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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略御史大夫第75节(2 / 2)


  “这件事,等明日朝会再细说,东都之行,你解了一场天大的危机,只是,平卢归道临的事,我腾不开手,你老师的死朕只能先记在心里。”

  君臣相对,沉默了好半晌。

  “陛下都能忍,臣没什么不能忍的。”谢珣静静启口,“臣十七入朝为官,不到十年,青衫绿袍绯衣紫衫全穿遍,把别人几十年走的路都走过了。臣是想过有一日坐政事堂的首席,但绝不是现在,老师的死,臣很受打击,也正因如此,臣往后的生涯里没什么不能忍受的。”

  皇帝看着他年轻的脸,想起文抱玉,心头不由袭上一阵深深的寂寞,他在东宫几十载,蛰伏几十载,年少的豪情万丈意气风发也绝不是为了今日的狼狈与窝囊。文抱玉是他潜邸的故人,故人惨死,死在他大业未竞的路上,皇帝声音低沉: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想必你的老师九泉有知,也应和我是一样的心情。”他很快调转了话头,没时间追思故人,沉溺伤痛,“粮草始终是我心头大患,崔相公良策不少,可惜他病倒,朕实在是心痛。你既回来了,先去看看他吧。”

  谢珣从大殿出来,到御史台视事,发觉崔适之还在,没说什么,散衙的时辰一到,叫上崔适之:

  “我去看看崔相公。”

  崔适之回到长安,不进家门,平心静气来御史台把该归档的归档,该整合的整合,身旁围了几人凑上来问东都的事,他很耐心地一一解答了。

  不愧是清河崔氏门风孕育出的好儿郎。谢珣心中赞赏,嘴上淡淡,一路不过跟他谈淮西的正事。

  崔皓的寝居在后院,谢珣一进来,见家仆们各司其职不见慌乱,只是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药气在昭示着主人已经是缠绵病榻了。

  听说谢珣来了,崔皓昏昏沉沉地转醒,一口痰卡住,嗬嗬半晌,崔仙蕙给他不断轻抚着后背:“阿爷,吐出来就好了。”

  崔夫人去了寺庙,榻前只她和小婢子忙碌。眼前一袭紫影掠过,她那疲惫的心方又有力地跳动了两下,垂着眼,见过礼命人搬来两具胡床。

  “是中书相公?”崔皓眼窝微陷,脸皮子失去了光泽,谢珣坐到他身边,握住了他伸出的一只手,又硬又干,“是我,小谢。”

  他想不通,自己走的日子不算长,怎么崔相公就病成了这样?仿佛是知他所思,崔仙蕙柔声说,“阿爷外放那些年,很多事,都亲力亲为,修堤堰湖,劝课农桑,绘制舆图,风里来雨里去,回京时身体就已经大不如从前。后来,入翰林院,也是殚精竭虑,相公走后,户部的事担子很重,阿爷便病倒了。”

  她说的委婉,但谢珣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崔皓挥挥手,示意一双儿女先出去了。

  他费力把舆图取来,就在他案头,对谢珣道:

  “汴水的这条道,我苦思冥想琢磨很久,太费钱,不如从淮阴再开辟新的水路,”他干枯的手指在上头划拉出很长的路线,谢珣的目光便跟着走,经过颍水,入项城,最终停在郾城。

  “我粗粗一算,大约能省下八九万贯钱。”崔皓说起漕运,眼睛难得活气,很亮,但转瞬又黯淡下去,“朝廷太难了,当年王摩诘诗里说长安城是九天阖闾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不知道此生我辈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一眼那样的长安城。”

  恐怕是没有了。

  崔皓心里有深深的悲凉,盛世的梦,盛世的诗人,都早成过去。他老病侵夺,这很可怕,手头的事情还没做完,人倒先垮了,这让人简直怆然欲哭。

  “相公,不必如此伤怀,你好好调养,还会好的。”谢珣摩挲了下舆图,“容我明日跟陛下商量此事,官军要耗粮草不错,可淮西军同样要耗,跟朝廷比,他并不能耗得起。”

  崔皓摇头:“拖久了,就要生变,陛下如果在淮西打不开局面,河北便更是无稽之谈了。我担心,事情又变得像当年奉天之变那般。”

  先帝朝急于削藩,局势失控,天子仓皇狼狈出逃,死了无数王公大臣,包括谢珣的父亲,也包括清河崔氏的族人。

  “我绝不会让奉天之变再度重演,哪怕我死。”谢珣声音极冷,眉宇间隐约可见腾腾的杀意,“相公安心养病,我盼相公早日回朝,共商讨淮西大计。”

  窗子那有融融热流扑进,谢珣便替崔皓打起了扇子,崔皓很过意不去,挣了下,强撑着把粮草的事和谢珣详说一遍,到最后,面色惨白,冷汗不住,谢珣不忍心,劝道:

  “相公别说了,等有了精神再说不迟。”

  没想到,崔皓倏地攥紧了他的手腕,像垂死之人最后的挣扎似的,目光是病态的灼热:

  “我怕我来日无多,中书相公不是财官出身,我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许多事,怕没有下官熟稔。”

  缓了一阵,崔仙蕙进来,伺候父亲吃完药又默默退了出去。崔皓怔怔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嘴唇动了动,两只眼,有些渴望地看向谢珣:

  “除了公事,某还有些私事不知道能不能托付给中书相公。”

  第69章 、淮西乱(2)

  面对那双焦灼的眼, 谢珣若有所思,答道:“令郎这回随我去东都,人很干练, 相公教化出的郎君,不用托付任何人,他自己都知道该怎么走。”

  谢珣持身清正, 和同僚之间向来只有公事并无私情可言。崔皓连道了几个是,像是难张嘴,一脸的犹豫, 做老父亲的一为儿女的事,那张脸上, 总不自觉就跟带点讨好的神气。若在平时, 崔皓也绝不肯轻易开口跟谢珣相提, 无奈经此一病,只觉得自己是日薄西山, 心里扑通急跳:

  “相公过誉了,犬子不才, 他年轻人,还需中书相公多提点。没吃过什么亏,也没受过什么气, 不是好事。”

  好不易把崔适之说完,崔皓的老脸滚烫:“相公今年二十有七了吧?”

  谢珣心里明镜似的,微微一笑, 唇齿清晰地告诉崔皓:“日月如梭,我确实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该成个家,可惜郎有情, 妾无意,要打动一个女孩子的心,原来不是那么容易。”

  这弦外之音,再明了不过了,崔皓怔了怔,一时竟不知接什么话好,满腔的寥落全都压在了微颤的短须上。

  再多问,那就太直白了,崔皓有些神思恍恍的,最后,也不知自己又说了些什么,命崔适之送客。

  临到门口,谢珣要见一见崔仙蕙,夏风燥热,崔府檐角下的铁马发出清脆声响,崔仙蕙却行动无声,一举一动,都那么标准。

  “我临走前,崔娘子送我符袋寓平安之意,如今果真平安归来,这样东西,还是物归原主的好,多谢了。”谢珣把丝线束的符袋拿出,“海上生明月”几字,清丽淡然,崔仙蕙那颗心急急坠了下去,但面上却依旧从容,“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要回来的道理,宦海风波险恶,台主留着罢。”

  她裙裾一荡,引谢珣往花园走,“我有件事,诚心想拜托台主。”

  谢珣坦然颔首:“你说,只要我能办到能帮上忙。”

  崔仙蕙神色一凛,止步驻足:“请台主答应阿爷愿意娶我。”

  到底还是闺秀,这句说完,虽强自镇定,脸不可避免地红了,她看着谢珣那张讶然的脸,语速极快:

  “请台主听我说完,我阿爷他,只怕时日不多了,积劳成疾,我虽是女儿,但我自幼受到的疼爱远甚兄长。我婚事未定,成他心头郁结,请相公假意应下来。若是阿爷能撑过这劫,我会悔婚;若是不能,”她眉宇间顿凝哀愁,“我要守孝,也自会退了跟台主的这桩婚事。”

  “我知道,这实在是不情之请,也很荒唐。”崔仙蕙泪眼晶然,她拿帕子不着痕迹擦去,像是风眯了眼。

  谢珣静默听完,望着眼前秀丽少女把脊背挺的很直,她素来四平八稳的脸上,有几分倔强的傻气,全然不似她平日留给他的印象了。她是个好姑娘,但世上好姑娘多了去,他谢珣总不能都娶回家中?

  “崔娘子,我的名声一直不好,不知多少人暗地里忌恨我。所以,我无所谓舆情。但你出身清河崔氏,未出阁的姑娘,不能太想当然,这样,对你,对你的父亲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说的足够委婉,崔仙蕙却很执拗:“我自己担着,台主既不在乎舆情,就请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