容一致之处,使得她认定这是命运,最后甚至放弃了仰赖偶然。为了与〈宇治十帖〉相符,她亲手扭曲了人生。」



「那么,真子小姐会下定决心自尽——」



我连忙噤口。若是说了出来,仿佛连我的内心都会被那冰冷的急流吸引过去。



——真子小姐会下定决心自尽,扣下那扳机的,是与我的重逢吗?



美星小姐会说出「可以那样解释」的话来说明这件事本身是极为异常的情况。平时她应该会顾虑我的心情而不说出口,这就表示事态是如此紧迫。



拜托让我赶上。希望是我杞人忧天。我弯下腰,抱住自己的脑袋。



真子的人生如今正好处于她自己所编造的〈宇治十帖〉后续的结尾之处。



必须阻止她才行。这一次,我非得救她不可。



我在车里打了好几次电话,但真子没接。在剧烈程度一秒秒增强的暴风雨中,藻川先生驾驶的车辆死命狂奔。



最后,宇治川终于映入眼帘。白天时就已经相当恐怖,如今水流的湍急更与当时完全无法比拟,水量也相当高。河川宛如因愤怒而发狂一般,我心想。那是死亡的深渊。



该从何找起?我思考着。毕竟我不可能知道她会从哪里跳河。只能请藻川先生开向宇治桥。



就结论而言,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车子开上宇治桥时,我就发现有个人影坐在三之间的栏杆上。



是真子。



「找到了!请停车!」



在我大喊时,车子已经开始减速。我没等车子完全停止,就打开车门滚了出去。



「真子小姐!」



我冲进下个不停的雨幕中。真子面向车道,坐在木制栏杆上两脚悬空,并将双手撑在左右,勉强支撑着身体。她那浑身湿透的身体,不时被强风吹得摇晃着。



「——又见面啦,我还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了呢。」



她微笑着。那是宛如空壳一般的笑容。



一站到三之间的正面,就能看见后方宇治川的湍流,要是掉下去,一定会马上没命吧。宛如用吸尘器吸白蚁一般,轻易地将人命吞没。



「过来……过来这里。」



我伸出手,谨慎地慢慢靠近。真子改变原本两只脚踝交叉的姿势,伸直双腿。



「别过来。我打算等他出现,就从这里跳下去。拜托你别阻挠我。」



我摇头。唯有这个愿望,我绝对不听从。即使如此,若是勉强靠近,她或许会突然跳下去也说不定,我只能停下脚步。



「对不起,我一直以来都误会了。我完全没有察觉你真正的痛苦之处。就连外遇的事,我也自以为已经圆满解决了。」



「你终于知道了啊。」



「有人告诉了我,我明明应该更早就要靠自己察觉才对。」



「这也是没办法的,是我刻意不解开你的误会啊。你没有任何错。」



风声、雨声及河川的声音相当吵杂,令我想拉扯自己的耳朵。真子的声音,我必须一字一句仔细听清楚才行。



「就算没有错也是一样。因为如果我现在不阻止你,我一定会自责一辈子——欸,真子小姐,如果是你,应该能明白吧?毕竟你也是一边自责一边活到今天的。如果你能够理解,请别寻死,请到我这里来。」



然而,真子并未改变姿势。她发青的嘴唇动着。



「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那应该瞧不起我才对。就像那时候一样。」



「我已经不再只是无知单纯的国中生了!」



若是不呐喊,就无法传达给她。我将美星小姐所告诉我的事——完全改变了我在睽违十一年后,与真子重逢那天起所看见的悲伤真相说出口。



「我不会瞧不起你!即使真子小姐其实没有结婚——就算你本身才是外遇的第三者也一样!」



3



「……我不清楚。」



真子低下头,就像在梦呓般低语。



「自己究竟是害怕让你得知我介入他人家庭呢?还是希望让你知情呢?我至今仍完全搞不清楚。」



「那只是我擅自误会了,并不是你骗了我。」



无论是重逢那天,我询问她是不是已经实现「成为很棒的新娘子」的愿望时,她什么也没有回答;也从未使用「丈夫」或「先生」这样的称呼,而是用「他」来代称对方;或是「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女人」这样的表现方式——当我试着回想,关于实质上的关系,我找不到真子积极欺骗我的瞬间。唯一的例外就是家暴的事,但那也并非是为了欺骗我,而是为了让现实更贴近〈宇治十帖〉而撒的谎,这一点在刚才与美星小姐交谈时已经明朗。而且,就连那时候,真子也并未主动说出意指「家庭里」或「夫妻之间」暴力的「家暴」一词。



「不过,我没有更正喔。」



真子连这时候都在自责。



「如果想隐瞒,我只要说谎;若是想让你知道,我只要更正就行了。但我两者都没做。既不想被你瞧不起,另一方面却又希望你责备我。因为我知道是自己不好。」



——不可原谅,实在不可原谅。



——无论是令真子小姐产生这种心情的令尊或是他的外遇对象。



——我由衷地瞧不起他们,甚至想立刻冲去责备他们。



——呵呵,你愿意陪我一起生气啊。



在故乡河畔交谈的内容,跨越了十一年的时光,影响了现在的我们。



「……从看见你无名指上的戒指那瞬间起,我就已经开始误会了。」



真子虽说等着交往对象过来,但不晓得她何时会改变主意。我只能为了持续吸引她的注意力而开始说起借口。



「不过,交往对象希望对方无论如何都要把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后来你让我看了名片,才会让我的误会变得根深蒂固。」



名片上的姓名变成了神崎真子,以前叫作小岛真子。她改变了姓氏。



真子说出了原因。



「因为我的父母离婚了。我离开老家前往东京是最大的契机。虽然事到如今也没有改姓的必要,但我讨厌自己仍跟着父亲姓,于是改从了母亲的旧姓。」



双亲虽然频繁争吵,却没有离婚,这让真子大受伤害。而他们争执的原因似乎大多是父亲的不忠。真子对于父亲抱持着厌恶的情感是理所当然的。



「我前往东京,订了婚,也前往香港婚前旅行。当时非常幸福——如果没有那一晚的过错。」



她指的就是信里所写的事。我握紧拳头。



「什么过错……真子小姐是受害人啊。」



「没错。不过没有人会这么想。还有好几个人对我这么说:『当你喝得酩酊大醉,让外人进入屋里那个时间点起,就已经疏忽大意了。』」



真是太愚蠢了。有错的当然是利用他人的好意,企图以残忍方式满足自己兽欲的男人啊。



我的嘴唇因愤怒而颤抖。看着这样的我,真子看似怀念地吐了一口气。



「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会为此发怒吧。所以我才会写那封信。」



「对不起。我虽然收到那么重要的信,却什么也做不了。」



「是我写得让你什么也做不了的。你没有必要道歉。」



雨滴打在脸颊上,甚至令人感到疼痛。后方没有车辆经过,就连应该站在我身后的美星小姐以及藻川先生,都仿佛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我赌上真子的性命,继续拼命和她交谈。



「开头的那句话,让我了解真子小姐试图寻死。不过,对于最后那段意味深长的话语,我至今仍无法理解——直到刚才,我才终于了解了。了解如此玩弄真子小姐人生的、命运的恶作剧。」



真子的双眸笔直看着我。



「我最无法理解的是这一段话。」



——如果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请把我那可憎的名字写在纸上,再轻轻嗅闻那气味。



「巧合的是,你今天也跟我说明了解读这句话的关键——就是源氏香。」



依序嗅闻五包香木,猜测每一包香木间异同的竞赛,并将所有的排列组合方式以《源氏物语》的帖名命名。



「你的名字『小岛真子』发音是五个字12,正好可以适用于源氏香上。套进去后会发现第一个字与第五个字、第三个字与第四个字分别相同。而表现这个组合的《源氏物语》章回名为——」



第一条直线与第五条直线上端连在一起,仿佛覆盖住整体。接着第三条与第四条直线上方又以短横线相连。以这样的源氏香图表现的卷名为……



「第五十一回,〈浮舟〉。」



一切都源自于此。这正是真子将自己与浮舟的宿命重叠的开端。



「……这也是我改名的原因之一。」



真子将手放在胸口上。撰写那封信时,她已经改姓神崎了。



「不过,那一晚的事让我了解到,事到如今即使改了姓,我仍无法逃离浮舟的宿命。因为,那个男人对我所做的事,与匂宫欺骗了浮舟并侵犯她的事一模一样。」



倒不如说——我心想——到目前为止,除了姓名与源氏香一致,真子并没遭遇过会将自己与浮舟重叠的事,不是吗?浮舟的双亲,或者应该说亲生母亲与继父起争执的场面确实存在,但争执的原因也是为了她的婚事,并非父亲不忠。



真子一开始或许只是单纯被浮舟这个人或她的故事所吸引而已。然而不知不觉中,或者应该说是历经那恶梦般的一晚后,她才会强烈地认定自己也会与浮舟一样遭逢悲剧般的命运吧。



「浮舟后来也被匂宫吸引,但那是因为她原本就对薰感到不满,内心产生了空隙所致。可是真子小姐不同,你没有任何过错,并非完全相同。」



我试图探出身子。但她以视线严厉地制止我。



「在那之前,我确实没有过错。不过,到现在为止的外遇,无论怎么想,我都有不是。就算被你瞧不起也无可厚非。」



「我不会瞧不起你的……当第三者的确不好,而你正因为比任何人都理解这一点,才会打算结束。」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你挂在安井金比罗宫里的绘马。」



——「希望MINORI不要再外遇了」。



「我原本误以为外遇的人是真子先生的丈夫,所以认为那绘马的内容是希望丈夫不再外遇——但实际上,介入别人家庭的是真子小姐你。这么一来,绘马的意义就大为不同了。真子小姐是希望与你交往的对象不再追求自己。如同《源氏物语》的结尾,浮舟对薰所做的那样,你为了拒绝之后的关系,才会在绘马上祈求斩断与交往对象之间的缘分。」



换言之,「MINORI」指的是与真子搞外遇的男性。皆川纪香不过是名字正好相符,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我无法断干净。」



真子瞥向斜上方,窥探昏暗的天空。



「无论我多少次要求与对方分手,到头来实在还是无法拒绝那个人。因为我爱他。」



「为什么会如此……」



这是愚蠢的问题。深爱着某个人并不需要理由。



然而,真子却明确地回答了我。



「六年前,寄信给你后,我真的从这座桥上跳了下去。」



我的心脏如同被揪紧般疼痛。她果然没有仅止于未遂,而是真的实行了。



「不过,当时宇治川的水流并没有现在那么湍急。我痛苦挣扎时,一名男子跳进河里救了我。那个人就是我现在交往的对象。」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真子这么说。「我爱上救了自己的人,并跟他有了更进一步的关系——我知道他是有妇之夫时,为时已晚了。」



我回想起今天询问她「你的丈夫是怎样的人呢」时,她的回答。



——他是个既温柔又帅气的人,也很有力气。



当时,她的口气是在描述心上人,而不是丈夫吧。既然如此,也难怪她会抱持这样的印象了。因为外遇对象对真子而言,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无数次认为这样的关系不能再继续下去。」



突然一阵强风吹来,令她的身子倾斜。



「对那个人而言,我明明只是个替代品。」



「——替代品?」



「他说,我跟他由衷深爱过的女性十分相似,他没能与那个人结婚。」



在自尽以未遂告终不久,得到消息的薰便再度前来追求浮舟。对薰而言,浮舟是以替身身份——已过世的大君的替代品——邂逅的对象。



一样的。真子的命运连这点都与浮舟重叠。



「我已经跟他交往了六年。不过,从前如此憎恨父亲外遇对象的自己,竟然也成了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这件事还是令我无法接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然而,我却也无法拒绝那个人。即使提出分手,如果被他挽留、被他乞求,我终究还是只能听从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