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I(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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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这里的是我的忏悔与后悔的证据。
这件事现在才说也已经太晚,甚至说出这件事本身根本不具备任何意义。
在我不长不短的人生里,仔细一想,我总是任性而为地过日子。
因为我总是装作视而不见,所以有人死了。我一直不愿正视这个事实,要说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才这样做,我想,是因为我想继续苟且偷生吧。
我必须要这样做,我只能这样做。
要是不那样忽视,我就无法继续活下去啊。
这样辩解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
毕竟我只是想要个免死金牌而已。
有人因我而死。这个事实囊法抹灭,不管用什么理由加以粉饰我都逃避不了。不,更简洁明确地说吧。
我杀了人。
这个事实无法消失,也无法被原掠。我再也承受不了这个压力,所以,这是属于我的——贪生怕死、总是逃避着的我——
为了坚定决心而写下的遗书。
* * *
我在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醒来。
转头不看雪白的天花板并坐起身,在地板上躺久的缘故,全身酸痛。室温很低,觉得好冷。脑袋瓜有一种大哭过后的茫然感觉。
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呢?这里又是哪里?一想到这些,头就剧烈地疼痛起来。
许多影像如跑马灯闪过眼前。某人的身影在空中摇晃。
我想起她张开双手笑嘻嘻的样子。悲惨的吊死尸已经分辨不出生前的模样。
勉强地吞下翻腾上涌的胃酸,摸着疼痛的肚腹,试图缓和呼吸的速度。
突然发觉墙角摆着一张轻便的床架。上头有个毛巾包裹着的物体。
边边露出一些凌乱的金发,那团物体像死了般一动也不动。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这时,枕边的闹钟响了。一只瘦弱的手自毛毯中伸出来抓住闹钟,接着毫不犹豫地扔出去。闹钟掠过我的脸颊旁,用力撞上墙壁摔个粉碎。
同时,那人从毛毯里跳起来,迅速地坐起身。
「吵死人了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咦?小田桐先生你在这儿啊?」
「………………雄介。」
嵯峨雄介甩着头发出喀喀的声响,双手交叠。他皱着眉开始碎碎念着什么。
「从梦里醒来却好像还在作梦一样。不过一醒来就看见小田桐先生,可见刚才作的是恶梦。怎么会这样,喔?」
他还是用半开玩笑似的口吻说话,跟之前一模一样。
他的态度让我产生近乎害怕的混乱感觉,我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
旋花上吊自杀,那个幼小、天真的她已经死了。
雄介盯着旋花晃动的尸体好一会儿之后,突然说他要回家。
他甚至不想放下旋花的尸体,执着的样子不太对劲。我有点不安,决定陪他回去他的公寓。
茧墨还留在本家做后续处理,回到雄介家之后,他便躺上床静静地熟睡。我担心他的状况,于是留在他家过夜。我有些不太记得雄介在回家路上是何表情,隐约记得他似乎没有哭泣。
甚至觉得他彷佛露出了无声的笑容。然而,现在的他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
就好像把发生的一切都遗忘了一样。
「算了。早安。为什么小田桐先生会在我家啊?」
「雄介……你不记得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发问,难道说他的大脑自动消除了有关旋花自杀的记忆?
雄介歪着头,身体也倾斜到几乎要跌倒的角度,突然又停下动作,轻轻地点头。
「…………………………………………啊——嗯嗯。算了,没事。」
他伸了伸懒腰后从床上跳下来,我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宽敞的客厅里摆着床架与冰箱,他选家具的品味很独特。地上还丢着许多杂物,包括一些小孩的玩具。
看到左边的墙壁,我停下来,缓缓地将视线自左边的墙面上移至别处。雄介打开冰箱,拿出瓶装可乐与麦茶,将麦茶递给我。
「喝吧。」
「…………为什么要喝这个?」
「早餐啊。」
「…………居然拿饮料当正餐?」
「碳酸饮料喝下去肚子会饱呀,啊、不过麦茶不会呢。不好意思啊!」
雄介盘腿坐着,打开饮料瓶盖。我将麦茶放在一旁,静静观察起雄介。他很快地喝掉整瓶可乐,行为举止看似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并未因旋花的死而有所改变。我不知道这算是好、遗是不好。他喝完可乐之后,抬头看着天花板,淡淡地开口说:
「…………………………………………其实之前我都有吃早餐喔。」
「……嗄?」
「早餐。很像样的早餐。有煎蛋、烤面包配奶油。蠢蛋似的。」
他低垂着头说。我回想起这一个月的点点滴滴。雄介照顾旋花度过每一天,但是旋花已经走了,于昨天上吊身亡。
——————昨天上吊身亡?
下一秒我不禁感到错愕,胸口有些不顺,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开始意外为什么之前我能那么平静地看待这件事。
心跳加速,肚子隐隐作痛。昨天跟今天有着极大断层,我想起死状凄惨的吊死尸。沉重的尸体如吊起的鱼乾般在半空中摇晃着。
那就是旋花。她的微笑已经消失,那具尸体就是旋花。
我尚未体认到这个单纯而绝对的事实。
所谓的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头彷佛被人重重敲了一记。
雄介仍然低着头,不愿意看我。他继续说着。
「你想看看吗?我家的厨房?那边还有一个冰箱喔。还有小烤箱。」
「那个……」
他突然挥手,有个东西飞过我的脸颊旁。
喀————————————!
空饮料瓶撞到墙壁后弹在地上。
空气骤然凝重起来,雄介倏地拾起头。
脸上是熟悉的开朗笑容。
「我骗你的啦。」
不懂。雄介不管一脸错愕的我,伸了伸懒腰。他站起来踢飞教科书,捡起蜡笔,接着用力捏碎红色的蜡笔。
红色的碎片掉在地上,他捏碎了找到的每一根蜡笔。
他手上沾染许多色彩,鼻腔飘来油脂的味道,地上越来越多彩色碎片。
接着他捡起色铅笔,将前端压在地板,用力折断色铅笔,地板上留下彩色的线条。他又拿起绒毛玩具,撕布声响起,玩偶兔的头被撕碎,塞在里头的棉絮如雪花般飘落在残留于地上的色彩。
我愣愣地看着他。雄介默默从那些杂物中挑出其他东西一一破坏,就这样静静地破坏所有旋花遗留下的物品。
「……………………雄、介?」
我茫然地叫着他的名字,他抬起头困惑地歪着头。
「怎么了,小田桐先生?你的表情跟不小心吃到胡椒的鸽子一样耶。」
他露出开朗的笑容。
这时我才发现一件事,现在我终于知道。
————————啊、不妙。
从发现旋花自杀的那一刻起。
嵯蛾雄介已经彻底坏掉了。
* * *
雄介随意地乱哼着歌,一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屏气凝神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似乎已经破坏完所有旋花的东西,开始收起某样物品。
——————喀啷。
他从杂物堆里捡起好几根球棒,灵巧地用手抱着。
红色的可爱金鱼 醒来的话 就请你吃东西喔。
他开始唱出不一样的歌,流畅的歌声响起,他走到床边并跪下。
雄介伸手到床底下摸索着,拿出许多球棒。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啷啷。
红色的金鱼 吐出一个泡泡 睡着香甜的午觉 然后自美梦中醒来。
金属碰撞声与歌声一起出现,雄介又从床底下拉出一只装球棒用的袋子。四只袋子排在地上后,他开始将球棒塞进袋子里。尽管超过袋子原本能装下的数量,雄介还是硬塞进去后拉起拉链。
叽——————————!
刺耳的声音响起,雄介满意地点点头。
他拿起球棒袋站了起来,接着笑容可掬地对我说:
「那么,小田桐先生,我先走——」
「雄介,你要去哪里?」
我打断他的话,雄介僵硬地闭上嘴,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辉。
我忍不住屏住呼吸后再吐出一口气。喉咙出奇干渴,但是我还是要说。我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你想去杀谁,雄介?」
气氛凝重,雄介歪着头不发一语。还以为他会否认,其实我很希望他能否认。如果他否认了,表示事情遗有转圜余地。
「…………………………………………啊——杀狐狸跟舞姬啊?」
可是,雄介却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根本无意隐瞒。我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他家并没有开暖气,室内温度并不高,可是皮肤却因紧张而渗出薄汗。
「雄介,复仇也——」
「要是你胡扯些复仇也不能让死了的人复活之类的鬼话我会瞬间杀掉你知道吗?」
霎时间有些不能理解他说了什么。他如此斩钉截铁地宣告之后就不再说话,脸上的笑容平静地让人吃惊。
「……………………这种事情我老早就知道了。」
维介静静地开口。我突然觉得头很晕。我想阻止他。可是他的笑容比任何言语都坚决地拒绝我的干涉。
他是认真的。雄介早已拥有杀人的经验,该下手的时候绝不会迟疑。
「等一等!等一等,雄介!拜托,等一下好吗?」
「别闹了~小田桐先生。我已经很有经验,杀过不少人。真要说连我老爸也是我杀的,现在我要去杀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你不要再管我了好吗?希望你可以随意地从脑中把我的资料删掉就算了,就这样。」
「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啊?而且,这次的状况跟之前不同!」
一回神我也跟着大吼起来。但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还无法理出头绪的我拚命抓住雄介的左手,皮手套摩擦着他身上的衬衫,到底有哪里不同?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次跟之前的状况有哪里不一样。
只知道,一定有一处很致命的差异。
我紧咬下唇,雄介用冷酷得吓人的眼神望着我。
「………………喔——————喔?你说说看哪里不一样?」
我吞了一口口水,要是回答得不好,他手上的球棒很可能会朝我的头打下来。我颤抖地开口,努力挤出像样的句子。
「在你的家人还没有自杀,而你也没有利用恐惧逼死父亲之前,你是个跟现在很不一样的人。」
雄介皱着眉,我还是继续说。
我知道。朝子和小秋还活着时,雄介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
「你只是故意装成疯疯癫癫的模样,好像很情绪化,因为要是不这样做你便无法活下去。装作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但真实的你根本不是这样。然后你遇见了旋花。我相信在未来你一定还能遇见让你珍惜的人事物。」
雄介静静地听着我连珠炮似的发言,我再抓着他的右手。许多话语涌到胸口,我大声吼出纠结在心中的话。
「所以,这次已经是第二次。第二次你为了复仇而杀人。第二次。某人消失,你就亲手埋葬另一人。这么做行不通。住手吧,雄介。不要再杀人了。」
我终于找到想说的话。旋花的笑容在脑海里浮现后随即消失。雄介与旋花就像是感情很好的兄妹,然而,旋花却已经消失在这世上。
失去重要的人,被复仇之心驱使而杀人。
这一连串行动造就现在的嵯峨雄介,让他受了致命的伤。
若这次又重复相同的行动,他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杀人只会让你再度崩坏,不要那样。」
我不认为他的心可以再受一次伤。
我的手颤抖着,眼泪流至脸颊。我没有权利哭泣,可是我止不住眼泪。抓着雄介的手开始颤抖,我稍作喘息后继续说下去:
「求求你,不要去。我不会说你的复仇毫无意义。只是,就算复仇也没用。」
旋花并不希望你这样做,不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幸福的日子戛然而终。自言自语地问完后,我才发现一件事,胸口像是被利针刺伤般疼痛,但是在我尚未确认疼痛来源时,雄介开口了:
「…………算了。」
「——————什么意思?」
下一秒,身体感觉剧烈疼痛。我小心翼翼地低头确认。
雄介伸手揍了我的侧腹一拳,他巧妙地避开了雨香的位置。我痛得当场跪下,口水流到下巴后滴在地上。黏稠的泪水重新滑落脸颊。
「呜……咕呕……」
「真罗嗦。刚才就叫你闭嘴了不是吗?」
雄介鄙视地看着我,彷佛我是只小小的害虫。他胡乱地抓着浏海,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但结果却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我发狂似的抓住他的脚踝。雄介停下脚步,我们之间的沉默令人害怕。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后,左右转动着头发出喀喀的声音,肩膀无力地放松。
双手跟着垂下。
咚沙、咚沙、咚沙。
球棒袋子从他手上滑落,他蹲下来拿起其中一个袋子。
熟练地拉开拉链后抓出一棍球棒,缓缓地回头。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所以我刚才就叫你闭嘴了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大吼过后,球棒往我身上打来。我迅速放开抓住他的一只手,挡在头上自卫。
手臂跟着麻痹,疼痛烧灼着视线,硬是举起手挡住第二次攻击,皮手套下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湿透。我一把抓住球棒,顺势了站起来。
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气,转身面对雄介。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别、别闹了……雄介……这几下就要我放弃,太天真了……」
「也是呢,小田桐先生就是在这种时候会把人烦死的家伙呢。」
我都忘了这件事。唉呀~真伤脑筋。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好伤脑筋的。
喀啦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喀啦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他流畅地说着将袋子踢倒,里头的球棒滚了出来。他踢起其中一根球棒,撞到天花板后朝我的头掉落下来。
我往后退一步闪避,雄介从我手中将球棒抽开,接着拿起掉在地上的另一根球棒。我抱着剧烈疼痛的手,看着他大喊:
「住手,雄介!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我才不想这么做好吗!吵死了————!」
球棒画出弧形朝我挥来,我迅速缩了缩身体,球棒前端擦过肚子,冷汗直流。为了拉开距离,我往后跳跃,却不小心踩到某个东西。
杂志的纸张被我踩歪,我也跟着往旁边一倒。
无法维持平衡的状态下我依然奋力举起双手保护身体。球棒嗡一声挥过来击中手臂,骨头发出喀喀的声音,传来热辣的疼痛。我没空昏倒,因为另一根球棒从后往前挥舞,用力击中我的腹部。原本想哀号,却变成了剧烈的呕吐。
鼻子与喉咙被呕吐所刺激,恶心的味道充斥口中。我颤抖地举起手。
不是为了捣住嘴巴,而是想按着肚皮。
——————爸爸?
「不可以…………雨香,乖。不要出来。」
我拚命说服雨香,不让她跑出来,尽量安抚因担心而哭泣的孩子。
将胃酸和着口水一起吐出,雄介已经陷入疯狂状态,才会打我的肚子。我牢牢地瞪着他。
「不要打我的肚子……你也会死喔……既然你也不想,为什么不住手?」
「还不打算放弃啊。你从刚才就开始胡言乱语呢。蠢毙了。你真的以为你这样牺牲、被我殴打,然后袒护我并阻止我,我就会哭着跟你说:『我改变主意了。』吗?如果你真这样想,我建议你赶快换一颗脑袋比较好喔?」
雄介好毒。我抬头看着他,看清他那张被浏海遮住的脸孔时受到冲击。
「……………………雄、介?」
原来他哭了。大颗的泪水不停流下。
在我还没开口说话之前,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吼:
「吵死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啊!别以为我不懂!你说我还能怎么办?我不知道现在的我还能做些什么啊!为什么啦!为什么我、我没办法……她……」
他咬着牙举起球棒,我赶紧伸出手护住头部并闭上眼睛。
哐——————————啷!
球棒被扔在地上,哐啷一声砸在墙角。
雄介胡乱擦着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像耍赖的小孩般踩着地板。
「我已经……已经不能再替她做些什么了!没有意义……所以……」
「所以你要杀死日斗跟舞姬?就算你杀死他们,也不算是替旋花——」
「你还说!」
雄介抬起左脚踩上我的脸,被踩在脚底下的脸一阵痉挛。
我抓住他的脚踝,使劲拉开,拚命地挤出声音:
「所以你……你还想做什么?杀死他们到头来会受伤害的人还是你。」
「我才不在乎!虽然我无能为力而她也已经死了,或许一切早已结束……可是、可是……难道真的就这样算了吗?我除了杀杀杀、除了杀人以外,我还能怎样?而且,其实我连你都……」
他突然不说了。像开关切换了一样沉默。
雄介静静地挪开他的脚,让我再次站起来。我拖着颤抖的双腿前进,双手抓住他的肩膀。此刻再说什么都毫无意义。旋花的死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
我隐约有这种感觉,同时重复着空虚的言语。
「我懂你的愤怒与伤心。可是,不要去复仇,求求你。」
雄介的表情倏地消失,他微微地歪着头。
泪水自僵硬的脸颊滑落,接着他将头歪至另一侧,短暂地出现困惑的表情,随后又突然笑了起来。
如骷髅般龇牙咧嘴的悲壮笑容。
「……………………算了。死吧。」
轻轻松松地说完,他高举起手。
球棒势如破竹地挥下。
风声咻咻响起,我眼前一黑。
* * *
——————叽、叽……
听见绳索摩擦的声音,苍白的身体飘浮在半空中。
灰色的头发轻轻飘起,在空中摇曳着的尸体好像被钓起后的死鱼。瘦骨嶙峋的身体不像是人类。我看着那具尸体深深叹息。
被绳索绞断的脖子让人觉得恶心,还有掉出来的眼球也很诡异。膨胀的脸看起来像是快烂掉的水果。可是,这具令人作呕的尸体的的确确是我们所认识的人。
这事实如此悲哀而令人作呕。
我坐在地上,茫然地眺望着这具吊死尸。
——————叽、叽……
那就是她。只能强迫自己接受。她的遗书里写着她最喜欢雄介。她为了掌握自己的幸福而向狐狸许愿。可惜她的愿望无法实现,那封信成了遗书。我哀叹着她的死,打从心底同情并难过。
人的死去让人难过。人的死去让人哀伤。人的死去让人痛苦。
可是结果。
结果……
就在这个时候我张开了眼睛。
房间里没有人,我孤单地躺在被破坏的物品堆中。
雄介已经消失,他已经从那扇敞开的大门离开。
头痛欲裂。好像只要动一动身体就会很想吐,似乎有颗炸弹在头盖骨内侧爆炸一样。动了动抽筋过的喉咙,小心地呼吸着。
闭上双眼等待疼痛消退,同时深刻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雄介没有杀我,只是离开了。
「……………………雄、介。」
他走了。雄介宣称要杀死日斗与唐缲舞姬。但是我并不认为他能够轻易地杀死这两个人。日斗还关在茧墨家的监牢里,而唐缲舞姬家的确切地址连我都不知道。可是,问题并不在于雄介有没有办法报仇。
问题是他已经下定决心。
他舍弃了所有离开,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又有着什么样的心情?
我不敢想像。
「……………………!」
我趴在地上,手一用力骨头便喀喀作响,胃也翻腾不已。不过,我已经吐不出胃酸,用鼻子吐气后,我挣扎着站起来。
首先得联络茧墨,也想过先报警,但是这么一来就必须先交代旋花的死因。有执行上的困难。再说,雄介的复仇对象并不在警察的保护范围之内。日斗与舞姬都不算正式存在这个社会上的人物。
正常人的社会里不存在超能力者。
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雄介。
下一秒我的双腿虚软无力,膝盖跪在地上,忍不住发出哀号。
试着甩甩头时不经意看见左边的墙壁。我倒吸一口冷气,迅速别过头。但最后我还是慢慢地转头,第一次面对至今不敢直视的墙面。
白色的墙面上绘着大大的花朵。
左边的墙壁画着一整片涂鸦。
是旋花跟雄介一起画的吧。蜡笔乾爽的线条画满整面穑。
许多花朵绽放着巨大的花瓣,充满朴拙美感的画。
盛开的朴拙花朵充满魄力,在阳光的照射下有如庄严的壁画。那是两人共同生活过的证明,所以一直不敢直视它,我咬紧牙关逼自己看着墙上的画。
墙上画的全都是同一种花。
有粉红色、水蓝色与蓝色的花,它的名字是——
「——————旋、花。」
头好像又被人打了一拳那样的疼痛,我用力握紧拳头,刻意忽略难忍的疼痛,用手槌着地板。眼泪涌出、骨头喀喀作响。但是我还是不停地槌打着。
这个时候我、愚钝的我终于明白。
我根本一点也不懂雄介心里有多难过。
* * *
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机被砸碎了。
我不该贪图对方一打来就知道是谁的便利性,把电话都输进手机。这下好了,我根本不记得茧墨的电话号码是几号。比起事务所,我家离雄介家比较近,为了能联络上茧墨,也为了治疗身上的伤,决定先回家一趟再说。
离开雄介家之后开始步行,衬衫被呕吐物弄脏,脸也肿了,即使举手也没有计程车敢停下载我。我只好拖着受伤的双腿快步赶到地铁站。
灰色乌云笼罩整个城镇,刚才还是晴天,但现在的天色看来彷佛随时会下雪。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脸上的伤。我硬撑着走下地铁的楼梯。
一上车,所有乘客都刻意地远离我,倒映在车门玻璃上的脸肿得好吓人。看起来好凄惨,这是第二次以如此狼狈的模样搭上电车。
我记得那一天蝉像是疯了般呜叫。
从那个遥远的夏日到现在我丝毫没有长进。
从雄介家那站搭了四站就到了我家附近的车站。一到站牌就刚好搭到公车,下了公车后从公园穿过去,沿着堤防走着。
跌跌撞撞地走下公寓前方的坡道,途中停下脚步。
有个悠闲的身影伫立在阴沉的乌云下。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绫胡乱哼着歌,手拿着扫把扫地。流浪猫又跑来乱翻垃圾,她脚边有个破掉的垃圾袋。扫到一定的垃圾量时,她抬起头。衣服胸口有只怒吼的狮子,短马尾在脑后上下摇晃着。
「嗯,扫的真不错,不愧是我!这么冷的天气,让人想吃里头放很多马铃薯的奶油炖菜呢!咦?小田桐……………………不,只是很像的人。你是哪位啊?」
绫夸张地皱起眉,看样子我的模样凄惨到已经不像我自己了。也可能是她认人的方式根本就和普通人不同。
我举起手,用自己都觉得虚弱的声音说:
「…………很可惜,正是我本人。」
「咦?小田桐?不会吧?你左边的脸都变色了耶,整个人轻飘飘似的。你……受伤了?啊,我这问题好像很多余。」
我走过皱着脸的绫,现在没空跟她闲聊,头开始热起来,越来越不清楚。要是一放松,很可能会当场倒下。
蹒跚地前进,伸出手按着嘴巴好压抑住想吐的感觉。这种无力的感觉让胃部翻腾得更厉害了。
肚子里的孩子担心地喊叫着,我并不想回应。离开雄介家之后某个疑间便占据整个大脑。我想起墙上的画,不停地问自己。
为什么我会认为能替其他人的伤痛做些什么呢?
「——小田桐,你……是不是很痛啊?」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禁抬起头看,看见绫正认真地望着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身体的确是很痛没错,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绫没有察觉到我的困惑,她的双手交叉在胸前。接着流畅地说道:
「嗯——痛的话就不好了。痛的话就不好了喔。你在这边等一下。七海!七海!」
「喂、等等!我马上就走了。」
绫扔下扫把冲了出去。我赶紧掉头就走,必须在七海出现之前冲回家才行,不能让她担心。
就在我抓住满是铁锈的楼梯扶手时。
——————碰!
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躂!
远方传来用力关门的声音,接着是一阵规律的跑步声。
充满气势的声音让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害怕地转头看后面。
——————躂!
脚步声霎时停止。
有个像鬼一样的人站在那里。
「你————在搞什么鬼啊!小田桐先生!!」
「七、七海?」
浑身充满魄力的七海像尊门神般昂然站立着,我好像看见她那两根轻盈的马尾飘在半空中,让我忍不住屏住呼吸。她的眼睛仔细地扫过我全身上下。
接着,她的脸一皱,朝我后膝猛踹一脚。
「咕啊!」
「小绫,帮我拿着。」
膝盖又被踢了一脚,我差点昏过去。七海抓着我的领子像递包裹般递给绫,绫精神抖擞地拎着我前进。
「了解!七海。嘿唷嘿唷,小田桐,我们出发。」
「绫,放开我!不要拉我,我自己会走。」
我甩开绫的手慌张地站起来,七海冷酷的视线再次射了过来。
我害怕地看着七海,然而她却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小田桐先生,千万别想逃跑。不想让人担心就不要顶个肿肿的脸回家!」
她的魄力让我无言地点点头。不知为何,她身边的绫一脸得意。
我茫然地看着这两尊门神似的人,很不可思议地心里竟涌现出安心的感觉。
昨天之前的日子已经不会再回来,旋花已死,而雄介也誓言要复仇。
不过,这两个人还是没变,跟以前一样。
这让我好开心,同时也有些难过。
「咦?小田桐……你怎么了?」
雄介还有机会加入这样的生活当中吗?
崩坏的生活能否再次回到从前?
「你怎么哭了?」
我没办法回应绫的询问。
我没办法将雄介的愤怒与哀伤好好地说给绫听。
* * *
「被打得好惨。还发烧了耶,哇,好多黑青。」
七海看到我的手,表情凝重。整只手几乎都是瘀青,连带地让身体开始发烧。七海替我贴上贴布并包上绷带,确认了好几次骨头的状况。
「幸好没有骨折。不知道你是怎么被打的,不过没骨折算是不聿中的大幸。但骨头也可能裂开,之后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我茫然地摸着手臂,不敢相信我竟然没骨折。看来盛怒中的雄介终究还是手下留情了。也许还有机会阻止他复仇。
我紧握双拳,七海关上医药箱后叹了口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不是我爱探听八卦喔,可是看你的伤,觉得好像发生了不得不问的大事情。又遇到什么麻烦吗?」
「这…………」
我沉默不语。七海也认识雄介,是不是该告诉她呢?但是想了一想,决定含糊带过去。不能让年幼的她知道太详细。
「七海,如果……我是说如果喔,有个对自己的朋友来说很重要的人死了。」
「……请继续说。」
「而那个朋友想要报仇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
忍不住对七海吐苦水。肚子里的孩子也担心地不停蠢动。七海皱起眉头,没有追问细节的她开始思考。过了几秒,她开口说:
「七海对没有兴趣的东西就是没有兴趣。所以,这种问题你不应该拿来问我。我绝对不会为了谁而想要报仇。我最讨厌那种会去报仇的人了……不过……」
七海突然瞪了我一眼,锐利的眼神让人害怕。
过了几秒,她冷哼一声后再次露出笑容,轻轻摇头。
「这只是我的想法啦。小田桐先生,你人这么好,就是这种会替朋友想这么多的善良让我觉得很有利用价值。我相信对你而言,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只有一个。」
她的话让我茫然地点头,七海轻耸着肩膀。
接着伸出小小手,摸了摸我的头。
「有点讨厌你这一点,不过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我恳,你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个朋友吧?」
「嗯…………没错。」
我点点头,七海便站起来将医药箱放回架子上。一旁的绫正与黏在手上的胶带搏斗,七海没有转头看我,她继续说: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受伤。还有,请快点把下个月的房租拿给我喔。」
我点点头后站起来。同时可爱的手机铃声响了。七海的手机躺在小桌子的角落,此刻正震动着。她走过去拿起手机,确认来电的号码后疑惑地歪着头。
「奇怪,是谁啊……喂喂!」
她似乎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但七海还是接了起来。她的样子一瞬间起了变化,我彷佛又看见漂浮在空中的两根马尾。
「……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你知道七海的手机号码?是不是偷看了小田桐先生的手机再偷偷记下来的?我会告你喔,臭宅女!」
娇小的身体充满强烈的怒气,我皱起眉,思忖着电话另一头究竟是谁。
「喂……为什么你可以命令我把手机转给别人!让人火大的女人,你……回报……嗯……好吧。可是你不可以再打这支电话了喔。我会把你的电话设成拒接,知道了吗?」
七海咂舌后拿开靠在耳朵旁的手机,接着大步朝我走来。
她将手机往我面前一推,叹息后告诉我是谁打来的电话。
「是茧墨小姐打来的,小田桐先生,你应该看好自己的手机。」
我赶紧接下手机站了起来,朝七海点点头之后离开了房间。走到外头后才接起电话,慵懒的声音自话筒传出。
『小田桐君,原来你在家?』
「小茧!」
忍不住大叫一声。无力地靠在门上,幸好茧墨主动打电话找我,这样我就可以请她通知本家,让他们加强茧墨日斗的戒护工作。
『我联络不上你和雄介君才打七海的电话。最后猜想你可能回家了,没想到真的被我蒙对。不过,这么做似乎惹恼了七海君。』
啪。我听见巧克力被咬碎的声音。我知道她为何打七海的手机。同时,雄介拒绝茧墨的联络也让我感到非常不安。
「小茧,我正好有急事要找你。雄介他——」
『你的手机怎么了?是不是被雄介君打的时候弄坏了?』
再次听到巧克力被咬碎的声音。
我倒吸一口冷气,脑中不断重播她所说的话,同时感到疑问。
——————她怎么知道我被打了?
「是啊。雄介说要杀死日斗与舞姬。」
『果然如此。不过,那不重要。』
不懂她为何这么说。有几秒的时间我只是傻傻地看着天空发愣。
期间还是陆续听见茧墨啃咬巧克力的声音。她一边吃着甜食,一边说:
『怎么了,小田桐君?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件事吗?』
「…………哪里不重要了?」
我的声音低沉到连自己都有些吃惊。手因紧握着手机而开始疼痛。
茧墨阿座化不会因两人的遭遇而感到难过,这点我很清楚。可是她也看过雄介与旋花的笑容,所以我不能原谅她这么说。
「为什么说不重要!小茧,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干么突然生气?小田桐君,雄介君会那样做完全可以预测。我反而觉得你的警觉心不足,竟然傻傻的让自己被狂扁一顿。』
茧墨轻松地说着,她冷静地接受了我的愤怒。
平淡的话语钻进我耳里,茧墨维持一贯的平静口吻说道:
『嵯峨雄介曾经逼死自己的父亲,心中的旧伤痕仍未痊愈,遇到这次的状况当然会采取同样的行动。但是他会怎么做与我毫无关系。』
轻柔的声音飘进耳朵,她肯定地说道。
『就算那两个人被杀,我也不觉得困扰啊。』
我的大脑冷静地听着她的话。她说的没错。
茧墨日斗对茧墨家而雷有百害而无一益。唐缲舞姬的存在也只是引发新案件的火种。对茧墨而言,若这两人藉由第三者的手被收拾掉,反而是可喜可贺的事。
她并不刻意煽动雄介去杀人,但是也不担心或者想阻止他。我的大脑可以理解茧墨这么说的理由,却不能认同她,我的心强烈地抗拒。
我咬紧牙关,烦躁地说:
「小茧,如果你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一定揍你。」
『喔?幸好你现在不在我旁边。放心吧。日斗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杀死。舞姬也一定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只要他们本人不想被杀死,雄介的复仇就不可能轻易地成功。』
她说的也有道理,我压抑着心中的焦虑,我想,雄介的复仇之路并不会如此顺利。还有时间把他找回来。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茧墨没有说因为日斗在本家的地下监牢所以很安全?
上次人偶的攻击带给本家一定的打击,然而,现在本家应该聚集了不少人,雄介很难突破茧墨家的戒护进去监牢,为什么茧墨不那样说呢?
『小田桐君,先别说这个了,有件事要先告诉你。本来以为你已经碰上那个人,但看样子还没有,我放心了。』
听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的口吻。但是,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事?
我屏住呼吸,谓整好姿势准备。接着她轻轻地丢出一颗震撼弹。
『狐狸逃出监牢了,他现在人在外头。』
在这种时候,这毋宁是最坏的消息。
* * *
狐狸逃出监牢,正在外面遛达。
而嵯峨雄介正想杀死狐狸。
太糟糕了。我粗鲁地抓着头发,肚子里的孩子因我的情绪波动而跟着哭了。
我想起住在地下监牢时的狐狸。他说他并不想离开监牢。可是,狐狸是野兽,它会欺骗人类。我明知道他的本性却还相信他,真是无可救药的蠢蛋。
『发现旋花君的尸体后,狐狸便趁乱逃了出去。旋花君突破了异界的陷阱找到了狐狸。而她不知从哪里得来的钥匙已落入狐狸手中。』
那把钥匙其实是狐狸交给我的东西,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如果我当初没有收下钥匙,旋花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呢?
好像有人用力扼住我的喉咙般难受,但我刻意忽视不停涌出的罪恶感。这种自以为是的痛苦应该稍后独自体会。现在我应该将注意力放在听取狐狸的消息上。
『茧墨家的人已经展开搜索,不过找到狐狸的机率微乎其微。本家的人不太想找,但是若我命令,那些人也会努力搜寻。只不过,狐狸若有准备,被找到的时候很可能会使用咒术抵抗,我们派去的人很可能会被打败。』
茧墨的声音也有着几分焦虑,我再次咬紧牙关。
茧墨家的人原本就不太想抓回狐狸,只要狐狸不对茧墨阿座化构成威胁,他们就不想干涉狐狸的行动。除了对超能力者的畏惧,盲目的崇拜也让他们对囚禁狐狸一事显得意兴阑珊。狐狸和以前一样,再次逃出茧墨家。
彷佛一切又回到原点。可是这次却牵扯到雄介。
「雄介还不知道这件事……虽然他们正面冲突的机率很低,可是我们也不能放着日斗不管,小茧,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
『我也不知道。如果有就好了。你和狐狸的孽缘很深,也许他会跑去找你。如果他去找你的时候,你能够想办法对付他,那我就省事多了。』
狐狸的游戏总是很丑恶,而我并不想再陪他玩那些无聊的游戏。
茧墨叹口气。她用那慵懒的声音继续说:
『你又还不知道狐狸是否还想跟我们玩游戏。』
我皱起眉,茧墨说狐狸不见得想玩游戏。那他又为何要逃?狐狸没有逃跑的动机。我觉得很混乱,茧墨叹息。
『他们在叫我了,我先挂电话了。稍后联络,小田桐君。』
「……好,稍后联络。」
挂上电话,我茫然地看着天空。灰色的云朵后方露出些许光芒。
我从胸前口袋拿出香烟,叼了一根后点燃。吸进一口烟,喉咙感到刺痛。手臂的伤还是烧灼般疼痛。
朝空中吐出一口烟,我绞尽脑汁地思考。
狐狸究竟去了哪里?他逃走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回想狐狸说过的话,他说从今以后他将如行尸走肉般活下去。
我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他,但是他实在不像是说谎。
他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个仿制品。那个骄傲而盲目地相信自己很特别的狐狸,就算是说谎也不可能说出那样卑微的话。
然而,他真的逃出监牢了,难道旋花的死也影响了他?
因为狐狸实现了旋花许下的愿望,让旋花崩溃并自杀身亡。每次他替人实现愿望,就会有人哭泣,或者崩溃。我拚命地压抑住即将爆发的怒火,要是太激动,肚子又会裂开。
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的谈话,他露出如狐狸面具的表情看着盛怒中的我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田桐。
——————我就知道你会因此而责备我。
我屏住呼吸抬起头,某个念头如剧毒般在我脑中萌芽。
旋花的死正是狐狸逃跑的契机。他会去哪里呢?
这里有一个会痛骂他并责备他的人。
有一个会朝着他怒吼:「都是你的错!」的人。
我将香烟按熄在携带式烟灰缸。小心地不使用到手臂的力量而站起来,走在走廊并踏上生锈的楼梯,最后停在我家门前。低头看着脚边时心脏霎时停止跳动,尽管受到冲击,还是冷静地伸出手。
门缝夹着一张白色的图画纸。
上头用红色的蜡笔写了一些字。不祥的颜色十分醒目。
似曾相识的信。狐狸还是喜欢搞这些戏剧性的小动作。
我抽出信纸,迅速浏览内容。背面用笔写着地址,表面则写着又像开玩笑、又像歌词的文字。
『想来这里的话就一个人来。不想来就永远见不到我。』
这行字跟静香把我叫出来时写的内容很像,肚子里的孩子唉唉叫着闹脾气。
我摸了摸肚子,皮手套竟沾上血迹,我一边安抚着雨香,一边调整呼吸。
我将信捏成一团塞进胸前口袋,试图不让手继续颤抖。
我猜不透狐狸的用意,他想杀我还是利用我?不过,不论他想法如何,结果还是一样。既然狐狸逃了,就得有人站出来将他关回牢里。
而这就是我的使命。我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狐狸而崩溃发疯。我要赶在狐狸遇见雄介,在他们其中一人被另一人杀死之前搞定这件事。
其他人会向狐狸许愿,而我并没有愿望,这让我不会受到他的诱惑。他身边已经没有白色的小孩,只要出动雨香便胜券在握。
制服他之后该怎么办?再把他关进牢里?
将他关进那个地下监牢就没事了吗?万一他又逃出来还能抓到他吗?
我只想到一个方法能够永远囚禁狐狸。
但是,我并不想那样做。若是那样做,我也完蛋了。我猜。
仍然得不出结论的我打开门锁走进房间,接着脱去衣服擦拭肚子上的血。换好衣服后再次离开家里,关上门之前我回头看了看屋内。
我想起前阵子发生的事情,旋花还在的时候引起的骚动。突然很怀念和雄介与幸仁在一起的那天。我关门上锁,迈开脚步。
和过去一样,为了再次与狐狸作战而离开。
* * *
狐狸信中所给的地址位于一般的住宅区内。
付了车钱走下计程车,听见车子驶离的声音,同时眺望着眼前的建筑物。
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公寓。不算特别老旧的房子,不过乳白色的外墙已经有些脏污,从外面没看见晾在阳台的衣服。隔壁的停车场空空如也。另一边是电器行,但是铁卷门已经拉下。
只有这个角落空荡荡。就好像这一区只有这里开了一个洞一样突兀。
总觉得看过这里。过去也曾经看过类似的场景,只有这里彷佛与日常生活脱节了一样。被附近的居民所孤立与忽视,不自然地冷落在一穷。
我无视于背上窜过的一阵寒意,按熄香烟后继续前进。
我朝着信中所写的二〇四号房前进。
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着,我走在狭窄的通道上,握住二〇四号房的门把,冰冷的温度隔着皮手套传递过来,我做好心理准备打开房门。
——————喀嚓。
壅塞在屋内的腐臭扑鼻而来。
腐烂的肉与浓浓血腥味包覆着全身,彷佛我正在看的是某种生物的胃部。我看着前方黏腻沉愈的黑暗,门外与门内有着截然不同的空气。
背脊涌上惊悚的寒意,抗拒着不愿意走进去。但是,习惯了灵异事件的大脑却很自然地放弃抵抗。我别无选择。说服完自己,发觉方才的恐惧与抵抗已经稍稍平息。
我将再次与狐狸面对面,已经不能再犹豫。
我穿着鞋子走进玄关,冷风自敞开的大门吹入。忍不住回头看着外头那灰扑扑的天色与略为陈旧的玄关地板,像黑白照片般毫无色彩的光景中只有一个鲜艳的物体。
两只并排着的皮鞋之间有一双粉红色的儿童运动鞋。
——————碰!
下一秒,门用力关上,冬天的日光被隔绝在外,黑暗笼罩着我。
我看向这条如食道般的走廊,压抑重新涌现的恐惧。
然后,慢慢地迈开步伐。
* * *
短短的走廊通到厨房,墙角放着瓦斯炉与碗橱。
厨房中央有张木制餐桌,一般厨房该有的东西都有。虽然瓦斯炉上没有煮东西,却能感觉到有人生活在这屋子的迹象。还看见装甜面包的空塑胶袋和烂掉的香蕉皮。但是,没看见狐狸,我穿过厨房,抓着门把,一鼓作气地打开门。
浓浓的血与肉的腥味如固体般朝我撞击而来。
我忘了闭气,被这腥味呛得连咳好几次,接着继续在这间让入联想到胃部的屋子里前进。
地上染着铁锈般的红色,屋内倒卧着两个人。
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腐烂的尸体,脸的轮廓因腐烂而肿胀,看似夸张了丑恶感觉的人类仿制品。脱离了身体的肉块被弃置在地上。
我不再多看,他们只是尸体,不需要害怕。
我抬起头后不禁讶异地张大了眼睛。
房间中央随意地摆了张椅子。
而狐狸就坐在这张放在尸体附近的椅子上。
他优雅地交叠着双腿,从窗帘的缝隙中射进来的一抹阳光照亮他的脸庞,满头白发有如之前他戴在头上的狐狸面具般散发出柔和光芒。
他那空洞的眼神望着我,开启了干燥的嘴唇。
「喔——————原来是你啊。」
我朝他的脸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