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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6章咖啡馆事件簿.隐藏在乳白色中的心(1 / 2)





  事件的契机总会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前来叩门。

  对我来说,和塔列兰咖啡的相遇,也代表了与切间美星这名女性的邂逅。我认为将我的理想化为现实的她,是位在各方面都具备神秘魅力的女性,也让我对她兴起了超越一介咖啡店员的好奇心。另一方面,我被吸引的原因,其实就是她能冲煮出我理想的咖啡的咖啡师身分,不过也无法完全否认,当我一旦得知味道的秘密,就会对她失去兴趣的恶劣心态。我虽然以重现理想咖啡为首要目的亲近咖啡师,但真要深入探讨真相时,心里就会产生恐惧感。可以说已经快迷失自己的目的了。

  表面上美星咖啡师对待客人也很和善,却不会让客人轻易亲近她,有时候会觉得她好像一直在筑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墙,让人觉得像在跟一个被过度管教的小孩说话,她脸上的微笑则有如一副藏起情感的面具。即便我已经造访塔列兰数次,也逐渐化解她的戒心,我还是配合其独特的距离感,巧妙地谨守着客人的身分。虽然是有意识的行为,我却一直努力不去注意。

  我们的关系却因为一个预料外的发展而出现了变化。

  ——美星咖啡师在靠窗的桌旁和我面对面坐着,看起来心情很好。

  距离八月结束只剩下几天,斜斜照进室内的阳光可隐约窥见几许秋意。话虽如此,残夏的气候依旧相当炎热,选择喝热咖啡还是难以摆脱逞强之嫌。我无所谓,因为这是我来光顾的主要目的嘛。那为何我现在即将脱口而出的却尽是叹息呢?

  ……难道是味道变差了?

  我以僵硬的假笑回应咖啡师的微笑。我根本不敢在这种气氛下老实说出感想。要是我现在说这杯咖啡「差强人意」的话,等于断言美星咖啡师所煮的咖啡只有这种程度。再加上我从未在她脸上看过如此愉快的笑意,所以我死也不会说。

  「你平常使用的都是怎样的咖啡豆呢?」

  突然提起其他话题会显得很奇怪,于是我只能藉由谈论咖啡来逃避。

  「如果我只说阿拉比卡或罗布斯塔的话,您应该无法满足吧?但是很抱歉,这是我们的商业机密。」

  咖啡师压低声音回答。当然,我从一开始就不指望她把秘密告诉我。

  「你们的咖啡豆看起来不像自行烘焙,是怎么挑选采购的?」

  「在北大路有一间我们长期合作的烘焙业者。好像是上一任店长太太在创立我们店之前就认识他们了。对方虽然年纪很大了,但细腻的烘焙技术绝对一流。我们都是请对方准备咖啡豆,再少量进货。」

  「因为不论是生豆还是烘焙完成的咖啡豆,如果请对方留货,风味很容易就流失了嘛。」

  「不只如此,气候或保存环境等条件也会影响咖啡豆的香味,使品质产生变化。为了让影响缩减至最小,采购时我会检查味道,然后再针对烘焙的程度等细节请烘焙业者进行细微的调整。」

  除了咖啡豆的品种和综合咖啡的调配比例,烘焙程度也会彻底改变咖啡味道;为了确保咖啡的香味不变,用人类的舌头仔细监督修正是不可或缺的重要步骤。所以塔列兰符合我理想的咖啡,可以说是咖啡师和烘焙业者合作下诞生的成果。

  难怪她说话的态度神秘兮兮的,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又喝了一口咖啡。接着我的怀疑成了肯定,咖啡的味道真的变差了。距离我上次来访是两周前,在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专呢?

  「您上次来这里应该是在送火之日那天,对吧?」

  咖啡师的话就像准确地看穿了我的心思般,让我心头一惊。

  所谓的送火,指的是和葵祭、只园祭、时代祭并称京都四大例行活动的五山送火。为了送走在中元节时迎来的祖先灵魂,会以篝火在俗称大文字山的东山如意岳排出「大」字,并在其他山上分别排出妙法、船形、左大文字、鸟居形的字样,代表着京都夏季的活动。由于举行日期在每年八月十六日,也有人称它为「大文字烧」,不过却因此激怒了当地居民。主要的理由据说是「这是把祖先灵魂送到另一个世界的宗教仪式,怎么可以随便加上『烧』呢」(1)?但其实在很久以前的时代好像也曾被称为大文字烧,事情似乎没有单纯到能让身为局外人的我以了若指掌的口气谈论。

  总之,在京都定居迈入第三年的我,决定今年一定要看一眼映照在夜空的「大」字,所以特别空下十六日一偿宿愿,并顺便造访这间店。这段前因后果咖啡师已经听我说过了。

  「哦,嗯,是啊。当时一时兴起就跑来了。」

  我的一时兴起确实促成了今天这意想不到的局面。我现在会坐在此处和美星咖啡师喝咖啡,是因为接受她的邀约。既然如此,我就算把她的用意解释得稍微乐观一点也无妨吧?之前一直避免去想的念头划过胸口,即便对两人的关系怀有些许微弱但令人愉快的紧张感,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果和以往不同味道的这杯咖啡,没有彻底破坏此时美好的气氛就好了。

  我把手肘靠在桌上,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窗外。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从我面前闪过,我不禁「啊」的轻呼一声。

  「那小孩怎么了吗?」咖啡师的耳朵真尖。

  我看着男孩子逐渐走远的背影,疑惑地歪了歪头。

  「只是在想他为什么要背着书包。」

  「如果他是幼稚园学生或国中生的话,我也会觉得很奇怪。」

  「那个小孩是小学生喔。可是现在才八周,应该还在放暑假吧?」

  咖啡师眨了眨眼。

  「青山先生,您在京都定居多久了?」

  「两年多。之前住在大阪,更久之前则是老家。是离这里很远的城市。」

  「那难怪您不知道了。不过,为什么您看得出来那孩子是小学生呢?」

  虽然不知道她究竟在说我不知道什么,但我还是先回答她的问题。

  「你看到刚才那位少年的样子吗?虽然我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否恰当,但只要见过他一面就很难忘记吧?」

  「是啊,他的头发和眼珠的颜色都不像日本人。」

  不只耳朵尖,连眼力也好得很。

  「他用很快的速度跑过去了呢!总觉得好像还看到他在哭……」

  「在哭?从我的位子几乎只看得到背影……总之,是个很特别的孩子吧?也就是说,我并不是今天第一次看到他。」

  此时我脑中出现一线光明。如果把少年至今的怪异举动告诉咖啡师,一定能吸引她的注意力。然后我们交谈的内容就会绕着少年打转,避开与当前这杯咖啡的味道有关的话题。而且万一她真的替我解开了少年的秘密,不只是一石二鸟,甚至可说是个一石三鸟。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我们难得碰面,就请你再陪我一会儿吧——」

  为了尽可能忠实重现自己和少年的对话,我开始仔细诉说,而伴奏音乐的爵士乐也像要吞声屏气般,突然转变为沉稳的曲调。

  1文字烧为一种日本铁板烧小吃,大文字烧便是把活动戏称为食物的说法。

  2

  最后一次见面应是在两周前,最早则得从那时再往前追溯半个月左右。

  那天才刚迈入八月没多久,是个热到让人发晕的日子。跑去大学的图书馆吹了一会儿冷气后,便在回家路上绕道前往超市买晚餐。

  超市位在一间小学正后方,将脚踏车停在随处可见的脚踏车停放处。当正要穿过停放处入口的自动门时,突然感觉有人拉住袖子,便转过身一看。

  「——大叔。」

  站在面前的是一名长得像白种人的少年。

  他看起来差不多有十岁吧!棕色头发又细又软,长度约到肩膀;眼珠也是淡褐色的。他的右手拉住我的袖子,左臂抱着一颗足球。

  京都是个外国人很多的城市,少年出现在此处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但一牵涉到彼此能否沟通就另当别论了。更何况一切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ican'tspeakenglish,iamajapanesestudent……」

  总之,脑袋完全打结。

  少年有些傻眼地从鼻子哼出一口气。

  「冷静点,大叔。我会说日语。」

  十分老成的口气成功地让人相当难堪。或许会觉得很不讲理吧!但还是忍不住有些粗鲁地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我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叔嘛。害我完全以为你的国家把『大叔』当成问候语来用了耶。」

  「少骗人了。你刚才明明说了english怎样的。」

  比刚才又老成几分的口气让人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你的日语发音真标准啊。但你有个地方说错了,让我来教教你吧。你不应该叫我大叔,而是要叫哥哥……」

  「大叔,你是不是搞错啦?」别人在跟你说话,你应该好好听才对啊。「别看我这样,我是在日本出生长大的,是个道地的日本人。」

  这下可糗了。目前是暑假,而他穿的t恤胸前的确别着小学的名牌,上面写的姓名完全是日本人会用的汉字名字。

  可能已经习惯了,还没询问,少年就自己回答:

  「我爸爸是美国人,所以替我取了健斗(kent)这个在美国也能用的名字。妈妈是日本人喔。」

  他说话时翘起嘴唇的样子有些落寞。

  总觉得自己好像说了非常过分的话。为了掩饰失言,便努力挤出有点牵强的藉口。

  「搞错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喔,健斗。所谓发音标准的日语,意思是你明明人在京都,日语却说得像个东京人啦。」

  「啊,是这个意思啊?」

  无论再怎么老成,终究是个孩子。一下子就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们直到最近都还住在横滨,爸爸工作的关系,春天才搬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啊。京都是个很棒的城市喔。你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明明自己也没有住多久,却忍不住用起前辈的口气。

  「是吗?」健斗并未老实地点点头。

  「当然罗。不过你现在应该遗忘不了以前住的地方和那里的人吧——所以你为什么要叫住哥哥我呢?」

  在少年面前弯下腰来问道,他说了句「对喔」,露出认真的眼神。

  「我有事想拜托大叔。」

  「拜托我?哥哥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忙,不过你还是说说看吧。」

  「大叔你现在要在这间超市买东西,对吧?」

  「对啊,哥哥现在要在这里买东西喔。」

  「你也会买牛奶吗,大叔?」

  「这么说来,家里好像没牛奶了。嗯,哥哥应该会买牛奶吧。」

  「那大叔可以把你买的牛奶……」

  「——搞什么啊!连一句哥哥都不肯叫是怎样!」

  真是的,你该庆幸跟你说话的对象是个心胸宽大的大人啊。

  但健斗完全忽略这发自灵魂的叫喊,提出了有些厚脸皮的要求。

  「如果你有买牛奶,希望你可以分一点给我。」

  「为什么要我分给你啊?好歹告诉我理由吧。」

  在对他的要求表示疑惑后,少年便把足球凑丁过来。

  「看到这个还不懂吗?我现在要去学校踢足球,所以很需要补充水分吧?你不知道什么叫中暑吗?」

  实在让人有够火大……才怪,一点也不觉得火大喔。不能跟小孩子说的话计较嘛。

  「你应该自己从家里带水来才对啊。」

  「我忘了拿啦。不然我干嘛拜托你。」

  「那你回家拿不就好了。」

  「我才不要,好麻烦。学校就在旁边了耶。」

  「开口拜托人更麻烦吧……不过如果要补充水分,喝运动饮料之类的不是更好?」

  「没关系,喝牛奶就行了。我想让自己长得更高一点。」

  再看了他的名牌一次,上面写着:四年一班。刚才目测他大概十岁,看来猜对了。听他这么一说,或许真的有点矮。

  「因为要去学校,才乖乖别上名牌啊?」

  「喔,这个啊?其实我不想别的,可是妈妈很罗唆地叫我一定要别。踢足球的时候有够碍事的,对吧?如果妈妈出门,我就不用这么做了,可是妈妈又不是每天都有打工。」

  虽然看起来像在耍性子,但一提起父母就滔滔不绝,肯定很喜欢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吧!就这点来看,即便他的脾气很别扭,还是让人感到欣慰。

  而在觉得令人欣慰的时候,就已经算是大人输了吧。

  「哼,真拿你没办法。」

  「你愿意分一点给我吗?谢谢你,大叔!」

  于是笑了笑。「只要你不再叫我大叔。」

  「……谢谢你,哥哥。」

  接着双手环胸,点了点头。「很好。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只花了十分钟就买完东西。当单手提着塑胶袋走出超市时,少年仍旧一脸正经地乖乖站在原本的地方,额头两侧因为汗水而闪闪发光。

  「到里面等不是比较凉吗?」

  「是你叫我在这里等的吧?」

  「抱歉抱歉,来,给你。」把小纸盒装的牛奶交给鼓起双颊的健斗。「反正你应该连装牛奶的容器也没带吧?整盒都给你。」

  「咦……这样好吗?」

  少年不安了起来。即便是小学生,在要求别人为自己的私欲掏钱时,好像还是会过意不去。虽然就结果来看都一样,但他或许觉得买来再分装的作法比较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这不过是一百圆的举手之劳罢了,在成为拥有良知的大人的过程中,他的内疚之心或许挺重要,但过多的感谢反而让人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是故怍不耐地挥挥手,要少年快点离开。

  「没关系啦。快点去学校尽情地踢你的球吧。下次我可不会那么好心了。」

  「哇!我真的可以收下吧!太好了,谢谢你!」

  他的脸瞬间充满神采,不过是一盒牛奶就乐成这样,替他出钱的人也算达到目的了。虽然口气嚣张得很,但小孩子还是非常可爱。

  健斗怀里抱着足球和牛奶,飞快地跑走了。

  「跑那么快很危险,要小心车子啊!」

  手放在嘴边开口提醒他,他便转过来用力地挥了挥手,说:

  「谢谢你,大叔!」

  一听到这句话,当然是对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放声大喊——把牛奶还来!

  3

  窗户另一侧,三个背着黑色书包的小孩边嬉戏边往前走。

  其中一人手里提着可能用来装打菜用具的白色束口袋,里面塞了一件负责打菜的人会穿的白衣。小孩把束口袋当成网袋里的足球般又甩又踢,当另外两名小孩也跟着拍打时,三个人笑闹的声音就算隔着窗户也听得见。连看不出哪里好玩的游戏也能尽情乐在其中,或许就是小孩才能享受的特权。我在说到一半停下来喝口咖啡的时候,一直眺望着闲适的这一幕。

  「外表看起来虽然像美国人,骨子里却是彻头彻尾的日本人。如果把他的情况颠倒过来,我的亲人中也有类似的人呢!我所说的特别,指的当然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向路过的学生要牛奶的行为稍微引起了我的好奇。」

  我个人也对咖啡的黑和牛奶的白之对比感到很有趣。

  咖啡师听到我的纠正后轻笑出声。

  「他一定是个心地很善良的孩子吧。」

  哎呀,听完我刚才说的故事后,她称赞心地善良的对象不应该是那位少年才对啊。

  「难不成你心里已经有些想法了?」

  「目前为止,只能说我的臆测纯粹是个人想像罢了。在运动后喝牛奶可以有效预防中暑的说法,我好像也听过。」

  「咦?」是这样吗?我倒是没听过。「牛奶吗……就算知道对身体很好,我也不想尝试呢!因为不管怎么想,都不觉得牛奶能解渴。」

  「您提到运动饮料的时候,健斗没有否定您的建议,而是加上『因为想长高』的理由,对吧?我认为他不知道牛奶可以有效预防中暑。话说回来,如果这件事情只发生了一次,实在不像特别想和别人提起的趣闻呢。」

  「没错,其实他在那之后也跟我要了好几次……总之,在说完要牛奶这件事后,接下来就让我直接切入重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