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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2 / 2)




佐沼呻吟般的话语突然中断了,他小心翼翼地朝这个坐在地上略有点胖的男性靠了过去。那男性向左右展开双臂,双腿伸直瘫坐在地上,就像个人体模型似的一动也不动。他脖子以上的部分向右倾倒,从张大的嘴中流出的鲜血浸湿了T恤的领口。



“太惨了……眼睛……眼睛都被挖出来了!”



佐沼大叫着。这个男性本应存在的两只眼睛都不见了。



被强行挖出来的两个类似眼球的物体被随意地抛到了远处。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男性的眼窝被撑得异常之大,原本应该是两只眼睛的地方现在是两个大大的空洞,他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



充竟是如何把这人变成这副模样的?男性那扭曲的脸让我忍不住在此时产生了莫名其妙的疑问。



“为什么,会这……”



我好不容易刚挤出几个字,就赶紧用双手捂住了嘴。我差点把胃里的东西都给吐了出来。我已经崩溃了。我甚至在问自己,他生前真的是人类吗?虽然脑海中的一个自己在叫喊着“别去看”,但另一个自己又在引诱着我“仔细看看”。我感觉要是顺着这意思和那东西对视的话,我肯定会无比后悔。在这左右为难的困境中,我的情绪已经崩溃了。



任谁看到这场景都知道没必要去确认了,但那那木还是走到男性身边蹲下,将手指贴到了男性的脖子上。当然,不可能还有脉搏。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根据血液飞溅的方向来看,应该是被马路旁的什么东西给袭击了。他生前应该是拼了命地打算逃走的,因为他的身体各处都有细小的防御性创伤,好像是拼命地抵抗过,但最终还是没有逃掉。大量的出血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



正如那那木所说的那样,男性不只是脸上,全身各处都有出血。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衬衫都被染成了红白相间的斑纹样式。



“那眼睛……为什么……脸居然会变成那样……”



佐沼似乎已经完全失控了,牙齿直打哆嗦。



“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从伤痕来看应该不是用的刃器或其他工具。”



“你……你在说什么啊,那那木老师。要是按你的说法那这是怎么……”



正在急促喘气的佐沼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虽然不想问出来,但好奇心又让他不得不问下去。这种纠结的心理已经写在了佐沼的脸上。当然,我的想法也和他是一样的。



那那木站起身转了过来。虽然他压低了声音,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晰。



“是用手直接插进眼窝里,再用力地向外扯。就是像这样拉扯皮肤,几乎都要把他的面部骨头给弄变形了,如此这般粗暴地把两颗眼珠给挖了出来。”



3



天还没完全亮,我就被主屋那边嘈杂的声音给吵醒了。



我听到车轮胎压过石子路面然后停下来以及大门口吵吵嚷嚷的声音。走廊上传来了无数不停地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时不时还能听见有人在大声嚷嚷。



虽然周围的气氛让我明显感到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但我依然没有被允许离开这个房间,所以不能出去确认情况,更不能在禊祓期间和苇原家以外的人扯上联系。要是违背了这个规定,之前花费在禊祓上的时间都将化为泡影。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姑妈和姑父才会下令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个独屋。



以前,在姑妈还是小孩儿的时候,有一位不了解情况的客人进了独屋,与当时的巫女发生了接触,结果在下一次新月到来之前又重新进行了禊祓。我绝对不要让这种事发生。虽然我想好好尽巫女之责,但要我再在这个独屋里被关上一个月,那我是真的待不下去。



话说如此,但我还是很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稍稍地拉开拉门向外窥视,游廊对面朝东西延伸的走廊上全都是人来人往的声音。应该是姑妈和姑父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正当我焦躁不安地拉上拉门靠坐在地上时,祖父急急忙忙地往这边赶来。



“久美、久美!”



“怎么了?外公!外面在吵什么?”



久美拉开了独屋旁的那个房间的拉门,把头探了出去。与之相对的,我把头缩了回来,保持安静竖起耳朵打算听听是什么事。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最坏的情况是……”



我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祖父的话。祖父本来话就少,平时说话的时候也都很小声,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



“不会吧。发生了那种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这个……等之后再说……总之你是……最……”



“我知道的。不过真的没问题吗?本祭该怎么办啊?难道要中止吗?”



“中止什么……柄干家的人也不……就这样了。”



祖父的语气很强硬,他只是单方面地通知还无法接受这结果的久美。接着,在我感觉祖父将离开的那一瞬间,我猛地拉开了拉门。



两人同时满脸惊讶地转过头来。



“祖父。”



“小夜子……你……”



祖父尴尬地咂了下嘴。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事你用不着操心。你不要想这些多余的事,去做你的神事准备就行了。”



平时一直都很慈祥的祖父现在用起了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这让我有点被吓到了。



“给我等一下。你这话说出来,小夜子不还是一样会感到不安吗?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安心地去准备神事。”



“哎!怎么连你也这么说,老身都说了不要在意这件事了。要是内心有了动摇反而会更麻烦的,只会徒增烦恼。为了顺利完成该做的事情,这些事小夜子还是不知道为好。”



“等一下。你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是发生了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久美像是生气了似的顶撞起祖父来。



“你不是说没有危险吗?我就是听你这么说才去拜托小夜子的。内心产生动摇是怎么一回事啊?你是打算让小夜子陷入危险之中吗?”



“叽叽喳喳地吵死了!你老老实实待在小夜子身边照顾她就完了!之后的事都交给老身们来做。”



这直截了当的威吓让久美吓了一跳。她肩膀一震,然后怯生生地往后退。



“等一下,祖父!”



我刚想要阻止转身离开的他,就感觉一股锐利的眼神越过久美的肩膀击中了我。



“本祭结束之后我就可以出村了吧?无论柄干他们家说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了吧?”



祖父瞬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瞥了久美一眼,仿佛在说“是你多嘴的吧”。



久美低下了头,仿佛在躲避那苛责的眼神。接着祖父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此次稻守祭上,提出让你当巫女的就是柄干家。仅凭这一点就能知道,对方很中意你,他们很想要你。你就坦然接受这份好意就行了。”



他带着些不耐烦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怎么能这样……!”



因为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不,其实我在某种程度上也预料到了这个事实。但是,我内心里并不愿意去相信这会是真的。我希望这只是我多虑了。我信任着祖父、信任着这个家族,但如今我的内心却涌动着厌恶。因为这份信任被无情地践踏,我生出了强烈的愤怒。



“小夜子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吗?对方可是柄干,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不都是你们自作主张吗?我根本就没有……”



“不要说耍性子的话了!”



即便被祖父这样大声地吼,我也没有退让。



“姑妈和姑父也和你是一样的想法吗?你们觉得把我卖给柄干家不算是什么事吗?”



“这事已经定好了。你既然已经作为村子的一员担任起了巫女的职责,那在这个村子里生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啊。”



“不要这么随便就替我做决定。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还有エ作……”



“管它呢,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能替代你做那工作的人一抓一大把。”



“你们太过分了……”



听到我悲痛的声音,祖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从小对我温柔的那个祖父此刻已经不存在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他眼里只有这个村庄、仪式以及这家人的面子而己。我要是接受了他的安排,那我就再也出不了这个村子半步了,也再也见不到尚人君了。



“还是说,外面有男人在等你?”



“……诶?”



我吓得猛地抬头。祖父俯视着我,眼神之中充满了猜疑。或许我自己也不打算相信我想要说出的话吧。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很不甘心,明明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来的名字已经到了嗓子眼,但却始终没能从嘴里说出来。



尚人君怎么可能会等着我啊,全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这只是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忘不掉他的我可悲的妄想而已。



“……才没有那种人呢。”



“小夜子姐!”



久美抓着我的手腕剧烈地摇晃着。



“哼!没有就最好了。本祭就在今晩,不要被无关的事情影响了注意力。自己做好万全的准备。”



祖父这样叮嘱一句后就离开了。即使祖父已经在游廊尽头拐弯消失不见,但我还依旧伫立在原地。



“小夜子姐……”



久美一脸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想要对我说点什么。但我没顾虑那么多,直接转身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等等、小夜——"



我没有扭头去看要追上来的久美,直接顺手关上了拉门。虽然隔了一层纸,但站在拉门对面的久美好像还是有话要说,不过在我关上门之后她还是很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主屋那边依旧还是那么吵闹,甚至隔着院子都能听到从玄关处传来了某人的怒吼声。我把头埋进被子里,闭上双眼呜咽了起来。我自己也不清楚,会这样是因为对什么东西感到愤怒?还是因为感到不甘?



我发出无声的呐喊,直到一大口气结束,然后我把脑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像是爬行般把手伸了出去。白色和服的下摆露了出来,内衣也露了出来,但我丝毫没有在意这些事。接着我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个带有吉祥物的钥匙圈。



那是两只表情温和的毛绒狗,其中一只的耳朵是淡蓝色的,另一只的耳朵是粉色的。它们两是作为一套一起售卖的。淡蓝色耳朵那只的链子已经断了,所以只好强行系在粉色那只的链子上。或许是因为太旧了的缘故,毛绒狗全身上下不少地方都被弄脏成了黑色,原本可爱的样子也被破坏掉了。



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只是两只破旧又可怜的狗狗布偶,但对我来说却是无比重要的东西。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把它们放进包里。每当我遇到什么难受的事情,心里感到悲伤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把它们放在手心里看着,然后就会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从身体里涌上来。



布偶当然不具备这种功能,无论是谁都会这样想吧。但对于我来说这不仅仅只是布偶,这是连接着我与尚人君之间美满回忆的宝物,是我们两人共同度过那段时间的证明。现在,它们已经成为唯一能够证明我们羁绊的证据。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在购物中心买的。当时明明并不是想要纪念什么,却还是买下了这一对充满回忆的东西。无论再怎么脏,我都绝对不会丢掉。



只是这样注视着布偶,脑海里就会开始闪现与他一起的那段回忆。伴随着这些回忆,我将小布偶放在了胸前。



“尚人君……”



回过神来,我的眼泪正止不住地往下流。



“求求你……救救我……”



4



发现遗体的我们回过神后就迅速原路返回了苇原家,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达久。本来还以为他会觉得我们是在开玩笑,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怀疑我们所说的话。他把秀美阿姨叫了起来,然后给派出所打了电话。之后,他和我们一起到了案发现场。看到已经面目全非的死者模样后,他不禁发出了惊呼,再之后便沉默着从店后的仓库中拿了张塑料布出来,轻轻盖在了遗体上。这时候,川沿商店的店主一一川沿春江刚好起来,在我们这了解到事情的情况后,她立马悲痛欲绝地哭喊了起来,死死地抱住自己独生子的尸体。



就在这时.,以村长柄干浩市为首的几个村民也赶到现场并一起掀开塑料布看了看。在见到死者惨状之后,他也皱起了眉头。



我和弥生虽然没有与死者见过面,但那那木和佐沼在收集情报的时候好像来过这家店。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被害者名叫川沿聪志,年龄四十岁,以前在严美泽市经营餐饮店,但因为经营不善持续亏损再加上妻子搞外遇等原因,所以在离婚后就把店关了回到了稻守村。



因为父亲早早离世,本以为他会慢慢从母亲手里接过这间店来独自经营的,但实际上他却根本不来店里帮忙,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完全是个废物。



话说如此,但他这个人绝对没有坏到需要被夺去性命。至少对于他年迈的母亲来说,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川沿聪志在听到我们几人所听到的那个叫声后觉得很可疑就出门查看,结果就被什么东西给杀害了,这是我和那那木以及佐沼共同的想法。我们也对白发苍苍的驻村警察河村进行了说明。但不知为什么,河村并没有向我们详细追问那个发出叫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明明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仔细询问我们有没有见到犯人,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的事或者不正常的东西之类的啊。



而且这么小的村子一一不对,无论再大的城市,发生杀人事件本身就是非比寻常的事了,但村民们却格外地冷静。比起杀人事件,他们好像更惊讶于是我们先发现了遗体。



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我们提到那个来历不明的叫声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发出那会不会是我们在做梦或是产生幻觉之类的质疑声,而且他们对于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好像根本就没有兴趣。甚至可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去研究那个声音的主人到底是谁。



不仅仅是我,佐沼和那那木也对他们这种行为抱有强烈的疑惑,因为感觉不太对劲,所以我们也没当场提出这件事。过了没多久,天开始亮了,久美和辰吉也来到了现场。他们也跟其他村民一样,先是确认了店主的情况,然后就一直和柄干浩市以及其他人商量着事情。



过了很久,商量完事情的辰吉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没想到他竟然是叫我们不要报警,而且驻村警察河村居然也同意这样的做法。



“怎么可能,这可是谋杀啊。报瞥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第一个跳出来提出抗议的是佐沼。我和那那木也赞成这个合理的意见。虽然弥生躲在我背后一句话也没说,但从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和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然而村民却没有一个人赞成佐沼的意见,反而还向我们投来了敌意的目光。



现场充满了不愉快的气氛,我甚至能隐隐约约感受到一丝丝仇恨。



“到底是为什么?这显然是件谋杀案,为什么不报警?”



那那木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辰吉,问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现在正是稻守祭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让警察进村。我们要



保证本祭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



“你是认真的吗?这无聊的村祭比杀人事件还要重要吗?”



佐沼大声嘶吼着与对方争辩,但辰吉仿佛根本没听见他所说的话似的,单方面结束了这个话题。比起辰吉的无视,佐沼更不能接受的是这些村民的选择。于是佐沼掏出手机,准备自己报警。



“喂!你干什么!”



突然大声怒吼的是昨天我和弥生在小学门口遇到的那个壮汉一一隅田刚清。他一把抓住佐沼的手臂并反扭了一下。



“住手!放开我。”



这声抵抗毫无用处,手机很快就从佐沼的手里被夺走了。



“这个先由我来保管。你们这些外人多管闲事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你凭什么擅自……”



佐沼捂着生疼的手臂还想与对方争辩,但刚清仅用眼神就让佐沼把话咽了回去,接着他又瞪向了我们。



“你们也是,把手机交出来,要不然我就来硬的了。不然就把你们直接赶出去。”



他的语气没有给我们任何反驳的机会。我想着既然如此,那我们离开村子之后再报警不就好了吗?但此时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小夜子的身影。当下这种情况,我不可能丢下她的安危不管就这样回去。而此时的弥生已经老老实实地把手机交了出去。那那木虽然很不情愿,但也还是言听计从了。



“喂,你的快交出来。”



伴随着催促的声音,刚清厚实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还是说你也想吃点苦头?”



我对他非常抵触,所以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但却看到刚清俯视着我的面孔上露出了卑鄙的笑容。他好像十分自信,即使打起来也绝对不会输给我。



最终,我还是言听计从地交出了手机。



“原来是个怂货啊。”



搀下了这么一句话后,刚清回到了人群之中。



“稻守祭按照预定计划进行,大家千万别掉链子啊。”



以辰吉的这声宣言为口令,村民们都各自解散了。川沿聪志的尸体被几个壮汉连着塑料布一起抬进了店里面。既然在稻守祭结朿之前都不会报警,也就是说尸体要像这样放上差不多一整天。就这样把他晾着,我实在感到良心上过意不去。按理来说,在警察到来前都不应该去触碰遗体以及破坏现场的,但村民完全不管这个。佐沼和那那木继续跟在达久身后向他进行着抗议。虽然他们也很清楚,事已至此无论说什么对方都不可能听进去的,但还是觉得不说点什么,在良心上过意不去。



而我还没有从发现川沿尸体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只能这样一直傻傻地站在原地。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现在就钻进被窝,睡上一觉把一切都给忘掉,就算会做噩梦也没关系。我现在就想休息。我一边这样想一边转过身看向宅子那边,却和弥生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她那煞白的脸庞加上不安的表情让我感到很心痛。我们俩一言不发地并排朝苇原家走去。



“那个……应该没事吧?”



我也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只能这么简单地问了她一句。



“我也不知道。总感觉好像是到了个很诡异的地方……”



我和她有同样的感觉。当初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与数年未见的小夜子再次相见,然后一起回去。原本如此简单的计划,结果却遭遇了那个来历不明的“东西”,甚至还发现了惨死的尸体。



“被杀害的那个人真的是两只眼睛都被挖掉了吗?仓坂先生你真的亲眼看到了吗?”



“是的,我真的看到了。”



“你又听到了那个叫声吗?然后就发现了那具尸体?”



“是的,听到了和在神社里听到的一样的声音。之后我们打算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就……”



后面的我就含糊其辞地糊弄过去了。弥生听完之后咬紧了嘴唇,一句话也没说。此时只剩下踩在柏油路上的脚步声空荡地回响着。我们两人继续在沉默中走了一会儿。在开始爬上通往苇原家的长坡时,弥生突然问道:



“仓坂先生!你是因为什么和小夜子分手的?”



她毫无征兆地从嘴里蹦出了这个问题。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这个问题实在是来得太唐突了,我甚至觉得当时内心产生动摇的自己肯定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弥生抬头看了看我,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要是不说点什么的话,我会不自觉去想那些可怕的事情。”



即便如此也没必要提起这件事啊。虽然很疑惑,但我自己也想不到其他能够代替的话题了。的确就像弥生所说那样,要是我们两人一直保持沉默的话,精神可能都会崩溃吧。即使多少有一些勉强,但表现得开朗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吧,我说行了吧。”



我伸出手做了个不要着急的动作,表示我接受了弥生的提议。



“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小夜子遇到跟踪狂的问题吧。”



“跟踪狂的事情……啊!你说得没错,我们就是因为这个



我想用暧昧的语言来掩饰内心的动摇。说实话,这是我最不想谈及的话题。如果可以的话,我永远都不想去面对这件事。要是能够消除记忆的话,我首先就会把这一段过往给抹消掉。然而弥生完全不知道我的想法,反而颇有兴趣地把脸凑了过来。



“在那件事之前,你们俩发展得很顺利吧。即使小夜子被跟踪狂盯上了,你也应该保护她才对啊?”



“最开始当然是这样。但后来那家伙的行为越来越过分,让我根本无从下手。而且那时候小夜子反而开始对我隐瞒一些事情。”



“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她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当时我并没有如此深入地思考。我只是觉得她不愿意好好地和我一起商量面对这些事情,是因为根本就不信任我。”



“那个跟踪狂的名字是叫——狭间征次吧。”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的脑袋里就仿佛产生了一股强烈的电流,仿佛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了一样,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羞耻感的恐惧,甚至因此有点头晕目眩。



“没错。那就是跟踪狂的名字。虽然他知道小夜子已经有男朋友了,但还是单方面地表达他的爱慕之情。不管被小夜子拒绝了多少次还是持续不断地向她告白。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好像开始相信自己已经达成了愿望,逐渐开始向周围的人吹嘘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和小夜子约会的回忆。”



“那些东西不都只是那个人凭空创造出来的妄想吗?他周围的人应该都知道吧?”



“那当然了。最开始都是随便听听图一乐,但在重复了无数次之后,好像就逐渐被当成了事实。虽然我一直相信着小夜子,但疑心也慢慢地开始萌芽起来。”



这时我下意识捏紧了拳头。事到如今,悔恨的想法才开始翻腾,当时的记忆也一个接一个地苏醒了过来。那时所看到的景象,甚至所闻到的味道都被我清晰地回忆了起来。这些和乡愁一起黯淡的回忆,化作一阵阵灰暗的波涛朝我涌了过来。



“渐渐地,我开始怀疑那个跟踪狂和小夜子之间真的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到了这一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恶化,最后就……”



后面的话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听到我的声音停了下来,弥生轻轻地叹了口气,垂下了视线。



“小夜子一定很痛苦吧!喜欢的人不信任自己,还怀疑自己和不喜欢的人之间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的语气略显冷淡,所以弥生对我没有好感一点也不奇怪。从女性的角度来看,不相信自己所爱女性的男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我明白全都是我的错。最开始提分手的也是我。小夜子一开始很耐心地想要和我交流,但我根本就不想听。直接抛下了正处于悲伤中的她,我真的太烂了。”



最后这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面对仓坂尚人令人厌恶的地方一一不,是面对他的存在本身,我内心就会涌现出强烈的愤怒与厌恶感。



弥生战战兢兢地看着因呼吸急促导致肩膀上下起伏的我。



“你……后悔吗?”



“你问我后悔吗?这不是当然的吗?所以我才会来到这里,才会想要和她再见上一面,才会想要在见到她之后和她好好说说话。”我想听到小夜子的声音,想看到她略带为难的笑容。那时候,我每天都能见到她的一举一动,并觉得理所当然,但现在却打心底里爱着这一切。



一一再给我一次机会。对,只要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想让弥生看到自己现在这不争气的样子,于是把头别了过去,擦掉了出现在眼角的那一丝眼泪,又连着深呼吸了几下。我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下来。



“如果……和小夜子见面的话,你想要和她说什么呢?”



弥生不可思议地用刨根问底的语气问我。



“就只是想要见她,仅此而已。现在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反正我现在很担心她。想要确认下她的安危,只要看到她过得开心就够了。”



在这样回答弥生的问题之后,我的大脑深处有个强烈的声音在质问着我,我不禁吓了一大跳。



一一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是这样我就满足了吗?



当小夜子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我真的能控制住自己不上去紧紧地抱住她吗?到时候我真的能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吗?



我一心想着追上那个在宅子里看到的穿白色和服的女性,大概也是因为我心底的这种情感吧。我打心底渴望着与小夜子再会。



“——就仅此而已?”



突然间听到这句话,我才回过神来。这次我露出一种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困惑表情,然而弥生对此却采取了与以往不同略显冷漠的语气对我说道:



“分手的理由,真的只是这个吗?”



“你这话是什么……”



我正想问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在回头的那一瞬间,我顿时语塞了。在朝阳的照射下,弥生的脸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情。



她那两只盯着我看的大眼时似乎失去了光彩,里面仿佛被涂成了虚无的黑色。只有她的嘴角咧成了月牙状,勉强能够看出来她现在是在微笑,但那笑容很明显没有包含任何感情在其中,就是那种毫无感俏的笑容。在她那可以称作空虚的表情下,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



我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和弥生对视着。虽然仅仅只有几秒,但我却感觉那是一段极其漫长且难以忍受的时光。过了一会儿,弥生的表情突然恢复了正常,瞳孔中也重新发出了光芒,她像是无视了刚才的事似的迈出了脚步。



“仓坂先生!你怎么了?我们快走吧。”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没有跟上而令她感到不可思议,弥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了我。



仿佛刚才那段对话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弥生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



从她那平和的笑容中,已经感觉不到前几秒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