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这样吗？」



「…………」



（北风！北风的视线很恐怖啊！！）



奥斯卡恶狠狠地瞪着赛希莉亚，到了像要打出洞的地步。



（插图005）



（什、什么！？「亲近我的琳恩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吗？我不会接近她！我马上就要走啦！！）



「那个～我要回去了。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



「不嫌弃的话，赛希尔大人也一块聊聊如何？其实，我从以前就很想多认识您，奥斯卡大人也不介意吧？」



「……是啊。」



（哪里是了！！）



「还、还是下次吧！掰掰！！」



为了逃离北风的视线，赛希莉亚当场闪人。



赛希莉亚离开后，剩下的两人面面相觑。



「走掉了呢。本来还想多聊一点的……」



「是啊。不过总觉得，那张脸，好像在哪见过……」



奥斯卡边摸下巴边思考。



「喵～」这时，琳恩怀中的幼猫发出可爱的叫声，接着跳到地面。顿时，原本绑在脚上的手帕脱落，飘在空中。



「这只猫，是刚刚赛希尔大人带来的。奇怪？怎么受伤了……」



「有用手帕包扎过，可能动来动去就掉了。带去消毒用绷带包扎会比较好吧……是说，这条手帕？」



奥斯卡捡起掉在猫脚边的手帕后，皱起眉头。因为他对这条手帕有印象。



「那家伙，到底……」



他就这样不悦地瞪着赛希莉亚离开的方向。



＊



幼年期的奥斯卡，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



打自呱呱落地开始，他就被灌输自己迟早要背负国家，看到的人全都是推动国家发展的工具。难以想像的压力压在小小的肩头上，让他长成了一个不会对任何人撒娇的小孩。



亲生母亲王妃也好，照顾养育他的奶妈也罢，面对身边所有的大人，他都从未开口央求过什么，也不曾拜托人。他会说出口的，只有命令。



「真是可靠。」身旁的大人们，对于他这样的成熟态度，给予如此评价，但也说他「傲慢自大」。



高傲自大的小孩。



这就是在说幼年期的奥斯卡。



因为如此，在王宫中他总是孤单一个人。



王妃和奶妈对他那样的可靠态度，没有出口干涉，但总是用命令口吻对人说话的傲慢小孩不得人疼。而他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对，因此孤独感年复一年地加深。



这时，他在打出生起就不知去过几次的社交界上，遇见了她。



公爵千金赛希莉亚•西尔维。这是奥斯卡六岁，赛希莉亚五岁时的事。



她是西尔维公爵的女儿，外表看起来非常漂亮，但传闻说她是个被双亲宠坏的任性女孩。两人是同一年出生，奥斯卡只比她早半年，因此从贵族的观点来看，未婚妻就是她了吧，当时的大人讲得煞有其事。



大人们谈笑风生的期间，赛希莉亚都在专心进食。



香煎河鱼、油封嫩鸡、猪肉卷、用色彩鲜艳的蔬菜，做摆盘装饰的冻派冷盘、蔬菜杂烩、蒸炖牛肉、烤羔羊、蔬菜杂烩、沙拉、浓汤……



明明打造出可以站着食用的环境，赛希莉亚却不管场合，接连选择餐点然后端到角落的桌子上食用，像是已经好几天没进食。



不过虽说是公爵千金，她进食的方式却相当漂亮洗练。



社交场合不是用来享受美食，而是加深贵族之间的情谊、互换情报才对。为什么她却不跟人说话，而是专心吃饭呢？



会出声叫她，就是想问这个问题。



「喂。」



「素？」



赛希莉亚回过头，叉子还放在嘴里。



看到这蠢表情，奥斯卡感觉自己一直不太有运作的颜面神经，动了一下。



「什么事？」



吞咽入口的食物后，她歪头问。



「你在干嘛？」



「干嘛？吃饭啊。」



「看就知道你在吃饭了。我问的是你为何如此狼吞虎咽？」



奥斯卡把疑问直接道出口后，赛希莉亚看看自己的盘子，然后表情突然变阴郁。



「这就是所谓的暴饮暴食。」



「暴饮暴食？」



「我最近，常常梦到自己死掉，很多很多次。以为是梦，我希望是梦，可是却又很像是真的……」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奥斯卡觉得她深深吐气的脸蛋惨白无比。而像在自言自语的她又继续说。



「好讨厌，如果梦是真的，那个就是我的人生终点吗？就只能朝着终点前进吗？不想承认，可是有好多事清晰到我不得不承认，所以想说差不多到了该下定决心的时候，可是，没办法，『不想承认的我』在脑子里大吵大闹……」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我的未来可能是一片黑暗，所以才暴饮暴食。」



「喂。前面的作梦是怎样？」



「意思是如果一切都是梦的话，该有多好。」



虽然进行着对话，奥斯卡却完全无法明白话中含意。



赛希莉亚不理睬摸不着头绪的奥斯卡，微笑着说。



「不过，吃到美食可以让心情变好！这个肉冻，真是人间美味！」



「有那么好吃吗？」



「有！啊，该不会你还没吃？」



「是还没吃……」



「那太可惜了！今天是王室主办的派对，一定要趁这个机会，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不可以浪费！不可以白白浪费这些好吃的！」



「……公爵家是吃不起吗？」



身为公爵千金却讲这么穷酸的话，让人担心她是不是被双亲忽视不理了。不过担心询问后，她却笑着摇头。



「没那回事喔。只不过，既然有不用花钱，就能吃到这种高级美食的机会，当然就要好好利用！虽然我个人来说觉得有泡面的话，是再好不过，不过这个世界没有所以没办法啰。」



「炮面？」



「……请忘记刚刚的话。」



赛希莉亚突然面如土色。「炮面」和「这个世界没有」，她说的话实在令人费解，但聊过之后得到的印象，却跟想像中的任性女孩差别甚大。不如说，给人开朗又天真烂漫的印象。



「总而言之，不吃就亏大了……所以说，来，请吃。」



「啥？」



叉子突然伸到面前，奥斯卡僵住。叉子叉着方才她赞不绝口的肉冻。该不会她要自己用嘴巴咬住她叉着的食物吧？



从来不曾对奶妈做出这种孩子气举动的奥斯卡，红着脸往后退一步。



「失、失礼了！我──」



「很好吃耶？来。」



「姆咕……」



食物被硬塞进奥斯卡的嘴里，是有想过直接吐出来，还是直接咀嚼吞下。冻派确实很美味，但滋味就跟每次吃到的一样。不过……



「好吃吧？」



她的微笑，解开了奥斯卡麻痹的颜面肌肉。



她不知道奥斯卡是王太子，以为是哪家的贵族嫡子吧，所以言行才会这么大胆，不过这样的互动却让胸口暖起来。



「还好啦。」



在爽朗笑脸的照耀下，脸颊发热。对于至今身旁都没有可以称为朋友的他而言，与赛希莉亚的接触，是头一次孩童之间的交流。



「呵呵呵。」



「……怎么了？」



「你沾到酱汁了。」



赛希莉亚拿出手帕，要擦去他脸上的酱汁。



「真不小心耶。好像吉尔喔。」



「是你弄到的吧？」



收下她的手帕，奥斯卡自己擦脸。



看到她还是笑咪咪地看着自己。



「干嘛？还有酱汁吗？」



「没有。只是你从刚刚就一脸不舒服的样子，让人很担心，不过现在有恢复精神就好。果然好吃的东西会给人元气！」



「……我刚刚看起来很不舒服吗？」



「是啊。表情就像是肚子很痛但一直忍着，一开始有点可怕。」



「肚子痛但一直忍着……」



奥斯卡并没有刻意绷着脸，而是用平常的态度跟她应对。然而却被说「表情像是肚子很痛但一直忍着」，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你现在的表情不可怕，我很喜欢。」



喜欢这个词汇在脑内反刍后，体温突然攀升。奥斯卡不好意思看着她的脸，所以视线转移到方才接过的手帕，上头有一个歪七扭八的四叶草刺绣。



「这是什么？」



「啊哈哈。我绣的。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成品很失败。」



「……好丑。」



「呃呜……」



「不过，想成有进步的空间，就没那么糟了。」



他说出的话出乎意料的温柔，说话的奥斯卡自己大吃一惊。



赛希莉亚也讶异地睁大眼珠。



「那个，刚刚是──」



「奥斯卡殿下，请移驾！」



正要找借口时却被大臣传唤。奥斯卡立刻挺直原本蜷曲像球的身子，往大臣那儿跑过去。



「怎么了？」



「国王陛下传唤。」



「知道了。」



「奥、奥斯卡……？」



听到声音在发抖，奥斯卡看向赛希莉亚。



她面如土色，嘴唇微微颤抖，原本就大的眼珠现在睁得更大。



「你是、奥斯卡•阿贝尔•普罗斯培雷……？」



「是啊？」



奥斯卡一脸「现在才知道啊」的表情点头，顿时，赛希莉亚翻白眼，口吐白沫当场倒地。



这是奥斯卡最后一次见到赛希莉亚。



之后曾直接去赛希莉亚家想要归还手帕，但公爵家以她身体微恙的理由，所以没能见到面。之后也数度找理由前去拜访，可是得到的回应都一样。之后就传出她体弱多病的说法，而且再也没出现在社交圈里。



之后过了十二年──



当时从赛希莉亚那儿收到的手帕，跟赛希尔手中的布片一模一样。



那个丑丑的四叶草刺绣，就是证据。



「为什么，那家伙会有这条手帕……」



奥斯卡沉吟，愤恨地惦记着「学院的王子大人」。



＊



「赛希尔•亚多米那，我有话要跟你说。」



奥斯卡走进教室这样说，是在他与琳恩的恋爱事件发生后的隔天。早上一来就被指名的赛希莉亚整个人僵直。同班同学则是欣喜「学院的王子大人」和「真正的王子殿下」在教室里同框了。



「请、请问有什么事？」



「在教室不好谈。午休来这边。」



奥斯卡放下便条纸的时候，力道大得像在拍桌。不只桌子，连赛希莉亚都跟着心惊肉跳。



「你一定要来。要是敢逃我可饶不了你。」



奥斯卡用能够把人冰冻的双眼俯视着赛希莉亚，在这样的视线下她只能点头答应。



然后午休时──



便条纸上写的地点，是学院里的沙龙室。不过这地方很特殊，不是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只有上层贵族和被他们招待的人方能使用。



成立目的为促进上层贵族交流的沙龙室十分宽敞，隔间也少。



奥斯卡边朝角落的沙发坐下，边把某样东西展示给赛希莉亚看。



「你为什么会有这条手帕？」



「这条手帕？」



赛希莉亚低头，看到的是前些天自己绑在幼猫脚上的手帕。



奥斯卡指着手帕边角，厉声道：



「这是以前赛希莉亚借我的东西。」



「咦？」



「我再问一次：你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他的手直指刺绣部分。刺绣的图案是个歪七扭八的四叶草，是赛希莉亚小时候第一次绣的成品。



（我把这个借给奥斯卡……？）



拼命翻找记忆的结果，是男童的声音与幼时的记忆在脑内苏醒。



「不过，想成有进步的空间，就没那么糟了。」



有着一头红发的傲慢男孩，原本像是肚子痛的表情柔和瓦解，转为符合年龄的笑容。小小的手上握着擦过脸的手帕，边角处就绣着四片叶子歪歪扭扭的四叶草。



（大意了──！！）



赛希莉亚抱头苦恼。记得自己在社交界遇见过奥斯卡，而且之后就口吐白沫倒地，也记得自己完全忆起了前世的记忆。可是那时候有没有给他手帕这种细节，却是毫无印象。



这也难怪，毕竟是十二年前的事。



（竟、竟然因为这种事，身分就要曝光了吗……）



冷汗滑过赛希莉亚背脊，奥斯卡紧盯默不吭声的赛希尔。



（他察觉到了！？察觉到赛希尔＝赛希莉亚了吗！？）



「那个……」



「你跟赛希莉亚是什么关系？」



「关、关系吗？」



她听到这句问话内心略感安心。看来他心中还没有「赛希尔＝赛希莉亚」这样的联想。不过接下来自己的回答，很明显有可能会提升这种可能性。因此赛希莉亚审慎地选字用词。



「我跟赛希莉亚是朋友……」



「公爵千金和男爵之子是朋友？」



赛希莉亚被戳中痛处而语塞。公爵与男爵的地位差距太远。贵族的友谊，基本上建立在地位相同的贵族之间。



而且如果性别相同的话，还可以透过茶会等方式交流，但赛希莉亚与赛希尔是异性，一般怎么想都不可能成为朋友。既然如此，说是身分有别的情侣，可能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不过，未来的国母交了王太子以外的男友，也是非同小可的事态，所以也不是可以选择的说词……



（说起来，为什么我跟奥斯卡的婚约还在啊！国家根本不需要体弱多病的国母吧！）



为了产下下任国王，国母当然会被要求要有健康的身体。因此赛希莉亚才会一直对溺爱自己的双亲装病，拼命营造出体弱多病的假象，却没能发挥真正的功效。



（算了，多亏了体弱多病的人设，所以不用出席社交场合，现在也才能不上学也不会引起其他贵族的怀疑……）



「你们真的是朋友？」



沉浸在思绪时，奥斯卡感到奇怪的声音把人拉回现实。



赛希莉亚脸颊抽搐。



「呃……」



「殿下，正确来说，赛希尔是我的朋友。」



这时，听到身后传来耳熟的嗓音，赛希莉亚回头，看到熟悉的人影。



「吉尔！」



「没错吧，赛希尔？」



「啊、嗯！」



吉尔伯特抓住赛希莉亚的肩膀，轻轻拉向自己。



「吉尔伯特啊。」



「久疏问候，殿下。他──赛希尔是我的老朋友，透过我才认识家姊。」



「吉尔，你怎么会来这？」



「想说好久没一起共进午餐，就到你班上邀请。结果听说你被殿下叫到沙龙室……」



似乎是班上的人偷看到便条纸的内容。



公爵子嗣吉尔伯特，当然也被允许进入沙龙室。因此在听到这件事后，就立刻跑来了吧。



（吉尔！谢谢！！）



赛希莉亚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样啊，所以勉强算是跟西尔维家有交情。可是为什么，你会有赛希莉亚的手帕？」



在吉尔的演技下，奥斯卡似乎相信了赛希尔与赛希莉亚是朋友，却没有放弃追根究底。



「这、这是……」



「家姊借他的。家姊与赛希尔从以前感情就很好，会玩在一块。」



「但她都缺席社交场合啊。」



「如殿下所知，家姊玉体欠佳。虽然有在本校注册就读，但体况甚差几乎都无法来上学，因此见面时大多都在寒舍。」



弟弟极其轻松地道出谎言，吓得赛希莉亚目瞪口呆。她想撒个谎都无法如此流畅。



「我也要求过见她好几次，但从未如愿以偿。既然如此，为什么赛希尔能见到她？」



「想必是家姊不太信任殿下吧。说不定，您是被讨厌啰？」



霹哩，周围响起了岩石裂开的声响。仔细看，他们两个正互瞪彼此，话题的中心赛希莉亚完全被撇在一旁。



「哦～你说赛希莉亚讨厌我？」



「这我无法断定。但是，只能这么想了吧？……我先前也说过很多次，体弱多病的家姊无法胜任国母。殿下是时候解除婚约了吧？」



「这可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吉尔伯特。国母是综合知性、品格和贵族地位来判断的。稍微体虚不足以做为不适任的理由。」



两人之间激发着看不见的火花，赛希莉亚紧张到面容僵硬。



（为什么这两人吵起来了啊？而且好像很久以前就在吵同样的话题……）



跟体弱多病而几乎没有涉足社交界的赛希莉亚不同，身为下任西尔维当家的吉尔伯特，早已出席社交界许多次，因此两人一定是在那时认识的吧。



就在想这些事的期间，两人的唇枪舌战已进入白热化。



「可是我认为要生育下任国王是重责大任，因此身心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



「国母的工作不是只有生小孩吧……吉尔伯特，我老早就觉得，你会不会有点离不开你姊姊？像这种人，据说叫做恋姊情结喔。」



「比起对十多年前的事念念不忘的殿下，我的状况还好吧。更何况我跟家姊是姊弟，殿下与家姊是外人。弟弟担心姊姊是很正常的吧？」



「外人？……我跟赛希莉亚是未婚夫妻。」



「是『还只是』未婚夫妻吧？」



「真要讲的话，你们姊弟也没有血缘关系啊！」



「真遗憾，我倒认为『没有血缘关系』正是最大的优点，而不是坏处喔。」



不明白他们在吵什么的赛希莉亚，困惑地轮流看他们。



（总而言之，我知道他们俩的感情意外地好了。）



赛希莉亚是第一次看到吉尔伯特话这么多、奥斯卡如此流露感情。这一定是只有他们才懂的氛围，也是只有他们才懂的互动吧。



（正所谓不吵不相识的欢喜冤家吧！）



赛希莉亚做出如上结论。她从以前就习惯不去深思想了也不懂的事。



「算了，也是啦。超过十年没见面，会被闪躲也是在所难免。」



奥斯卡不甘心地这样喃喃自语，同时将手帕递出要还给赛希莉亚。



但就在赛希莉亚要接过的瞬间，手腕被一把抓住，连同身体一同被拉过去。



「噫！」



「殿下！」



吉尔伯特马上就想阻止，却被伸手制止。



接着奥斯卡低沉地说：



「赛希尔。」



「我、我在！？」



「你最近，有见过赛希莉亚吗？」



「算、算吧……」



假如把镜中的自己算在内的话，那每天都有见面。这么含糊的答案让奥斯卡翘起嘴角。



「我要拜托你。」



「什么事？」



「想办法让我跟赛希莉亚见面。」



这句话不管听在谁的耳里，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