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2)
1 三月七日 星期日
在午后的阳光之下,我和樋口坐在藤泽站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分别戴着耳机的L和R。
“虽然可以采取物理上的医疗行为,但首先要调整好心理和环境,否则只会伤害你的身体。不用着急。”
浑厚而有张力的男性声音。是爱和诊所的心理咨询师。
“但我已经不能再等待和忍耐了……”
樋口的声音。令人讨厌的演技,完全变成了一个被摇摆不定的感情玩弄的女孩。
我和樋口之间有一台小型摄像头。那是安装在仓库墙壁上,拍摄到阿光身影的樋口的摄像机。取景器上映着樋口的腰部和白大褂的一部分,有些倾斜。是从背包的缝隙偷拍的。声音通过耳机传到我的右耳和樋口的左耳。“烦恼少女”樋口继续着和心理咨询师的对话。目的是找出网川以前是否来过这里的痕迹。如果可以的话,也想知道商量的内容。
眼前的樋口用发夹梳着刘海,戴着一副有点土气的眼镜。虽然漂亮,却有一种不雅的文学少女风。樋口认为,朴素的风格往往更真实。绿系的格子裙,衬衫的前襟不是领带而是蝴蝶结。还有深蓝色的毛衣和外套。据说是上一所学校的校服。
和心理咨询师的对话转入了核心。
“……小绿……啊,不对……那个朋友来的时候您给了什么建议?那个,对不起,几个月前,朋友应该来过这里。是那个朋友告诉我,我才知道这里。”
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演技。
“其他患者的事我什么都不能说,当然,你的事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但是我想知道,她,说了什么?去年十一月左右没来吗?从东京练马过来的。”
沉默。取景器里的樋口和白大褂纹丝不动。
“她从那以后什么都不跟我说……我知道我和她的情况不一样,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一看到她的脸,我就觉得很悲伤……”
“即便如此,我也无话可说,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看来是个诚实的心理咨询师。樋口也觉得再追问下去会引起对方的怀疑,便结束了话题。接下来,慢慢营造出一种让对方退缩的氛围,将话题变得模糊隐晦,说着还会再来商量,心理咨询就结束了。
“我早就猜到了,嘴挺紧的,很专业的感觉。”
樋口耸了耸肩,摘下耳机。我也摘下耳机。
咨询本身是个人的,咨询者之间不会见面。在爱和诊所,心理咨询师的职责是在提前为本人和亲人调整心理和环境,当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后,医生才会开始治疗。
“不过,通过眼睛的动作,大致就知道了。”
“你太可怕了,樋口。”
我的语气有些激动,但内心非常沉重。
“虽然我也不确定,但那个医生,在挖掘记忆。”
樋口转动着眼球,解释道:“眼睛的动作是这样的。”
“所以呢?”
“有种挖到了的感觉。”
“说到底只是推测吧。”
“所以我才说我不确定。但对我来说,这是一次有意义的访问。顺便也让我真心想接受心理咨询。”
樋口把摄像机和眼镜收进背包,站了起来。此时,我的手机响了。是美耶。按约定,响铃三次以内要接听。
“身体怎么样?午饭吃了吗?”
“吃了,没事的。”
“那就和真由酱交换一下。”
“真由酱”什么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这样的朋友。我把手机递给樋口,后者非常自然地开始了对话。
“……是的,状态很好。现在在江之岛。虽然很冷,果然是大海呢。”
樋口和咨询师那时完全不同,和美耶说话的时候开朗快活了十倍。对付美耶的借口,就是所谓的和我的“疗伤约会”。樋口一开口,美耶立刻表示赞同。居然比我还信任这个人。樋口和美耶聊得很开心,不时发出笑声,樋口挂断电话,把手机递给我。
“好了,今天把能做的都做完吧。”
语气和表情都邪恶了十倍。
虽然樋口说今天能做的事情,但没想到买篮球也包括在内。江之岛和海都没去看,我们返回东京,在池袋的运动商店用樋口的钱全额买了球和球盒,搭上了平时不坐的地铁。
我们在冰川台站下了车,走了十分钟左右,到达宽敞的运动公园时身影变得有些细长。
“这里有篮球场。”
樋口在公园门口停下脚步,举起球盒。
“然后呢?”
“我想打篮球,我已经准备好了。”
“真由酱的裙子好可爱,很适合你。”
矢野的脸颊微微泛红——
“椎名,你想穿成那样打篮球吗?不换衣服吗?”
关户理所当然地说道——两人以各自特有的反应迎接。
简单地说,是樋口一手策划的。对于篮球狂人关户,只要一说自主训练马上就会飞来,而矢野只要是樋口说的话什么都听。如果说唯一能赞同樋口的部分,那就是没有叫鸟越。
“因为椎名有点消沉,所以想转换一下心情。”
樋口撒了个弥天大谎把球盒递给我。“我只是想提供一个惊喜,本人好像也很吃惊。”
啊,太惊喜了。我脱去半大衣和毛衣,只穿一件T恤,下面则是牛仔裤。一边从盒子里取出球,一边暗暗庆幸自己穿的是运动鞋。
稍微做了些伸展动作,用崭新的球确认运球的触感。突然在野外使用太可惜了。
“准备好了吗?”樋口问。
关户和矢野已经通过1 on 1流着汗水。已经万事俱备了吧。我也点点头。
“那我想看椎名的快攻。”
樋口突然提出一个要求。
关户兴致勃勃地说:“好啊,给你传球。椎名总是在防守,我也想看看。”
打篮球本身很好。虽然看上去像在重复,这也是今天应该做的事情吗?
“椎名,身体怎么样?能尽情发挥吗?”
关户离我几米远,以准备接球的姿势问道。
“没关系,我没事的。”
我调整好呼吸,把球传给关户,一口气跑向另一边的篮筐。以最快的速度地画出一道弧线。双脚的感觉也很好。篮筐越来越近。关户应该已经传球了吧,回头一看,球正朝着我未来的位置飞去。她的传球还是那么严谨而精准。我在最适合投篮的位置接球,然后直接跳投。球网晃动。关户也追了过来,捡起球,用眼神示意跑起来。
想起来了——网川消失的前一天,和网川搭档速攻。残酷地伤害关户的行为——情况是一样的。我再次跑向另一边的篮筐。关户的路径再次描绘出完全计算好的轨迹,落入我的手中。与网川的传球不同,是真正的组织后卫的传球。比起网川的更容易进入投篮状态,快速准确,合乎逻辑的传球。
投篮。进球。落地。清爽痛快。
关户传球,我投篮。重复了好几次。以各种各样的模式。不管我做什么动作,不管我身在何处,关户的传球都牢牢地投向我的手中。一切都是经验和练习积累下来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两人回到樋口和矢野所在的地方。
“果然是椎名,感觉像天生的前锋。非常容易传球,能往我思考的地方移动。做鸟越的对手太可惜了。”
关户抬起头来打招呼,最重要的是表情明朗。
“不,恰恰相反,关户才是我想到的地方……”
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樋口正看着关户。
“关户同学的水平是多少?”
又是唐突的话。
“什么?”关户反问道。
“比赛的事。因为是藤野高中的队长,我多少知道她很厉害。”
“技术在东京都内也是一流的,跟伊达同学比起来也不逊色。”
矢野斩钉截铁地说。“明美是靠自己变强的。不依赖任何人。这是重点。”
樋口“呵呵”地笑了起来。
“那么,关户同学,能让我试试吗?”
“要给樋口同学传球吗?”
樋口点点头。
“像快攻一样跑过去接住?”
关户运着球反复问道。
“初学者没有那种高等技术,我先去那边。”
樋口说着,小跑着走到对面的篮下,回头举起手。“请你,传给我看看!”
距离不到二十米。
“你在想什么呢?”
矢野歪着头。“裙子,要是摔倒了,就会看到内裤了。”
“本人应该也有心理准备。”
“我也想看看。”矢野小声说道。
“好了,我试着传吧。”
关户运球后助跑了两三步,然后挥出右臂。虽说有一段距离,但对关户来说,投向静止目标的传球无异于儿戏。球划过一道平缓的弧线,准确地落在樋口的胸前。樋口似乎也轻松地接住了。樋口毫不在意地把球扔了回去。球的姿势很奇怪,而且球在离关户很远的地方弹了一下,无力地滚了过来。
我发现了自己比樋口强的一点。
樋口稍稍离开篮筐,换了个位置挥了挥手。
“这次我要跑向篮筐!”
樋口大叫一声,关户困惑地看着我。
“大概吧,再传一次,我想只是小跑一下。”
适当地进行翻译。
“知道了。”关户说。
樋口跑了起来。比慢跑还慢一点。关户瞬间看穿了樋口的速度,再次长传。这是樋口和球在篮下交叉的轨迹。樋口也边跑边摊开双手,做好接住球的准备。
但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球打在樋口的脸上。
“啊”“哈”“不妙”
我们同时叫出声来。
樋口像洋娃娃一样摇了摇头,整个人瘫倒在地。我慌忙跑过去,发现樋口正微微睁开眼睛望着天空。鲜血像特雷维喷泉(Fontana di Trevi)一样从鼻子里喷涌。就算是运动迟钝也要有个度吧。
“没事吧?!”
关户喊了一声,对方的反应却很缓慢。我帮其整理了一下卷起来的裙子,矢野跑出球场,捡起自己放在长椅旁的包。
“对不起……”
关户心神不宁地说着,樋口伸手拉了拉关户的短裤下摆。
“血滴到衣服上了。”
鲜血顺着脸颊流淌,矢野拿着纸巾和冰袋回来,果然准备好了。矢野嘟囔着“真是的”迅速帮樋口擦去鼻血,然后把小冰袋放在鼻子上。
急救结束后,我和关户两人把樋口搬到长椅上让樋口躺下。
“就是因为太过轻率,才会变成这样。”
我像是在开导。
“是啊,可能有点小看了……”
樋口带着鼻音无力地回答。
“稍微躺一会儿,血就会止住的。骨头好像没有异常,而且立刻就冰敷了,应该不会肿起来。只是会变得通红,就像驯鹿一样。”
矢野蹲在樋口耳边说。知识和处置都很老练。
“果然还是不能接受。”
樋口把胳膊放在脸上遮住眼睛,鼻子上放着冰袋,被塞满纸巾的樋口只有嘴在动。
“要是再轻一点就好了……”
关户惶恐地耸了耸肩。
“不是的。受伤是我的错。我不能接受的是网川同学不自然的行为。”
可能是有点兴奋吧,鼻子里的纸巾红色区域正一点点扩大。“椎名对关户同学的传球怎么看?容易接吗?”
“那是当然的。关户适合任何人,因为技术精湛。”
“我也有切身感受,这句话我要全力肯定。”
樋口话音刚落,矢野就以资深扒手的速度换掉了鼻里的纸巾。
“关户同学,听说柴田同学以前对网川同学说过,如果网川同学做出和伊达同学搭档时那样的动作,她就无法配合。”
关户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改变了主意似的叹了口气。
“也有这种事。”
“关户同学自己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绿的速度和动作习惯我都知道,练习时也配合过。”
“能代替伊达同学吗?”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我很吃惊。”
关户的声音中加入了悲伤的泛音。“我以为自己也许被她记恨着。”
“我就不行吗?不是伊达同学就不行吗?”
记忆中,关户的叫喊再次响起。
“关户同学可以配合任何人。如果不刻意,就不会出现‘时机不对’的情况。如果是基于这种想法……”
樋口陷入了沉默。不久,有规律的呼吸声。可能睡着了。矢野给樋口披上外套。樋口到底有多我行我素。
“虽然是旧事重提,关户为什么要留下来练习?”
我垂头丧气地对关户说。“好像也不是技术不够。”
“我和伊达同学商量过关于绿的事情,然后她提议留下来练习,说自己来当教练。”
伊达同学让你留下来练习?
“伊达同学,向我道歉了。她说一直以来没有关心我很抱歉。她好像认为绿变得不正常是因为我能力不足。”
现役时期,因为拘泥于网川,对自己的继承人关户放任不管,自己毕业后的现在网川无法尽情发挥。如今才会意识到吗?伊达同学是这么轻率武断的人吗?
“伊达同学的提议,我怎么可能拒绝呢?我也很高兴,所以才把祥子牵扯进来……啊,我确实有什么不足。”
“渴望爱情的明美,绚子的。”
矢野插嘴道。
“绿不在的那天,其实也跟我打了招呼……”
为了说服网川,伊达同学也被叫到了学校,多半是放学后来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场5V5的时候,我去洗手间洗脸,她正好走过来。那个时候她居然会在,吓了一跳。”
这是为了面谈。洗手间位于连接B栋和体育馆的宽敞走廊上。
半场5V5——攻守交替的间隙,洗把脸、补充水分的时间。记得那天,露天球场的5V5比赛前的休息时间是五点四十分多。倒推一下,大概是五点十五分左右吧。从状况和时间来看,应该是我和伊达同学在社团楼的走廊上偶遇,和我分开之后,伊达同学走向B栋一楼的走廊。没有矛盾。
“说了什么?”
“她问我有没有看到绿。”
伊达同学和我分开后,继续寻找着网川。
“听到我说没来这里也没看到之后,她稍微沉思了一下,建议我再提高留校练习的密度。她说要把绿擅长的动作、习惯、绿喜欢的传球、能让她发挥作用的传球全部教给我。”
是焦虑,还是挽留被拒绝的打击?难道是想通过拉拢关户,让网川敞开心扉吗?
“这些我都了解,自己也彻底地研究过了,不过伊达同学很认真,我想就算了。”
从中看到的是不像伊达同学的“焦虑与狼狈”。
“之后呢?”
“不知道。5V5比赛开始后,我就被叫回去了,和伊达同学就这样了。不过,那天也没时间留下来练习了。”
关户拿起球。带着一丝依依不舍的笑容。“难道留校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吗?我自己还不能接受呢。”
关户的练习爱好也非同一般……
“祥子,要不要继续?”
“我已经很累了。”
矢野发着牢骚脱下运动裤,放在长椅的椅背上。
“椎名,要是出血又严重了,就换纸巾”
“知道了。”
“那就请多关照了。”
矢野和关户再次走向球场,开始了1 on 1。哇!啊!矢野的声音很有气势。
樋口躺在长椅上,呼吸微弱,只有胸口在上下起伏。
“樋口……”
我试着小声说。
“什么?”小声回答。
“你醒着啊。”
“疼得睡不着,只是说话难受而已。”
这样的话,到现在为止的对话应该都听了。
“我说樋口,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很有限啊……”
樋口抿着嘴。
“而且,你是故意的吧?”
我用手指戳了戳樋口的鼻子。笔直的嘴变成了弓形。是笑容。虽然解释得不够充分,但樋口似乎听懂了。
“终于发现了。”
樋口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昨天和今天的行动只不过是验证了这一点。
我的心中终于建立起了假设。假说很简单。虽然简单,但需要精确到可怕的技术。我有一种想抓住胸口深处的冲动。
“但是现在不行啊……网川同学的包也暂时搁置了。”
我没有回答。
2 当天 晚上
驱使我的是刹那间的冲动。急流勇退的理性是无限深奥的。结果,我没能遵守樋口的忠告。从以前开始,这样的事情就一直重复着。即使知道会后悔。
我回到家,在星空下骑着自行车,向西东京市驶去。
进入青梅街,来到田无车站附近的公寓前,我把自行车靠在公寓的墙壁上,懒得上锁,在自动锁的入口拨打了505。一会后,再拨一次。
“你好。”她懒懒地回答。
回答道:“我是椎名。”门口的自动门无声地打开了。坐上电梯,五楼。走廊上的脚步很快。505号门的缝隙,窥视的眼睛。我一靠近,门就慢慢打开。
“你能来,我有点高兴。”
把我带进来的坪谷一脸憔悴,她穿着灰色运动衫。头发因睡觉而杂乱不堪。但还是,拼命地对我笑着。
芳香剂的甜腻气味。一室一厅以白色为基调的房间整理得恰到好处,只有床的周围散乱着喝剩的饮料瓶和便利店的袋子。
床边的墙上贴着几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穿着东方能源队服的坪谷和穿着日本队服的坪谷,比现在年轻,精力更充沛的坪谷的现役时期。
“身体还好吗?”
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我回过头。
“我没事了,老师好像更难受的样子。”
“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坪谷的手臂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和后背。体温。她盯着我的眼睛有些虚弱,甚至有些湿润。手指缠在我胸前的纽扣上,一颗、两颗地解开。我像是拒绝似的抓住坪谷的双肩,把她拉开。
凝视着她那浑浊、湿润的瞳孔,我慢慢开口。
“当网川因你从社团楼的屋顶坠落的时候,你不难受吗?老师”
坪谷稍稍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笑容。
“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呢。”
意外地爽快的表情。
“我想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
“因为会被警察逮捕。”
“我?”
坪谷坐在床上,抬头看着我。“先说一下,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平淡的语气让我感到困惑,我也坐在床边。
“我想老师很着急吧,在必须要留下成果的关键时期,只有网川一个人扰乱了队伍的和谐,这一点在和八王子女子的练习赛上显而易见。就连那种队伍也明白了独自一人的网川是有极限的,老师必须用自己的左膀右臂称霸全国,因此放弃了网川,决定打造一个没有网川的队伍,提高综合实力。虽然网川的离开很痛苦,但是球队的和谐被打乱并失去功能更加痛苦,所以有必要排除网川。”
“是啊,和谐很重要。”
坪谷像事不关己地嘟囔着。“可是绿不是自己想退部吗?而且我也反对绿的退部,现在也反对,八王子女子的时候也很拼命吧?”
“那是在麻生面前吧。她是有成绩的选手,如果退部的话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媒体也会报道。麻生和老师自身的管理能力也会受到质疑。这确实不太好吧。”
“那就把绿放在选手席上不就行了吗?排除也太夸张了。”
“当然,不仅仅是和谐的混乱。事态已经发展到不能只靠网川退部就能解决的地步了。”
医院的名单掠过脑海,又消失了。网川可能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造访的妇科医院。
“因为你知道网川怀孕了,网川怀孕了。”
虽然大声地揭露,但坪谷的眼角和嘴唇都纹丝不动。
“想象力真强啊,小康。谁是爸爸?对小康来说是个大问题啊。”
“别开玩笑了,网川,有去妇科医院的迹象。总之,老师知道了网川怀孕的消息。扰乱和谐,再加上这出丑事,再这样下去,老师的管理能力将受到质疑。这是作为指导者的关键时刻,老师不能原谅背叛自己的网川。所以,有必要隐瞒怀孕的事实,排除网川。”
星期二,矢野在活动室里谈论部员们的身体状况时,她说道:“不会的,应该。绿,什么都不告诉我”在社团楼的屋顶上,当我坦白自己对网川的憧憬时,网川说“我没有这个资格”。伤感的话语。网川和柴田之间的关系恶化是在最近三个月左右。现在回想起来可以说是突然之间。二月份后,网川连练习都不来了。只能认为是身体状况发生了变化,而且,不愿被人知道,也不希望自己死亡。
所以网川有意拒绝与关户的合作,在部内制造不和谐的声音,为自己的退部做好了铺垫。但是,坪谷不能容许网川。
“部门内部分裂了,而且为了不让王牌怀孕的消息泄露出去,必须尽快处理网川。于是,就出现了不得不执行的事态。”
“哦哦,是什么?”
坪谷并没有胆怯的样子。
“在麻生的安排下,伊达出面说服网川。就是事件发生的那天。如果伊达能说服网川,网川也许会改变想法,坦白怀孕的事也是有可能的。老师对此心急如焚,当天就让网川从社团楼的屋顶坠落,伪装成自杀的样子,把尸体也藏了起来,免得解剖后发现怀孕。”
坪谷慢慢伸出手,撩起我的头发。
“可是,要怎么做呢?”
她用略带挑衅的眼神引诱着我,我继续着。
“这是老师以外的人做不到的方法。”
今天关户的所作所为——我和樋口的结论相差无几。
“老师发现网川一个人在社团楼的屋顶上,当时网川正站在屋顶的一端,背对着屋顶向下张望。”
时间是我离开屋顶去拿急救箱之后。
“那天,老师不在体育馆。”
“因为我和麻生老师、绚子正在说服绿。”
“可是远野受伤了,麻生老师带她去了医院,你在做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绚子像是最后的劝说一样,带着绿离开了。”
“一直?”
“在事情闹大之前,我都没有离开前途指导室,一直一个人。别看这样,其实我很纤细。”
“能证明吗?”
“能吗?反正没人来过。”
伊达同学没能说服网川,网川为了逃离伊达同学来到了社团楼的屋顶。在那里遇到我,想割腕,于是我去广播室拿急救箱。为了寻找作案时机,坪谷走出前途指导室,就在这个时候发现了网川。
“可是,我又没去过社团楼,在那种情况下怎么能让绿坠落呢?警察说自杀的可能性很高,因为没有他杀的痕迹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问题。为了验证这一点,樋口把我和关户找了出来,自己也亲自实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
“你扔了一个球,篮球。”
空气冷了下来。坪谷的视线仿佛带着电压,刺向我。
“老师用球把网川击落了。”
坪谷走到B栋屋顶,把篮球扔向网川。从昨天樋口发现的B栋和网川之间最短距离的位置。球大概打在了网川的头上。
“网川应该是在冲击中失去了平衡,再加上围栏也是临时搭建的,只有膝盖附近,所以反而卡住了脚,更加失去了平衡,然后就掉下去了。我认为这种简单却需要可怕的控球技术的方法,除了老师以外是不可能实施的。”
这样的话就没有必要去社团楼的屋顶了。如果是学生们都出去了的B栋,被目击的担心就会少一些。而成为决定性因素的是坪谷是左撇子这一事实。考虑到B栋、社团楼以及楼梯间的位置关系,对于右撇子的人来说,楼梯间是一道很大的屏障,球很难碰到头部。举个例子,如果是关户的话,从技术上来说是可行的,但如果是从连接最短距离的位置扔的话,无论从角度还是心理上来说,楼梯间都很碍事。当然,如果往B栋西侧移动,可以扔球的范围会变大,但同时距离也会变远。但如果是左撇子的坪谷,球就会从楼梯间的拐角被扔出去。再加上,作案的时间虽然有点暗,但只要校舍的灯开着,就能清楚地看到社团楼的屋顶上有人。
坪谷看清了网川,瞄准网川投出了球。
而且坪谷也非常了解球的威力。大家平时在接球时会无意识地用手肘和手腕来吸收冲击。这也是篮球的基本技术。但是,如果失败了会怎么样呢?接球失误的远野游未手指骨折了。樋口毫无防备地受到了球的冲击,鼻血四溅,差点昏倒。飞出二十米远、重六百克以上的球足以成为凶器。能准确控制这一凶器的绝非常人。其中之一就是曾经担任日本队组织后卫的坪谷菜穗。精准度比伊达、关户还要高。
今天樋口所做的实验,就是为了测试能否准确控球,以及球的破坏力。关户和樋口之间的距离,是根据案发当天坪谷和网川之间的距离推算出来的。
樋口站在B栋的屋顶上,看着社团楼的屋顶,找到了这种距离感,远野的骨折让其意识到球的威力,于是便故意用接球失误的方式来计算球的威力。
“网川,每当感到痛苦的时候,就会站在那个地方往下看。一想到随时都有可能死,就安心了。这就是网川在那里的理由。我想,这是不幸的时机,不幸的条件都具备了。虽说是偶然,但老师利用了这一点。”
如果网川当时不在社团楼的屋顶上,坪谷也许不会去行凶,而是寻找其他机会。因为网川偶然那时在那个地方……
“总觉得,我很鬼畜诶。那,为什么绿不见了呢?”
“不知道。不过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怀孕,就不能把网川交给警察。”
说不定阿光就是共犯。一个人在前途指导室的时候也可以把阿光叫出来。
“不管怎样,如果警察找到了网川,老师就完蛋了。”
“我扔出去的球在哪?去了哪里?”
击中网川的球。如果不在屋顶上,就会掉下去,掉到社团楼周围的草丛或树丛里——
“如果球掉在那附近,警察会发现的。”
“那个……会反弹到很远的地方。”
“警察为了找绿,在学校里以毫米为单位进行了调查。没有球作为证据,也不知道绿的去向,这样就不能告发我了。”
坪谷突然拉起我的手。体温比我稍微低一点。
“我啊,为了把绿带到藤野高中来,不择手段。卑劣之事、迁就之事做了个遍。绿,是有能和世界战斗的素质的孩子,所以我绝对想要。因为她是能实现我的梦想的孩子。我利用了自己的名字,也利用了女性的身份。虽然想吐,但全部都做了。除此之外,绿是几十年才会出现一个的天才。这样的绿,我怎么能轻易放弃呢。我作为指导者还没有竭尽全力。如果知道绿怀孕了,我会尽全力保护绿。绝对不会排除。”
强有力的话语,我再次凝视着坪谷的眼睛。
“你看这里。”
坪谷脱下上衣,用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手术留下的疤痕。”
肩膀靠近后背的一侧,有一道长约十厘米的伤痕。
“虽然说是因为腰和膝盖受伤而退役的,但直接原因是这个。”
坪谷慢慢转动左肩。“因为这样就不能长传,所以放弃了篮球。”
“长传……”
“嗯,这是典型的超负荷工作。世界锦标赛和奥运会,压力很大。练习很多,不知不觉间关节和韧带都累坏了。不知道从现在开始,我的身体就垮掉了,所以小康说的方法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现在要扔那么远的距离,连筷子都不行。understand?我无法投出那样的球,也不知道绿消失的原因和方法。”
坪谷时而握紧左手,时而张开。这个手术的痕迹不是假的。就算现在说谎,只要警察介入,马上就会露馅。
“打篮球把肩膀搞坏,我可没听说过。”
“是啊。”
坪谷故意挠挠头。但是眼睛里没有笑。
“其实,肩膀垮掉是在玩棒球的时候吧。东方能源队,有棒球部,我和那里的王牌交往。为了缓解压力,在他的唆使下,我模仿投手使劲投球,结果肩膀坏了,因为我不知道分寸。但因为不能说出真相,所以就决定是腰和膝盖,要不给你看诊断书吧,还留着。”
说不出话,只是又重复了愚蠢的想法和愚蠢的行为。
“唆使我的那个人,现在是职业选手,前几天和女播音员结婚了。总觉得很不公平呢。”
坪谷抱住我的肩膀。“小康,今后也请多多关照。反正明天就要上学了。刚才说的笑话很有趣。”
逃也似的走出公寓。踩下了踏板。走进合适的便利店停车场,拿出手机。没有点开记录,而是调用あ行的人名信息,平时很少打电话的对象。
麻生(あさふ)好像也没想到我会打电话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声音有些紧张。
“啊,没什么,没什么大事。”
该怎么开口呢?
“怎么了?你想问什么?”
传来了在社团里从未听到过的柔和的声音,他会帮我的。
“坪谷老师的事。”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您知道坪谷老师退役的理由吗?那个,真正的理由。”
坪谷是麻生以前的学生,他应该知道受伤的情况。麻生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困惑,但还是准确地回答了我,虽然一再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
“终结菜穗选手生涯的,是肩膀的伤。现在还能上篮(layup),也能打中距离的跳投,但精度就不行了。菜穗一直坚持继续打职业,是我让她放弃的。”
“为什么肩膀会受伤?”
我硬问下去。
“这是个人的私事,只能说是本人的疏忽。”
坪谷说的应该是实话。我道谢,挂断电话。只是凸显着自己的无能。明明可以确信的。明明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回过神来,已经给樋口打了电话。
“什么事?”听到这样的声音,拿着手机的手更用力了。
“有鼻音,能听清吗?”
呆滞的声音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泪腺也松了。
“鼻子的神经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很敏感,还疼着呢。”
“我觉得这是活着的证据。”
一瞬间的沉默。然后——
“说那种台词,说明你现在有点沮丧。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在家吗?”
“稍微,吹着夜风。”
又是沉默。这应该是樋口在揣测我的行动的思考时间吧。
“我现在就想见你,我会告诉你,我会全部告诉你。”
我赶在樋口开口之前吐了出来。希望不是通过电话,而是直接责备。但我不知道樋口家住哪里。听说是吉祥寺北町。
“喂,莫非你在田无?”
樋口看穿了一切。我给出的答案——坪谷犯案说,大概是樋口考虑过之后放弃的。
“来也行,可是鼻子好疼,而且指路也麻烦。”
“找个附近的公园什么的就行了。”
樋口决定先去武藏野市政府旁的小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