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打开电脑，把显示『文系地下JK偶像乃乃炭日记』的屏幕给乃乃夏看。上面是身着华丽服装的乃乃夏。她笑容灿烂，服装也很好看，从中伸出的手与腿，以及将服装顶起来的丰满胸部，显然充满了美，但更多的是滑稽。



读者之所以能把《灰姑娘》的故事读完，是因为他们知道那位可怜的姑娘最后会变成公主。要是姑娘没有遇到魔女，既没有南瓜马车也没有玻璃鞋，一切都是她的妄想，样子还是原本那样寒酸，嘴上自言自语「啊，我要是有一天能参加舞会该多好！」，那就只是个疯子。



『文系地下JK偶像乃乃炭日记』就散发出那种危险的气味。我明白乃乃夏天生丽质出类拔萃，但利用方式却稀里糊涂，不得要领。



她不懂自己的魅力，没有自我包装，只是在自暴自弃地博人眼球。



「喂，这么多人看着干什么啊！快把电脑收起来！别在人家地界上拿那种东西出来！」



「说得太过分了吧，那可是你自己的照片啊」



「别废话！」



乃乃夏慌慌张张朝电脑扑来，看来是对自己的行径感到了羞耻。



「这个博客令我大受震撼」



我不希望电脑被她弄坏，便收了起来。



「那有什么，不过是类似宣传册一样的东西啦。所以，你是来笑话我的？」



「这不好说……风吹着我……」



「大叔，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别以为自己赢了」



「你认为自己输了吗？」



「说教，捉弄，另外还有嘲笑，恕不奉陪」



「我有一事请教，『文系地下JK偶像乃乃炭日记』所谓何意？」



「不要戏弄我」



「乃乃炭应该是你的名字，类似于堂号吧？」



「是呀，我在当地下偶像。满意了吗？」



乃乃夏恶声恶气。



我缓缓取出一只牛肉罐头。



「你，来把这个变好吃试试」



「咦……什么意思」



「还是说你办不到？」



「都说了，你什么意思啊」



「你这样也算专业的女仆吗！」



「女仆？」



「既然你不知道魔法，但就我来教你。『变得好吃吧～。魔法能量变变变～～～！』知道吗！」



3



我们又一次在『发迷累死』碰面。



我们相顾无言，就像在试探对方的底牌。



店内的墙上今天依然挂着《最后的晚餐》的复制画。此时犹大是怎样的心情呢。「你们当中有个人要出卖我」在说出这番话的耶稣看来，吃着随便报的犹大很可耻吗。还有，犹大是否就是在那一刻下定决心出卖那个人的呢。可是，耶稣也一样可耻。他就像对待猫猫狗狗一样，把碎面包往堂堂一个大人嘴里塞，他其实并非真心想要那么做。即便如此，耶稣还是那么做了。我认为，其实耶稣是在犹大背后推了一把。此时此刻，我真正理解耶稣的心情。



「你，喜欢童话吗？」



我缓缓地说出第一句话。这话说得又绕弯子又蹩脚，但我别无他法。这对上天之子都是难题，我一介凡人又何德何能。



「谁知道呢，没想过」



「来讲个螃蟹的故事吧。月夜下的螃蟹很消瘦，这是因为他害怕自己被月光照在沙滩之上的影子，无法入眠，到处跌跌撞撞。在月光照不到的深海，幽幽摆动的海带森林之中入睡，螃蟹就能梦到龙宫。那样的态度才算高雅。然而螃蟹偏偏要在月下不安，在沙滩上慌张，然而看到自己而惊恐。他大喊『这里有个人，这里有个人』吐着泡泡跌跌撞撞。螃蟹的甲壳容易撞到东西，它的形态决定他能够承受撞击。螃蟹甲壳被撞到的时候，就会发出清脆的声音。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螃蟹生来拥有美丽的甲壳。这只螃蟹的甲壳被撞得很惨。它在沙滩上看到自己，吓坏了。它心想，这难看的影子真的是我的影子吗。我是个新潮的男人，可是看看我的以你，我的甲壳竟然这么丑陋。啊啊，我真的有天分吗？岂止是有，而且是举世奇才。想把原稿兜售出去，要怎样讨好编辑呢？用那招，用这招，甲壳好疼。身体里的水分好像已经干掉了，唯一的优势只有大海的气味。我竟然散发着海的味道，啊啊，我想消失，我想再次进到海里，回归海底，回到我怀念的海带森林……」



「大叔，你那是什么故事？」



「这是我把《古记事》……算了。我该遭报应」



「你要是继续这样，我还是走好了」



「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搭理我」



「又没搭理」



「你都来见我三次了」



「第一次只是替姐姐把钱转交给你，第二次只是碰巧发现，芥川奖那次是因为在推特上了趋势」



「对我感兴趣了？」



「……」



「我确实和夏子小姐……和你的姐姐殉情过。至于关系深不深，还要另算。但是乃乃夏小姐，你和我非亲非故，理应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不闻不顾」



「一时兴起罢了」



「我自认对于所谓人的份量颇有心得，就让我来说说看吧。乃乃夏，你是不是看到我后，从我身上感受到了自己所没有的潜力？」



「口气真让人讨厌，说得就像把你自己当天才一样。大叔，你的所作所为就跟你这身衣服一个样，荒唐透顶」



「我衣服，荒唐？」



「话别就说一半」



「不，这件事很重要。这身衣服，有那么荒唐吗？」



「简直就是荒唐大将军啦」



这又从何说起呢？对于我在『Dolce & Gabbana』购得的这套洋服，我的确直觉上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丝讽刺意味。我被欺骗了！我感到丢人，感到羞耻，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怜的螃蟹要被自己羞耻的热汽蒸熟了，好神奇。



「大叔，你要失落能不能先待会儿？」



「对……对啊。讲到哪里了？」



「你口气真恶心，就像觉得自己是个天才。大叔，你的所作所为全都太荒唐了」



「常言道，荒唐是天才的一大特性。转瞬即逝的真实就能巧妙领会」



「你就吹吧」



乃乃夏的鼻尖红得就像李子。



我也感觉到我紧张得脸在发红，继续推进话题。



「据你所说，偶像是通过唱歌跳舞，不分阶级治愈人们心灵的职业，比女仆境界更高」



「我不知道谁高谁低，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指向摆在桌上的电脑，在『文系地下JK偶像乃乃炭日记』的留言栏上不论搜索任何历史日期，出现的都是『评论（2）』『评论（2）』『评论（0）』『评论（0）』『评论（2）』『评论（3）』『评论（2）』这种空荡荡的数字。



「我就说说我的想象，如果错了还望订正。一个博客的人气值通过留言板基本就能判断吧。有五六百条评论，比如说女仆的博客，还有那些搞不懂的人，应该算多的。但你」



「别再说了，这是什么羞耻游戏啊。就是像你说的，我就是没人气。我充其量就是个地下偶像，当然是小众向啊。别拿我和网红比」



「也就是说，你的活动是扮演游戏吗？」



「真有胆说啊」



「我看你不懂什么是服务。你那是自我满足。从你的那个博客里完全看不到观众的身影。你认为不提供服务就等于高尚吗？认为不懂水墨之美就不了解意识吗？光鲜重彩就不是艺术？渡边华山的画，全都是服务。可你……」



「我生气了」



乃乃夏眼睛直直盯着我。



「啊，我没有惹你生气的意思。你当多久偶像了？」



「是地下偶像。有一年吧……问够了吧」



「你到底，为什么当偶像？」



「都说了是地下偶像。上次也说了，我讨厌那个家。我已经受够了，所以就想赶紧自立，赶紧挣到钱。地下偶像挡起来容易，也不需要特技，应该能挣到钱。但试过之后根本不是那回事，总觉得事事不能如意」



「你为什么那么了解契诃夫？」



「突然问这个干吗」



「请你回答，拜托了」



「也用不着问得这么郑重其事。其实吧，我对偶像行业并不感兴趣，但我有个喜欢的偶像，而且那个人还喜欢读书，现在也坚持在写书评。那个人出演了契诃夫戏剧的舞台表演。《樱桃园》知道吧？那场戏成为了契机，让我喜欢上了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俄国作家……喂，大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戏弄我吗？」



「绝无此意。那么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渴望金钱吗？渴望声誉吗？」



「那当然啦，不行吗？」



「我，想拿芥川奖」



「啥」



「我意识到了。对文坛最大的复仇，就是拿下芥川奖。但遗憾的是，我没有那个资格。芥川奖是新人作家的龙门，所以太宰治无法参加。最初我也想过匿名创作，但那是卑鄙小人的做法，而且新人奖就应该由新人拿下」



「你想……说什么？」



「稿费，版税，全都归你」



「你让我，干什么？」



「要不要让我帮你，拿下芥川奖呢？」



我乃土匪。



劫掠尔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