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 两人的初恋(2 / 2)


我舔了舔因紧张而干燥的嘴唇,吸进一丝空气。说谎时,不能回避对方的视线。



「其实,我和她当过笔友。」



「哈哈,笔友,真复古呢。」



「可是,从某个时间点开始我就完全联络不到她了。」



「嗯。」



「然后,我听到一些谣传,说她……已经过世了……」



「……嗯。」



「我一直很介意她为什么会过世……」



「……这样啊。」



老师叹息地吐出这句话后再度闭上眼。



「其实,我不应该随便透露学生的情报,但大概可以跟你说吧。」



回过神才发现,我紧握双拳,力道大得发痛。我心跳加速,提心吊胆等着老师下一句话。



「她的事真的让人很惊讶,也很遗憾。」



老师表情沉静,宛如凝视着远方的悲哀。



「因为她是个开朗坦率、为周遭带来笑容,非常好的一个孩子。」



「……是。」



「所以真的让人很惊讶。」



老师接下来的话抽光了我所有力气,产生一股错觉,彷佛周遭的空气正劈里啪啦一块块崩毁。



我没有大喊「骗人!」因为连出声的力气都消失了。



然而,我无法相信。



为什么?



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幸福的她会……



「她自杀了。」



◀◀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唉呀,铃城,你认识星野老师吗?」



「啊,没有。」



丰桥老师一问,我马上摇头。胸口的兔子先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那个,是听到传闻……」



现在就当作是这样吧。不,我一定真的是无意识从传闻里听到老师名字的吧。



「啊,这样啊。星野老师似乎成为话题喽。」



「哈哈,不好意思。」



那位帅哥老师朝我温柔笑着说:



「你是之前在教师办公室前面的学生吧?今后请多多指教喽。」



「啊,嗯,请、请多多指教。」



虽然想说那天去教师办公室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但也不可能讲出来。感觉脸庞正逐渐发烫,好丢脸。



之后,大家自我介绍完一轮,就回到日常的练习里。星野老师在教室角落一边看着丰桥老师拿给他的剧本,一边听着什么说明。女社员们窃窃私语,不时以热情的视线瞥向那里。相反的,男社员则一脸无趣。



果然变成这样了,我有些失望。星野老师什么都没做,他没有错。但有些人就只是待在那里,便能改变一个地方的气氛。这下,女社员可能会变得不想演出平常就已经不受欢迎的反派角色,也可能因为在意星野老师而无法发出洪亮的声音。最糟糕的情况是,或许会有讨厌这种变化的男社员退社。



明明不是我这个一年级的人在整合社团,却感受到了这种危机。社团活动在隐隐约约的尴尬中进行,我也只能随着这股气氛行动。



社团活动结束,当我来到玄关准备回家时,发现伞架中的伞竟然不见了。是有人拿错了还是故意偷的呢?



「咦咦,不会吧……」



那是大概花了两千圆左右我很喜欢的伞吔,我难过得快哭出来。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既没有停歇的迹象,也没有能跑回家的空档。正当我思考着是不是等绘里的社团活动结束,请她和我共撑一把伞时,背后传来了跟我说话的声音。



「你是叫铃城对吧?怎么在这里?」



回过头一看,是手里拿着包包的星野老师。



「我的伞不见了。」



「咦?雨这么大真糟糕。我刚好要回去,开车送你吧。你等我一下。」



「咦?这样不好!」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想从学生这里听听学校和戏剧社的事。这是个好机会,拜托你喽。」



一旦变成拜托就很难拒绝了。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老师的车很快就停在了玄关附近,大雨中副驾驶座的门从车内开了个小缝。我撑着老师刚刚拿给我的伞跑向车门,为了不让座椅湿掉,我一边收伞,一边迅速小心地坐进去。



「梅雨季第一天就下这么大的雨呢。」



老师轻轻一笑,确认我系好安全带后平稳地发动车子。他的头、肩膀和手臂都被雨淋湿了。教职员专用的出口到停车场应该有一段距离。



「对不起,因为把伞借给我,结果让老师淋湿了。」



「如果能守护可爱的你,这点程度没关系的。」



胸口因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甜甜一缩。还好兔子先生现在不在这里。



「不要随便对女学生说这样的话比较好喔。」



「哈哈,这样啊,抱歉抱歉。」



回答家里的位置后,老师说着「了解。」操作方向盘。老师的衬衫袖子卷到了手肘上,修长的手臂从袖口延伸而出,他大概知道自己精实漂亮的手臂和手指能让女孩子心动吧。如果今天换成绘里,她大概会马上晕倒吧。总觉得自己下意识加速的心跳很丢脸,我漫无目的地望向窗外。



星野老师一边平稳地开车一边向我问起学校、社团生活和其他老师的事。他会在适当的时间点应和或是转换话题,避免谈话中断,时而还会搭配玩笑,是个很擅长展开愉悦对话的人。实际上,我也笑了好几次。光是这样,心中的警戒线似乎就渐渐松脱滑落了,真是不可思议。他磁性的声音畅行无阻地侵入戒备的缝隙。



「铃城有兄弟姊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女。」



「这样啊,那父母一定非常疼你吧?」



「怎么说呢?因为我爸爸不怎么爱说话,所以不太知道他在想什么,妈妈也都在忙工作和家事。老师有兄弟姊妹吗?」



「有一个妹妹。」



「嘿──真好。妹妹一定很可爱吧?」



「只有嚣张而已喔。不过长大分开后才发现,她果然是很重要的家人。」



「都是这样的吧。」



说着说着,车子开过了家门前。我赶忙提醒老师,他笑着道歉,并用娴熟的手势打出倒车档。车内响起警示蜂鸣声,老师将身体转向我的位子,左手伸向副驾驶座。怦怦,心脏猛力跳了一下,我浑身僵硬。



老师抓住我座位的头枕,旋转身体,从座位间隙看向后方,右手一边操作方向盘一边倒车。我瞄了一眼他的侧脸和脖颈后迅速撇开视线。我悄悄吐出憋住的呼吸,不让身旁的人发现,难为情到了极点。这样一来,我不就跟聚在教师办公室前吵吵闹闹的绘里和其他女生一样了吗?



车子终于停到家门前,雨势依然没有减弱的迹象。我说到玄关只有一点距离没关系,老师却对我的婉拒表示:「就算只有一点点也不能让女孩子淋雨。」让我继续拿他的伞。我向老师道谢,撑着伞下车,在家门前转向驾驶座,再度鞠躬行礼。星野老师打开车窗探出头。



「谢谢你今天跟我说了这么多,让我知道了各种事情,很有帮助喔。什么时候能再这样和你一起回家就好了。那么,明天见。」



不等我的回应,老师轻轻挥了挥手,安静地开走了车子。胸口四周笼罩在一股模糊的热意中,我缓缓深呼吸,想将那种感觉吐出来。



兔子先生,你不来吗?



▶▶



那天,我跷课了。



向星野老师鞠躬后,我直接移动到班导的办公桌前,告诉他我虽然来了学校,但身体不舒服要请假。导师大惊小怪担心了一番,核准了我的请求。我拖着步伐走在走廊上,从已经有几个学生在里面的教室拿出书包,走向玄关。沿途我看见镜中的自己,如幽灵般苍白。这么一来,突然身体不舒服的说词也很有说服力了吧?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与上学学生手中的伞流逆向而行。



回到公寓,我在拉起窗帘的阴暗房间里茫然自失了一阵子,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换上便服,前往图书馆。我查询书籍和网路,发现自杀者的器官只要不是提供给亲人就不会有法律问题。不过,医学上为了确保器官能够移植,捐赠者必须是脑死状态,这在自杀案例中似乎非常少见。葵花是用什么方法断送自己生命的呢?我没能问到这点,即便星野老师知情,应该也不会跟我说这么深入的事吧?而且,我现在并不想思考葵花死时的情况。



我望着电脑萤幕,翻着书页,呼吸,聆听心脏的跳动。感觉内心浸染成一片冰冷的灰色。



她,葵花,我喜欢的人,在好几年前就死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然而,生活在灿烂世界里的她,竟然是自己寻死的这个事实,残忍地把我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我摇摇晃晃离开图书馆,没有撑伞,任由梅雨打在身上。图书馆后的公园空无一人,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雨水如柔和的瀑布击打我全身,不让我的眼泪被看见。



「明明是你自己想知道跑去问的……」



呢喃瞬间消失在雨声中。



她,是我生存的理由。我曾想过,如果能将这具身体让给她那充满生命喜悦的心脏和记忆该有多好。然而,她却渴望死亡。某件事把她逼到了那个地步。到底,是什么事──



雨势和缓下来。我微微抬起头,公园一隅的花坛里有几枝蜀葵花迎风摇曳。我从长椅上起身,靠近花坛。尽管这些花朵的高度还只到脚边,面临雨水的打击也不低头,姿态凛然地朝着天空,抬头挺胸,努力绽放。



她是如同这种花朵的人。又或许,是她期许自己能够那样。这样的她,有可能自己折断自己吗?



我缓缓吸了一大口气,感受胸中燃起决心的火苗。直到现在才撑开伞,迈出步伐。



哪怕那是个悲剧──



我也想知道真相。



回家后,我冲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在手机里输入了她曾居住的县市和念过的校名搜寻,查询最近的车站和抵达那里的转乘路线。从这里过去,似乎两个半小时就可以到的样子。现在出发,中午后便能抵达。我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彷佛有人追赶般地离开了公寓。



平日白天的电车冷冷清清的,经过几次转乘,望着打在车窗上的雨滴,没多久便抵达目的地车站了。至少在我的梦里,葵花不是搭电车的人,因此我对这个车站没有印象。我打开手机地图,先前往她的高中。



撑伞走了约二十分钟后,眼前出现熟悉的校舍,里头现在应该正在上课吧。站在关闭的校门前望着学校,心中涌现一股感慨,那个梦果然不是我的幻想,而是体验了现实中曾经发生的事。



我转身回望,看到了葵花平常上学的路。我追溯梦里的记忆,踏上那条路。穿过住宅区,有条登上河堤的坡道,爬上两旁蜀葵花丛生的坡道后,视野豁然开朗。



现在,我正站在葵花生活过、走过的地方。关着葵花心脏的胸口,因这份感动而震荡。



我走在河堤上,将视野内的风景调整成与梦里所见相同的样子,再度走下蜀葵花坡道。穿越绣球花盛开的公园,走过一小段住宅区──



「到了……」



停下脚步的屋子前,挂着「铃城」的门牌。大概是她的心脏感到怀念吧,又或者只是我在紧张,胸口传来热切的悸动。



屋里似乎有人,声音和光线透出了生活的气息。我深呼吸,平复颤抖的手指,按下门铃。



「来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回应,玄关大门没多久后便敞开,出现一名身穿围裙,年约五十岁上下,看起来很温柔的女性。我个人虽然不认识对方,但是──



「妈……妈……」



一回神,泪水已夺眶而出。



◀◀



今天也是一早就开始下雨,然后兔子先生也不在。



我站在玄关前叹了一口气,把昨天向星野老师借的伞挂在左手上,打开摆在家里的塑胶伞。撑开的半透明塑胶伞发出啪啪啪的声音,微微发黄,令人感到有些丢脸。雨珠滴滴答答落在伞上。



我的伞会回来吗?真是的,就带便宜的塑胶伞去学校吧。走在河堤上想着这些事时,身后传来绘里的脚步声。



「早安,葵花。」



绘里的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转过头便看见她一头乱发,我忍不住笑出声。



「啊,你笑我!」



「抱歉抱歉。早安,绘里。」



绘里以没撑伞的手顺着头发,站到我身旁。



「好烦喔,因为湿气头发完全不听话,讨厌死了。葵花真好,头发超柔顺的。咦?」



绘里抬头看着我撑的伞,又低头看向我挂在左手的另一把伞。



「那把伞是怎么回事?男生的伞?」



「啊,这个啊……」



我跟绘里说了昨天的事。当我因为伞不见而伤脑筋时,来戏剧社露脸的星野老师出现,开车送我回家,以及当时借我伞的事。



「咦咦咦,你怎么那么奸诈!偷跑──!」



「咦咦?我没那个意思!」



「你不是说你有在意的人了吗?」



「呃,话是这么说没错,所以我和星野老师完全不是那回事啊。」



「我连老师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你就喊他的名字喊得这么自然,这点也让人觉得很火。」



「咦咦……对不起。」



之后,绘里就变得闷闷不乐,沉默不语。虽然她从以前就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但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说了,我的心沉了下来。我们维持尴尬无言的状态穿过校门,在鞋柜前换鞋,来到教室。那天,绘里一直就那样完全没有和我说话。



今天星野老师也出现在戏剧社。他来的瞬间,可以发现教室里的空气或是社员们的表情、动作所散发出的气氛都变了。星野老师与在做伸展的我四目相交,微微一笑。我下意识撇开视线……等一下得还他伞才行。



感觉大家总有些拘谨的社团时间一结束,女社员们就像约好似的聚到了星野老师身边,问他住在哪里、有没有女朋友等等的问题,欢闹不已。星野老师笑容可掬,一一应对,丰桥老师边笑着「唉呀呀」了几声边看着这一切。我侧眼看着那个景象整理自己的东西,匆匆忙忙离开了多功能教室。



换回制服后,我拿着自己的塑胶伞和老师的伞,在靠近教职员专用玄关的昏暗走廊上,倚墙而立。虽然也想过是不是写张道谢的便条附在雨伞旁,放到星野老师教师办公室的桌上,但又觉得那样太不礼貌,所以就像现在这样等着星野老师。不过,考虑到今天早上绘里的事,我也觉得尽量不要和那个人有所牵扯比较好。一还完伞就赶快回家吧。



走廊上传来叩、叩、叩的皮鞋声,提着包包的星野老师终于出现了。星野老师还不是这里的正式老师,所以似乎比其他老师早下班的样子。



「咦?这不是铃城吗?难道你在等我?」



「是的,我想把这个还给老师。」



我递出昨天借的伞,老师收了下来。



「哈哈,这个刚才社团时间给我就好了呀。还是,你想和我两个人独处呢?」



星野老师的脸突然贴近。我慌忙拉开距离,向他鞠躬。无视我的意志开始狂跳的胸口令人有些厌恶。



「不是的,就这样,我先走了。」



「你好冷淡喔,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不是昨天一起开开心心回家的关系吗?」



「不,真的没有什么事。再见。」



当我准备穿过老师身边走向学生专用的玄关时,他的语气变了。



「抱歉,是不是我没注意到,让你哪里感觉不舒服呢……我原本想努力和学生培养感情的……我不行啊。」



沮丧的声音让我停下了脚步。



「……不是,老师没有哪里不好。只是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会被朋友讨厌。」



「为什么?」



视线一隅看到老师的身体转向我。就算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



老师举起手臂。不行。



他触碰我的头发。不行。



「我想和你……培养感情。」



老师触碰的地方彷佛在发烫,我不能心动。



兔子先生,你为什么不来呢?



▶▶



面对一个陌生的高中男生突然哭着喊自己「妈妈」,葵花的母亲很认真地回应: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那个!」



没握伞的右手解开了衬衫领口的一颗扣子,露出了从喉咙延伸到胸口的手术伤疤。



「我是接受葵花小姐心脏移植的受赠者。」



听到我的话,葵花的母亲慢慢睁大了眼睛和嘴巴,双手捂着嘴角,眼眶落下一串泪珠。



「啊啊……你是……这样啊。我犹豫了好多次,一直在想要不要透过移植协调员写信给你。」



葵花的母亲缓缓走近我,双手轻轻握住我的肩膀。安静的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肩膀和手臂。



「葵花妈妈,雨……」



「今天怎么了?你是从哪里来的?啊啊,对了,比起这些事,请你先进来吧。」



我在她温柔的牵引下走进了那个家。无论是昏暗的玄关、老旧发黑的木地板和墙壁,还是虚弱照明落下影子的每一处角落,这双眼应该从未看过的一切风景,都勾起了苦涩的乡愁,令胸口为之纠结。



葵花母亲引着我走进一间安静的和室,室内散发淡淡的线香气息,里头有座关着门的佛龛。看见那座佛龛,脊背窜起一股冷意。因为,我在梦里看过的那个地方没有那种东西。



「请问……这是……」



「嗯。方便的话,可以请你跟她打个招呼吗?」



我静静点头。葵花母亲在佛龛前摆上坐垫,端正跪坐。她伸手抚上佛龛门,徐徐推移。木制小门无声敞开,里头是葵花微笑的照片。



我缓缓深呼吸,平复心情。没事的,我知道她已经死了。早在我认识葵花前,她就已经死了,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葵花,继承你生命的人来我们家玩了喔。」



在葵花母亲的示意下,这次换我坐在垫子上。「你不用在意那些上香规定。」她的这句话实在令人感谢。



我在不是很了解祭拜规定的情形下,奉上点燃的香火,敲响碗型钟,清凉的声音彷佛将房间包围般扩散开来。在这道舒服的声音里,我静静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感觉这就像是一种我内心承认葵花死亡的仪式。尽管咬紧牙根,丢脸的呜咽声还是从喉咙深处泄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葵花会……



「谢谢你为葵花哭。」



一回头,看起来比梦里苍老许多的葵花母亲,轻轻抚着我的头。因为这句话,我才发现自己哭了。



「妈妈……我为什么……」



声音在颤抖,心脏强烈跳动到令人发痛的地步,我伸出手臂抱住妈妈的身体。



「我为什么……死了……」



妈妈虽然惊讶地睁大眼睛,却马上温柔抱着我的头。我将脸埋在她怀里放声大哭,彷佛一直积累的东西崩坏般不断哭泣,连她柔软的针织衫被我的泪水浸湿了也停不下来。



回过神,我发现自己躺在榻榻米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对摺的坐垫代替枕头铺在我的脑袋下,身上盖着毯子。感觉我好像做了个梦,内容却记不得了。连那是葵花心脏的记忆,还是只是我单纯的梦也分不清。



我一起身,原本在厨房的葵花母亲便擦着手朝我走来。



「唉呀,你醒啦?是不是太累了?可以再休息一下喔。」



「对不起,在初次去拜访的人家里突然睡着,真的很没礼貌。」



葵花母亲温柔地呵呵笑着。



「没关系,请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放松吧。」



「谢谢您。那么,请问……」



我端正姿势,葵花母亲也面向我正座。



「我听说,葵花她……是自己结束生命的。」



葵花母亲苦涩地皱起脸庞,我的胸口一阵刺痛。



「我今天来是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啊……这样……啊……」



看着她表情沉郁,驼起身躯的样子,我急忙摇头。



「那个,如果说出来很难受的话,当然不勉强。」



葵花母亲虚弱一笑,挺直脊背。



「你和那孩子一样温柔呢。没事,我一直想和别人谈谈她的事。」



语毕,葵花母亲直直看着我的眼睛。



傍晚的雨落在葵花出生的家门外,以温柔的声音包覆我们。



◀◀



无力的灯光点起,昏暗的走廊上,星野老师抚摸着我的头发,我瞬间浑身僵硬。



「我好寂寞。即使被人群包围,内心却总是无可奈何地孤独。可是,和你在一起……」



明明想快步挣脱离开,老师震荡鼓膜的低语、手指抚摸的触感却像荆棘缠绕我的手脚,束缚着我,甜美而疼痛。身体发热,心脏痛苦地跳动。



老师也很寂寞吗?我能缓解他的寂寞吗?



那会比无法触碰到的初恋还要──



当我的手指就快碰到星野老师的胸口时,左胸浮现一团暖意。我惊讶地屏住呼吸。挥开老师的手,我跑开几步回头鞠躬后,再次奔离走廊。老师一句话也没说。



胸口激烈跳动,脸颊如火烧般地烫。



「兔子先生!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来到学生专用的玄关,靠着走廊坐下,调整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回过神,才发现胸口的暖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真是的,你到底是谁……到底要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对?」



我双手捂着脸哭了一会儿,一个人撑着塑胶伞走在无人的回家路上。



在家人面前表现得一如往常是件有点痛苦的事。



隔天,我撑着伞走在平常上学的路上。



星野老师今天也会来社团吗?看到他时,我该摆出什么表情呢?今天是星期五,过了这个周末,下周起,星野老师就会正式以代课老师的身分开始教数学了。我该怎么面对他呢?即便今天是平常因为快放假会满心雀跃的星期五,昨天绘里和星野老师的事,还是让心情沉重得不得了。



身后传来平常那道接近的脚步声,是绘里。心脏好像缩了起来。



「葵花!」



听见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只见绘里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昨天对不起,我好像不小心太情绪化了。冷静后才发现自己差点因为非常无聊的小事失去朋友。」



「哈哈哈,没关系,你从以前就很情绪化。」



我笑着说,心底发出安心的叹息。因为我也觉得失去这个从小学就认识的朋友是件很痛苦的事。



我们两个像平常一样边撑伞边聊着没内容的话题──但是这么做非常开心──走向学校。直到刚才为止还感受得到的忧郁已经烟消云散了,我深刻体会到朋友的存在,为人生带来的影响有多大。望着在风雨飘摇中挺立的蜀葵花,我再次下定决心,要永远珍惜和眼前这个人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个,听说亚子她们学校的室内鞋竟然是拖鞋不是布鞋吔!很不可思议吧?」



「啊,是喔。穿制服不是配布鞋的话,感觉好像有点随便?不过,我看电视上说最近很多学校这样喔。」



「咦咦──大人为什么要把规定改得那么莫名其妙啊?」



「哈哈哈,对啊。还好我们学校不是拖鞋。」



我边说边脱下鞋子,当我伸手去拿鞋柜里的室内鞋时──



「好痛!」



中指指腹传来被什么刺到的痛感,我急忙收回手指。恐惧和不舒服的感觉如冷水在心底蔓延开来。



我朝绘里的方向瞄了一眼,她似乎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正和同学打招呼。还好她没有发现,再加上兔子先生现在不在,这种情况让我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再一次悄悄看向室内鞋。两只鞋贴近脚踝的内侧各被人用胶带黏了一个金色图钉。我迅速撕下图钉,以不刺到自己的方式将图钉藏在左手里。确认脚尖处没有其他东西后,将鞋子放下穿好。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息。这算什么?是故意找我麻烦吗?



这股明确针对自己的恶意令我感受到一种心脏收缩的恐惧,同时,也让人怒火中烧。我做了什么?做这种事的人应该是有什么看不惯我的地方吧?既然如此,直接跟我抱怨不就好了吗?用这种间接的传达方式,我既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也无法改进,只是伤害我而已,情况不会有任何改变。



「葵花,你脸色好难看,怎么了?」



听见绘里的声音,我才惊觉自己双眉紧皱,连忙摇头。



「啊,没什么。」



我马上含糊带过。感觉要是让这个感情丰富的朋友知道的话,事情会闹得天翻地覆,一发不可收拾,总觉得这点才可怕。



左手握着图钉和胶带,感受那粗糙舔舐内心的冰冷触感,我再次深呼吸一口气。



▶▶



「正确来说,葵花不是自杀,是自杀未遂。」



「咦……」



雨声似乎从耳里消失了。我知道自己的耳朵、心脏、全身都集中在葵花母亲说的内容上。



「三年前,就像今天一样的雨天。她好像是趁家里没人的时候,在自己房里用延长线上吊的……不过,挂延长线的天花板维修孔坏了,葵花在断气前跌落在地上。我下班回来看见这个状况,马上叫救护车送她去医院。可是,她一直没有恢复意识,最后由医生判定为脑死。」



葵花母亲的眼神彷佛正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她的眼里,大概映着女儿昔日的笑容与回忆吧。



「我之前就听过那孩子有器官捐赠卡,虽然知道,但看着装着人工呼吸器一直沉睡的她,我烦恼了好几天,烦恼了无数次。我想尊重她想拯救某个人的意志,这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但那孩子是我最宝贝的女儿,我不想放手。不过,我也想让接了许多管子和机械,只有身体活着的她得到解脱。」



葵花母亲右手捂住嘴角,话音掺杂颤抖。



「我想叫她不要一个人离开,把事情说出来。难过的话,不用去学校也没关系,妈妈什么都愿意为她做。只要活着,解决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为什么……」



看着面前泪流不止的人,我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自己感到丢脸。犹豫了一阵子后,我问了一件一直很在意的事。



「请问……葵花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吗?」



葵花母亲静静摇头。



「事情告一段落后,我整理了那孩子的房间,并没有找到那样的东西。当时,我虽然觉得她有些没精神,但没想到她把自己逼到那个地步……我要是有注意到就好了……」



葵花母亲吐出一口深远细长的叹息,缓缓睁开低垂的眼眸。



「不过,从那之后也过了好几年,现在,我为那孩子即使生命结束也想帮助某个人的意志感到骄傲。因为这样你才能获救,像这样来我们家玩啊。」



葵花母亲的眼角皱起温柔的纹路微笑道。我不由得感到抱歉,怀疑自己身上的价值是否真的配得上,这个人失去所爱之人的深沉悲哀以及葵花灿烂的生命。



「……说了这么多,但希望你别在意捐赠的事,走出自己的人生。我很高兴你心里想着葵花,但我认为她不会希望你被她留下来的东西所束缚。」



虽然这番为我着想的话令人感激,但我似乎办不到。因为,不论是我借由她的心脏而活的这个事实,还是那颗心脏不由分说让我看到的记忆,以及记忆里她所见到的景色和她自身的美好,都已成为我无可替代的宝物。或许她不希望,但被她的存在束缚却是我的愿望。



葵花母亲说路途遥远,还说晚餐也做好了,劝我住一夜再走。虽然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好意思而婉拒了好几次,但我最后还是输给明天是星期六学校放假,以及还想再多知道些葵花的事的心情,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不只是这样,或许,是我很渴望母亲这样的存在和家庭的温暖吧。在对葵花母亲表达感谢后,我向自己的母亲传了假的回家讯息。



身为一个对葵花有感情的男人,面对她父亲这件事虽然令人有不少迟疑和紧张,但大概是葵花母亲事先联络过的关系吧,葵花父亲一到家,便以厚实的臂膀抱紧我。从那双手臂带来的疼痛可以感受到,他就如我在梦中所见,是名安静却温柔、深深爱着女儿的父亲,我的泪水微微沾湿了他的西装外套。



我一边听他们聊着葵花的回忆,不时因她的糗事或小故事发笑,一边享用着温暖的晚餐。葵花,这里很温馨和谐,温柔并充满着爱,然而,为什么你会选择那样的结局呢?如果我在那里的话,一定不会让你孤单一个人。



葵花母亲再三强调「都是没用过的,没关系。」并借给我应该是买给葵花父亲用的男性内裤和睡衣,还让我泡了澡。我将身体浸在浴缸中抱着膝盖,拼命挥掉脑海中「葵花也曾经在这里……」的邪念。或许,从来没有梦过那种情景是种幸运。



放置佛龛的和室铺了客用棉被,我就睡在那里。家里的空房似乎只有这里和葵花的房间,葵花母亲频频为了让客人睡在佛堂这件事道歉。我自己却完全不介意,也更不可能让他们将应该充满女儿珍贵回忆的葵花房间给我使用。而且,这里现在一定是能感觉最靠近她的地方。



或许是紧张和舟车劳顿的关系,我一钻进被窝便感受到身体的疲惫,睡意马上将我沉入深层的意识中。



然后,我又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