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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 她和她的恋爱故事(2 / 2)


从头到尾,天马既没有咬到舌头也没有破音。一路至此,或许已经完成了一段最棒的表演。虽然看不见凛华的脸,但所幸,没有感觉到被怀疑的气氛。



「是吗。」



「是、是的。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等等。最后,真的是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还、还有什么?你这样很烦人……」



「为什么要说谎?」



「唉?」



忽然,一股电流窜过天马全身。落雷般的冲击从天灵盖传递到脚尖,他一时失语,陷入了极度的震惊之中。



原因是慢慢抬起了头的凛华,脸上带着笑容。



先前还冷淡得哪怕说是出生至今一次也未曾笑过也会有人相信,此刻的她却是勾起嘴角,眼神柔和了许多。



天马的喉咙干渴得咽下唾沫时都会传来痛楚,心跳也喧嚣不已。



——发生什么事了。不对,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为什么,要,说谎?」



同样的问题。只是这次像是对待婴儿一样,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分明。



「说……说谎,是什么意思?」



「这里面,夹着一张活页纸。」



「都说了我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啊。」



「页数不对。活页纸所在的页数变了。这本书回到我手上之前与之后,这段时间,只有一个人碰过这本书吧。」



「…………」



咔嗒咔嗒咔嗒,天马的下颚颤抖着,大牙敲打在一起,像是在演奏乐曲一般。这都是因为,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那么,这就奇怪了。那个慌忙将纸张塞回去的男生,到底为什么坚称自己不知道它的存在呢?」



依旧是那副笑容。就像是一位在用「我不会生气的告诉我真相吧」这样的话哄小孩的保育员。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家伙看到了写在上面的文章。因为不想被卷进麻烦里所以就决定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我说的,没错吧?」



不用挣扎,已经无路可逃了。放在两小时悬疑剧场里,就是剩余时间只够犯人哭着供述罪行的,十点四十三分左右的时刻。(译注:此处指的是电视台于晚上九点开播的两小时电视剧时段)



「抱歉。」



既然如此,只能认命接受惩罚了。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



天马筋疲力尽地等待着刑罚。



然而,等了好久,凛华也还是没有露出怒容。既没有攻击他,也没有咒骂他,不仅如此——



「……唉。」



忽然间,一串水珠滑落而下,搅乱了天马的思考。



就像是透过随风舞动的树叶间隙洒下的阳光,一道,又一道。透明的光粒倾泻而出,打湿了脸颊。那是一片好似从精灵居住的泉水中汲取出来的纯粹而神秘的色彩。



目瞪口呆的天马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哭泣,因为在他的想象中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自己根本不可能会成为惹哭那个皇凛华的人。



「哼,哼哼,呵呵呵呵……真是没想到,我的贞洁,居然会被这样的男人……」



蕴含在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的,不知是决意还是绝望。



「妈妈,丽良,对不起……我今天,要变成一个卑贱的女人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莫名其妙开始自言自语的凛华粗暴地抹了抹眼泪,毅然地扬起了眉毛,随后,



「好了,赶紧放马过来吧!」



噔噔。天马似乎还听到了这样的音效。凛华双臂水平张开,并叉开了双腿,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令天马联想到了在视频网站上见过的食蚁兽的威吓动作——尽管本人浑身散发着敌意,但这个姿势实在有些呆傻,甚至能跨越语言的障碍,让全世界的人都欢笑起来。



「…………??」



眼前的女生在现实中摆出这般怪异的架势,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一段非现实般的沉默过后,凛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出声道,



「是、是这样啊,我明白了,由我先主动……没错吧?」



「喂、喂?」



她将手移到胸前用力往下拉了拉衣襟,一下就解开了胸前的领带。衣服敞开,露出了妩媚的锁骨,然后又接着用解开领带的那只手指开始从上往下按序解开纽扣,内衣的形状与样式也不容拒绝地跃入了天马的视野中。



「住手啊!」



天马以几乎要推倒凛华一般的架势,赶忙抓住了她的手喊道。



「你、你这是要脱衣服吗!?」



看着一脸焦躁的天马,眼中噙着泪花的她打从心底感到厌恶似地喊道「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清高!」。



「我已经看透了你那禽兽的想法。」



「啊、啊?」



「肯定是想借机狠狠敲诈一番,最终把我变成性奴隶对吧?唉,男人真是恶心,都是些大脑长在下半身的烂透了的生物。」



「谁跟你说要这么做了啊!」



这又不是色情漫画的世界。然而正经的说教此刻似乎已经传不到她耳中,同时仿佛能听到厚厚的理性外壳不断脱落的声音。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能不能快点完事?」



「别自顾自地做起那种准备啊!」



凛华的思维仿佛已经衰退到了猪的地步,她着急地将手伸向了裙子上的扣子,天马匆忙抓住凛华的手阻止了她,



「……啊,不好。」



然而却意外地失去平衡,摔倒了。明明以较猛的势头撞向了地面,结果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是因为凛华的身体充当了柔软的缓冲垫。



「抱、抱歉!你没事吧……嗯?」



趴俯着的天马道了声歉,而身下的女生并没有责骂他。仰躺在地上的凛华任由那微微起伏的山壑以及胸口至肚脐间的那道紧致线条暴露在空气中,近乎半裸的她纹丝不动,似乎已经接受了一切。



刺来的眼神仿佛在说,要做就赶紧做。



「别擅自摆出这种架势啊!」



接下来便是失去生机的双目。凛华睁着那没有了高光的眼瞳眺望着远方。



「也不准在那数天花板上的水渍!」



「……怎么,你更喜欢我惨叫出来?好好,『救命啊妈妈』,这样行了吧?」



「毫、毫无感情。」



「我不会害怕的。就算再怎么玷污我的身体,心……我的心依旧是属于丽良的。」



「你冷静点,我只是……」



「闭嘴。你……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理解得了我的感情。」



侧过头的凛华脸上再度开始滑落蕴含着悲伤的晶体。就好像堪堪能封印住感情的薄纸出现了裂痕,一滴,又一滴地流了出来。



「…………」



天马胸口感到憋闷,不知所措。红着脸,眼中满是泪光的凛华和平时的她完全判若两人。失去了冷静的模样,有着些许与她年纪相匹配的稚气。



「对最好的挚友抱有情欲,为了压制现实中难以满足的欲望,沉浸在了百合作品中,还写下了不堪入目的日记。这些可是都被人知道了啊?」



突然翻涌而上的愧疚感侵蚀着全身,天马感觉他此时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我也明白自己是个不得了的痴女,但是,我有什么办法,都喜欢上了,喜欢……就是喜欢啊。我,错了吗?」



「我也没说你错了。」



「说清楚点啊,反正你也觉得恶心,恶心坏了对吧?我的羞耻心早已到达了极限,这之后……我该怎么活下去呢?」



「对、对不起,都怪我擅自翻看。可是,没关系,我对天发誓一定保密,还有……直到你满意为止,我什么都愿意做,行吗?」



「是吗,那现在就想办法把我碎掉的心拼回原样啊~……混蛋!」



「都说了对不起啦!!」



放声大哭的女高中生身旁,有着一名认真地跪坐在地上磕头道歉的可怜男生。虽然确实是十分难得的经历,但如果可以,天马还是希望自己能什么都不知道地走完一生。



远处传来了铃声,是通知师生下午课程即将开始的预备铃,然而此刻在天马听来却感觉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



「……呜,呜。」



哭了一整个午休的凛华,现在正抱着双腿蜷坐在教室角落,低垂着头的模样就好像一朵被人忘记浇水而干枯的牵牛花。



「喂,那什么……」



虽然成功接近了那位缩在教室一角独自消沉的女生,但天马还是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才合适。



「还活着,吗?」



「……」



没有回应。过长的直长发洒落到地面上化作了一条黑色的河流。不知为何一个叫作哭泣的赤鬼的童话故事名浮现在了脑海中,但天马却没想起来童话的内容是什么。



逃避现实也解决不了问题,天马打定主意,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领带,将它递向了凛华。



「给,系回去吧。第五节课马上要开始了。」



「……」



「眼睛这么红回去可不好见人,快别哭了。」



「……」



对方保持沉默,完全静止在原地。既然这样,干脆来一发惊吓疗法吧,天马这么想着,站了起来,尽管不太情愿,他还是做出了行动。



「虽然感觉非常抱歉……不过你的内裤一直暴露在外哦。」



「去死。」



虽然天马明知这么做是不好的,不过效果拔群。她带着泪痕不悦地半眯起的眼,抬头望了过来,然后宛如被钩子吊起一般站了起来。这家伙真的好高啊,天马感受到了压迫感,而她不顾仪容,「嘶嘶!」地吸了吸鼻涕之后,用袖子擦起了脸。似乎是在拭去泪痕。



擦了一会儿后,她粗暴地夺过了从天马手中垂下的领带,没有系回衣领处,而是直接塞进了外套口袋里。衬衫纽扣则是重新系上了。



然后,



她心情糟糕地左顾右盼,最终将视线固定在了天马身上。几乎能支撑住一根火柴的纤长睫毛此刻宛如被晨露沾湿的花瓣,她不悦地撅着唇,眼神看上去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一言不发地瞪着天马。



「真的很抱歉。」



天马屈服于那股无言的压力,再次进行了道歉,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了。不久前还以为自己才是受害者,现在天马已经没有这样的想法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女性的泪水具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天马很想控诉她狡猾卑鄙,然而身边并没有人能为他评理。



「你为什么,要道歉。」



「毕竟确实是我擅自翻看……书的内容,还有夹在里面的东西。」



「你不是说了不是故意的吗,难道是骗我的?」



「是真的。」



「那么你就不用进行多余的道歉了,那样自责,很烦人。」



「啊,嗯……咦?」



对话进行得十分顺利,令天马感觉有些奇怪。



「为什么要一脸诧异的模样。」



「这个……我还以为至少会被你扇个耳光。」



「…………」



凛华张开了右手,像是在问「难道你喜欢这样?」,天马随即拒绝道「开玩笑,开玩笑的!」。



「请你别误会……刚才我只是稍~微有点慌张而已。正常的我可是理智又成熟的,懂吗?」



刚才那副失落模样怎么看都不只是稍微有点慌乱的级别,平时的凛华也不太符合成熟这一概念啊。不过天马还是决定将这不识趣的吐槽埋在心里。



「不用解释,我都明白。」



的确,她经常会去威吓那些投来好奇目光的人,不过天马也从未见她实际动手过。从这一点来看还算安全……吧?



「哦?这么容易就理解了反倒令人不爽呢。」



「别钻牛角尖啊。」



「唉……真是的。」



「又、又怎么了?」



凛华用力地摇了摇头,像是患了偏头痛,抬手按在了太阳穴上。



「为什么偏偏是被这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长相朴素毫无特点,轻浮愚笨又平庸的家伙知道了我最大的秘密……唉~真是不幸啊。」



「你知道什么叫语言暴力吗?」



然而这位用利刃摩擦着天马的心灵却又对此毫无自觉的女生则是——



「不对……这或许是一次机会。」



啪的一下,恍然大悟似地弹了个响指。



「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起来了。」



「倒不如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呢。」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是想说知道秘密的是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



「……啊?」



凛华突然身体前倾把脸贴了过来,天马赶紧往后仰去。



「有关我的一切,你都能保密的对吧?」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几乎能看清瞳膜与瞳孔间的分界。明明那片渐变的茶褐色之中清晰倒映着天马的面庞,却又不为何,感觉她此时望着的,是更为遥远的景色。



既没有发怒,也未在威逼。仅仅是一种观察式的眼神,观察眼前这名男生是否值得信任,是否没有说谎。



「啊、啊……可以。」



面对这仿佛能吞没自己的双眸,天马像是在梦游一般失神地说道。



「……好!那就没问题了。」



哼。凛华满意地用鼻子喷了口气,嘴上露出了笑容,就像是一个在骤雨停后丢下了伞的小孩子,兴奋地举起了双手。



「你心情变得真快……」



都不知道是谁在几分钟前还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心中仍未平静的天马不停眨着神色困惑的双眼。



「虽说秘密是暴露了,但也只是暴露给了一个人。不需要着急。」



「那啥,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让你冷静……」



只是因为某人完全听不进人说话才让事件变复杂了……



天马眼神充满恨意地瞪向凛华,



「有什么想说的,能不能说大点声?」



结果因为被对方完美反弹回来,只好咬碎了牙把抱怨的话语咽了回去。



像这样正面对话之后,天马心中隐约生出一种感觉,说不定自己对皇凛华的认知需要进行一点改变。虽然外在看上去浑身带刺,却也不会蛮不讲理地发火。而且,更重要的是……



「你也不否定一下的吗。」



「你指什么?」



「就是,怎么说呢……」



「关于丽良的事?」



天马默默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再执着地努力隐瞒也没用了吧。我很喜欢丽良,喜欢到大脑似乎都沸腾起来,甚至还写下了那种难以见人的独白。」



别说否定了,甚至也未想找借口说是一时的鬼迷心窍来糊弄过去,但也没有就这么将错就错。能感受得到她那坚定的信念和率直的内心。



「我绝不会原谅令她伤心的人。如果有人伤害了她,我会让那个人尝遍这世间所有痛苦后,再沉进东京湾里。之后我也会去死。」



「住手,别死啊!你难道是头领被杀了的黑道成员吗!」



「不……不行吗,我说这些就是想表达我有多喜欢她。」



凛华的耳朵染上了一抹红,天马还听见了像是咂舌声的爆音。不知今天到底看到了多少种她的新表情,天马感觉自己用单手已经数不过来了。



「坠入爱河后人是会变的,你也有过这样的经验吧?」



「没有。」



「哇!干嘛露出那种死鱼一样的眼神。都已经知道了少女全部的纯情秘事,却完全不肯透露自己的秘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啧。这下是真的咂舌了。见到天马这含糊的态度,凛华本应已经熄灭的怒火又添上了新的火种。



「先说好!我可是还清楚地记得你刚才宣言说的『直到你满意为止什么都愿意做』哦?」



「……哈哈。」



明明都听不进人说话,对自己有利的部分却记得这么清楚。



「若能平息我的怒火,愿接受任何命令,无论是带上项圈成为宠物狗,还是当奴隶都可以……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说!别得寸进尺地捏造事实!」



「都差不多吧。什么都愿意做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你给我听好,如果没那想法也没那诚意,就不要随便说出这样的话。」



「我说那些话时也没想不负责任……」



天马是真的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她才那么说的。



「那就告诉我你喜欢谁。」



「啊?」



「还有你为她写的诗集和小说全都拿来给我看看,这样我就放过你。」



「你这家伙……」



「刚才说的这些,你已经把我的全看过了不是吗?这不公平吧。」



说得好像每个人都会写诗是世间常识一样,而且还想让他人也品尝到自己受到的痛苦,这种几乎背离了世界和平的思想惊呆了天马。这里或许该驳斥一下她,不过话题重点不在这。



「这我做不到。」



「你看,终究是只有这种程度的觉悟……」



「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什么?」



「我是说,我没有那样的对象所以没办法告诉你。」



「……」



她一脸讶异,就好像没能理解天马在说什么。很快,又恍然大悟似的睁大了眼。最后,又露出了一副发自内心感到同情似的怜悯表情。



「那个……对不起?是我太为难你了。」



「不要用那么怜悯的目光看着我。」



所以自己才不想跟恋爱脑的人聊天啊,天马烦闷地想着。



这种家伙总是认为向往恋爱的才是正常人,热情地宣言说这才是人生的乐趣,毫不顾忌地将参与不了恋爱话题的人视作非人类。



「就算没有人喜欢你,也不代表你自己不能去喜欢别人啊?毕竟神明平等地给予了我们每一个人去爱上他人的权利。」



「噫,这么了不起的样子……哇!」



天马忽然怪叫起来,因为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发现不知不觉间午休时间已经彻底过去了,距离上课还有不到一分钟。不赶紧回去会被老师批评的。



他赶紧解开了锁把门拉开,接着从身后又传来了不悦的话语声。



「等等,我们还没说完呢。」



「少啰嗦,争吵只会发生在同阶级的人之间。」



「啊?这是什么意思……」



随后,天马逃离了快要化作魔窟的视听教室。所幸及时赶上了第五节课。



因为目睹到了他被强行带走的一幕,部分男生很想询问他究竟受到了怎样的辱骂(奖励),不过他们的好奇也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像天马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和凛华这样的明星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什么的——这是他们的共识。明天一定又会回归日常,世界彻底恢复到原本的模样。这就是自然规律。



天马乐观地坚信着这一点,也没有人会去指责他。







当天的回家路上,傍晚的街道空气中充满了春天特有的舒适、



「哈~……好累。」



然而却有一名男生叹着气,仿佛要令一百年份的幸福从嘴边溜走。



不是不能理解,对于默认设置为节能模式的天马来说,接近凛华毫无疑问会使自己超负荷运载。线圈、引擎还有电池啥的,都会出现磨损。



拜托了,千万别再发生什么意外了,天马低头默念道,这时有一对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情侣不紧不慢地路过了他身边。突击考试好烦啊~,不都是因为你没好好复习嘛,说得好过分啊,啊哈哈哈哈。他们的笑声在天马耳边绕了绕,身影很快便混入人流中消失了。



无意间注视起了这种平平无奇的互动,天马心想,这肯定是凛华说的那些话带来的影响。



『神明平等地给予了我们每一个人去爱上他人的权利。』



恋爱的人要比没在恋爱的人更优秀。



能喜欢上他人的人才是正常的、健全的。如果有人出生至今都未曾爱上过任何人,那么那个人是十分异常且不健全的。



这个世界上,似乎流行着这样一股风潮。



天马驻足在车站大楼前,心中的郁闷化作了苦笑。抬起头后看见,超市的玻璃窗映出了天马的身影。一名没有任何特点的高中二年级学生与他对视着,就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一张随处可见的大众脸。



——就算是我,其实也……



天马自己也不太清楚,这句嘀咕是想对谁说的。



「……别去想了,嗯。」



虽然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没关系,一切都结束了。现在,不幸的顶峰一定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不会也不可能再发生任何意外了。



天马用力摇了摇头,准备进入通向铁路的中央入口,



「嗯?那是……」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因为他注意到了一抹与灰暗的街道格格不入的鲜艳色彩。



那头仿佛织入了光粒的金发,即使处在拥挤的人群中仍是那么显眼。包裹住了那匀称身材的制服,像是在拘束着她。即使是在远处眺望,天马也不可能会认错。那就是与凛华足以合称双壁的另一位顶流阶级人物——椿木丽良。



不过,如果只是看到她在这里(虽然会好奇她在这里做什么)倒是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完全可以从容地擦肩而过。然而,却是有一个原因令天马现在无法对她视而不见。



那就是她现在所处的状况。站在公交车与的士往来的路口旁边的她,被三个高大的身影围了起来。



穿着松垮垮的卫衣和破洞牛仔裤,戴着扁平的鸭舌帽。看上去是个轻浮的非主流三人组,怎么看都不像是丽良的朋友。



天马偷偷靠近后,结果不出所料。



「你住在哪?」「话说你有line账号吗?」「要不要和哥哥们一起玩呀~」



——哇……



听到这些话,天马的眉毛相错着皱了起来。



现在居然还有人会说这种毫无品味的搭讪语句吗。那三个人都是大学生左右的年纪,身材壮实,平时大概有在做些锻炼。



他们名副其实地是在搭讪,而在他们面前的金发少女则是一脸为难,露出了在学校里很少表现过的消极神情。



「不、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要去送这个。」



她举起了一只L尺寸大小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运动饮料。



「篮球社的同学们在这附近比赛,所以,那个……」



这件事天马知道,是朋友(主要是飒太)告诉他的。虽然她自身不归属于任何社团,不过当某个社团缺人或是缺社团经理的时候,那些社团经常会找她做帮手。因为她每次都能答应,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



「很抱歉,现在我不能陪你们。」



丽良勉强地露出笑容拒绝道,即使面对陌生人也能不失礼貌,可见是有着良好的教养,只不过她这次的温柔要白费了。



「啊!『现在』是说,之后就可以对吧。」



「哎呀~这很重吧?我来帮你拿吧。」



「走过去挺累的,打个的吧。」



他们确定了丽良是不善拒绝的人,强势一些就会屈服,于是步步紧逼,喋喋不休。



「好漂亮的金发,难道说是混血?是哪里人啊?」



「法国?巴黎?」



「很像英国美女呢。」



虽然他们几乎蠢得令人发笑,但丽良却是笑不起来。她的脸颊转眼间就失去了血色,从一脸为难转变成了一只畏惧着天敌的小猫模样,嘴唇颤抖起来。那几个还未发现自己已经令柔弱女生心生害怕的男性完全没有停止进攻的打算。



「咕……」



看到这样的一幕,一名男生不禁咽了口唾沫。



没有人会去帮助那位身陷困境的少女。往来的路人都没有察觉到她遇上的危机,又或者是,装作毫无察觉的模样从旁经过。



天马没有资格去责备他们。那边有三个人,而且年纪都比他大,身材也更高大。诉诸武力难以解决问题,被打了又会受皮肉之苦……旁人尽在给自己寻找逃避的理由。



然而——



「那个~能打扰一下吗~」



天马奋力踏出了一步,至于他的理由,则有些,不对,是相当特别。



「她,好像很不情愿的样子……」



「啊?这家伙谁啊。」



由于天马毫无预兆地闯入其中,将丽良掩护在了身后,于是他们同时朝天马投来了威吓的目光。如果仅是这样倒也称得上帅气,然而现实恰恰相反。天马的双腿不停颤抖着,像是在被不可视的力量压迫着,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脸上更是糟糕,嘴角怪异地勾起,额头却是已经布满了汗水。



「矢代,君……?」



能清楚感知得到丽良的视线,即使不回头看,天马也能知道她正一脸不安。要说是救世主,他的力量未免有些不足,而且两人的关系也仅止于刚好记得名字的程度,情有可原。



「怎么,难道说你是她男朋友?」



「不是……」



「那你是谁?」



「唉,呃,只是刚好认识她罢了,啊哈哈……哈哈哈!」



谄笑声划破空气,男人们讶异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这大概就是一般人的正常反应吧。



天马的意志十分薄弱,甚至没有最低限度的自信去促使自己在女生面前展现帅气的一面。就好像其实他并不想这么做,只是在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推动下行动的。这就是他所展现出的气场。



「好像冒出了个碍事的家伙,换个地方聊吧。」



「好主意。我记得那边有家店挺不错的。」



三人立即判断出天马不足为敌,于是态度粗暴起来。



「来,很近的,我们走吧。」



顺势还伸出了一只手,准备抓住她那纤弱的手。



看到这一幕,天马一时冲动下爆发了,不,或许该说是无意间爆发了。



「喂,住手!」



唉,有人惊呼了一声。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天马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搭讪男的手腕,在他碰到丽良前阻止了他。



不用怀疑,若放在平时,无论有多漂亮的美少女陷入了多严重的困境,天马也是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的。促使他做出这事的,是此刻远在别处的某个女生。



皇凛华——不是她在身后推了他一把这种低级操作,而是她几乎控制了他的精神。



「……你到底,在想什么?」



「啊?」



「我在问你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明明威吓他的天马与其有着字面上那般小孩与大人的巨大体格差距,



男人们却退后了一步,睁大了双眼。他们的反应就好像,看到本以为绝不会咬人的小狗露出了凶牙。



「你尽管去碰她……」



天马做出了和周围人截然相反的决定,而催动了他的是很单纯的理念,即一种使命感。因无法对眼前的状况置之不理而做出了威慑。



「只不过你要是这么做了……」



他在努力回忆凛华说过的话。



——我绝不会原谅令她伤心的人。



——如果有人伤害了她,我会让那个人沉进东京湾里。



她当时的眼神是认真的,不是在演戏或是开玩笑,那副表情看着就好像第二天就要去杀人。若是凛华知道有野蛮的男人触碰了丽良那洁净的肌肤,她绝不会保持沉默。他们死定了。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并不好),陷入狂怒的她,接下来便会将矛头对准那些明明在场却无动于衷的木偶。一定会。



也就是说,如果放任事态这样进展下去,未来等待着天马的将会是……



「会被杀的哦?」



「啊、啊?」



「会死的哦?」



「你、你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四月的东京湾可是还很冷的哦!?」



「噫。」



他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目,仿佛是从深渊里挣扎着传出来沙哑的话语声。面临死亡威胁的天马正如恶鬼一般,他们或许也感受到了那来自本能的恐惧。这家伙不太妙,不能和他扯上关系。



沙沙沙沙~~他们几乎是摩擦着地面拉开了与天马之间的距离,



「喂、喂……这家伙有点不妙。」



「我们走吧……」



「好、好主意!」



随后卷起尾巴逃走了。搭讪又不必纠结于一时,这世上还有很多优秀的女人,没必要对会带来麻烦的目标出手。



「呼~……」



稍有些夸张地吐了口气后,天马又满意地「哈哈」笑了起来。



虽然过程不是很帅,但就结果来看是成功了。毕竟最后还是赶走了坏人,使天使的纯洁免遭玷污。



「那个……矢代君?」



「啊!?」



充满担忧的声音。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时候才适合朝陷入了自我陶醉中的天马搭话。



天马光速回过头去,出现在眼前的是一脸复杂的丽良。一半是惊讶,剩下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感情了。明确的是,她此刻正紧紧盯着天马的眼睛。



「呃……椿木,同学。」



「我、我在。」



「…………」



没事吧?真是好险啊——虽然在脑海内设想好了要说的话,但却没能顺利地说出口。



原因正是站立在眼前的少女。一身不似有长期受到过日光照晒的白皙肌肤,散发出水晶光辉的眼睛镶嵌在一圈有着淡薄色彩的睫毛当中,润泽的小巧双唇彰显着突出的存在感,再稍稍下移视线,便能看到她胸前那对魅惑而引人注目的隆起。



以往总是单方面承受他人目光的丽良,此刻却是注视着天马。这份视线独属于他。



光是想到这,天马的心里就涌现出一股罪恶感,不过他并不讨厌,反倒有些开心,就好像自己一直在期待着这样的事,大脑仿佛是被危险的药物侵蚀了一般。已经完全进入了过热状态。



「你、你、你、你……」



「嗯?」



天马沸腾起来的脑袋最终得出了一个不该得出的究极结论。



「你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啊。」



说时迟那时快,天马全速跑离了现场。如疾风一般通过售票口后,连路线都没有看一眼就跳上了停在站台前的电车,踏上了前往远方的旅程。



几分钟后,天马恢复了冷静,待在意外登上的快速列车车厢中,内心首先涌现的是难以忍受的羞耻心情。



毕竟,明明是自己闯进他们之中的,却又表现得异常地畏缩。之后还突然发出怪叫激动起来,最终逃离了现场。躁郁严重到连自己都有些害怕,想必在丽良眼中也是被认定为一个怪人了吧。



「但是……」



他没有后悔。要是他不那么做,会出人命的。混混三人组的命、天马的命,以及之后或许会自裁的凛华的命。天马此举共计是拯救了五条人命。



他的善行,未来一定会有好报,也许,在死后决定自己要去天堂还是地狱的时候就会有所帮助呢。天马强行说服自己,努力让自己的精神放松下来。



「喂,矢代君。」



「…………」



次日早晨。因遭遇的事太多而身心疲惫的天马在来到座位上的同时就把脸压在了桌上。可以说是有些虚脱,或是说消沉的状态。



「还活着吗?」



「……已经死了。」



「死人在说话呢。看你似乎累得不行……哦,好硬好硬。」



一名男生说着说着帮天马揉起了肩来,光听声音便能认出他是飒太。自己应该回报一下他这无偿的服务,于是天马无奈地抬起头来。



「谢谢,我的真心挚友。」



「真是难得,矢代君居然会累成这样。」



「这样?」



「就是你耗能控制得好吧,平时都很节约,所以总是一副体力充足的样子。」



「……你了解得还真清楚。」



也就只有他能对天马这种存在感淡薄的学生做出准确分析了。飒太正是那种即使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弱小角色也要将其培养至一百级的人。



「昨天真的太累人了。」



「啊,是指你被皇同学带走的那件事吧。」



「不是这件事,不对,也包含有这件事。其实是放学后,椿木同学她……」



「又是一个大人物呢。」



飒太似乎在期待些什么,但因为故事远不如武勇传那般有趣,天马没有自信全盘托出。而就在他思考该如何把故事加工一下的时候,



「啊,说曹操曹操又到。」



本人出现了。不用飒太提醒,仅是教室气氛的变化就已经让天马察觉到了这一点。她一登场便会使教室气氛活跃了起来,这种变化自开学典礼以来一直持续至一周多时间后的今天。



「早上好,椿木同学!」隶属棒球社的光头男生率先开朗地问候了一声,随后是和她关系良好的几名女生跑到她身边,一起愉快地聊起了天。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只是自己难以加入进去。这么想着,天马呆呆眺望着她。



「啊」,意外和丽良对上了视线,天马悔恨不已。包含昨天的事在内,陷入了极度尴尬境地之中的天马立即转头看向了窗外。



「…………那个,我说,矢代君。我能问个问题吗?」



「抱歉,飒太,下次有空再聊吧。」



「我不是说这个……你看那边。」



「嗯?」



「为什么椿木同学在朝着你笑容满面地挥手啊。」



「那不是在对我,而是对你……」



「不,就是你。而且还以相当快的速度靠过来了……哇。」



「早上好,矢代君!」



「我在!」



在极近距离下被叫到了名字,天马条件反射式地站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丽良已经来到了他旁边,站在了飒太原本的位置上,并带着莫名的笑容,似乎在等待天马开口。



「椿、椿木,同学。先前的事……真是好险呢,哈哈哈。」



天马奋力露出讨好的笑容,只是那冒着冷汗一脸惊恐的模样看着十分可疑。



然而,丽良却完全不见有反感。那双眼瞳比宝石还要闪耀,梦幻般的白净面庞隐约间可见一抹朱红。就好像与憧憬的王子大人再会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要去做对自己这么美好的想象。



然而下一瞬间,在决定面对现实的天马面前,却是发生了超脱现实的情况。



「谢谢你!」



「!?」



不只是天马一脸惊惧,整个教室都嘈杂了起来。



毕竟,丽良她晃着有如童话女主角一般漂亮的金发,深深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昨天没能好好向你道谢,真的是多谢你了。」



过了整整五秒后,她抬起了头,然而她引人注目的举动还未结束。



「我……那个……怎么说呢?」



裹着黑色长筒袜的大腿相互摩挲着,就像是用脚在地上画圈的模样。毫无自觉的天然呆小妖精的脸颊较之刚才更为红润了一些,已是满面通红。



那模样看上去,已经不能用低烧不适来解释了,而面对着这样一位美少女的天马也同样体温有所上升,恐怕需要准备两只救护担架了。



「当时的你……很帅气哦。」



「啊?」



「那样勇敢地现身,并帮助了我……然而却只是留下一个背影,告诉我说这种小事并不值得道谢,之后飒爽离去了。」



「……」



天马不记得自己有说过那样的话,也不记得当时的自己很勇敢,既不飒爽也没有男子气概。天马惊吓过度而一时哑口无言,在他周围,大家乱七八糟地议论纷纷。那家伙是怪物吗、前世是积累了多少功德啊,光是这些就已经令场面足够混乱了,



「我现在才知道,矢代君,原来是这么好的人呢。」



而在完全不受周围影响的丽良说出这句话之后,堪堪维持住的脆弱秩序顷刻间消失殆尽。



「我想要更加了解你一些,可以吗?」



绽放于眼前的笑容,将天马深深吞没。



眼中只剩下她,大脑亦是一片空白。



其他声音都已远去,耳边唯有她的话语在不断回荡。



这是什么情况。住手,你如果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是会让我,喜欢上你的啊。



咚。似乎有物体坠落在地的声音传来,天马回过了神。



他将视线转至声音传来的方向后,发现敞开着的门口处倚靠着一名有着黑色长发的女生。书包悲惨地倒在她脚边,大概是从其手上滑落的,那一脸铁青的模样仿佛是做了什么恶梦。她的双脚叉成了内八,像是急需抓住什么东西来支撑才能站稳,散发出一股深深的绝望感。想必是听到了一部分吧,听到了自己深爱的女生究竟说了些什么。



天马昨天确实避开了地雷,然而他却不知道,在这前方,还埋着另一颗核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