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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2 / 2)


她轻柔地笑着,在我的胸膛上做了一个深呼吸。



「真拿你没辙耶。」她如此说完,便再次笑了。



我在小仓家的旧址上,这座草皮上,只是一个劲地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时间流逝而过,暮色逐渐昏沉。



正要坐上车的时候,从某处传来烟火的鸣放声。这么说的话,今天是举行夏季庙会的日子吗?怪不得到处都是人潮。



穗花打了一个冷颤。



「还以为是小雪。」



「为什么啊?」



「以为她又在哪里,引爆了什么东西。」



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于是我跟着笑着打趣,「搞不好真的是她本人。」随后坐进车子里。



穗花开着车,慢慢驶离群山。大概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吧。正如字面的意思,今天我们是来和这个地方道别的。



「春树。」



「什么?」



「我一直想问你,小雪给你的信上写了什么呀?」



啊,说起来还没给穗花看过。



我忍不住噗哧一笑。虽然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不过总觉得很羞耻所以我才一直没拿给她看。但是话说回来,穗花有让我读过写给她的那封信了,我的也要让她看才行。



「是很振奋人心的话语喔。回去以后,拿给你看吧。」



「嗯───」穗花平静地应道,集中注意力在开车上。



我望向窗外,思忖着接下来要写的小说,该以什么为题材好呢?



致亲爱的春



春,别认输了。春,加油。



雪谨启



筱泽御幸•蓝滨车站前



「御───幸。」



我在蓝滨车站前等了一阵子后,小夜终于来了。我忽然有股冲动想跳起来,实际上也真的跳起来了。



「小夜!小夜小夜小夜小夜!」



「冷静,冷静点御幸。」



我像兔子一样尽情跳高高再对小夜使出擒抱,小夜接住我后反过来勒紧我。咕呃,好难受。



附近的人都在看,不过无所谓。旁人的人生与我们无关。咱们这边可是睽违四个月后的再会呢。



好久没见到的小夜,现在完完全全就是大人的样子。头发染成了棕色,两耳居然还戴了针式耳环。相较之下,我身上的是从高中穿到现在的洋装,加上个子矮,感觉就像小孩子一样。明明我已经十九岁了,和小夜之间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别,总觉得很气馁。



「好久不见了耶。」我顿了顿,对小夜说。自己说出这句话以后,心情真的雀跃了起来。



小夜也露出牙齿嘻嘻笑,模仿好久没听到的志田老师的腔调说:「好久不见馁!」



见面才一分钟,我们就回到了那个时候的氛围,朋友这种存在真的好厉害喔。



我们避开人潮,往河堤边的方向走去。



睽违四个月再见到的蓝滨市的街上,感觉无论是人或是景色全都变了,比起怀念更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譬如多了新的超商,土耳其烤肉摊却收掉了等等。



一股感伤袭上心头,我叹了口气,突然间小夜笑着用手机拍下我的照片。遭到突袭害我下意识用两手遮住脸,结果,这么做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一名路过的女性。



「啊,对不起。」



我马上将手从脸上拿开,向那名女性道歉。对方似乎是一对情侣,男方把女方往自己搂近,从我旁边绕开。虽然我撞到的是女方,回我「没关系喔」的却是那名男性。情侣,好好喔。看到经过我们的那两人穿着浴衣,让我想起高中的时候用零用钱买的一万日元的浴衣。啊,今天是久违地和小夜一起逛夏季庙会的日子,早知道就穿那套浴衣过来了。只要一万元的浴衣,衣服布料很薄,不过穿上的话心情就会变得很好吧。那个时候三个人玩得好开心喔。



三个人。



我冷不防想起她的事,只好硬是强迫自己笑出来,为了不被小夜察觉到我的寂寞……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小夜正兴奋地对着众多的摊贩与人群不停拍照,看起来我好像不需要这么在意。小夜总是很乐观,从来没让我看过她悲伤的样子,果然她比我还像个大人,我想着这些又一次情绪低落起来,同时与她肩并着肩走过街道。



接着小夜忽然问我:「御幸你交男朋友了吗?」



「男朋友?没有。怎么可能交到嘛。小夜你呢?」



「交到了喔。」



「骗人!是怎么样的人!是大学生吗?年纪比你大?还是比你小?帅吗?」



一听我急躁地发起提问攻击,小夜便「哼哼」地笑起来,亮出手机的照片给我看。照片里的是和男朋友在游戏中心一起拿着布偶的小夜。而那个男朋友,我记得自己的确看过他,可是,总觉得他散发出的氛围变了。我的记忆与那张照片中呈现出的他实在兜不起来,因此我就像回答猜谜的答案那样,小心翼翼地说:



「悠介、学弟、吗?」



「没有错是也!」



她说是也。这次是谁?在模仿谁呢?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即使悠介学弟说不上个性阴沉,倒也算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平常很文静,说起话来又是个很有活力的孩子。然而画面中的他配合小夜戴着针式耳环,染了头发,一言以蔽之,看起来很轻浮的样子。不晓得该说是变成和小夜同一种人了,还是很相似才对。



「悠介学弟现在是高三对吗?那个发型,不会挨骂吗?怕影响到出路之类的。」



「咦,给我等等,你该问的不是这个吧,交往的契机才是重点不是吗!算了,事实上他也有被骂,好像等暑假结束后就会重染头发了,染回黑色。不过他说耳环会藏起来,绝对要戴着。」



「呜哇哇……悠介学弟原来是这样的孩子啊。我都不晓得。看不出来他是那种会想叛逆的男孩子。」



「悠介是会配合对象的类型。对于喜欢的人,他很专情的。」



小夜露出不像她会有的表情,嘿嘿嘿地贼笑。不对,可能是她会有的吧。她快乐的样子我一直都晓得。



感觉大家都发生改变了耶。小夜是这样,悠介学弟也是,连这个城市的一切都是。一切一切都将逐渐改变。感觉只有我一个被留了下来,好寂寞。



原本,我就很羡慕身旁那些会改变、会下定决心想要改变的人。我又是如何呢?从高中的时候算起来,有发生什么变化吗?



我一直为了要就业还是读大学而烦恼。虽然再不济也还有托亲戚关系拿到内定的行政工作,可是自己没有想做的事,才是令我烦恼的实际理由,我一直烦恼个不停,结果差点就要放弃了。不晓得想做什么的话,不然就成为社会的齿轮试试看吧。抱着这个想法和父母商量时,却意外地受到他们强烈反对。



御幸总是悠悠哉哉的,从容不迫的样子,还很我行我素,但是我们不赞成这个选择喔。找不到想做的事的话,不晓得自己想做什么的话,才更应该要上大学。在大学四年的期间,去接触各种事物,认识许多不同的人,体验各式各样的东西吧。



父母对我说这些话是在高三的冬天。因为父母热切的建言,我决定要读大学,不知不觉中还开始了在县外大学的快乐独居生活,可是从结果来看,我觉得那也只不过是顺从父母的提议投机取巧罢了。顺从他人的意思,要是所处的环境很合自己心意,那就遵从。我从高中的时候开始就完全没变。



话是这么说,自己倒也不是什么都不想做。高中时我因为兴趣使然开始玩贝斯,成为大学生后开始会去健身房。可是到头来,我现在已经没再继续练贝斯了,健身房一个月也只去一次左右。虽然会有冒出想去尝试的冲动的瞬间,但是持之以恒到现在的东西,似乎也只有呼吸,跟手机的益智游戏而已吧。



我一点儿也没变。什么改变都没有,身边的事物却步调一致地逐渐发生变化,就好像只有我没办法改变似的。



就连我的好朋友小夜也是,稍微没见到面的期间就渐渐变得不一样了。我的成长速度真的好慢。「急于生活」的相反是什么?不急于生活?慢于生活?



「对了对了,所以结果,你跟悠介学弟是怎么开始的呀?」



我一问,小夜便发出一声「啊───」,她的嘴边浮现满意的笑容,觉得我终于问她了。她按灭手机萤幕,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一面往河堤的方向迈步前进,小夜一面说:



「悠介他,曾经喜欢小雪。」



小夜开始娓娓道来。



「悠介和雪告白过,但雪是个回话态度比较、颇暧昧的孩子,所以那个时候也给了暧昧的回答喔。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她都没表示。后来她不是就退出轻音乐社了吗?我问过悠介,听说雪那家伙连LINE也没回他。雪这家伙真的是!讨厌的话就说讨厌啊,说自己没有这么欣赏人家不就好了吗!总之,悠介为了这件事很消沉,是我去安慰他的。原本悠介就找我商量过,说想对雪告白,但是我,说实话,打从第一眼看到悠介的时候就喜欢他了。明明平常不怎么说话,可是只要一提到音乐的话题就会开始滔滔不绝。那种反差实在是,好可爱好可爱。对我来说,身高不太高这点也很罪孽。那是犯罪等级的可爱。其实我喜欢的偶像们每个个子都很高的说,不过实际试着喜欢上悠介以后,我觉得身高差不多才是最刚好的。这样最棒了。例如走路的时候,面对面的话,如果有身高差距就会显得有点距离;但如果身高一样的话,彼此的脸就会靠得很近,每次都会有种快要接吻的气氛,实际亲下去不知道都有几十次几百次几千次了。啊,抱歉。话题扯太远了。反正总之啊,我卯足全力安慰因为那件事而低落的悠介,温柔地对待他,陪在他身边,就是靠这样才把他弄到手。弄到手这个说法,好像有点不妙?总之我们因为这样才开始交往。当初我对雪有点,不对,不是有点吧……老实说我非常嫉妒她。我嫉妒她,之前有一次,大概是去年冬天左右吗……我对雪说了很过分的话喔。雪也反驳回来,最后有点变成了吵架的感觉。不过也是多亏雪给了暧昧的回应,让事情不了了之,所以现在我才能和悠介甜甜蜜蜜地在一起,搞不好我其实有种结局好的话就一切皆好的感觉吧。」



听着小夜那有如机关枪的侃侃而谈的期间,我们抵达了河川地。



我们挑了一个人不多的地方,并肩席地而坐。



离烟火升空还有一些时间。我听着她的话时而点点头,或说「嘿───」,或「哈哈」地陪笑回应,但是我果然还是觉得沮丧。很沮丧,也很寂寞。



小夜没说什么伤害我的话,有关我的话题根本一个也没提到,可是我听着那些话,心情忍不住低落起来。



原因之一是,想不到小夜和小雪之间曾经发生过那种事。我完全不晓得。



直到高二的文化祭那天为止,我们还一直是感情很好的朋友,好到无论在同学间,抑或老师之间都成为话题过。



所以她们两人居然在我不晓得的时候发生过那种事,我真的是一无所知。把悠介学弟夹在中间,许多心情可能都纠结在一起了吧。



然后第二点是,小夜与小雪在高三的冬天起过争执的事。发生争执这件事本身,虽然也让我吓一跳,不过明确让我受伤、觉得心痛的部分不是这个,而是高三的冬天的时间点。明明我连一次都没被搭话过,就算由我向小雪搭话、向她打招呼也会被无视掉,小夜却被小雪反驳了。她得到了小雪的反驳。好羡慕。



最后是第三点。最最让我受伤的一点。



小夜不带任何犹豫地,谈起了小雪的话题。她说,那个家伙以前虽然也有讨人厌的地方,但整体来说还是个好人喔。简直就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事都已经过去了,而且她谈论的口气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肯定这才是正确的做法吧。开心地谈论,对于小雪的事欢笑以对,这肯定才是正确的。可是我,我还无法成为大人。我出生于四月,如今已经十九岁了。但是唯有我无法成为大人。



我还没办法那么开心地谈论小雪的事。所以我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诚实地面对自己本身,露出消沉的表情说:「原来发生过那些事。我完全不知道。」



「还好啦。要是能再见到雪,我要告诉她我现在过得超甜甜蜜蜜的。」



「能见到?」



我不小心口气冷淡地回问小夜,真的连我自己都好意外。明明烟火就要开始施放了,四周亦跟着越来越喧闹。身边的人们每个都洋溢着欢笑。啊啊,我真的好格格不入。



接着小夜理直气壮地回我,「能见到。」真是那样就好了。



小雪现在,下落不明。她烧了自己的家以后,不晓得消失到哪里了。



「我也是,想再见到小雪。好想再见到她喔。可是说不定她已经死了……」



「没有死。」面对说出软弱话语的我,小夜强硬地宣告。



一点儿也不像她,这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她会有的样子,小夜没有笑。她不是在生气,而是彷佛在回答一个问题,像是一加一那种浅显易懂的问题,她用自信满满的表情说:



「不可能会死的。」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死。她还活着。绝对还活着。雪不可能会死。她不可能死的。」



说出这些的小夜紧紧抱住我。未免太帅了吧?我本来这么想,但原来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哭了,小夜为了替我藏住,不让旁边的人发现才会这么做。



「不晓得,我们不晓得不是吗?发生了那种事,说不定她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不是吗?」



「她在的。我知道。绝对还在。因为,她说了不是吗?雪自己告诉过御幸不是吗?说她一定会回来。」



啊,对了。我只告诉过小夜,毕业典礼那天,小雪跟我说的话。



───我一定会回来。一定,一定会回来。那句话在脑海里逡巡。逡巡来逡巡去好比金鱼在游泳似的。



她会回来吗?好希望她回来喔。毕竟都说了会回来呀。尽管我们没有勾勾小指发誓,可是小雪有对我做出宣言。呐,呐,是这样对吧?呐。



小雪。



小雪也改变了,好狡猾喔。



就只有我还无法改变。什么也没变,无法去到任何地方。呐,小雪。



「御幸,你看。烟火。」小夜俨然像在哄小宝宝的样子,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我的肩膀。



受到她的催促,我于是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宛若水晶般闪闪烁烁,眩目得让我眨了眨眼睛。



我眨了好几次眼,泪水落到小夜的肩头后,总算能看清楚了。



是烟火。



啊,好怀念。好怀念喔。



记得我曾经将小雪紧紧拥在怀里。我曾经将哭得像个孩子般说想见妈妈的小雪紧紧拥在怀里。那时候的她好可爱喔,就像小孩子一样,真有趣。好想再见面喔,想再见到小雪。



「小雪呀,对我说了喜欢。」



「咦?」



「毕业典礼的那天呀,我突然遇到她……那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附近一个人都没有,所以她才对我说的,说她喜欢我,喜欢身为女孩子的我。」



「喜欢身为女孩子的你……」



「对,是这样、没错。说不定,我原本可以阻止她。我、只有我可以阻止小雪也说不定。要是我也说喜欢、我也对她说喜欢的话,或许我们就可以再次和小雪在这里看烟火了。」



或许往后也可以一直、一直和小雪、小夜,三个人一起快乐地生活。或许我们还能继续谈论将来的事、大学的事,开心地对彼此欢笑。



啊啊,是这样没有错吧。我一直好伤心。好寂寞。



没有一天不想起小雪。没有一天不去考虑小雪的事。没有一天不为小雪的事感到后悔。一直以来我都在责怪自己。责怪着,责怪着,不停地责怪自己。



所以我才始终说不出口。不论对家人,或同学都是,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小雪的事。要是说出来,事情就会变成过去。如果我说出来,就会被迫长大。这是我第一次把那天被她告白的事说出口。



我一直好难过。一直好寂寞。



「我一直在后悔。这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错……」



「才没有这种事。御幸,不可能有那种事啦。雪的事情,不是你的错。」



小夜马上这样对我说。这次的她确实露出了笑脸。



「御幸有把雪看作女孩子来喜欢吗?」



「没有,可是小雪身为我的朋友,我很喜欢她喔。做为朋友,我非常喜欢小雪,我有好好地告诉过她了。」



「这样不就好了吗?假如御幸为了在那时候拦住雪,说自己喜欢身为女孩子的雪,我才会因此唾弃你。喜欢人的这种心情,虽然没有办法控制,但说谎是不行的不是吗?」



说谎是不行的。



「对于喜欢的事物,我认为要以诚实的心情去面对才正确。御幸所说的话是正确的。御幸所做的事情,全部都是正确的。即使只是做为朋友,不过有好好说出喜欢的御幸,并没有做错。诚实面对喜欢的心情的御幸,并没有错喔。」



没有错,她说。



小夜只是不停地重复那句话。



而光是这样对我来说就够了。那是小夜对我说的话,既不是小雪说的,也不是神明说的,可是对我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这样就足够了,我其实是想听到别人说出这些。



我靠在小夜的肩膀上,抽抽噎噎地哭着。乖喔乖喔,小夜像这样一边安慰我一边轻抚我的肩膀、后背,期间我们两人一起看着烟火。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情侣不是吗?



「呵呵。」



我还在哭,却忽然笑了出来,于是小夜问:「怎么了吗?」



「如果小雪有在这里,感觉会嫉妒耶。」



「哈哈,的确的确。就让她好好嫉妒个够。」



哈哈。我们总算开怀大笑起来。



如果小雪有在这里。



我还没办法好好将她当作过去来看待。还没办法将她当作往事来高谈阔论。



就算是这样,我也已经跨出了一大步。



一定能再见面。有朝一日,一定可以三个人再次齐聚在这里看烟火。



每当烟火升空,我便有种彷佛要被什么东西压垮的感觉,那是如此的慑人心魄。



「炸弹。」



我一这么说,小夜便笑着回我,「啊───是什么来着?」



「记得是……『致亲爱的你。』」



「对、对。那个,『我终将成为我,必定会向你证明就连再见的一切也都惹人怜爱。』」



小夜回忆起歌词,怀念地哼唱起来。



我能够成为亲爱的你的炸弹吗



好想写出将你的一切粉碎殆尽的



那样的诗歌



好想成为足以俯瞰你的一切的



那样的夏天



「她成为炸弹了吗?」我问了小夜一个异想天开的问题。



「那也很好。只要一到夏天,我们就一定能在这里相会。」



呵哈哈哈。小夜笑得像个男孩子一样,我也禁不住一同笑出声。



真的就像她说的,是那样没错。



烟火绽放得更加炽烈了。



泪水缓缓干去,满天的明光包围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