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五 永别了,活神(1 / 2)
——人们曾说藤花就是神。
——但是藤花没能成为神。
——然后,神就死了。
——不是别人,死的正是宗家的『神』。
来讲讲『神』死时的事情吧。
阿朔被派到藤咲藤花身边担任侍从,但藤咲藤花没有被选为『神』。后来阿朔与宗家的『神』面谈,想要让阿朔成为『神』的侍从。但阿朔以他有藤花为由拒绝了。他把『神』独自留在那仿佛永恒延续的庭园里,离开了。
『神』的死亡是在那之后出的事。
宗家的『神』去祭坛祭祀,一路众多臣子跟随。但有一天,『神』不知怎的突发奇想,骗过过护卫独自离开,然后就发生了『某起事件』。
『神』被人推落到铁轨上。
她手脚全断,受了重伤,而且还大量失血,来不及抢救。
——就这样,『神』死了。
但是,死后依然能够施展异能才是真正的活神。
『神』的肉体的确已经死了,但她一度窥探死亡深渊后,又让自己的魂魄回到了损伤的容器中。那一连串的行为,似乎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那是她的异能自然发动的结果。
保全了灵魂的肉身没有腐烂。她在死亡中不变地存在下去。但是,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变化之处。那次死亡反倒增强了她的异能。
她不曾苏醒,却为信徒们展现出数不清的奇迹。她不止能够召唤拥有强烈怨恨的灵魂,能够召唤与尘世联系淡薄的灵魂,显现出任何幻影。另外,她还解决了对她提出的委托。就这样,『神』在死亡的状态下继续担当着藤咲家的象征。
那正是藤咲家今时今刻所崇尚的奇迹。
『神』死了,但超越了死亡。
阿朔和藤花被带到了那样的她身边。
藤咲宗家位在大山深处,周边一带全部都是宗家的私有土地,是绝不容一般人闯入的地方。在深山老林中建设的和风建筑群中,二人站在祭坛前面。
他们眼前是一道短短的木台阶,台阶最上面被豪华的垂帘围着。
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两位请」
身着黑西装的侍从催促二人。
藤花和阿朔做好心理准备,藤上台阶。周围看上去空无一人,但垂帘却被人手拨开。祭坛中央摆着一个松软的红色坐垫。
『神』就在那坐垫上。
那位身着华丽和服的少女没有手脚。
她躺在上面,就像被裹在襁褓中的婴儿。她的面容美得不似人间之物,她的存在本身便散发着几分游离尘世的氛围。
阿朔带着藤花一起靠近她。二人一点一点迈步向前。
瞬间,呼地
风吹拂起来。
白色骤然飞舞。数不清的花瓣翩翩飞扬,开始将眼前淹没。与此同时,祭坛的景色如同折纸被撕碎一般,成比例地逐渐消失殆尽。
阿朔视野被替换成广阔的庭园。
成排的樱花树上,雪白的花朵蔚为壮观地绽放着,同时却又壮观得有些过分,以至于花儿们一片片撒开她们的花瓣。柔和的白色漫天飞舞,附近一带逐渐化作樱花的海洋。
呼地,风又沉沉吹拂。
气流之强就像肚子里在响,又像在挤压鼓膜。
藤咲朔的视野被整面染成白色。
数不尽的花瓣飞舞在半空中,然后被凄惨地拍落到地上,又或者轻轻地飘落在水面上,又或者被再次抛到半空不知疲惫地翩翩打转。
看着这一系列的情景,阿朔陷入令他窒息的心境。
花儿们就是如此浓密地填满这个世界。
仿佛就连个人站的地方都不愿留出来。
但是,清一色全白的世界中有一个点。
那是迥异的东西。
黑。
那是一名黑色的少女。
少女正站在樱吹雪中。
她站在那里的身影,仿佛将洒满这一带的樱花之白当做了背景。
她那一身上下是堪称顽固的纯纯黑色,那身古典风格的长裙令人联想到贵妇人的礼服,长筒袜与绢丝手套犹如夜色般漆黑。
然后,她美丽的容貌在这花海之中毫不逊色,简直不像人间之物。她的五官就是如此端正。要问她如果不是人又能是什么?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少女。
她是少女概念的化身。
她身袭漆黑,是个华丽夺目,楚楚可怜,给人留下强烈印象的——身为少女之人。
她的存在本身,异于寻常的人。
又是一阵强风吹拂。
少女按住她的黑发。
她全身沐浴在花瓣之中,衣服却没有染上白色。不知为何,花瓣竟一片都没有黏在她身上。这就像是一种魔术,又如同一场奇迹。
不可触碰。
就像有个细细的声音主张不可触碰似的,花瓣主动避开少女而去。
阿朔接受了这场神奇的现象,视为理所当然。
这里是少女的世界。
这个样子才算自然。
少女忽而一笑。
那是在笑吧。
那红唇确实弯了起来,弯出女性特有的柔美。
阿朔眼中就是那样。
一切都太过虚幻,从而显得模糊不清。
现实感早已荡然无存。
身处此情此景之中,少女以似是从高处传来的声音细语道
「那么就开始讲讲吧」
「讲什么」
你难道有话对我说?
阿朔这样问道。
但他最后也没能讲清楚。
尽管他没办法把话说完,少女还是点了点头,就好像已经知悉了一切。少女再次开口
「不用慌,是件很简单的事」
风又吹起来。
少女厌烦地眯起了眼睛。
她在乱舞的樱花雨中开口。
凛冽的嗓音,撕破障壁般的白色。
就这样,那声细语传进了阿朔的耳朵里。
「——譬如,讲讲我想拜托你的事」
* * *
「藤花在哪里?我们应该是一起来的」
「……她,大概不想见到我吧。所以我没有请她进到这个幻影的庭园里来。就跟上次一样,我想和你谈谈」
『神』这样讲道。她不论穿扮还是说话方式都很像藤花。
这也很正常。因为是藤花在模仿她。
藤花在种种方面都在模仿过去的『神』,而且这种模仿从小就开始了。为了接近被定为第一『神』候补的少女,一家人逼着藤花去那样模仿。
结果,藤花如今依然是与『神』酷似的存在。
她也是因此才自称『劣等品』的吧。
她固执地不去确立自我,贬低自己。
但是,『神』却对那么深切的情感丝毫不提。
白色的花海中,『神』只是把脸微微一歪。
唰地,风再次猛烈地吹拂起来。
在花瓣的风暴中,阿朔问过去
「——于是,想拜托我的事情是什么?是比眼下宗家以及分家的女孩们接连被杀的情况更重大的事情吗?」
「……什么嘛,原来你知道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啊」
「是一个叫徒花的女性告诉我们的」
「那一连串的事件也很重要,但那边归我处理。我想拜托你的另有其他事情。我喊你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阿朔眼睛眯了起来。只要『神』想要,成百上千的人都能调动起来。但是,『神』却专程找到阿朔来办。这种事绝不正常。
白色之中
黑色笑了。
一切都和过去如出一辙。
任何东西都毫无现实感。
这个少女美得如梦似幻。
『神』就像让一切变得更加复杂难解,接着说道
「我过去『被杀了』。但我丧失四肢,陷入昏睡状态后,异能反而变得更强。宗家很欢迎那个现象,就像当做是基督复活的仪式一样,欣然接受了我被杀这件事。因此,他们连凶手都没去找过」
这件事阿朔也知道。
他们永不追究杀害神的凶手。
宗家的人把『杀死』视为对『神』不可或缺的行为,欣然接受。
那个决定荒唐透顶,但是宗家却没有任何人认识到这件事多么扭曲。
结果,他们至今未曾寻找过凶手。
『神』深知这个事实,并拜托阿朔。
「请去找杀我的人。我只能拜托你」
唰地,风又吹了起来。
白色化作浪涛,卷起漩涡。少女在白色的中心黑发飞扬,脸上露出微笑。那表情之上看不出任何感情。阿朔与她对视。不久,阿朔打破凝重的沉默,郑重地问过去
「为什么是我?」
「谁知道呢」
「为什么岔开话题?」
「凡事都有相应的理由,但有很多时候不会说。另外,我拜托你的这件事……必须抓紧去办才行,否则就伤脑筋了」
『神』用手指按住自己的嘴唇,就像在说要保密。然后她张开红色的唇,如同曾经那般降下预言
「因为不论怎样,我在两天后的下午五点,这次真的会死」
* * *
眼前的景色就像折纸被撕碎一样逐渐消失。一片片樱花花瓣也随之消失。
空中开出几个细细的洞,洞的那头露出祭坛的景色。那景色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大。回过神来之时,阿朔已经被送回到原来的地方。
准确说这并不对。阿朔并没有转移到别处,此前的那些不过是『神』给他看到的幻影。阿朔的目光落向眼前。
在那里一尘不变,『神』依然继续安睡,样子看上去没有任何异状。
但是
——我在两天后的下午五点会死。
阿朔回忆那不祥的预言,他不清楚『神』的真实意图,但她所说的话应该不会落空。阿朔短促地点点头,向继续安睡之人简单地许下了承诺。
「……我知道了。在那之前,我一定找到杀你的人」
阿朔曾被『神』请求,但阿朔拒绝成为『神』的侍从。因为他有藤花。
可是,阿朔与『神』确有故交,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的请求。
但阿朔最终能否找到凶手还不得而知。
在他身旁,藤花一副不安的神情。她发愁地问
「朔君,『神』说了什么吗?」
「嗯,重要的事情谈了很久。等会儿告诉你」
阿朔点头答应,然后带着藤花走下台阶。但在途中,黑西装男子向他们靠近。阿朔眼睛眯起来,戒备他。
男子是『神』的侍从。
侍从眨了眨似是爬虫类的眼睛,悄悄对阿朔说
「『神』拜托了您?」
「是的。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但我会竭尽全力」
「那是『神』的考量,是伟大之人所做的决定,我无意违抗。但我有一点疑问」
无意违抗……侍从虽然这么说,可还是像唱歌一样接着往下讲了。侍从慑人地看向阿朔,那目光仿佛带着粘性,缠住阿朔的全身。然后,侍从以自然的口吻讲
「按当初的安排,您应该成为『神』的侍从」
「……但我拒绝了」
「您的区区个人意见,宗家岂有丝毫尊重的道理?当初是安排你解除与藤花小姐之间的主从关系,并强制让你成为『神』的侍从。但结果『神』被杀了。宗家根据『神』现在的状态判断,让善于代理交涉的人——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担当侍从更加合适。因此,你从侍从的使命中得到解放……我并不知道『神』是否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当初『神』如果像正常人一样死掉的话,最终你也同样会获得自由之身」
「依你的意思,我不愿成为『神』的侍从,所以有杀『神』的动机?」
侍从男子灿烂地露出微笑。那笑容完美无缺,就像人偶一样。
他以万里无云一般畅快的表情轻声说道
「怎么会呢,是您想多了。我怎么可能对与『神』亲昵的人恶语相向呢?请您不要介意」
他深深地行了一礼,随后便停了下来。阿朔知道继续停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便带着藤花迈出脚步。那个侍从就像切断了动力的人偶一样,纹丝不动。
但是,冰冷的声音从背后追来。
「『神』被杀前,在幻影的庭园与『神』见面的人,也是您对吧?」
没错,就是那个樱花怒放的庭园。
在那里,阿朔和『神』谈了一场。
谈了生与死的问题
谈了活下去的意义
谈了很多很多。
然后,『神』表示想和阿朔在一起。
「邀请『神』一起单独离开,以您就办得到,对吧?」
但是,阿朔没去回应侍从男子的怀疑。
他默默离开了摆『神』的祭坛。
* * *
阿朔和藤花本来是无足轻重的。
但是,他们好像变成了连宗家都不能忽视的对象。看来宗家决定把二人当成『神』的宾客。
二人被带到能看到庭院的客房里。在这一间铺着榻榻米的宽敞和室里,藤花和阿朔随便坐了下去。藤花可能出于自称『劣等品』的身份而镇定不下来,一副忐忑不安的样子。
不久,豪华的晚餐送了过来。有火锅,海鲜,牛肉与山珍。
换做平时,藤花肯定欢呼雀跃,可她现在却似乎没什么食欲,连筷子都不碰。阿朔看到她这样非常担心,对她说
「你不吃东西还真少见啊,藤花」
「因为……因为……听了『神』拜托的事情之后,我肚子就痛起来了」
「她是拜托我来解决问题,你有什么必要烦恼?喏,你不是喜欢吃刺身吗?」
「不用了,朔君你吃吧」
「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好,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有那个预感」
阿朔吐露出不祥的预测。
藤花受不了了,开始呜咽。
她紧紧握住上了漆艺的筷子,含着泪说
「……好想抛下一切」
藤花避开碗碟,在桌上空着的地方趴了下去。美丽的黑发散开。
她用颤抖的,像是祈祷的声音低语
「好想两个人一起回朔君的公寓」
「是啊」
阿朔点点头。
他也很想回去,回到他和藤花的家,回到那有怒有笑的懒散日常。
但是,现在还不能回去。
阿朔姑且对藤花微微一笑,胡乱地摸了摸她乌黑亮泽的秀发。
* * *
不久太阳下山。
周遭就像泼了一层薄墨,笼罩在黑暗中。房间里扑了两床被褥,二人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可做,阿朔和藤花便并排躺下了。能不能睡着很难说。藤花其实也没睡着的样子,心神不定翻来覆去。阿朔一边看着格窗上的精美雕刻,一边开口
「怎么了,睡不着吗?」
「那个……朔君。我有话必须先讲清楚」
「嗯……这么郑重是什么话?」
阿朔温柔地问过去。回应的声音异常紧张。
藤花就像表白一样,轻声说
「既然我已经知道『神』拜托的事情,那我就必须对你说」
阿朔一惊。那难道是藤花迄今为止一直闭口不提的事情吗?
阿朔将要触碰到她坚硬冰冷的核。他屏住呼吸,等待藤花说下去
「……我」
此时,噗丝~……传来古怪的声音。
烟在视野中缓缓飘荡。
阿朔的意识立刻被拽离了现实。
做了个梦。
明知是梦,还是做了梦。
白中,有黑。
呼,风沉沉吹拂。
樱花的海洋里,美丽的少女注视阿朔。
少女挂着微笑,说
「——秘密就是秘密喔」
定睛一看,少女不是『神』,是藤花。
接着,少女依旧挂着微笑,地轻声说
「但我还是有话想对你说。所以醒过来吧,朔君」
瞧,宝贝的我不见了喔?
阿朔醒了过来。瞬间,视野剧烈摇晃,但他狠狠地往被褥上一砸,强行站了起来。他紧紧咬住的牙齿之间散发出铁锈的味道,但他根本不管这些,目光飞快地扫遍整个屋子。旁边的被褥乱作一团。
上面空无一人。
「……藤花?」
阿朔嘀咕起来。这声空洞的嘀咕被黑暗吸走,最终消弭。
他感到一阵恶寒奔袭全身,接着他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藤花!」
没有回音。
在宗家的宅子里,藤花消失不见。
* * *
宗家和分家的『神』候补女孩正接连被杀。
关于当中动机与凶手,其实阿朔有些眉目。
然而,他还是太大意了。
他还以为那些家伙在宗家的宅子里不会行动。
(但我太天真了,我是个大白痴)
阿朔飞奔到走廊上,没有目标却在如同迷宫一样的宅邸内狂奔。赤裸的脚在古旧的地板一踩一粘,触感让人很不舒服,感觉就像被章鱼紧紧缠住,在昏暗中似乎随时都会被绊住脚。
大屋里空无一人,冷清得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阿朔不停奔跑,寻找『敌人』。
此时,一个黑影在他眼角一闪而过。他眼睛飞快地转向那出现的身影,不禁咋舌。他心中咒骂,偏偏现在遇到这种事。
对方是一群就像戏剧里出现的那种黑衣人。
他们就像在说「成全你」一样朝阿朔扑去,阿朔转眼间被撂倒。阿朔气从肺里挤了出来,那群人一动不动死死压在他身上。
阿朔手被擒住,脚被抓住,所有一切沉入黑暗之中。
「——————藤花!」
阿朔声嘶力竭地叫喊。
空荡荡的大屋里没有传来回音。
就这样,阿朔在地上被拖着带往别处。
黑衣人掀起房间里的一幅挂轴,挂轴后方出现通向地下的台阶。这种老掉牙的机关同样就像开玩笑一样。接着,阿朔被逼着走下木制的湿冷台阶。
不久,火光印入他眼中。地上摆着几排蜡烛,火光一闪一闪地摇曳。这里虽然处在地下,但似乎有空气流动,有进行换气。
蜡烛的中心有一个遮住脸的老头。
这样的排场实在太过夸张,阿朔无语地问过去
「宗家的族长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失去主人的恐惧已经深入你的骨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