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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你的身旁躲雨(2 / 2)




「那个割腕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纱矢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不是割腕。零央,你还记得村山沙织吗?」



「就是常被女生集团使唤的那个人吧?」



「在我们班上被霸凌的不只我一个,村山也是。在那个班上,我们两个没有人权,只要不被老师发现,什么恶整手法都能用到我们身上。世上的确存在着不懂别人痛苦的人,而那些女生正是这类人。」



纱矢卷起袖子,粗大的瘀青化为丑陋的长条状伤痕,至今仍刻印在手腕上。



「那是你转学过来不久前的事,应该是国三的四月。当时上工艺课,有用到焊料。但是上课中有个男生身体不舒服,老师就叫我们自习,自己则陪那个男生离开教室。恶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你还记得绀野吗?」



我点了点头。我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女人?



「她叫同一个小团体的女生把我和村山架住,又把加热过的焊铁放在我们面前。接着卷起我们的袖子,把我们的左手臂固定起来。」



纱矢的表情丝毫未变,淡然说道:



「绀野说:『看你们谁要动手,用焊铁把对方手腕上的血管烧断。』」



「她在开玩笑吧?」



「这的确不正常。不过,教室中膨胀增长的疯狂气息,有时会化为魔鬼。我和村山吓得不敢动弹,而她们的挑衅也跟着变本加厉。她们用焊铁烧我们的浏海,一阵焦肉味扩散开来。」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倾听她的话语。



「不久后,村山哭了,激怒了绀野。绀野一生气,谁也阻止不了她。那个小团体是以她为中心,反抗她就代表在班上的死亡。她叫朋友堵住村山的嘴,又用焊铁抵住村山的耳垂。我当时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扭转到那种程度。绀野在村山的耳朵留下烙印之后,又压住挣扎的村山,继续说:『你不想再被烫吧?如果你用这个把罪犯的动脉烧断,我就让你加入我们。』」



纱矢抚摸着手腕上的伤痕。



「那是恶魔的低喃。杀了她,就饶你一命——绀野就是这么说的。当然,绀野应该没想到村山真的会用焊铁烧我的血管。可是,加害人都是这样,连被害人的一半痛苦都无法理解。对我们而言,她是死神。我每天都在想,下次会不会真的被她杀掉?或许你可能会觉得烧掉人的血管根本不是正常人会做的事,但是我们的精神状态早已突破正常范围了。村山完全没有迟疑,周围的人也来不及阻止她。她用焊铁抵住我的左手腕,留下了这个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伤痕。」



纱矢在哭。



「你听过血液沸腾的声音吗?我听过。那个时候,我听见了自己体内流动的血液沸腾蒸发的声音。」



她发出呜咽,垂下头来。我轻轻地把手伸向她的肩膀。她似乎大吃一惊,身体一震。



「别说了,是我不好,不该随口乱问。」



「我不知道那天你是为了谁挥拳。不过,就算你是为了其他人而动怒,你还是救了我。后来,在你停学期间,导师说了很多次:『不管有什么理由,对女人施暴的男人是最差劲的。』可是,当时的暴力救了我的命,怎么会是最差劲的呢?你是光,你的拳头是我的救星。」



「我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不过,如果我打绀野保护了你,就不枉费我转学到那所国中了。」



纱矢揉了揉因为流泪而变红的眼睛,抬起头来。



「如果毕业典礼那天,我向你告白,你会有些许犹豫吗?」



「什么犹豫?我会立刻和你交往。」



「不可以说谎喔!」



「我没说谎。」



「你真温柔。」



之后,纱矢又说了些自己的故事。



她和丈夫离婚后,本来真的想寻死,但是又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她以为自己的努力获得了回报,谁知道却因为误会及朱利学长的谎言,再次陷入了五里雾中。



听了这番话,我总算明白纱矢为何借住朱利学长的套房,置身于这种奇妙的状态之中了。



如果纱矢没把朱利学长误认成我,现在是否会以女友的身分在我身边微笑?这种事虽然有可能发生,却是无意义的假设,同时我也无法想像这样的未来。



纱矢把朱利学长误认成我,一起生活了一个月,并一度爱上学长。据她所言,朱利学长也对她有好感。



面对这个不期然而生的三角关系,纱矢不知如何是好。朱利学长为了表达说谎的歉意,答应给纱矢时间考虑,在她做出满意的结论之前,不逼她答覆。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契约。



或许那天纱矢在等我开口说话,但我却不敢对她说半句温言软语。



我是个窝囊的男人,我害怕破坏我和朱利学长之间的交情。我没有勇气站在全心去爱一个人的纱矢面前,接受她的感情。我不希望曾爱过我的女人对我幻灭。



就算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着决定性的解答,我现在还不想知道答案。



我就是这么一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6



在我心中,已经对纱矢的感情做出结论了。



我想了一整晚,确定无误。起先,我以为又是自己平时的恋爱模式,或许是因为保护欲被激起吧,我很容易对比自己弱小、受到伤害或被凌虐的人动心。



不过,这份感情应该不同。这就像是小时候感受到的憧憬,是一种被怀念、爱怜及温柔包围的感情。



我欣赏的人居然喜欢我,这是何等幸福的事啊!



隔天下午,我决定找风夏学姐商量。



『我说你啊,你一个礼拜前才刚说过你喜欢我耶!』



我隔着电话告知我已经有了意中人,学姐劈头就是这句啼笑皆非的话语。



「呃,难怪你会这么说,可是这次是特别的。」



『这是什么话啊?那你爱上我就不是特别的罗?小心我扁你。你明明说过,假如我离婚,就要娶我进舞原家的豪门,还要替我做所有家事,让我一辈子享清福耶!』



「后面那几句话根本是你自己乱编的吧。这次真的不一样啦!我遇见了以前有好感的女孩……」



『哎,算了,说来听听吧!』



在风夏学姐的催促之下,我说出了和纱矢之间的故事。喜欢上新对象时找风夏学姐商量,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说完了目前为止的经过。



『哎,真是老套的三角关系。连朱利都被扯进去了,有够好笑。』



「不,这不好笑啊!」



朱利学长和风夏学姐同龄,现在感情依然很好。



『朱利是几年前甩了他的前任女友的?』



「快两年了。对方一心想结婚,好可怜。他们到底为什么分手啊?」



『刚进公司的新人长相刚好是他的菜,但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如果深入了解对方,一定会幻灭,谈不成恋爱,所以他就决定先交往再试着爱上对方。可是对方是个人格肤浅又黏人的女孩,他明明不爱对方却还得处处迁就她,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所以就分手了。』



「哇,好过分!根本是在玩弄人家嘛!」



『不要紧,我整整训了他三小时,替那个女孩出了口气。朱利最后精疲力尽,像小学生一样保证他以后会先了解对方、喜欢上对方以后再开始交往。』



风夏学姐在楠木先生面前是个温柔婉约的妻子,但是面对我和朱利学长时却恰恰相反,态度总是很强势。或许她本人没有自觉,但我私下认为她是因为不能在老公面前露出真面目,压力过大,所以才发泄在我们身上。



『朱利也有喜欢的人啦?真让人感慨。』



「学姐,你是帮哪一边的啊?现在找你商量的是我,你不要跑去挺他喔!」



『我不知道这么说适不适当。我知道你喜欢这种伤痕累累的女人,但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觉得你和人生过得更平凡一点的女孩在一起,会比较轻松。』



「纱矢又不是自愿变得这么不幸的。」



『这是限度的问题。我不是在说相对性,而是在说绝对性。我觉得那个女孩的心理创伤太多了,她会爱上你,只是希望有个人能救救她而已。她对你根本一点也不了解,我看她连舞原家是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吧?』



我爱上纱矢,风夏学姐似乎不太高兴。我不知道她是忌妒,或是纯粹担心我。



「我和纱矢都是只有在书本里才有朋友的人,我们彼此都了解孤独的感受,你不觉得这是个很大的诱因吗?」



『这的确是个很重要的诱因,但我不认为这是构成人际关系的决定性因素。我根本不看书,但我和你也是朋友啊!在这个世界上,你有比我更亲的朋友吗?』



我无言以对。



「你为什么这么不看好我们啊?」



我还以为风夏学姐一定会替我加油。



「的确,纱矢不是很了解我,但是这成不了我不能喜欢她的理由吧?因为她很不幸,所以不能爱她?难道我不能有给她幸福的念头吗?」



风夏学姐在电话彼端笑了。



『答案还用问吗?你是为了找我商量什么,才打电话给我的?』



我开始思索。我在犹豫什么?



『你是在顾虑朱利,因为他一直很照顾你。不过,老实说,这是最差劲的顾虑。做抉择的不是你吧?要和谁一起幸福,是由那个叫纱矢的女孩来选择。这是你和朱利讨论之后就能决定的问题吗?』



「不是。」



『那你就坦荡一点吧!你是男人耶!你只要告诉她你喜欢她,等她回复就好。』



「可是,我觉得纱矢的精神状态没有稳定到能做出冷静判断的地步啊。现在她还不确定自己爱不爱朱利学长,要是我又凑上一脚,可能会让她更加混乱……」



『你真的完全不信任那个叫纱矢的女孩耶!』



这句话说得太过分了。



「别一副你什么都懂的样子嘛!」



『你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你现在去和她告白,她会因为感情混乱而无法做出最好的判断,对吧?』



「是啊。」



『可见你连心上人的眼光都不相信。无法信赖对方,恋情怎么可能顺遂?连她的判断你都要怀疑,真正可怜的人是你。』



我无言以对。



『不过,爱上了也没办法,现在要你放弃,你也办不到吧?』



我想着纱矢。



就算我放弃,她应该也能够获得幸福吧!因为有朱利学长在。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就算在身旁微笑的不是我,纱矢也能幸福吗?如同风夏学姐所说,做决定的人应该是纱矢。



「办不到。我无法轻易放弃喜欢我的女孩。」



『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啦。虽然朱利的个性有点别扭,但是做为一个结婚对象,他是个上等货色。别担心,或许你没有胜算,不过如果你被甩了,我会安慰你的。』



幸好我有找风夏学姐商量。



学姐虽然不留情面,但她总是实话实说。



门铃响了。



时间是下午五点,是纱矢吗?



我挂断电话,走向玄关。



打开门一看,朱利学长站在门前。



「咦?学长,你今天请假啊?」



「我辞职了。」



一时间,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纱矢、你三个人一起谈谈。」



我困惑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有种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正在加速运行。



7



在朱利学长微微飘荡百合香的套房中,我们三个人面对面坐着。



学长今天辞去了工作,理由很单纯,因为老家的母亲病倒了。



朱利学长家是单亲家庭,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学长的母亲独力扶养他长大。学长是靠着奖学金制度进入私立美波高中就读,而他在奖助学生之中,又属于水准较高的学费全免生。



学长高中毕业后,进入东京的国立大学就读,并经由打工,进入大型升学补习班工作。戏剧社的社员大多和夏音学姐一样,进入副社长创立的公司工作,但是朱利学长并没有这么做。理由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就像我和风夏学姐脱离了那个圈子一样,学长一定也是出于某种考量才这么做的。



「我到东京读书,是因为家里让我喘不过气。我妈和我相依为命,很溺爱我,极端厌恶我交女朋友,在家时总是喜欢待在看得见我的地方。从前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还以为一般家庭都是这样。」



朱利学长在我和纱矢面前继续淡然说道:



「对我来说,人生最有意义的选择,就是加入戏剧社。起先我只是抱着轻松的心态,觉得和有能力的人打好关系,对将来有帮助——我的动机不过如此而已。可是,那个戏剧社里的正常人连一半也不到,我的成见一一地被打破了。老实说,当时我真的很烦恼,该读大学?还是去副社长的公司工作?结果我使用了消去法。我必须离开我妈,这是为了我好,也是为了我妈好。她必须脱离小孩独立,不能一辈子都把我当成人生的全部。」



学长说的,我也能理解。



我心中那股像天皇老子一样傲慢的自尊,以及鄙视他人的低劣基本情感,在加入戏剧社之后全被粉碎了。我认识了真正聪明的人,得知自己岂只是活在井底,根本是活在杯子大小的海水里。我的自尊心变得残破不堪,被闯入我内心深处的社员们伤得体无完肤,但也因此交到了无可取代的朋友。



没有人能够完全了解我。不过,我交到了愿意了解我的朋友。虽然毕业后,大家各奔前程,但是遇到困难的时候,我随时可以找朋友帮忙。



那个地方改变了老是觉得人类无聊、只会逃避的我。当时,如果不是同学律野硬拉我入社,就没有现在的我,我也没机会认识风夏学姐和朱利学长。



进入戏剧社而有了正向改变的,不只我一个人,朱利学长大概也在那里获得了无可取代的事物吧!



朱利学长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妈昨天中午在上班地点昏倒了,听说是脑溢血。幸好当时她正在工作,及时送医,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会留下后遗症,而且需要人照护。她的家人只有我一个,我不能不回去。昨天我提早离开公司,回了新泻一趟。」



所以他昨天才那么晚回来啊……平时朱利学长都是十一点过后回家,但他昨天是深夜快一点时才到家。



「我妈变得好瘦弱,我看了好惊讶。我开始思考,一直让我感到威胁的母爱,究竟是什么?我越想越不明白。血缘真的是种很惊人的东西。高中时,我明明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现在却开始后悔自己离开了家。」



「你要回新泻吗?」



一脸不安的纱矢总算开口了,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之后还得去医院一趟,所以要过一阵子才会搬家。不过我不会留在东京。」



「那工作怎么办?」



「副社长说等我安定下来以后,随时欢迎我去上班。这阵子我会靠遗散费度日,不过我妈没保险,入院费用一定很庞大,我不能不工作。」



朱利学长温柔地将手放在纱矢头上。



「别露出那种表情。这间套房我会租到八月底。」



「我才不是在担心那种事呢!伯母的后遗症……」



「毕竟出问题的是脑部,没有生命危险就该谢天谢地了。只要进行复健,应该可以恢复到能够自理生活的程度。总之,我不会再搁下她一个人了。」



朱利学长确认时钟。



「那么,我得赶新干线,现在要打包行李了。短时间内我不会回来,冰箱里的东西你们全部吃掉吧!就算留着,我回来以后也只是丢掉而已。」



朱利学长起身走向衣柜,纱矢拼命地凝视他的背影。



现在的她真正想听的话语是什么?



跟我走——她想听的或许是这句话。即使她现在正为了该选择我或朱利学长而犹豫,也不该以这种形式做出结论。



纱矢的双眼像是即将下雨的雨云一般,蓄满了泪水,但她终究没掉下泪来。朱利学长也没再多说什么,整理完行装之后,便走出家门。



「等我安定下来以后会联络你们。你们如果有什么事,也可以打手机给我。」



留下这句话之后,学长便离开套房了。



少了套房的主人,在空虚的气氛飘荡之中,我与纱矢面对面而坐。



不知过了多久。



我们被沉默击溃,对持续默不作声感到疲累。



「……我不知道。」



纱矢喃喃说道:



「我该怎么做才好……」



纱矢依然泪水盈眶,却拼命地忍住眼泪,喃喃说着。而这句话踩到了我的地雷。



「干嘛问我?做抉择的是你自己吧。」



我在连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的状态之下站了起来。



「等等,你为什么生气?」



背后传来的声音在发抖,那是带着恐惧的声音。



「……我没生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相信你。虽然我相信你,但是你现在真的在生气。」



「什么跟什么?这句话根本互相矛盾。」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啊!」



「我自己也搞不懂啦!」



这是我心中真实的感受。



「事关自己却不明白的事太多了。遇见你以后,我连我自己也搞不懂了。你曾经喜欢过我,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你喜欢的那个我了。该怎么做才对?该怎么办才好?我才想问咧!」



可是——



「……可是,你却先问了。」



我和纱矢只能凝视彼此,只能用同样的节奏呼吸。我和纱矢现在是世上距离彼此最近的人,但为何感觉起来却如此遥远?



我无话可说,离开了朱利学长的套房。



直到最后,背后都未曾响起叫住我的声音。



8



「你真的是白痴耶!去给我跳信浓川死一次以后再回来!」



我向风夏学姐报告事情的经过,话还没说完,就挨了她的骂。



「不要突然那么大声嘛!」



「罗唆,滚出去!」



离开朱利学长的套房后,我不知如何是好,便来到了风夏学姐家。



风夏学姐的老公楠木先生出差不在家,我得以毫无顾rDi地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然而,当我提及朱利学长离家后,我和纱矢之间发生的微妙误会时,风夏学姐立刻臭骂了我一顿。



「干嘛啊?莫名其妙!」



「她当然是希望你挽留她啊!你连这个都不懂?」



「我才没那么自我感觉良好咧!」



「看到女人哭着说出心底话,还说什么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都是垃圾!我知道你没骨气,但是没想到你的胆子居然和灰尘一样小。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不用说得这么狠吧!被你这么一说,我很难过耶!啊,我有点想哭了。」



之后,产生了片刻的静默。



「你想哭的时候还有我陪着你,还可以找人倾诉。可是那个女孩现在孤伶伶的,就算哭了也没人安慰她。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纱矢现在孤伶伶地待在朱利学长的套房里。



一个女人在世上没有半个人可以依靠,只能独自度过孤独的夜晚,不知是什么感受?



「她好可怜,朱利没要求她『跟我走』,你也没要求她『别走』。我一点也不认为这样的她会有被爱的自信。」



风夏学姐深深地、静静地叹了口气。



「可是,女人心海底针,很难懂耶!有时候神色凝重地望着我,有时候若无其事地微笑。她不说,我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从国三的夏天就开始喜欢我了,可是我连作梦也没想过。当时我常常注视她,但是我的视线从没和她交集过。」



「女人比较藏得住心事啊!」



「真是的,我根本搞不懂。啊,我好想喝酒!」



听了我说的话,风夏学姐从冰箱里拿出白酒来。



「不知道能不能满足舞原少爷挑剔的嘴巴?」



说着,她把酒杯和白酒放到我的面前。



「虽然是便宜货,不过正适合当作失恋酒。」



「又还没确定我失恋了。」



「反正雨下得这么大,你也回不去啊!」



说着,风夏学姐稍微拉开了窗帘。



从我家到这里,不到十五分钟路程。来的时候,天气还很晴朗,但是不知何时,下起了惊人的倾盆大雨。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今晚的雨势太过猛烈,淋湿了静谧的夜晚。



「下雨了?我都没发现。」



「如果没下雨,我早就把你赶回去了。那个女孩太可怜了,其实你现在根本不该和我在这里喝酒。」



我一面用指尖把弄酒杯,一面想着她。



在这场大雨中,纱矢独自待在朱利学长的套房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她正在黑暗中抱着膝盖哭泣,或许她正轻抚左手上的丑陋伤痕,孤独地颤抖着。



在我的脑海中寂寞伫立的少女。打从在体育馆初次看见那道伤痕时,我就真心想保护的少女。她理解我的孤独,肯试着了解我的孤独。我想,她就是无可取代又重要的……



「我还是……可不可以跟你借伞?」



风夏学姐微微一笑。



「看你爱借哪把就借哪把。」



「不好意思。」



我向学姐低头道谢后,便冲向玄关了。



当我绑好鞋带时。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谁啊?在我正忙的时候打电话来。我拿出手机,瞥了背板一眼,电话是从朱利学长的套房打来的。



朱利学长应该已经返乡了,这通电话一定是纱矢打来的。我没告诉她我的手机号码,但是话机的记忆键中存有我的号码。



「喂……」



『……是零央吗?』



一如我的料想,传来的是纱矢的声音。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小得惊人,宛若在发抖……



「嗯,是我。」



『对不起,我知道会造成你的困扰……』



细若蚊蚋的声音。



『刚才朱利打电话来,说有些话必须跟我说。』



有股电流般的感觉窜过我的全身。



来这招啊……



先表达爱意的人就能成为她的男友——我早就有这种预感了。朱利学长离开套房时,什么话也没对她说,或许就是为了给我机会。但是我没有胆量,而这决定了一切。



我就洗耳恭听吧!学长。从我最爱的女人口中聆听你的爱的告白,最好能够逼我认清现实,不再怀抱任何希望。



「学长说了什么?」



话筒彼端的纱矢没有回答。



「没什么好隐瞒的,说吧!你就是为了告诉我才打电话来的吧?学长说了什么?」



抽噎似的呼吸声一度传来。



接着……



『他说不能和我交往。』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说考虑到结婚,不能和我这种不能生育的女人交往。』



「为什么现在才说这种话……」



这次我懂了。



话筒彼端传来了纱矢无法克制的呜咽声。



纱矢在哭,哭得活像做错事被责骂的孩子,活像完全是她的错,没得反驳也找不到借口,只能乖乖挨骂的孩子。



『零央,对不起……』



「干嘛跟我道歉?」



『真的……很对不起。原谅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干嘛跟我道歉啊?」



她一面流泪呜咽,一面断断续续地说道:



『被朱利拒绝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卑鄙的女人。我一直犹豫该选择朱利,还是该继续爱慕你……我是个优柔寡断的女人,连我自己也觉得我很没用。』



纱矢拼命地克制呜咽,继续说话:



『朱利喜欢我,还默默地让我借住一个多月。但是自私自利的我却完全不顾虑他的感受,刻意接近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竖耳倾听纱矢的话语。



『国中的时候,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是赌上性命来这里的。如果被拒绝,我就去死——我下定决心,做好觉悟,住进了朱利家……我把朱利误认成你。这是个愚蠢到极点的误会,但是我深信他就是你,一直活在对他的爱之中。』



她现在孤伶伶地待在朱利学长的套房里。



在这种雨势猛烈的黑夜里独自哭泣。



『他不是你,可是,我和他生活了一个月,确确实实地爱上了他,爱上了成熟稳重的他。我也向他提过无法生育的事,他说没关系,他并不想生孩子。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那只是个温柔的谎言。』



纱矢的呜咽和话语没有停止。



『可是,我真是个不诚实的女人。朱利说要给我时间,我就赖着他的好意,完全没顾虑他的感受……刻意接近你,邀你约会,满脑子都为了和你重逢而高兴……零央,请你轻蔑我吧。我居然把你和朱利放在天秤的两端。』



「我不会轻蔑你,和别的男人比较是很正常的。」



『我连原委都没说明,就借住了一个多月,一直受他的照顾。这样的我做这种事,还叫正常吗?我没有这种资格,所以现在才受到了惩罚。』



她认为自己被拒绝,是种惩罚?



慢着,别在黑夜里独自沮丧,下这种自以为是的结论。



我们并非全能,迷惘是理所当然的啊!爱一个人下该变成一种惩罚,这种事更不该成为纱矢伤心的理由。



可是……



我不知道该如何鼓励在话筒彼端流泪的纱矢。



现在,我找不到可以传达给她的话语。



『为什么我总是失去以后才察觉……』



那是几乎快融化在雨中的无助声音。



『朱利离家三个小时以后才打电话来,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他说:零央应该已经向你告白了,而你也应该选择了零央,所以我也要坦白说出真心话。他用什么都明白的语气说话,完全不肯听我解释,也不想知道我的想法……』



我到底在做什么?



把心爱的女人独自留在孤独的黑夜里。



把抽泣的她独自留在世界上。



话筒彼端,纱矢的哭泣声停止了。



然而,我依然找不到话对她说。



漫长的沉默之后——



『零央,你很温柔。』



话筒彼端传来纱矢的声音,依然细若蚊声。



「没这回事。」



『你总是这样立刻否认,但是你的确很温柔。谢谢你耐心听我说完,我很开心。』



别这么说,别为了这种小事感谢我。



我不希望她这样轻贱自己,希望她永远带着纯真的笑容。我是真心希望她能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零央,这些日子谢谢你。能够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



这是道别。



别擅自结束话题,我也有话想说!我的胸中还留有尚未对她说,但是必须对她说的话语。



「纱矢,我……」



『再见。』



她的轻喃声传来,打散了我的话语,通话也就此切断了。



只有淋湿黑夜的倾盆大雨声包围着世界。



9



「所以你又厚着脸皮回来了?你干嘛不追上去啊?你不是刚跟我说过你喜欢她吗?」



我只能低着头。



「是啊,我是喜欢她。可是,就算我喜欢她……」



我站在风夏学姐面前,无力地垂下双肩。



单方面结束谈话的是纱矢。



我根本没机会和她说话。



「干嘛瞪我啊?过分的是朱利学长耶!」



学姐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还能怎么办?纱矢没向我求助,这就代表一切了啊!」



就算这一瞬间,全世界最窝囊的男人就是我,我又能怎么办?如果她希望我安慰她,大可以直说啊!如果她希望我追上去,觉得要是我追上去也无妨,大可以直说啊!



「我是很担心她啦,在这种倾盆大雨的夜里被孤伶伶地留下来,很可怜。我也很想为她做些什么,可是……」



现在选择道别的是纱矢,她已经做出答覆了。



「欸,别露出那种表情嘛!我还能怎么办?」



就在这时候。



风夏学姐露出轻蔑的笑容……



下一瞬间,她用脚跟狠狠地践踏我的脚背。



「好痛!」



猛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用双手捂着被踩的脚,另一只脚则不断跳动。



「你是白痴啊!」



我还无法理解事态,学姐的怒吼声就飞过来了。



「你干嘛突然踩我啊!」



「你知道真正痛的是谁吗?踩你的我和被我踩的你,谁比较痛苦,你知道吗?」



「这句话根本狗屁不通嘛!」



「得不到对方一句『我爱你』的男人,和不能说出『我爱你』的女人,谁比较痛苦,你知道吗?因为难以受孕而被丈夫抛弃,爱上自己的男人也用这个理由甩了她……」



「这件事和现在有什么关系啊!」



「问题没你想得那么简单!现在还好,我和莲都只有二十几岁,只要有对方陪伴在身旁,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周围的人可不这么想。我们也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会改变!就算结了婚还是会担心受怕!」



对喔……风夏学姐是结婚以后才失去子宫的。



「两个月前,莲出外工作时,他的爸妈瞒着他偷偷来找我。」



我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



「以前他们也常来找我,我以为他们又是来鼓励我的。结婚以后,他们一直对我很好,我也把他们当亲生父母看待。可是,一打开天窗说亮话,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们捧着钱来拜托我和莲离婚,说他们不能讨一个无法传宗接代的媳妇。」



「这件事你从来没说过……」



「我哪说得出口啊!就算是莲我也没跟他说!」



「为什么?楠木先生那么重视你……」



「就算是这样,我也会怕。莲出门时,我脑子里明明知道他不会外遇,但还是感到害怕。夫妻也一样,就连我这种粗枝大叶的女人,也是每天担惊受怕。你应该无法了解吧!那个女孩是什么感受,你真的仔细想过吗?」



我无言以对。



「那个叫纱矢的女孩喜欢的是你或朱利,我不知道。可是,你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从来没想过她有什么感受。就算有想过,你也完全不去理解。什么『就算告白也会被拒绝』、『她喜欢的是过去的我』,重点全都放在你自己身上嘛!你再继续杵在这里,我就代替她扁你一顿!」



「……你知道现在雨下得多大吗?」



我旋踵奔向玄关。



在这片黑暗之中,纱矢在想什么?



抱着自己颤抖的身体。



如果整个世界只剩自己一个人,该如何处理流下的泪水?



我一把抓起伞,冲入倾盆大雨之中。



10



「纱矢!纱矢!」



我敲着朱利学长的房门,但是里头没有反应。门是锁着的,我从窗户探头看,灯也没亮。



房门对侧的走廊上放着插有百合花的花瓶,百合花经过风吹雨打,头都垂下来了。



纱矢说过她无处可去,所以我从没想过她可能会离开这里.



该不会……



我怀抱着不安回到一楼的入口,打开二〇六号室的信箱,里头有个没封的信封。我把信封倒过来,掉出了一把钥匙。钥匙落到地上,发出钝滞的声音,斜斜地弹开了。



不会吧!这是开玩笑的吧……?



我捡起钥匙,回到朱利学长的套房。



门锁理所当然地转开,房门开了。



一片昏暗的厨房。



打开电灯后,我发现桌上留了张纸条。



「谢谢你的照顾。 纱矢」



见了她简洁的讯息,我浑身无力。



真的假的……她真的走了……



要走之前,至少跟我说一声啊……



此时,我发现桌上还留有一样东西,是被揉成一团的纸片。摊开一看,是尚未用过的新干线车票。



东京到新泻的车票。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国中的时候,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我是赌上性命来这里的。如果被拒绝,我就去死——我下定决心,做好觉悟……』



她的话语突然重现于脑海中。那是纱矢边哭边在话筒彼端所说的话。



被拒绝就去死?天下哪有这么愚蠢的觉悟啊?我们可不是好到值得你拼命的男人。



我冲出朱利学长的套房。



我抓着扶手,定睛凝视倾盆大雨中的黑夜,但是完全找不到纱矢的踪影。



脚边是被雨淋湿的百合花。



原来如此……



她已经决心不再回来,所以才把花放到淋得到雨的地方,以免花枯死。



这么温柔善良的女孩,或许已经死在某处了。



我没拿伞便冲下楼梯。



别闹了,我还有重要的话没对她说啊!



我不知道该奔往哪里,在雨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脚软,跌进了水坑里。在倾盆大雨之中,我用擦出血的双手撑起身子。



「要消失之前先告诉我你要去哪里啊!」



纱矢去了哪里?



除了我们以外,现在的她有能够投靠的熟人吗?



我不清楚她的交友关系。我对纱矢一无所知到了惊人的地步,到了自觉窝囊的地步。



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我一面摩擦渗血的掌心,一面仰望天空。



请告诉我,她到哪里去了?



『如果要死,我想死在铁路上。』



我们一起去超市的时候,纱矢曾这么说。



对了……



那根本不是在谈李奥纳多。当时我作梦也没想到纱矢曾喜欢过我,所以我没发现。



『……如果要死,我想死在铁路上。』



那个下雨天,我在图书室中所说的话,她一直珍藏在心中。



这一带的铁路两侧都有高栏防护,无法进入。纱矢应该是前往月台了。



我看了手表一眼,还有十分钟就到十二点了。离末班电车只剩六分钟不到!



你让我深深爱上你,现在才要去寻死,我绝不允许!



我拔足疾奔。



就算难堪也无妨。



就算浑身泥巴,发型被雨淋塌,被人嘲笑也无妨。



别死!



再等一下,先别停止呼吸!



我用上全速、使尽全力奔跑。我跌跌撞撞,使用可能的最大速度,细胞总动员,奋力狂奔。



月台响起了电车即将通过的广播。



拜托让我赶上!



这个车站的窗口在地下。我跑下楼梯,没有购票,直接跨越剪票口,在站务员的怒斥之下跑上最近一道通往月台的楼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在视野角落闪烁的电车车灯。



白线附近有一道人影。不,那不是纱矢。



我捂着跳动速度惊人的心脏,抬起头来。视野前方,对侧的月台上有个穿着波浪裙的人。是纱矢!



她缓缓地踏出一步,电车尚未进月台,她就已经跨越了白线。低头凝视着铁路的纱矢并没发现我。



我想大叫,但是一口气喘不过来,说不出话。



巨大的警笛声响起,因为纱矢跨越了白线。电车已经逼近了,而且是回程的货物列车。



她朝着铁路伸出手。



她看着驶进月台的列车,脸上露出了苦闷的表情。



可恶,怎么能让一切在这种地方结束!



我用力敲击心脏。声音啊,传到她的耳中吧!



「纱矢!」



我的叫声窝囊得惊人,但是却成功地停下了她的脚步。



一脸呆然的她看见了我。



「别死!」



我的第二次呐喊不知是否传到她的耳中了?



下一瞬间,视野被驶过的货物列车挡住,纱矢的身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