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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君为谁歌(2 / 2)




「哎呀,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三雨她,喜欢你是么?」



我哑口无言了。



所谓怀疑自己的耳朵,就是指这种情况吧。这句话说得极为干脆,我却花了些时间才能理解。



「哎、那个、嗯……」



「从你的反应来看,应该没错了。」



「对……她向我告白了。不过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是否还一样……」



「哇哈哈,是么!哎呀——我感觉爽利多了。原来是这样啊。」



事情太过突然令我下意识说了实话。听到我的话,海前辈貌似真的心情很好,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个……你并不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事吧。到底为什么会……」



「今天要唱的歌,是我作曲,三雨填词。所以在正式演出前,我想先弄明白那是怎样的歌词。抱歉,问了些怪事。」



「不……」



「但是。」



海前辈盯着我的眼睛,穿过刘海放射出认真的光芒。



「音乐这玩意儿可不会骗人啊。」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得陷入了沉默。



「什么呀,别露出这种脸。交给我吧,我会弄得像样的。这样一来,不搞个最棒的Live可不行。」



我自己都不知道,海前辈所说的这种脸是什么样子。但我脸上一定浮现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



看到我这副样子,海前辈突然用力搭住我的肩膀。张满尖牙的嘴紧挨着我的脸,并咧嘴一笑。



「做为问了怪事的道歉,告诉你一件事吧。」



「是。」



「我喜欢三雨。」



实在太过突然,以至于我连反问都做不出。



只是,如同被三角形的角刺中般的冲击,直奔心头。



我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理解对方到底说了什么。



「那个、就是、你对三雨说……」



「肯定说不出口吧。我现在告诉她,也只会让她为难。再怎么说,我也没有不知趣到这个地步。」



「是、么?」



我只好含糊地点点头。无论说是,还是说不是,都感觉不诚实。以我的立场而言,大概说什么都不合适。



可能我的表情相当复杂吧,海前辈再次笑了。



「抱歉,我并不是说要你怎么样。三雨的心意是三雨她自己的感情,不管我怎么想,都和她没有关系。」



「也许是这么回事。」



「嘛,要是一切都能尽如人意,埃里克·克莱普顿也不会写《蕾拉》了。」



「听不太懂,不过感觉和三雨说的话差不多。」



「人会和喜欢的人相似这句话,可能是真的呢。」



我们相视一笑。



不知为何,这种尴尬的、怪怪的感觉,却令人奇妙地舒适。



「问出口真是太好了。谢啦!之后给我说说你对曲子的感想吧!」



说完,他挥手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到,三雨真是有个好前辈。







即使再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时候也还是到了。



我进入体育馆时,灯光仍然很亮。



舞台上放着架子鼓和吉他。尽管体育馆都来厌了,却令我觉得这完全是别的地方。环顾四周,摆放音响器材的地方挤满了学生,灯光渡桥上还有学生负责操作照明。舞台后垂着一块白色的屏幕,大概也能用来播放影像吧。虽然之前就听说过很正式的,但似乎还在想象之上。简直就像那天去的Live House一样。而且从空间大小来说,体育馆要大得多。



木地板上画着五颜六色的线条,已经站了很多学生。在坐立不安的气氛之下,所有人都感到,接下来似乎就要发生什么事。我胡乱瞅着,顿时,一对牵着手的学生映入眼帘,我不由得移开了视线。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副样子太过耀眼。



我本想尽可能在后面安静地观看,可身后渐渐有人过来,把我挤到了正中央。虽然觉得和演奏中的三雨对上视线的话会很尴尬,但我也不敢拨开人群挪动位置。我选择放弃,做好了觉悟。



随着人数增加,吵闹声越来越大。



「啊,男朋友在这!」



其中夹杂了一句令人格外不适的话,是由一道熟悉的声音发出的。



朝那看去,人群中露出一个头,透明的头发像云朵一样摇晃着。



「……萝兹,你怎么在这儿?」



「说什么呢?萝兹也很期待三雨的演唱会嘛。」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并站在我身旁。



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来是我告诉她演唱会的事。



竟然连这事都忘了,令我认识到了自己有多么慌乱。



「真亏你能找到。」



「哎?什么意思?」



「不是,在这么拥挤的人群里找到我很困难吧?」



「立即就能知道哦。怎么说呢……因为散发着气味。」



「唉?」



「啊,不对,不是这个意思。应该说是气氛吧,即使离得很远,萝兹也能知道这种东西哦。」



这话让我想起了她跟踪衣绪花的事。尾行别人不被发现对外行来说并不容易,但如果有她野性直觉之类的东西,或许就不算难事了。



她这一如既往的态度,令我想把所有事都倾吐一空。



但我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知道我和三雨的事。难得她能那么享受,实在不想给她混入多余的杂音。



没错,这是我必须承担的问题。



一个人独力承担。



……这么说来,我环视了一圈,想找到衣绪花在哪儿。但没能发现她的身影。如果这是时装秀,她一定会坐在相关人员座位上,但体育馆里没有这种东西,集中着音响和照明的区域也没有看到她。



在我东张西望时,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喧闹声如退潮般消失了,视线被吸引到明亮的舞台之上。



终于来了。



周围充满着期待的空气,像温水煮青蛙般令我煎熬。



最难熬的当然还是三雨吧。



但就连我也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不久,海前辈从舞台侧面出现了。



既没有鼓掌,也没有欢呼,观众们静静注视着他。



他把贝斯沉重地挂在脖子上时,拿着鼓棒的鼓手也走了出来,坐到了被架子鼓包围着的凳子上。从他转动肩膀的样子来看,甚至还非常从容。不愧是前辈。



耽误了很久,才有一只衣袖露出,三雨随之现身。



她那紧张生硬的动作,就像玩具机器人一样。看来她没有余力从观众席中找我了。她虽然被电缆绊到脚差点摔倒,但还是拿好了放在支架上的吉他。



看到这幕,我不安起来。



不要紧吧?



她真的在衣绪花的指导下变得能唱歌了吗?



可我的担心,无法传达过去。



海前辈用拿着绿色拨片的手,扯了下长长的刘海。



接着。



「我们是〈彻夜雨〉,请多关照。」



他对着麦克风平静地说道。



回想起来,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到乐队的名字。



鼓手在头顶敲击了下鼓棒,演奏随之开始。



好听,我坦率地想到。



海前辈边弹贝斯边唱歌,声音极其沉稳,从平日的轻浮感觉中完全无法想象得到。旁边听着的女学生向他投去了炽热的目光,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鼓手面无表情地敲着架子鼓,精准得令人怀疑是否真的是人类在敲击。



说起三雨,刚开始弹奏时,手指貌似有些打结,但之后便好好地演奏着吉他。即使在我这样的外行听来,都觉得要跟上那两人的节奏真的很难,但她还是低头看向吉他,专心致志地弹奏着。



如果不了解她,谁都想不到她其实很怯场。



「真厉害呢。」



歌曲的间隙中,萝兹对我耳语道。我的耳朵在萝兹的嘴下方,所以她稍微弯下了点身子。



「嗯,真厉害。」



我坦率地回应。



这些歌,三雨以前好像都让我听过,感觉很耳熟。虽然我不太清楚,但从周围学生的样子来看,大概是很有名的歌。也就是所谓的翻唱吧。



合计四首歌曲演奏完后,海前辈给三雨递了个眼色。



我立刻就理解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到自己用力握紧了双手。



三雨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了一下,呼吸声顿时被面前的麦克风收音并化为噪音放出。



慌张的她,引起了一阵轻笑。



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叫人看着就紧张。



我调整呼吸,注视着这副样子。



「那个,接下来是最后一首歌。只有这首歌,我任性地要求让我来做主唱。这是我创作的歌曲。」



大概事先就准备好了吧,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学生们则有点骚动起来。



「啊、因为是大家不知道的歌,所以可能会不感兴趣。不过、这也是、有原因的……」



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含糊不清的话语,令周围的学生开始明显露出诧异的神色。



海前辈怕是看不下去了吧,他大摇大摆地走到她身旁,‘咚’地一声拍了下她的后背。



‘呜咕’的小小悲鸣声微微进入麦克风,长长的耳朵猛烈摇晃。为了支撑倾斜的身体,她向前迈出一步,脚轻轻撞到了支架,响起‘砰’的一声。



海前辈什么也没有说,而是朝回首的三雨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其中包含着怎样的感情。



可是三雨再次面向正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下定决心说道。



「……那个、我呢,有喜欢的人!但是,却被甩了!」



大量的学生听到了她的表白。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像开始沸腾的热水般涌起。



用得着在舞台上说那么多么?



我的脸肯定已一片通红。萝兹歪了下头,然后猛地看向我。我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十分夸张。没错,她想对了。我默默地耸了耸肩。萝兹像是领会到我的意思般深深点了好几下头,接着慢慢把视线转回到舞台上。



「但是啊,我怎么都无法放弃……」



她一开口,观众们便安静了下来。



在听着。



所有人都在听着她的声音。



「——因此惹了很多麻烦,还伤害了很多人。但是朋友对我说,为了让对方真正明白这份心意,要倾尽全力将其再次传达出去。所以我就以这种形式创作了歌曲。」



我感觉听到了呼吸声。



不是三雨的。



而是学生们的呼吸。



我产生了一种,大量的学生们正如海浪般轻轻起伏的错觉。轻轻地膨胀,接着缓缓地收缩。吸、吐。如此循环往复。随着三雨的讲述,这个节奏渐渐与其同步起来。



「抱歉,突然说起自己的事。但是,不是这样的。这确实是一首唱出我心意的歌,可是啊,今天是文化祭。我想,这里肯定有很多单相思啦、和喜欢的人进展不顺利啦、或者是相处不如意的人吧。」



不敢相信,站在舞台上的竟然是那个三雨。



那个打扮花哨却是个胆小鬼,尽管有喜欢的东西却选择退让,却又只对我不依不饶的三雨。



但她现在正诉说着自己的话语。笔直地。坦诚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诉说着。



正因如此,我才感到惊讶。



本以为三雨她,是为了自己而歌,为了给怀抱着的心意做个了断而歌。



但事实,并非如此。



她早就超越了那种境界。



「这首歌,是为了我、为了我所喜欢的人。但不仅仅是这样。」



她的笑容中已不带踌躇。



笔直地注视着自己的心,注视着和我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今在场的所有人。



「为了无可救药地喜欢着某人的大家,而歌唱──」



我注视着站在舞台上的三雨的身姿。



被恶魔所附身的兔子的身姿。



其实不希望这份欲望被任何人看到。



可若是能为了某人而将这个身姿赤裸裸地曝于人前。



这便是所谓的摇滚吧。



「──接下来请听,〈兔子的歌谣〉。」



鼓声奔走。



贝斯起伏。



飞向空中的吉他随着落地化为失真的音色。



然后,三雨的歌声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