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rry(2 / 2)
操绪终于惊讶地采出身子。
这么说来确实很奇妙。如果是为了温泉而来,这也不是最适合泡汤的季节,带金银珠宝又显得多余。倘若是为了欣赏红叶或打猎,不必来这么偏僻的地点,应该有更方便的场所才是。
「是的。刚好就是还没进入冬天前的这个过渡期……」
新津小姐露出爽朗的微笑。
「不过,既然刚好是收成期之后……以领主而言应该是一年当中最富裕的时期。」
『啊……原来如此。』
嗯——操绪发出代表认同的声音。接着她又以食指划过自己略微嘟起的嘴唇。
『嗯……可是,为什么要挑这座山? 』
「在秀吉的势力足以控制关东以前,这附近一带被上杉家、北条家,此外还有甲斐的武田家等强大的诸侯包围,政局似乎非常不安稳,因此领主为了预防万一,有必要将军费事先储存起来。」
新津小姐以尽量平稳的口气说明下去。刚泡好的红茶自她所递出的茶杯中发出了扑鼻的香气。
「那些家臣对于在山中看到什么是绝口不提,看来领主下过封口令。因此,当那位领主后来被其他势力消灭后,几乎就没人知道运到山里的宝物上哪去了——」
这就是笨蛋所流传的传说——新津小姐补充完这句后便退下了。
朱里学姊挺起胸,发出「呼呼」的得意笑声。
「怎么样?这个传说很有意思吧?」
「嗯……还好啦……」
我只能如此回答。看来朱里学姊仅凭如此少量的根据,就打算在此地展开寻宝工作。
「不过,如果是很有名的传说,应该早就有人挖出来了吧?」
「那可不一定喔。」
朱里学姊说着,从包包里掏出了外型吓人的机械装置。
「至少在战前,还没有人带这种高性能的金属探测器与超音波探测仪进到这座深山里。」
连那种设备都有——我愣住了。从以前我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为何朱里学姊总能弄到那么多古怪的装备。
「而且,这一带直到之前都还是国家的生态保护区,所以不可能进行大规模的挖掘作业吧?」
「啊……」
关于这点朱里学姊之前也提过。因此直到佐伯家大肆收购这一带的土地之前,可能都没人进行过大规模的探索及调查。
我与操绪以复杂的表情对看彼此。怎么办?现在我们也开始期待这里真的埋有宝藏了。此外,这次的工作酬劳之所以会采取平分的方式,也是因为无法事先估计挖宝藏会有多少成果所毁。要是空手而归,那就和做白工没两样了。
「听起来很有趣。」
佐伯妹代替保持沉默的我们开口了。她优雅地啜起红茶。
「那个,我也可以跟夏目同学一起去吗?既然是战国时代埋下的宝贝,如果真能找到,应该是很珍贵的文化遗产……」
「耶?」
真的假的?我讶异地望向佐伯妹。
但朱里学姊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可以啊,当然没问题。人手愈多对我愈有帮助。」
「呃呃……」
我中途打消了反驳的念头。毕竟现在的我并不是夏目智春,而是与佐伯妹初次见面的女孩——夏目友叶。如果我现在强烈阻止佐伯妹,一定会让她觉得很不自然。正当我们在讨论的时候——
「那我去准备大小姐要用的鞋子。」
「嗯,麻烦你了,新津小姐。」
不知不觉中佐伯妹已经完全陷入了寻宝的气氛,似乎打算放手一搏。
这时她所关注的并不是我,而是毫无反应的机器智春。
「……夏目,我一起去,你应该没意见吧?」
机器智春当然没意见。它只会发出软弱的‘唔呜……’声而已。
O
离开别墅步行约五分钟的距离,周围就已经变成完全的树海了。
山坡的倾斜角度虽不算太陡,但四周茂密的树木依旧限制住视野。
当然,我们所走的严格而言算不了什么道路,恐怕只是战前在这里伐木时留下的便道痕迹罢了。但一行人也只能依据这个逐渐深入山中。
途中,操绪俯瞰脚底下的地面。
『嗯——这条该不会是野兽走的小径吧。等一下感觉会有日本狼跑出来呢。』
「日本狼早就绝种了。」
我轻轻叹了一声。如果真能遇到日本狼,轰动程度应该会远胜战国时代的宝藏吧。
「既然是用来打猎的地方,一定会遭遇野生动物吧?好比山猪或鹿之类的。」
『……不会有问题吧?』
面对操绪的疑问,我沉默地耸耸肩。如果在这里遭遇凶暴的野生动物袭击,不论怎么做都很难逃脱。
「……很难说。以季节而言,这个时候应该很难遇到肚子饿的动物吧……」
总之,我只能这样解释给自己听。
像这样植物种类丰富的深山,要找类似根茎类、坚果类、蕈类等,能成为动物食物的东西应该不难。
况且野生动物本身应该也不喜欢遇到我们吧,我心想。乍看之下像是普通的高中生登山客,其实是女装少年、改造美女、幽灵,以及机器人组成的诡异团体。唯一例外的只有一名。
不管外表与内在都正常的女高中生就只有佐伯妹一人。跟内心不安的我们不同,她似乎颇为愉快地边欣赏满是红叶的树木边散步。
「那个……带她一起出来真的好吗?」
我打量走在前头的佐伯妹背影,偷偷对朱里学姊问。进入立足点恶劣的山区后,原本动作就僵硬的机器智春显得更不自然了,要被拆穿恐怕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在那之前,最好还是设法把佐伯妹赶回去,然而以对方现在的样子,恐怕很难期待她主动要求打道回府。
「有什么关系嘛?这里本来就是佐伯家所有的土地,我们怎么能赶她走哩。既然那位妹妹也满有心想帮忙,人手多一点总是好事。」
朱里学姐以毫不在意的笑容说道。虽然很不甘心,但她说的的确没错。
「那么说……或许对吧。」
「其实友叶在意的,应该是女装会穿帮这件事吧。」
「嗯,是啊……」
我点点头。对于被强迫扮女装的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烦恼?
朱里学姊的眼神游移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对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什么?」
「狸猫换太子大作战。」
说完朱里学姊便在胸口前交叉两手的食指。
「刚才我突然想到,其实并没有必要让智春一直穿女装。」
「……我很早之前不就这么说了吗?」
拜托你早一点想到好吗?
「是啊是啊。既然这样,让友叶在这时受点小伤如何?好比脚扭到了,没法自己走路。」
朱里学姊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悄悄说道,我则默默地侧耳倾听。也就是要我表演扭伤吧?这并不困难,但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这时机器智春把友叶搀扶回去,也就是暂时返回别墅。友叶卸了妆以后恢复男儿身,这回改让机器智春扮女装。』
「……我懂了。最后我再回来与朱里学姊你们会合,对吧?」
「没错没错。至于机器智春只要说它身体不舒服,躺在床上休息就好了。」
「喔喔……原来如此……!」
朱里学姊的提议让我有点感动。不管怎么说,在这种时候,她总会是个让人信赖的谋士。
如果借由这种偷天换日的方式,佐伯妹就不会起任何疑心,还可以趁机让我跟机器智春交换身分。
这么一来我就没必要勉强扮女装,而佐伯妹跟友叶是第一次见面,机器人的演技稍微差一点也无妨了。
剩下只要操绪跟朱里学姊帮忙掩护,应该就没问题了。
「虽说距离太近也不好,但假使离别墅太远,之后要会合就会比较困难。如果要假装扭伤就趁现在吧。」
「我、我明白了。」
说完我便当场蹲了下去。这时候随便按住自己的脚踝,再轻轻发出呻吟就更完美了。对佐伯妹可以解释说自己踢到了树根,接下来再跟机器智春一起回别墅——大功告成。我迅速立定计画,同时用力吸了一口气,但就在这时……
「咿呀……!?」
位于我们前头的佐伯妹突然发出紧张的尖叫声并向后退。
『哇,出现了!』
接着则是操绪略显焦虑的声音。怎么想都觉得那句台词不是幽灵本人该说的,但现在没空吐槽了。
我惊讶地抬起头,随后也愣住了。眼前的一双眼睛,让人联想起无法反射光线的大黑洞,而那对视线冷不防跟大家的目光对上了。
呼——粗暴的喘息声也从正前方传来。
沿着溪流前进的狭窄山路上,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与浓密的树林。在仅容一人通过的这条通道前方,出现了一只横阻我们面前的巨大野兽。
被黑褐色硬毛覆盖的四足兽——是山猪啊。
那家伙满是横肉的脸充满了野生动物的气息。过去不知道历经了多少次危机,除了左耳尖端已经像是枯叶般破损外,右肩还留有貌似被霰弹枪击中过的南十字座形伤痕。
此外这只山猪还异常巨大,搞不好比亚洲黑熊还大吧。到肩膀为止的高度就已经接近我的胸口,体重想必超过了两百公斤以上。
大概是我们侵犯了它的领域吧,总觉得它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口中倒竖的白牙在枝叶筛过的阳光反射下,发出刺眼的灰色光芒。
「肩膀有四个伤口,破掉的耳朵……」
佐伯妹以嘶娅的声音喃喃说着:
「我听哥哥说过,这是当地猎人也畏惧而不敢接近的山中帝王……黑斑!」
「帝王……!?」
那是什么——我感到茫然失措。连当地猎人都不敢招惹,究竟是多么凶暴的山猪啊?我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这种怪物?
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时间发愣了。
绰号黑斑的巨大山猪,完全没有任何警告或威吓动作,就直接朝我们猛烈冲刺。被那种力道撞击到,普通人铁定会丧命。朱里学姊也迅速摆出暗藏霰弹枪的左臂,但因为我们就站在附近,她无法对黑斑展开射击。
「佐伯……!」
我把呆立着不动的佐伯妹撞开,两人双双飞向了悬崖那侧。
就在这时,剧烈冲刺的黑斑巨大身躯刚好从我们背后千钧一发地通过。
那只横冲直撞的巨大山猪,下一个目标就变成了处于待机状态而直立不动的机器智春。
化为炮弹的黑斑脑袋,狠狠冲入了毫无防备的机器智春腹部。伴随着一阵足以使人耳鸣的炸裂声,机器智春整个人飞了出去。
「夏目……!?」
佐伯妹尖叫道。
外表与我近似的机器人,就如坏掉的人偶般被撞飞,落入阴暗的树海里消失不见。令人不快的啪叽啪叽噪音,刚回可以证明机器智春的身体已经变得七零八落。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佐伯妹面无血色地站起身,但很快又因失去平衡而滑倒。她因为急着想冲出去,没注意脚底下的路况。被树荫下茂密的杂草绊倒后,佐伯妹就这样直接滑落山崖。
「喂……危险……!」
我拼命伸出手臂,好不容易才抓住佐伯妹的手腕。她所悬挂的地方,刚好是近乎直角的陡峭斜面边缘。往下六、七公尺之处,就是崎岖不平的岩地与溪流了。
溪流的横幅是不宽没错,但水流非常湍急,激起了明显的白色水花。从这种高度摔下去,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背后再次响起黑斑的凶狠咆哮声,我则努力尝试拉起佐伯妹。
但这时,我的立足点突然崩塌了。
饱含水分的河川两侧斜面,因无法承受两人份的体重而引发了小规模的土石流。
『智、智……友叶!』
操绪在我头顶上尖叫的身影,一下子就离我远去了。更正确地说,是我跟佐伯妹摔下了溪谷。
我们双双抱着彼此滚下斜坡,自悬崖滑落。
头顶上方遥远的树海处,还可以隐约听见朱里学姊与黑斑缠斗时持续发出的声响。
O
『友叶,你还活着吗?』
操绪轻飘飘地自上空降落,毫不客气地这么问道。
「……还没死。」
我则叹了一口气回答她。
全身各处关节都好痛,但至少不是会让我无法行动的重伤。除了有脚底下的沙土当缓冲外,自水边生长出的树枝也多少减轻了滑落时的力道。
至于踏着我身体滑下的佐伯妹,身体更是几乎毫发无伤。然而,她还是因过于惊吓而暂时昏了过去。普通人出现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的。相形之下,高中入学后就历经各种不幸体验、对这种坠落已习以为常的我,反而还比较悲哀。
『还能动吗?』
「嗯。可是……要爬回那座悬崖,恐怕不太可能。」
我仰望垂直矗立的岩石纹理,立刻放弃自行脱困的念头。由于先前土石崩落的影响,可以当作立足点的矮树与藤蔓也跟着自壁面剥落。就算是职业级的攀岩专家,想要背着昏倒的佐伯妹爬上去也颇为困难。
「朱里学姐呢?」
『嗯……正在与山猪交战,大概暂时没空吧。』
「原来如此。」
从刚才我就一直听到远处传来枪声,想必是来自朱里学姊的那把霰弹枪。至于朝上空喷发出的火柱,则应该是内藏飞弹的爆炸所造成。
连面对一只野生动物也得动用飞弹,看来朱里学姊陷入了苦战。能与绰号单人机甲师团的她相互抗衡,那只名为帝王的山猪真不是普通角色。机器智春会一击就被歼灭也是合情合理的结果。
『照这样看下去,短时间内大概无法期待学姊来相助了。』
「……是啊。真没办法,自己先努力看看吧……」
我把缠在全身上下的树枝拨开,缓缓地站起身。
将昏倒的佐伯妹抱起后,我来到了溪流沿岸的浅滩。
这里的水深及膝,幸好我今天的女装下半身是极短的裙子加内搭裤,所以大致没有问题。长满青苔的滑溜岩石虽然很难通过,不过只要距离不长,像这样沿着溪流边缘前进就可以勉强克服了。
「问题是之后怎么办……」
我仰望两侧耸立的断崖叹气道。想爬上那个返回之前的山路,怎么看都觉得不可能。原本我们所走的,就是近乎动物小径、很困难的一条路了,这附近自然不会有适合人类通行的场所。假使不小心在树海中迷路,很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操绪听说遭遇山难的时候,最好待在原地不要动?』
操绪这时难得说了句正经话。
「我也听过……但总不能一直待在溪流正中央吧。」
『嗯——这么说也对。天气好像快要变差的样子。』
「耶……?」
在操绪的提醒下,我慌忙仰头观察天空。
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铅色的云层覆盖天际,整个视野都黯淡下来。大气中似乎饱含了水分,让人感觉出即将降雨的征兆。先前的好天气就像骗人一样瞬间消失。山区的天气本来就变化多端,但我从来没想过可以翻脸像翻书一样快。更倒楣的是,为何偏偏挑这个时候?
被雨淋湿会消耗大量体力,溪流暴涨更是致命的问题。
该怎么办才好——当陷入轻微恐慌的我正在环顾四周时……
『啊……』
操绪手掌朝上,喃喃说了一句:
『已经开始下了。』
冰冷的雨滴打在脸颊上,无奈的我几乎要哭了出来。
O
这座洞穴位于我们坠落地点数百公尺上游的密林中。
高度大概仅能让我们坐着进去,深度也顶多两公尺左右。与其说这是洞穴,不如更接近岩石的缝隙吧。除了躲雨以外,如此狭窄的场所实在找不出其他用途。
我与依然昏厥的佐伯妹并肩坐着,愣愣地眺望洞穴外的光景。
雨势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好不容易抵达这里的我早就全身湿透。本来还以为这是下一阵子就停的骤雨,看来是我太轻怱了。在我们下方的溪流水量似乎比先前要增加许多,我很担心之后我们会无法从这座洞穴脱身。
操绪说要去确认一下朱里学姊的状况,因此洞穴里就只剩下我跟佐伯妹。与昏倒中的女性单独相处,这种状况似乎不是很妙。不过我自己也是扮女装,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看待如今的处境了。总之为了恢复冷静,还是先看看背包里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正当我使用找到的打火机与火种燃起营火时……
「唔……」
佐伯妹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同时发出了呻吟。
看来她终于要清醒了。只见她那被透明水滴沾湿的长睫毛微微晃了几下。
佐伯妹以依然恍惚的表情,环顾被火光照亮的这座洞穴。
「友叶……小姐?这里是?」
「溪谷里的洞窟……呃,你记得自己从山崖坠落吗?」
她探出身子凑近我,我有点紧张地这么说明道。
「山崖……?」
原本歪着脑袋、眼中透出狐疑之色的佐伯妹,这时目光突然聚焦起来。
「对了,夏目……夏目同学呢!?」
「咦?」
一瞬间我搞不懂她在说什么,脑袋暂时陷入混乱。稍微想一想,才明白她指的是机器智春。话说回来,佐伯妹到现在还以为机器智春就是真正的夏目智春。况且她最后看到的机器智春,就是它被黑斑突击撞飞的气派画面,难怪佐伯妹会显得如此焦虑。
佐伯妹依然以双手捣着嘴。
「夏目……被黑斑袭击时,为了保护我……所以才……」
怎么办——她以软弱的气音喃喃道。
在佐伯妹脑中,似乎认定机器智春是为了保护她跟友叶,才会牺牲自己。不过,这么想也不能说是全错。
「那个……智春他……应该暂时没事吧……我想。」
我以很不安的心情对佐伯妹表示。毕竟本人都在你面前说了,绝对不会有错。
但佐伯妹以为那是我在安慰她。
「没事……你怎么能保证呢!?被黑斑撞飞时,我亲眼看到他的头还是手臂在半空中解体……」
真是敏锐的观察力啊。事实上,机器智春的确已经全毁了。
「不……那是,呃……对了,错觉!一定是眼睛的错觉吧。你因为突然被那种怪物袭击,才会看到了幻觉。」
「……错觉?」
听了我胡乱拼凑的理论后,佐伯妹以怀疑的目光瞪过来。
「嗯。之后,操绪……小姐说她下去看过了。总之智春目前暂时没事……」
喔呵呵呵——我努力挤出笑声试图蒙混过去。
佐伯妹陷入沉默,似乎在考虑该不该相信这点。终于……
「是……这样啊。」
太好了——她低声自言自语着。接着她像小孩一样发出「咻噜」的吸鼻涕声,还以手拭去眼角浮现的泪珠。
佐伯妹此时的侧脸,令我不自觉怦然心动起来。平日让人觉得很爱生气的她,如今仿佛判若两人,我对此大为感到困惑。毕竟我根本没料到佐伯妹会对我关心到这种程度。我们拿机器智春骗她这件事,突然让我有点良心不安。
「对了……我们待在这里,究竟是为了……?」
佐伯妹这时望向愣愣盯着她的我,如此问道。
「咦?啊……我们正在等待救援,应该吧。外头雨太大了,暂时没办法移动。」
「是喔……原来如此。」
佐伯妹可以理解地点点头,接着便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营火。
接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脱衣服。包括迷彩花纹的登山夹克、穿在底下的衬衫与T恤。甚至连百慕达风的五分裤也脱了。佐伯妹毫不吝惜地裸露出自己洁白的肌肤,将身上的衣物快速褪去。
「……佐伯小姐,你、你做什么!?」
我狼狈不堪地慌忙挥着。真搞不懂眼前这是怎么回事。遇到这种情况时,就算必须接触半裸的女性身体也要努力阻止对方吗?但结果……
佐伯妹本人认真地回头望着足无措的我。
「友叶小姐也把衣服脱掉比较好?如果不赶快把衣服烘干,穿着湿衣服可是会感冒的。」
「啊、感冒……对,对哟。」
原来是这样啊,我突然感到全身没力。仔细想想,以佐伯妹的观点看,这里的两人都是女性。太好了,我还以为她是因为从山壁上摔落,脑袋被撞得不太正常。
佐伯妹拧了拧被雨淋湿的上衣,并利用营火烘干。
我也模仿她褪去上衣。依照刚才的对话,如果不脱反而显得很不自然,但随便脱下衣服又可能泄漏扮女装的秘密,该怎么拿捏尺度正是最大的难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穿帮,我的人生就完了。愤怒无比的佐伯妹一定会彻底摧毁我的社会地位。
挤在狭窄的洞窟中烤火,我们很自然就变成肩并肩的姿势。摇曳火光照亮的佐伯妹肌肤异常白皙,脱到只剩下内衣的模样更是诱发了我的想像力,害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为了保持平常心,我只好尽量凝视外头持续不断的降雨。正当我在心中背诵※印度的九九乘法表时……(译注:印度的九九乘法从一乘到十九。)
「……我真羡慕友叶小姐。」
佐伯妹以寂寞的声音咕哝道。
「咦?」
我不解地转过头。她到底想说什么?
佐伯妹保持抱住并拢双腿的坐姿,面露软弱无力的微笑。
「不仅长得漂亮,又很文静……我可以明白哥哥为什么会中意你。像我,就没办法像你笑得那么甜美……」
「不,没那回事……」
复杂的感受让我难以继续说下去。不要老是发呆嘛、你那种没主见的笑脸看了就生气——平常我总是被身边的人如此批评,怎么换了个性别评价就完全变了?真是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其实……我不太会跟异性相处。因为我家从我小时候就发生了一些事。」
佐伯妹脸上浮现空虚的微笑、喃喃说着。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关于她家的事我之前就听说过了。她的父亲在她小时候就在外头养了情妇,还因此离开家庭。她会因此讨厌男性也是莫可奈何的,我心想。
「……在班上我也不是没有中意的男同学,但那家伙在教室老是跟别的女生腻在一块……」
不知是回想起什么讨厌的记忆,只见佐伯妹气得紧握颤抖的拳头。她身上散发的强大怨气朝我袭来,让我顿时心惊肉跳。不过话说回来……原来佐伯妹也有喜欢的男同学啊。那家伙到底是谁?
「我虽然希望能让对方明白我的心意,但又有点害怕……」
说到这,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露出仿佛迷路稚子的不安表情。
「所以,我很后悔自己说话老是这么冲。我想对方可能很讨厌我……」
我不自觉露出会心的一笑,聆听佐伯妹难得的坦率表白。虽然感到相当意外,但同时也放心不少。原来佐伯妹也有这么可爱的—面啊。
(插图)
「被对方讨厌吗……我想应该不会吧。」
我老实地说出心中的想法。就像尽管佐伯妹一天到晚对我发脾气,我也没有讨厌过她一样。严格说起来,她其实也是个好人,只不过生起气来有点恐怖就是了。
我不确定自己的安慰有没有说服力。
「是吗?因为他的个性就是这样,所以我……」
佐伯妹脸上浮现出稍稍安心的微笑,接下来又好像想起什么似地眯起眼。
「刚才……那个人救了我,我很开心……」
佐伯妹以几乎听不清楚的音量可爱地说道。
我则因为搞不太懂她的用意而皱起眉。救她?那是指什么啊?算了。
接着我俩便暂时保持沉默地眺望洞穴外。之后首先开口的人果然还是佐伯妹。她仰望自云层缝隙射出的淡淡光芒说。
「雨……好像已经停了。」
「咦?啊,真的耶……」
我站起身走向洞穴外。不知何时天气已经好转,西方的天空也逐渐被夕阳染红。山棱被沉入地平线的夕日照耀着,层层叠叠的彩虹也闪闪发出光芒。
佐伯妹遮掩着自己那略显单薄的胸部,并迅速披上已经烘干的衣服。
「或许趁现在赶快移动比较好。就算要等救兵,这里很难被上面的人发现,搞不好连说哈声都传不出去。」
「啊,嗯。是呀。」
我也点点头,拾起先前扔在地上的背包。
但这时就在我面前,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晃过。那是一块宛如新降白雪般的小薄片。
「咦?」
我愕然地环顾四周。
在暮秋的深山中,以炫目壮阔的晚霞为背景,染上红与黄色的鲜明原始森林无限地延伸出去。而那个理应不存在的东西,就这么乘着冬季前夕的凉风而来。
那片略微带着粉红色的物体是——
「……樱花?」
佐伯妹仰望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愕然地如此说道。
O
这幅光景简直就像闯入了另一个世界般。
从我们所避难的洞穴起算,差不多数十公尺以外的森林中。以满是红叶的山峦为背景,樱花正盛大地绽放着。
数百株樱树仿佛为了躲避人们的视线般,密集地躲在深邃的密林中。满开的花朵随着晚风摇曳。尽管花的大小略逊春季绽放的樱花,但依然是樱花没错。
超越季节的美丽景致,令我们暂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冬樱。」
经过漫长的沉默,佐伯妹才如此静静地说道。
「冬樱?」
「一种从秋末开到冬天的樱花品种。不过……在这样的深山里,以红叶为背景出现……真是太了不起了……」
说完,她再度陷入沉默。
确实,这种景色美到难以用言语形容。
远离正常季节绽放的大量樱花树,居然躲在这种深山中。想必这片美景任谁也没见识过,就这样孤芳自赏了几十、甚至是几百年。
就算有人运气好目击到了,大概也不会随便泄漏出去吧。如此难得的光景,散发出一种不可以轻易让凡人欣赏的神圣气息。所以一直都没人敢破坏这里,只希望樱花树能永远保持下去——我们所撞见的场所让人升起这样的想法。
「——隐藏在深山里的宝物,应该就是指这里的景色吧。」
当我们无言的站着反愣时,一道仿佛带着微笑的沉稳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声音的主人是朱里学姐。看来她已经结束了与山帝的战斗,前来这里迎接我们,操绪也跟在学姊身边,惊讶地抬头仰望这如雪般飘落的樱花花瓣。另外机器智春则是不见踪影,想必已被视为不可燃垃圾,随手抛弃在深山中了。
「宝物……」
我原本不自觉想反问,但又突然察觉到……
每年都会在这个时期拜访山中的地方领主,该不会就是为了欣赏这番景色吧?这么一来,所有的谜团都顺利解开了。
只带着信赖的少数几名家臣而来,就代表不想让冬樱的秘密泄漏出去。酒、米,以及金银珠宝,可能是为了举办赏花宴会所需用到的。如果是为了欣赏红叶或打猎,有其他更多方便的地点。然而,大量的冬樱就只有在这里才能见识到了。
「樱花凋落时,因为十分纯洁凄美,经常被视为战国诸侯与武士钟情爱的花朵。在正常季节以外、而且还是只有自己的领地能看见,身为领主就算不方便也要尽量排除困难前来。与家臣共同保有冬樱的秘密,或许还能加强君臣之间的向心力。」
「原来如此……」
听了朱里学姊的说明,我觉得似乎愈来愈有道理了。常常听人家说某地是战国诸侯的秘汤云云,以相同的角度看,这里或许可称为秘密的赏花地点吧。
如此美丽的景致,就算称之为宝藏也绝非过誉。
许多传说的真相,或许到头来都是如此也说不定。
「呃……可是,如果冬樱就是我们寻找到的宝藏,那调查的酬劳该怎么……」
一股无法忽视的不安刺激着我,于是我小声地问朱里学姊。
朱里学姊则露出落落大方的微笑。
「不是说好了大家平分吗?就让我们一起享受这难得的景色吧。」
「耶耶……!?」
我被激烈的晕眩袭击,当场蹲了下去。以宝藏的性质考量,这确实是最理想的分配方式。但我们费了这么多功夫,结果还是一毛钱都赚不到,这种强烈的无力感可能会让我暂时爬不起来。
相反地,操绪与佐伯妹纷纷率直地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她们仰望争相绽放的樱花并相视而笑。她们这种宛如孩子般的纯真心态,老实说我还真羡慕。
但比较令人意外的,应该还是朱里学姊的反应。她事前工作准备那么充分,结果却换来这种结果。以她的个性而言,应该会更失望甚至发怒才对吧。
然而朱里学姊的表情却相当平和,甚至可以说一派从容。
这是怎么回事——我忍不住仰望她背后那个涨鼓鼓的背包。从上盖的缝隙可以发现,背包里装了大量的淡棕色蕈类。
那是蕈伞没有打开的粗壮菇类。而且即便隔着背包,我还是能闻到那玩意儿发出的独特的强烈芳香——
「呃……朱里学姊,你背包里的东西该不会是……」
「啊,你说这个?只是普通的香菇咯。口蘑科口蘑属口蘑亚属松茸种,学名‘Tricholoma-matSutake’ 。」
「口蘑……等等,那不就是松茸吗!?而且还有这么多……!」
我忍不住瞪大眼睛吼道。
天然的国产松茸,根据品质好坏,想要卖到每公斤五、六万元并不难。以朱里学姊的背包容量计算,那里面的松茸至少价值数十万。搞不好还不只。
难怪她会那么迟才跑来找我们,原来是去寻找松茸了。朱里学姊不合常理的沉着反应也得到了解释。看来她想瞒着我,将这次探险的花费一口气赚回来。
不过在私人的山林地中,像这样随便摘松茸合法吗?这搞不好已经是标准的盗采行为了。
我偷偷窥看佐伯妹的表情。
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浮现出「真拿你没办法」的无奈表情。
「没关系啦。反正我们平常也不会深入到这种地方采松茸,这次我就特别当作没看见吧。」
佐伯妹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瞠目结舌。
平常的她总是严苛又毫不讲情面。但如今她的脸色却明显柔和了许多。原本她的五官就满端正的,只要能保持这种温柔的表情,很难不让人看了怦然心动。
不过这时佐伯妹却突然以认真的眼神盯着我们。
「不过相对地,你们在这里看到的景色不可以泄漏出去。我不希望让太多人打扰这个宁静的场所。」
「好,就这么说定了。」
朱里学姊信誓旦旦地点点头。
佐伯妹听了以后才露出安心的淡淡微笑。被无数花瓣包围的她,就像可爱的樱花精灵。她那种既美妙又充满魅力的表情,让我觉得如此动人的倩影无法保存下来还真是遗憾。
也罢,我心想。至少操绪看起来很满足,这回又欣赏到了佐伯妹不为人知的可爱一面。
那位如樱花精灵般的美少女,突然「哎呀」一声、微微地侧着笑脸。
「友叶小姐,请你暂时不要动。你的头发上有花瓣……」
说完她便以手指扯着我后脑勺上的头发。
「啊,等等……住手啊!」
我还来不及制止,头发便被佐伯妹用力拉下。
披在夏目友叶这位少女脑袋上的长假发,就这么歪掉了。
「……」
在漫天的白色花瓣下,我们一行人被漫长的沉默所笼罩。
操绪按着自己的眼角并抬起头。朱里学姐则事不关己的露出沉稳的微笑。至于我则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佐伯妹愕然地瞪着我的眼睛。
「夏……夏目……智春——!」
她使出丹田之力,用低吼的方式咆哮出我的名字。
原本冻结在脸上的微笑也转为愤怒之色。
「你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企图假扮女人跟着我吗!?包括在洞窟烘干衣服,还有之后聊天……」
我用力摇着头,尽管想找借口却说不出话来。
天晓得我会在这时才暴露出真实身分。而且还是面对最不能穿帮的对象。
「等、等一下,佐伯……这是误会。我、我有,呃……难以说明的苦衷。」
「闭嘴闭嘴闭嘴!」
佐伯妹激动地晃着脑袋尖叫道。
「看来我要打到你记忆完全消失为止才行了。这个大变态、死变态,女装狂——!给我下地狱吧——!」
「不……不是那样的……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杳无人烟的原始森林树海中,无数的钝重打击声与我的惨叫响彻着。不断优雅地飘落的冬樱依然保持静默,只是无言地覆盖了底下上演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