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忿忿不平的一日(2 / 2)




“那么,其他人都没意见的话,就暂且先回去吧。”



多玛德君环视所有人。



没有人举手发表意见,也没有人摇头。



为什么?不会吧?真的?难以置信。好不容易来到这么深的地方,居然就这么放手回去?



不禁想要长叹一口气,不过还是忍住了。



说到底,大家的观念还是不同。玛利亚罗斯不久以前,真的是没多久之前,还每日潜入地下城辛苦赚钱,除去伙食费和道具维护费以外的所得,也全都用在了生计上。而他们不一样。卡塔力明明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半鱼人,作为稀有品收藏家和入侵者却已经小有成就。实际上,卡塔力之前为了炫耀拿来展示的“宝藏账本”上,写着足以让玛利亚罗斯肝脏发痛的销售金额。经常帮助卡塔力的其他人,自然也分到了相应的收益,不用像玛利亚罗斯这么铢锱必较也能过上舒适宽裕的生活。像多玛德君这样的,还有一套超大超气派的房产,也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所以他们不会懂的,不会懂我的心情。就算不懂也无可奈何,不管怎么解释都是白费唇舌。



“怎么?”



多玛德君挑起一边嘴角,望了过来。不由自主地和多玛德君对视——考虑到身高差,应该是仰视更为准确。幸好隔着夜视镜,看不清楚表情,不过他想必是一副询问的神色吧。



“呀,其实,倒也没什么……”



“是吗,那就好。”



多玛德君转过身去迈出脚步,卡塔力擦了擦鼻子跟随在后,接着后面的莎菲妮亚瞄了玛利亚罗斯一眼。由莉卡凑过来问道:“出信么系了么?”玛利亚罗斯只是含糊其辞地搪塞过去,随后跟在了由莉卡身后。排在队伍最末尾的是皮巴涅鲁。并不擅长α大陆共通语的皮巴涅鲁似乎也想说什么,不过玛利亚罗斯无视了。说实话,至少现在,心情难受得以至于谁的话都不想听。理由大概有那么几条——不,有好多条呢。例如,为什么我就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意见呢?‘开玩笑吧,就这么结束了?’把这句话说出来不就好了?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呢?既然已经确定大家是住在不同的世界里,被蔑视也好被讨厌也好,都没什么好怕的,把心里想的统统说出来不就好了?然而还是办不到。我真是一点都不干脆。还有,刚才的战斗中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傻站在那里,没有派上任何用场。不仅如此,根本就是在碍事。既然卡塔力的无谋应当受到批评,那我的无能就更应该被谴责。还害得园长多玛德君不得不把我这包袱扛在肩上,应当多加注意才是。我本该被狠狠批评一通,其他人也理所应当该对我发火。大家现在心里肯定都在想‘搞什么啊’、‘有点太过分了吧’、‘给我想想办法’之类的话。大家都憋在心里沉默不语,反倒更让我难以忍受。说到底,我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啊,这里根本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好羞耻。好悲惨。像个傻子一样。不,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唔。”



队伍先头的多玛德君停下脚步,挥手示意大家也停下。



玛利亚罗斯停在原地,随后不禁愕然。这是哪里?肯定还在地下二层,不过离地下一层还有多远?又发呆了,以至于连周围环境都忘了观察。其实不是发呆,只是在思考事情——就算这么找借口,自己也无法接受。



多玛德君压低脚步声,缓缓走到了前方的拐角前,从拐角后探出半张脸,似乎在观察情况。随后又后退几步,转过身来。



“杂鱼罢了,不过数量很多,一口气收拾掉。莎菲妮亚姑且准备个魔术,玛利亚从后方支援。没问题吧?”



莎菲妮亚从背包中取出某种触媒,点了点头。卡塔力拔出甲之一和乙之二,舌尖舔了舔嘴唇。皮巴涅鲁的双手也握上了雌雄双剑的剑柄。由莉卡仿佛要说什么似的朝玛利亚罗斯望来,玛利亚罗斯立即转头躲开由莉卡的视线。



多玛德君干脆地冲向了拐角的另一侧,卡塔力和皮巴涅鲁紧随其后,由莉卡也跑步跟了上去,莎菲妮亚移动到了能看见拐角另一侧的位置,双手握住了魔杖。



后方支援。后方支援吗。简单。这工作简直轻松。就是保护莎菲妮亚,观察前方情势同时警戒后方,听起来似乎挺像回事的,不过在这种状况下就等于是什么都不做。真是适合我啊。真的,没有比这更适合我的任务了。



我被排除在战力之外,即便没有我也没区别,换句话说,这里根本不需要我。既然如此,对我来说,也没有必要留下。



这种地方,我为什么非得纠缠不放不可啊?



心脏伴着疼痛高声鸣叫,呼吸乱七八糟的,完全不对劲。脚擅自动了。我这是要去哪里?莎菲妮亚正集中于前方,没有注意到我的动向。我试图消除自己的气息,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被发现?悸动愈发激烈,脚步也变得迟疑。但我还是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三步。到这里已经看不见大家的身影,只能听见声音。兵刃碰撞声,吼叫声,惨叫声。莎菲妮亚仍盯着前方。我越离越远,屏住呼吸悄悄离去。四步,五步,六步。再远一点,再远一点。我转身背对他们,逃跑。最初很慢,渐渐提高速度。就是那里。拐弯冲进路口,随后奔跑起来。别看我这样,速度还是不慢的,身体灵巧是我唯一的可取之处。装备方面也极力减轻重量,选择不会对身体活动造成妨碍的货色。我可是在各种各样的方面下了很大功夫的。ZOO的各位肯定会取笑我吧,一点一滴积攒了无数微小的努力,却还是连平均水准都达不到,好几次差点死掉,想方设法才苟活下来。我也时而会因自己的微不足道而感到绝望,准确地说,已经绝望过无数次了。不过,我也是有尊严的,虽然那自尊心可能薄得一眼就能看透,轻得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刮走,但毕竟还是有的,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至少也得在心中藏着这样一份微薄的尊严,不然就实在太过可悲、太过丢脸、太过痛苦了。



看着你们的样子,就会变得傻里傻气的。



自己的存在都会显得荒谬。



你们的背影好遥远。



太过遥远了。



即便拼死追赶,也不可能追上,我根本无法企及。



明知道如此,却还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只能做些别人做剩下的杂事,却还一副把大家当伙伴的样子,我到底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呀?



玛利亚罗斯从鞘中拔出伪劫火。正对面,前方有一只梅利库鲁,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咕哎哎哎哎,吼叫一声后便奔了过来。这只梅利库鲁身穿锁子甲,手持剑盾,身高约有一点二美迪尔,属于标准体格。只有这一只吗?看来的确如此。像你这样的,像你这种程度,我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再怎么说,我也不至于还不如这么一只梅利库鲁吧?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但玛利亚罗斯还是进一步提高速度。梅利库鲁也将盾牌挡在身前,迎头撞来。马上,还差一步,玛利亚罗斯抓住这个时机,举起伪劫火。梅利库鲁一定会试图用盾挡开伪劫火然后用剑反击,玛利亚罗斯已经预料到了,于是并没有挥下伪劫火,而是用左脚踹在那面盾牌上,随后猛然袭向失去平衡的梅利库鲁。既然已经见识过了多玛德君和皮巴涅鲁的剑术,梅利库鲁的这点水准相较之下如同儿戏。接下来就是单方面朝梅利库鲁进攻,仅仅数击便决定了胜负。



面对着眉间埋着伪劫火的剑尖、倒在石地上的梅利库鲁,玛利亚罗斯品尝到了久违的满足感和兴奋感。



同时也感到一丝安心。



什么嘛。还是能行的嘛,即便是我。



接着便一个人整理收获——啊,这玩意儿。这只梅利库鲁戴着类似项圈的东西,没错,金色的项圈,上面镶嵌着某种石头。而且,好像不是单纯的石头,虽然透过夜视镜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是某种玉石。如果色彩修正功能没有出错,应该是红玉。而且体积不小,大约有小指指甲那么大,这玩意儿值多少钱?玛利亚罗斯不像卡塔力那么懂行,因此难以判断。之后一定要去调查市价,估计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里去吧?太好了。靠这个能抵多少天的生活费?几天?说不定是几十天呢。还能存下来一些,这样就能再活一阵子了。ZOO的大家肯定无法理解,这种仿佛趴在地上摸索着捡破烂的生计方式,我倒是并不讨厌。因为,这样过活就没时间去思考多余的事。什么麻烦啊辛苦啊难过啊,对将来的不安,还有已经失去再也取不回来的事物和人,一些讨厌的回忆,非常悲伤的事,一个人很寂寞、无所依靠之类的想法,这些东西就只会在睡前稍微浮现一下,不过由于很累马上就睡着了,所以当醒来时,那些事也就被抛在了一边,只会心想:好,今天也要好好赚钱。



回去吧。



现在回头应该还来得及。



就这样离开地下城,不再和ZOO的成员见面。艾尔甸这座城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但要说永远不见到某些人,倒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底,我还是受不了。受不了和别人一起行动,又累,又危险,而且说实话还很麻烦。麻烦的不是对方,而是我。浑身上下都是由乖僻组成的我,是最麻烦的。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无力无能没经验,还总是拿我这种废物和其他能干的家伙比较,然后陷入自我厌恶,羡慕别人,嫉妒别人,我这个人太烂了,烂透了。我是个烂人,这种事,我要确认多少回才能让自己心安?



这样就得了吧。



反正也是白费力气。



有点想吐。



又恶心又烦躁。



当初明明是我自己选的,明明都已经下过决心了。



那个时候,大家向我伸出手,找到了我,告诉我‘一起走吧’。然而,我却还是原地徘徊,连一步都踏不出去,甚至还打算转身逃跑,而你们抓住了我,强行把我带走了。没错,归根结底,就是强扭的瓜不甜。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真正做出决断,没有真正选择过。



虽然当时,我的确有些开心。



因此还是有一点舍不得,只是一点点而已。



玛利亚罗斯将红刚玉塞进背袋里,用布擦掉伪劫火上沾着的血脂,随后将其收回鞘中。



一边迈出脚步一边想到,也许我会后悔的。



我才活了十七年,这么下定论可能有点早——反正我的人生本来就不怎么出彩。



重要的东西全都被人夺走,自己也被卖掉,又被人买走,被人随意使唤,靠着背叛,好不容易逃出来,畏畏缩缩地一个人活到现在。



回首过去的人生,其中满是悔恨。



既然如此,再多上一件值得后悔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光顾着叹气了,往前看吧。



打起精神。



这里还是地下城呢。



还没有回到地上。



必须振作起来,小心行事。



可是,总感觉,好像已经迟了。



最初,还十分难以置信,“那东西”居然正向这边靠近。真是不可思议。透过夜视镜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头显然属于高等种的大个梅利库鲁。何止是“大”,这条通道宽不足四美迪尔,高也近乎是四美迪尔,既然如此,照这样看,起码有两美迪尔高。不过,和刚才的那些高等种不同,这家伙身上没有穿铠甲。它的眼睛似乎瞎了,能在眼窝的位置看到伤口。体格狭长、以至于显得有些消瘦。如果色彩修正功能没出错,那它身上覆盖着的羽毛,就是近乎于黑色的深褐色。看上去非常肮脏,而且浑身是伤,但它的步伐却一点也不慢。话说,怎么完全听不见它的脚步声?明明看得见它的身形,却感觉不到它存在的气息。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直到那家伙逼近到了十美迪尔以内的距离,玛利亚罗斯才终于察觉到危险。



一瞬间,想到了某件事。



那是一个传言。



一开始大家都认为只是入侵者之间闲聊时的奇谈怪论,不过后来也有人提出了‘亲眼见过’、‘同伴被杀死了’、‘说谎的话就不是男人’之类的主张。这种都市传说一般的流言,在艾尔甸数量不少,而其中的一条就是——



第二迷宫的亡灵。



又称、彷徨雄鸡【Haunted Rooster】。



而眼前的这家伙,正好具备了那只传说中的梅利库鲁的特征。



悄无声息的动作,远超梅利库鲁范畴的巨大身躯,体色,瞎掉的眼睛,还有右手中握着的刃长超过一美迪尔、与其说是用来砍人倒更像是用来砸人的野太刀。完全相符,想不到其他可能性了。



如果真是它,那么决不能再像这样呆站在原地。彷徨雄鸡于此期间仍在接近,已经只剩七、八美迪尔的距离了。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什么怎么办,已经没时间思考这个了。但是,不思考的话,就想不出对策。



对了,护腕。



玛利亚罗斯的护腕是特制的,附带有发射弩矢的装置。不、不行。弩矢上涂有神经毒素,若是命中虽然能让人类程度体格的生物不得动弹,但弩矢本身威力太弱,大概会被脂肪和羽毛挡住。那么,该怎么办?逃跑?没错,只能逃了。不过,如果光是逃跑,肯定会被从身后砍中。



不。



别开玩笑了。



我还不想死。



右手擅自向腰带上的支架探去,掀开皮套,从中取出小瓶。彷徨雄鸡已经逼到眼前了——不,那是错觉,好好看清它的脚,还有五美迪尔呢。只有五美迪尔了吗。好近,太近了,不能直接攻击。玛利亚罗斯瞄准彷徨雄鸡身后两到三美迪尔的位置,抛出小瓶。不好,彷徨雄鸡的野太刀动了。玛利亚罗斯连忙用外套护住身体,朝后方跃开。轰响、闪光、爆风几乎同时迎面扑来,彷徨雄鸡用野太刀斩碎了玛利亚罗斯掷出的小瓶。小瓶中装的是爆炸液“哈蕾慕戈登”,与含有一定浓度氧气的空气接触的一瞬间,便会气化,体积瞬间膨胀,如同爆炸,同时还会放出可燃性气体,因而也会散播火焰。可能的话真的不想用,因为材料费相当贵。话虽如此,现在这种状况可不是纠结费用的时候。怎么样了?我呢?彷徨雄鸡呢?意识如何?还算清楚。有哪里疼?肘、肩、腰,虽然疼,但并不严重,应该没有大碍。我——裹在外套中,摔倒在地上,快点,赶紧爬起来。然后确认状况,啊啊,烧着了。彷徨雄鸡仍站在那里,浑身都在燃烧。成功了、吗?不,还没。它要动了,没错,真的动了。彷徨雄鸡的全身震动着,火星四处飞溅。过来了,朝这边过来了。它居然没事吗?明明身体都在燃烧?好大。明明都快成一整只超大烤鸡了。



必须逃跑。



还愣着做什么,快逃啊。



刚迈出脚步,后背便突然一寒。真是千钧一发,只要再晚上一点点,估计就要被砍中了。不行,不能再回头了,要全力冲刺,只要稍微慢上一点就会被杀。彷徨雄鸡紧跟在后,明明身体在燃烧,却没有发出一声嚎叫。好热,连我都能感觉到火的热量。真的逃得掉吗?不知道。若是被追上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不过,刚才的爆炸声,或许大家也听到了,也许已经察觉到我不见了,如果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又能如何?我在期待什么啊?明明已经逃跑了,现在也如同一头丧家之犬。事到如今,我只好沿着来时的道路往回跑。虽然靠着最后的自制力压抑着声音,但我真的很想大叫。叫什么啊,怎么可能叫得出来。不过,心底的期望毫无疑问还没有完全消失,那期望具体而言是什么?实在是不想思考,也不必思考。



试图穿过拐角的时候,速度实在太快,在石墙上踢了一脚才总算转过弯来。



随即听到了脚步声,不是从后面传来的,而是前面。也看见了脚步声主人的身影。



全身力气一泄,差点止不住眼泪。对自己说,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接着再度加快步伐。



多玛德君什么都没说,与玛利亚罗斯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虽然不能原地回头,不过也能猜到他大概正在举起本来扛在肩头的大剑。随后响起金属碰撞声,恐怕是彷徨雄鸡用野太刀挡住了多玛德君的大剑。玛利亚罗斯急忙停下脚步,向身后望去。



“——嘿……!”



多玛德君完全无视火焰,直接踢向彷徨雄鸡的下肢。彷徨雄鸡一瞬间差点摔倒,不过还是握着被拦腰斩断的野太刀朝多玛德君扑来。双方极度接近,实在太近了,用大剑根本来不及,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多玛德君选择了迎战。



何止如此,还主动朝彷徨雄鸡撞去。



是头,多玛德君使出头槌,彷徨雄鸡被撞得向后仰去。



趁此机会,多玛德君将垂下的大剑提至肩口,挥出迅捷锐利的一击。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剑直劈向对方的天灵盖。



彷徨雄鸡的头部如西瓜一般碎开,溅得到处都是。



那家伙已经无法再如亡灵一般在第二迷宫中徘徊了,只会倒在地上,直到身上的火焰熄灭,然后残骸便会成为栖息于地下城中各处的大脂羽虫的饲料。等到那时,即便我声称自己亲眼见过彷徨雄鸡,由于没有证据,估计也没有人会相信——当然,除了实际上亲手干掉彷徨雄鸡的多玛德君、以及正从道路另一边奔来的ZOO的其他成员。



多玛德君在外套上擦干净大剑,挠了挠后脑勺。



“啊……”



随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肯定是吃了一惊。说来也是,如果让我处在多玛德君的立场上,可就不只是吃惊而已了,说不定,根本就不会出手相救,估计会袖手旁观吧。



不过,多玛德君不是那种会袖手旁观的人。



他是个好事先生。



或者说是个不得了的老好人。



而我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你没事吧。”



“……嗯。”



“是吗。没事就好——不,倒也不能说好啦。总而言之,就是那啥、嘛——”



“笨蛋……!”



“哎?”



本能地回过头的一瞬间,突然浑身一软,眼前冒出一堆金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先抱住头观望。



“——啊、好疼……?”



不是错觉也不是多虑,真的很疼,好疼啊。是被人打了。为什么?被谁打的?应该是由莉卡。由莉卡就站在身旁。似乎刚才就是她冲过来,用棍子朝着玛利亚罗斯的头“咚”地打了一记。那声‘笨蛋’,也是由莉卡的声音。呀,说得倒也没错,我的确是个笨蛋,可是,一般而言,至于因为笨就被打吗?用得着这么狠吗?那可是棍子呀?不,准确地说,是由莉卡使用的强力杀人兵器啊?用那种东西打人的头,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再怎么说也太过火了吧?



“你……你干什么啊、突然——”



“就系敲你啊。不懂吗?不懂的话,就再敲你一次?”



“别、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得要被敲啊,嘶……好疼……”



“当然会疼啦。不过,这点疼痛来多小回我都能治好,我的医续系就系为此而存在的。不过,也有治不好的香啊?要系死了可就完蛋了啊?刚才,真的非常危险,离死就差一点点,玛利亚,你到底明不明白?”



“这……这点事,我当然明白。”



“系吗。”



由莉卡左手叉腰咬紧下唇,九手棍在地面上一敲。



“那么,希望你能薛清楚,为信么会这样?为信么突然就不见了?不只系我,大家都很担心。”



“这、这个嘛——”



玛利亚罗斯低下头,又瞄了一眼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只是侧头望着这边,默默无言。卡塔力、皮巴涅鲁、莎菲妮亚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由莉卡身后,然而似乎都被这位小个子医术士的怒气震慑住了。当然,玛利亚罗斯也被压得喘不过气。说实话,好恐怖。头一次知道,原来由莉卡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本来,在这件事上也没有可辩解的余地。都是玛利亚罗斯自己擅自闹别扭,一声不吭地失踪,不巧碰上了彷徨雄鸡,差点送命,全靠多玛德君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虽然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但仔细想想,当大家注意到玛利亚罗斯不见了之后,肯定不会是 “啊、不见了”“哎、那就别管了”之类的平淡反应,大家肯定都慌得要命。



如果真的认为已经无法再和他们相处下去了的话,只要亲口明确地说出来,告别之后离开ZOO便好,可我为什么没那么做呢?是说不出口吗?的确,无法轻易下定决心。不过,说实话,刚才我并没有想的那么深,只是一时冲动。仔细想想,我真的想要和他们彻底分道扬镳吗?我真的哪怕有一个瞬间真心认为绝对不想再和他们见第二面了吗?现在呢?如果要分别,不如干脆现在就顺势说出来,这正是绝妙的机会。说啊,快说,来吧,说出口。



“……对不起。”



然而,为何一开口就成了道歉?而且,声音还细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在骗取同情、仿佛在说‘无论如何还请一定要原谅我’一样。也根本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惶恐地观察由莉卡。



由于她戴着夜视镜,看不出是怎样的表情。



还在生气吗?



肯定在生气,这还用问吗。



毕竟错的是我。



“坐下。”



由莉卡开口的一瞬间,玛利亚罗斯吓得脖子一缩——等等,她说什么?



“……咦?”



“坐下,把头让我看看。刚才打到的地方,如果不管的话,会长肿包的。”



“啊、哦……”



刚老老实实坐下,由莉卡便用手指抚摸玛利亚罗斯的头。动作别说粗暴了,甚至还很轻柔。不仅如此,还小声说着‘我才系要薛对不起’,听得玛利亚罗斯满脸冒汗,这就是世间所谓的“令人汗颜”吧。



多玛德君仿佛闲得发慌似的,又是扭脖子又是晃肩膀。再向皮巴涅鲁望去,和他隔着夜视镜交汇视线,只见他弯了弯嘴角。而卡塔力还是一副很激动的样子,盯着彷徨雄鸡的尸体,时不时伸手戳弄。



“话又说回来哇,怎么偏偏碰上了这种家伙,你也真是太倒霉——”



话还没说完,卡塔力便突然闭上了嘴。因为一旁的莎菲妮亚闻言垂头丧气地抱紧了魔杖。



“都是……因为我……对不起、玛利亚……都是我不好……天之所以是蓝色的……云之所以是灰色的……雨之所以会下……这些……都怪我……”



据她本人说,莎菲妮亚是伴着凶星出生的,因此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目前通过七天占星术秘法中和了强烈的厄运,已经比原来状况好多了,然而毕竟有着这么一层背景,使得莎菲妮亚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给同伴招来了不幸。



“啊、不过、可是啊,结果而言也没什么事嘛,不如说多亏了莎菲妮亚赶来帮忙,所以也可以解释为是莎菲妮亚带来了好运之类的,对不对?多玛德君?”



“噢噢,没错。别在意。”



多玛德君点头称是,大方地摸了摸莎菲妮亚的头。莎菲妮亚小鸡啄米般不停点头,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害羞,简直就像是怎么也抬不起头来了一样。



与此同时治疗结束了。



“怎么样?还有其他地方疼吗?”



由莉卡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不免觉得,就这样了事真的好吗。我一个人擅自气馁,擅自闹别扭,结果害得大家都这么担心,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结果只是一句道歉,就能一笔勾销吗。如果换做是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估计要骂个狗血淋头再罚我下跪,然后写上一份检讨书再加上今后永不再犯的保证书。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真的会这么做的吧。现在呢?假如是ZOO中的某人做了像我刚才干出的那样的事?



假如,对方是同伴呢?



我果然还是会非常生气的吧。



不过说不定,也许会叹上一口气,心想‘实在没办法,姑且饶过你一次’。



虽然我根本没有立场摆出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谢谢。”



玛利亚罗斯向由莉卡道谢,随后站了起来。带着笑容说着“不用谢”的由莉卡实在让人受不了。明明这么可爱,体格这么娇小,却像个姐姐一样,又强大,又温柔,让人一待在她身边就放松下来。



深呼吸。



冰冷的地下空气中有着些许鸡腥味。



独自一人几乎每日都在梅利库鲁迷宫中穿行的时候,讨厌这股味道讨厌得想吐,然而不知为何现在却并非如此了。当然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味道,但也能够干脆地认定,其实也就这点程度而已。



环视周围的大家。



没有人避开。



每个人都好好地接受了玛利亚罗斯的视线。



多少有些害臊,想要岔开话题,正好突然想起,便从背袋中取出刚才得到的红玉,朝卡塔力招了招手。



“喂,这东西你看。”



“哦?啥玩意儿?看上去像是一种宝石嘛。你在哪儿找到的?”



“这个嘛,稍微……哎呀,有什么关系,对了,我记得,你不是对这类东西很在行吗,能不能帮我好好看看?”



“隔着夜视镜,即便是老子我也不好办咧。啊,这边比较亮,成,拿来瞧瞧。”



卡塔力从玛利亚罗斯手中接过红玉,在仍燃烧着的彷徨雄鸡尸体边蹲下,摘掉了夜视镜。



火势已经减弱了许多。也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卡塔力右手食指和拇指夹着那红玉,贴近火焰,一副仿佛在思考的表情,然后点了点头——喂!我说你这半鱼人,怎么就突然干出这种事来,怎么就把红玉随手丢在地上了!



玛利亚罗斯慌忙捡起红玉,不由分说一个回旋踢踹在卡塔力后颈上。



“咕啊!”



“你干什么啊,这个脑子进水风干半鱼人!人家好不容易搞到手的红玉,怎么就像垃圾一样——”



“你干什么?这是老子要说的台词!把垃圾像垃圾一样对待有啥错!”



“啊?垃圾……?”



“是咧!垃圾!不是垃圾还能是啥!这种破石子儿要是正经做生意连一达拉都没人出!要是骗骗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儿倒是能卖个十达拉左右!”



“……垃圾?”



“老子不是都说过了吗!就是垃圾!隔着夜视镜看上去像是半透明的一样,其实用肉眼一看就是块红石头!”



“……垃圾……”



“哎呀,也别这么丧气呗?”



卡塔力摇了摇玛利亚罗斯的肩膀,哈哈哈地笑了。



“这种事儿常有的嘛。对不对?本以为值钱的玩意儿其实是废物之类的,总是免不了的嘛。实际上谁都会有这种经历的嘛。不如说早早发现才好对不对?总比之后失望要好对不对?呐哈哈哈。只要好好从中学习经验教训——”



“吵死了,你这白痴鱼脸鱼!”



玛利亚罗斯把那块单纯的红石头朝卡塔力扔去。



并非卡塔力刚好躲了过去,只是看在同伴的面子上故意没扔中而已,好好感谢我吧,半鱼人。前提是那副鱼脑真的具备感谢的功能。



“啊!很危险啊!你干啥玩意儿咧!”



“闭嘴!归根到底都是你毫无计划的错!而且都到这地步了还打算空手而归!你在想什么啊!这也太亏了!会遭天谴的!这都是你引起的!都怪你之前捣的乱!都怪你那颗脑袋!要我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不良债权!”



“既然如此。”



皮巴涅鲁指向通道的另一侧。



“去吗?F3。再一次?”



“当然!”



玛利亚罗斯毫不犹豫地点头。



“今天最少也要赚到十万达拉!不然决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