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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诞生之日(2 / 2)


还是说,少女并没有说出这种话,是我自行捏造的呢。



不论是哪一种,少女讨厌的声音依旧不断重复



「你也差不多该承认自己是个无聊的人类了——说简单点吧」



比我更加稚嫩的声音笑起来。



她嘲笑我。



夺走我的存在的少女对我冷笑



「你也该成熟一点了吧」



吵死了,闭嘴。



此时,我醒过来。



不太干净的天花板铺满视野。我想直起身子,感觉却无法顺利做到。肚子很重,有什么动作压在我的身上。



有人正打量着我。扎成一根的长头发垂下去。



附近飘散着女人的味道。



人的重量和体温很恶心。



「……你够了吧。我想安安静静的生活……不论做什么都没意思呢」



即便我如此告知,对对方也毫无意义。



虽然明白,我还是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娱乐哦」



木讷的响声灌入耳朵。自己声音竟然如此微弱,令我愕然。



下一刻,某种东西从上面落下。温热液滴从脸上滑落。



与此同时,纤细的手指缠住了我的脖子。



我一边望着从上空落下的透明液珠,一边感叹。



————人,是会一边要掐人,一边哭的东西么。



「……我对你的言行,没有丝毫兴趣」



「…………您什么都知道呢」



低沉的声音灌入耳朵。女人——绢,死死的咬紧牙关。



手指用力的堵塞着气管。她放出可怕的惨叫。



「您根本全部都知道吧!」



这句话,刚才听过。



————嘎啦



手指陷入喉咙。我觉得,她果然是个愚蠢的女人。



因此,我无法回答。



黑暗之中,仰面看到的绢的身影,看上去就像影绘一般。



是涂得黑压压的,异形的身影。



————不是人。



不论谁都一样。



————这个世上,没有正经的人类。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也不说?太奇怪了啊。您在笑吧,您一直、一直……都把我当成傻瓜」



绢的声音在颤抖。不知为何,她好像突然坏掉了,我无法理解。



不过,这是能够预料的事情。



既然情报泄露了,生路就只有一条。绢讨厌那个女人。恐怕因为一些琐事相互交流过,然后那个女人对她做了某种暗示吧。



千花——真会狗拿耗子。



「说说话啊!反正你也和你的父亲一样!总是把我当傻瓜,只有对自己有用的时候才会对我好,总是把女人都当傻瓜!所有人,所有人都希望什么都按自己的意思来!」



把我和那个人的价值观混为一谈,这可伤脑筋了。



绢错乱得似乎非常严重。她再次向手中施加力气。



不过,颤抖的手指缓缓从我脖子上离开。



如雨水般,大量的液珠落了下来。



温热的眼泪,一颗又一颗的拍打我的脸。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绢嚎啕大哭,将脸埋进了我的胸膛。



就好像孩子依赖着母亲的尸体一般。她像野兽一般不停的哭泣。



我呆呆的望着她的样子。超越感叹的惊讶感觉塞满我的胸口。



————人,是会在想要杀掉的对象胸口哭泣的东西么。



————愚蠢之极。



————咳。



「…………为什么要哭?」



沙哑的声音,用咆哮答复我



「我、我……我、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水逐渐打湿我的胸口。我感觉心脏仿佛被击穿一般的不快。



一点点的,与体温等温的泪水,打湿我的皮肤。这个触感和血一样。



不久,绢用颤抖的声音接着说下去



「我……肚子,怀……怀、上了……马上、冷遇、了……我、就连父母身边……都……回不去、回不去啊啊啊啊啊啊啊」



抽泣声,最后变成野兽的叫喊。



我反刍她的话。



————这里就是我家哦。



————对绢来说,这个地方就是尽头吧。



————亦或是,棺材。



「为什么……为什么能够露出这样的表情?」



忽然,冰冷的声音灌入耳朵。刚才的哭泣就好像假的一样,声音发干。



我悄悄伸出手,触摸自己的嘴唇。



我的嘴,固定成了笑的形状。



与那个男人屋里看到的狐狸面具,扭曲成相同的形状。



为什么,我在笑呢,为什么我想大叫活该呢。



————我不明白。



————苦思冥想,还是不得其解。



「这孩子,对你来说应该是妹妹吧?对你来说,应该和茧墨阿座化一样,是你的妹妹吧!为什么能够摆出这样的表情!为什么,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



沉默灌入耳朵。我的回答成为契机,完全堕入了无言。



绢将吼声咽了下去。我对着张开双眼的她再次提问。



我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是女儿。也可能不过是绢的一厢情愿。



不过,就算真的是女儿。



「在茧墨家,茧墨阿座化以外的女人,有价值么」



————这孩子,是毫无价值的。



对茧墨家的孩子,存在两个选项。



或成为神,或成为人。



神会受到尊崇,人要拜伏于神。神以外的人没有对等的价值。



「————你孩子的价值,没人知道哦」



连被生下的意义都没有。



绢的脸可怕的扭曲起来,颤抖的手,再次掐住我的脖子。



但是,她没有施加力量。她的脸丑陋地扭曲起来,接着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实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我从那个男人嘴里听到的!这件事……我对任何人都没说过」



「这与我何干。我已经能够独立了。不论我是从谁的肚里生下来的,都没有意义哦」



不论我是从谁双腿间出来的肉,不论我是由谁的精子形成的。



对于现在的我,都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是茧墨阿座化,我毫无价值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绢一时忘记呼吸。她立刻站起来,跑了出去。



在槅扇前面,她一度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用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我。



「——————我看错你了!」



她扔下这句话,跑掉了。我呆呆的听着远去的脚步声。



看错我了,她期待过我什么呢。



————就算被辜负,却还是摆出欲言又止的目光。



在收拾好的屋子里,我再次躺了下。我就算伸脚,书堆也不会崩塌。



因为绢收拾过。



我反刍她的话。于是,我察觉到了。



————日斗少爷,是个温柔的人呢。



啊,莫非那女人。



期待我为她做些什么么。



因此,她才会生气么。因此,她才会失望么。



因为我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没做。



「——————………………不论哪个家伙都是一副德性」



将自己的欲望强加给我。



即不将手伸出来,又要别人去握住,这是傲慢。



我忍受着喉咙的疼痛,再次阖上眼。



如泥沼般的睡眠,不久造访。



唯独睡眠的时光,总是对我很亲切。



我一边如沉沦般堕入梦乡,一边探寻回忆。



曾经我有母亲。有父亲但形同没有。然后,还有一个丑陋的男人。



我为成为茧墨阿座化而生,为此杀掉了母亲。



但是,这个愿望没能实现。



这个愿望是谁的愿望。



是我的愿望么,还是她的愿望么。



————这份憎恨和痛苦有是怎么回事。



这是屈辱,是愤怒,是嫉妒,是怨嗟,是无缘由的憎恶。



被生下来便已失败的我,只能永远的死下去。



这样的日子是多么的难过————难过?



我不难过我不痛苦我不悲伤————我,没有任何感情。



我,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既然如此,这份痛楚,又是属于谁的。



「——————、咕」



我的眼皮爆开一般张开。



喉咙的疼痛与刚才无可比拟。内脏受到重压,肚子要被压烂。



一切都和睡觉前相同。但与此同时,一切却又都不同。



又有人骑在了我的身上。粗暴地呼出酒臭味的脸向我逼近。



——嘶哈、嘶哈、嘶哈



从男人身上散发出酒和烟的味道。



唾液垂下,弄脏我的脸。男人粗壮的手指因汗水而打滑。



掐住喉咙的手中,注入岩石般的力量。



屋子外面很暗,应该过了用晚餐的时间吧。我究竟睡了多久呢。男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他察觉到绢的行动了么。她吐过了么。



脑袋要裂开了。眼泪自行流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好疼、好痛苦、好难受。



但是,我的心冷静到了极致。



怀着想要笑出来的,愉快。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被母亲生下来,杀了母亲,又要被父亲杀掉。



太愉快了,简直是令人义愤填膺的结局。



我笑起来。不出声的笑起来。虽然喉咙要被挤烂,我还是不断的笑着。



然后,我带着笑,刺出了手指。



手指肚子,温柔的触碰男人充血的眼睛。



————滋噜



在感受到柔软触感的瞬间,我顺势将手指按了进去。



被按下去的眼球,陷落到眼窝中。



伴随着湿润的触感,扬起哀嚎。



「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野兽般的咆哮,撕裂黑夜。



我迅速起身。混着血的唾液从口中流出来。我不成声的开始狂笑,抓起纸伞,紧紧抱住。就这样,冲到了外面。



这屋子,除了可以朝玄关和回廊西南两个方向离开之外,没有任何优点。



我飞奔出玄关,通往外面的门紧锁着。原本我没有想过逃离大屋。我就这样向庭院绕去。一边挥舞深蓝色的纸伞,一边奔跑。



我忍不住想要呼喊别人。愉快得不得了。



我一边赤着脚到处乱跑,一边撑开纸伞。



——————啪



黑暗之中,绽放鲜艳的花朵。



咕噜咕噜,深蓝色的花旋转着。



我以起舞般的脚步奔跑。可能是听到了远处的哀嚎,传来人们吵闹的声音,那个男人会说什么呢。我要如何解释呢。



难道,错的人是我么。



我会被当成疯子么。



我该不该寻找借口呢。



无所谓。一切都愚不可及。



我跳舞一般在庭院中跑来跑去,绕到了大屋后面。我从仓库里,取出以前园艺师使用过的双梯。粗暴的架到主屋上后,从低出一截的屋顶冲上去。就这样踩着屋瓦,从屋顶上俯览庭院。



庭院,染成纯白色。



皓月当空。



下面是樱花之海。



美丽的花海一面铺开。白色的花瓣发出沙沙的声响。每度风吹,数千花瓣随之飞舞飘洒。春天的微暗之中,这些白色美丽而浮华。



我环视着如幻想般的情景。



我撑着深蓝色的纸伞,睥睨世界。



此时,我忽然看到了某人的身影。长长的影子舞动着。女人冲过庭院。这是个我认识的身影。



————绢。



她在月下,一边回头一边跑掉。



就好像被鬼追赶的幼童。



在她脚下,淡淡的影子延伸着。女人发了疯一般不断奔跑。



在月光的照耀下逃跑,恍如一出戏,极端缺乏现实的味道。



一个左右摇晃,好像酩酊大醉的男人走在她的身后。男人按住一只眼睛,东倒西歪的追上去。



————那是,鬼的身影。



————不,那是父亲。



他是在骚乱中甩开人群,冲出来的么。还是说,为我追我而赶在人们前头冲到了庭院呢。父亲冲出的房间,究竟怎么样了呢。



为什么没有人来追呢,没有人来阻止这个男人呢。



我脑海中,浮现出千花熟练地调停族人,让他们各回值守的构图。追我而来父亲,将绢改换为对象,不也全都是她一手运作的呢。



————她讨厌娟。



————而结果,就是这样的构图么。



我呆呆的望着庭院。在照得发白的庭院里,女人不断逃窜。男人追在她的身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庭院的一端。



这一切,我全都看在眼里。



就好像在欣赏舞台剧一般。



没过多久,扭曲的一幕闭幕了。



望着残留下来的发白的舞台,我独自闭上眼睛。



明天再来,又会有怎样的变化呢。



恐怕没有任何改变。



岁月依旧疯狂——反正会永远持续下去。



* * *



随着黎明,我醒了过来。



我在人发现之前走下双梯,将梯子放还到原来的地方收拾好,就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回到大屋。我毫不在乎弄脏的脚,登上回廊。



就这样走着走着,被一个慌慌张张的女侍撞到。中年的女侍看到我眨了几下眼睛。



「啊、日斗少爷,您上哪儿去了?」



「…………」



我无法顺利的发出声音。在喉咙上残留的手印被发现之前,我转过身去。



我一声不吭地远去,困惑的声音向我身后搭话。



「日斗少爷,伯父昨天被负责照顾您的绢弄伤了眼睛。现在,伯父正在接受医生的治疗,眼睛恐怕……还请不要灰心」



————原来如此,弄成这样了吧。



我了解之后,依旧背对着她轻轻点头。即便如此,刺痛还是蔓延开。



「绢……似乎逃出了大屋。现在族长正在和千花大人商量,要不要报警」



恐怕不会报警的吧。



茧墨阿座化对这种事态不感兴趣。应该希望别人小题大做。



不过,我知道。绢并没有逃。



她连逃跑都做不到。



随后道听途说地了解了事件的详情。



听说那个男人一到深夜就会传唤医生回到自己房间。不过,他坚决拒绝住院。这个男人,似乎担心我会抖露什么,害怕得不得了。但是,在有人照料他的时候,是不会让他离开房间的吧。



至此为止,我是自由的。



我放弃回房间,改变目的地。茧墨阿座化被赋予了不同于被封印的那个房间的另一间上房。一眼便能望见并立的樱花树,附属的书斋的照明窗位置很正,应该是个很舒服的地方。不过,她拥有另一间私人的房间。逼仄的房间,是参照她的意愿,后来增设的。



房间建造是成从大屋伸出来的形式。是个容不下其他人的小房间。不过这符合茧墨阿座化的喜好,所以茧墨阿座化正在使用那里。



那个地方,模样就像玩具箱一样。



里面被她喜欢的家具塞满。摆着皮质的沙发和椅子,哥特萝莉装随意的到处乱扔。在到处散落的巧克力的空盒子中间,茧墨阿座化侧坐在椅子上。



她撑着脸,踢着脚,用索然的眼神望着我。



「——————哎呀,稀客呢」



她咬碎巧克力,弯起嘴唇。



包着黑色长筒袜的脚挥动起来。红色的丝带摇曳着,滑落在纤细的脚上。



茧墨阿座化注视着我低声说道。



「这是哪阵风把哥哥————这伤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和她谈论这个。



我依旧保持沉默,茧墨阿座化继续将点心送入口中。



她舔舐弄脏的嘴唇,抚摸自己纤细的喉咙。



涂成黑色的指甲,缓慢地触碰白皙的肌肤。



巧克力仿佛血迹一般,留下线条。



「捏碎喉咙,是比用刀刺更加消极的杀意。在杀与不杀间彷徨……也能够被顺势阻止。带着这个伤的人看到你,恐怕能够确信吧」



正因如此,才会去掐喉咙。



————踏



茧墨阿座化摇摆椅子。她眯着眼,一边望着天花板,一边说道



「那个人无疑是自己伤害了自己————是吧」



她扬嘴一笑。



看来这位少女,已经洞悉了一切。



不过与此同时,一定对一切都毫无兴趣。



她理解自己当做娱乐对象的东西。和我不同,明白自己渴求什么。除此之外,一概没有兴趣。



我是不是要被杀掉,绢的下场如何,都没关系。



原来如此,她是怪物。



「于是,哥哥为何来此?恐怕是为自己的事吧。你应该想抱着疼痛喉咙,像受伤的野兽躺下对吧?然而,为什么要来我这里露脸——啊」



此时,她开心的笑起来。展现出野兽般令人厌恶的表情。



————我不擅长应付她的笑。



不论女人的笑声还是笑容,都无比丑陋。



「你不是对无聊的事情很感兴趣么?」



她在擅自推测什么。



茧墨阿座化细语,猛地重新坐好。挂满蕾丝边的裙子柔软的展开,再次落下。她撑着脸,手指滑过脸颊。她翘起腿开始讲述。



就好像给予愚蠢人类忠告的神一般。



「她怎么样了,我能猜到。只不过,好奇也无济于事。我先告诉你好了。死掉的人不会感觉到任何东西。已经没有让你去好奇的价值。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反正都是自作自受哦。事先奉劝一句好了,哥哥——后悔就已经晚了」



她误会了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家族对她的失踪是如何处理的。



除此之外毫无意义。也不可能会感到后悔。



「——你就是这样,不断将视线从一切之上背离,就连自我都不去了解,不承认是自己的欲望杀害了别人。所以才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哦。你这个人,比你自己所想的,要更加单纯」



我不必接受她的非难。



忽然,茧墨阿座化眯起眼睛,用认真的腔调小声说道。



用如同藐视我,可怜我的腔调。



「你希望就这样下去,变得再也回不去么?」



我没有明白这个问题的意图。她问的问题,实在太过抽象。



我的时间,如今依旧停滞着。



我停滞、静止、沉默、快要窒息。



一切都是那么不舒服,一切都是那么不愉快。



在我回去之前,我就会动弹不得。



我,无法去任何地方。



「————将自己产生的误解一直维持下去,长此以往,你一定会在致命的方向性上一直错下去」



她再次攝起巧克力。



将点缀着红色的一粒,夹在牙齿间。



————咔嘣



应声咬碎。



「发疯,错乱,都是人所拥有的权利之一。你只要按你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就对了。只不过,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你一定会这么做吧。



她吃惊似的耸耸肩。然后,讨厌似的摇摇头。



我对一直吃着巧克力的身影,背了身去,离开被甜腻气味充斥的房间。我感到喉咙痛的更加厉害。就如吸入了毒素一般。



那位少女本身,便是可怕的毒素。



由巧克力构造而成的少女,没有人的感情。



我想要透口气,再次回到庭院。



望着被樱花填满的世界,春风柔和的拂过脸颊。



我无心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这样,我在回廊上坐下。我微微倾首,向天空望去。



肚子不饿。也不困。只是,好痛。



直至天空染成淡淡的黑色,我一直如此。



* * *



和昨夜一样,庭院染成纯白。



白色的月光挥洒而下,樱花花瓣反射着光芒。空气看上去也泛着淡淡的光辉。混着樱花的风拍打脸颊。春风是温韵的。这个温度让我很不舒服。



我陷入仿佛一直都被那个季节所束缚的感觉中。



就好像在女人的子宫中翻滚一般舒服。



我缓缓起身。一边望着白夜,一边前进。



影子薄薄地撒在地面上。



我感受到来自屋顶的视线。然而,这不过是错觉。



————我感觉,昨天的我依旧坐在屋顶之上。



我走上昨晚观戏的舞台之上。



中途,鲜艳的颜色在庭院一隅闯入我的眼睛。深蓝色的纸伞,插在草丛中。



说起来,我昨天从屋顶上下来的时候,没有将它带走的记忆。



一定是从屋顶上滚下去的吧。



我将它捡起,搁在肩上,缓缓撑开。



————啪



我带着深蓝色,漫步在白夜之中。



缤纷绚烂的春色之下,舒服得令人发狂。



————樱花树下埋有尸体。



————庭院的樱花很白。但是,过去一定吸过血。



————只是没有人知道罢了。



人的脚下,不论哪里,一定都埋着无数的骷髅。



————咕噜咕噜



然后,我到达了那里。



那里是庭院东头一角的土墙仓房。里面收纳着价值不高的老旧物品。本来那里应该是被封锁着的。但我知道,近日由于用作佣人们集中休息的场所,所以没有上锁。



要藏的话,就是那里了吧。



我悄悄地将手搭在门上。



门咿呀作响,渐渐打开。



————吱、咿咿咿咿



门发出惨叫一般的声音,随即打开。



于是,我在那里看到了那个。



「——————————————嗯」



没有激发我特别的感情。



不论悲伤还是愤怒,抑或失望。



不论开心还是高兴,抑或欢喜。



我,只是理解了女人已经死去这件事。



在眼前的月光下,女人摇摆着。



惨白的腿上沾满大量的血和排泄物。被狠狠勒过的脖子已经折断。在她身边,倒着似乎用来垫脚的木制双梯。女人手指僵硬,缩成一团。



绳索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女人的身体随之摇摆。



舌头伸直,眼球凸出的这张脸,看不到生前的面影。



不过,这个必定就是她。



是强行被弔死的吧。



亦或者,是绝望之后自行上弔的吧。



对于这件事,我并不知晓。



只是确定了,她已经死亡这件事。



「————————嗯」



我再次细语,认识着悲哀的死相。



然后,我注视她发胀的脸。



与发白浑浊的眼睛,四目相交。



忽然,支撑女人身体的绳索断掉了。



————咿咿、咿、咻咻咻咿咿咿咿咿



老旧的绳索断成两截,她的身体险些掉在地上。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挂住,停了下来。她的脚尖接碰到了地面,依旧被差点断掉的绳索弔着,呆呆的注视着我。



她的脸没有变化。不过,她摆着一副寻求依靠的表情。



不论我还是她都没有说话。在这里,没有任何人拥有言语。



她如同坏掉的人偶一般,摇摆着。只是摇摆着。



但是,她的手,固定在了向前伸出的形状。



此刻,我理解了。



完美的、完完全全的,理解了。



『啊——————————原来如此啊』



我还是无法顺利的说出话来。我用不成声的声音呢喃着。



我将视线投向眼前摇晃着的尸体。那是丑得可怕的东西。不仅可悲,最终的外表也形同异形。



只不过,即便死掉,即便落得离奇的下场,女人愿望犹在。



尸体无言的向我诉请。



————我再一次,被寄予了愿望。



————就如我被寄予愿望,要成为茧墨阿座化的那天一般。



到头来,我是逃不了的吧。我是改变不了的吧。



不,我是不想逃。我是不想改变。



我理解了。我迅速的理解,确定了方向性。



就在这里。一切,如今就在这里。



死者在向我倾诉。不断将懊悔与绝望,还有没能实现的愿望吼叫出来。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



这个生存方式,再次回到了我的手中。



我乃无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就算我无法获得自我也无所谓。空虚的日子,也应该画上句点了。



眼前的这个,是个丑陋、无趣、令人生厌、无关紧要到绝望地步的东西。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被寄予了愿望。



————只有我能够做到的事请,就存在于此。



于是,我行动起来。



我不再停滞、不再静止、不再沉默、不再窒息。



无聊已经终结。旁观也到此为止。



我现在,再次诞生了。



『我明白了————————这个愿望让我来实现吧』



于是我,握住了死者僵硬的手。



我接受,并回应了女人的愿望。身体的血像连接起来一般,流淌在我血液中的超能力向女人注入。然后,它在死者的体内开始成形。如同茧墨阿座化藉由纸伞打开异界一般,我以他人的愿望作媒介,改变血肉,驱动骨骼。



于是,那个形成了。



————————滋噜



响起湿润的声音。红色的某种东西,从女人的双腿间滑落。



鲜血和羊水从双腿间流出滴下来。



滋啦一声,沾满血的肉块随胎盘一起掉了下来,脐带应声扯断。



掉在地板上的那个,已经死了。



随着母体的死亡,那个化作了冰冷的块。原本那个在母亲的体内,便没有发育到这种程度,是个无法区分是鱼是人的东西。不过现在,那个得到了坚实的肉体,拥有明确的手和脚,化成了人的形状。



不过,死掉的肉孕育出来的是死肉。那个动不起来。



————被生下的婴儿,一动不动。



但是,沾满血的手突然动了。



圆而粗的灰色的肉,拍在地板上。



————噗啦



————呫



那个在哭。



沾满血的后背在颤抖。小小的手脚咕噜咕噜的打转。关节旋转,手和脚朝着天空颤抖着。那个突然打了个滚,猛地拍起地面。脖子在蠕动。巨大的脑袋砸了下去。那个就如同做工拙劣的人偶一般,一次又一次的摆头。



————吓



那个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下一刻,像蜘蛛一样飞奔起来。



那个驱动四肢,以迅猛的速度向外面冲去。我从那个的后面追上去,凝视着那个穿过白色庭院的样子,泪水涌了上来。发自腹底的火热感情满溢而出。



在眼前,是我自己完成的奇迹。是由我之手创造的异形。



————我所完成的东西,就在眼前。



我无法掩饰此刻的兴奋。皓月之下,红色的怪物爬过去。异样的情景因泪水而发浊。灿烂怒放的樱花,如同为我祝福一般,映入眼中。



愉快。愉快。我竟然如此愉快。



——————这是死去的女人的愉悦。



藉由实现女人的愿望,我换取了情感。我藉由实现他人的愿望,用这份感情充实自己。既然我自己没有娱乐,那就将他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就好了。如此简单的事实,我如今才察觉到。



这么做,我竟然能够如此快乐。



————嗒



那个双脚扭曲,登上回廊,以蜘蛛般的动作在地板上爬行前进。地板上留下红色的血迹。那个身体一边摩擦墙壁,一边在走廊上转弯,冲上楼梯,用短小的四肢敲击台阶。



————嗒



那个弯曲圆圆的手脚,身体像毛栗一般弹起,像虫子一样反复跳跃,登上楼梯。



————嗒、嗒、嗒、嗒、嗒、嗒



伴随富有规律的声音,楼梯在震动。



不久,那个登上了一层楼。



————嗒



红色的身体滚落在地板上,旋撒血液,一时趴了下去。不过,那个立刻又动了起来。那个抬起膨胀的肚子,再次驱策四肢,拍打地面。



————嗒



那个跳起来,像子弹一样撞向关闭着的槅扇。槅扇被撞破,满身是血的身体消失在了里面。我将手搭在歪曲的槅扇上,强行将其打开。



房间里的情况显露出来。沾满羊水和血液的手指陷入榻榻米。俯卧在地的那个,缓缓抬起脸,忙不迭地将沉重的脑袋左右摇摆。



那个嘴唇上杨,露出笑容。



————吓哈



隔了半响,响起浑浊的尖叫。似乎正在打瞌睡的医生发出猪一样的声音。男人保持沉默。他的一只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颤抖的嘴唇,缓缓张开。野兽般的声音从中漏出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还用说么。



————是你的孩子。



刺耳的尖叫声撕裂黑夜。烟酒的味道充满肺部。



我不耐烦一般做出回答,那个以飞快的动作在榻榻米上爬行,一边左右摇摆着脑袋,一边向男人爬过去。



「噫、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恳求,也为时已晚。



————嗒



那个再次跳起。榻榻米上留下小手的痕迹。



那个张开大嘴,向男人扑去。



没有牙齿的嘴唇,夹住了男人的喉咙。



————冰冷的死肉的嘴,非常坚硬。



————噗唦



发出令人生厌的声响。



被咬到的肉缓缓消失在那个的口中。



隔了片刻,鲜血汹涌地喷洒出来。血海从男人被咬断的颈动脉蔓延开。天花板被打湿,房间被染成殷红。失禁的医生,嘴巴无言地一张一合。我从他丑陋的身影上移开视线,触摸自己的嘴唇。



嘴唇果然固定成了笑的形状。



与装饰在屋里的狐狸面具,形状相同。



————我总算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了。



————啊哈



那个再次张开血淋淋的嘴。



那个仿佛已经失去兴致一般,扔下已死的男人。那个从男人胸口爬下去,猛然跑了起来,如同四只脚的虫子一般,拖着肚子,在地板上爬行飞驰,拖出一条更加浓烈的红色痕迹。



我再次跟在那个的身后。我一边跑,一边旋转纸伞。



咕噜咕噜地,深蓝色在我背后旋转,我跑了起来。



「来、来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来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医生大叫起来。我不禁咋舌。怎么可以让这场游戏受到妨碍。



在人们听到叫声聚集过来之前,只好去做该做的事了。



那个继续狂奔。房间的槅扇打开,有人出现在前方。然而,人无法阻止脚下的存在。血淋淋的身体触碰到人的小腿。我从发出怪叫的人们身旁冲了过去。



我对她们毫无兴趣。



不过现在,我得赶上那个不断爬行的影子。



那个,不久到达了一扇木制的门。



就好像巧克力一般涂成黑色的门,与这个大屋并不搭调。



那个再次跃起,鲜红湿润的身体向门撞去。



————嗙



表面留下了掌印。掌印拖着血迹,缓缓落下。地板上,那个像被碾烂的青蛙一样蠕动着。我伸出手,迅速抓住门柄。打开门的同时,那个再次跃起。那个用四肢猛蹬地面,跳入房间。



————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发出哄笑。充满肺脏的巧克力气味,被铁锈的味道所取代。



血液飞洒到西洋风格的数件家具上,滴在点心上。



那个一跃而起。在那个张开大口扑过去的方向上————



撑开纸伞的黑衣少女正站在那里。



「————哎呀,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哦」



————咕噜



茧墨阿座化,无情的转动纸伞。



空间仿佛在旋转的错觉向我袭来。维系着死者生命的东西,轻而易举的破坏了。如同操纵人偶的提线被剪刀剪断一般,变化急遽发生。



————噗啦



那个倒伏在地,发出湿响。那个四肢摊开,如同坏掉的人偶滚落在地。坚硬冰冷的手脚似乎再也动不起来。



那个,变回了死者。



已经没有要动的迹象。



茧墨阿座化抬起脸。像猫咪一样的目光向我射来。



在帽子边缘的黑色蕾丝那边,她眨着大大的眼睛。



————她的嘴,如野兽一般弯起来。



「…………创造出了有意思的东西呢」



她用满含笑意的声音说道。这句话,再一次摒弃了虚假的敬意。



茧墨阿座化用鞋底搅弄沾满血和羊水的皮肤,轻轻踩踏那个的背部,将脚撤开。



「……已经不动了呢。人的感情,有时会孕育出鬼。不过,死掉的婴儿,恐怕力量不够吧。所谓真正的鬼,是有肉的」



这种东西,不过与暂借死者身体的野兽类似哦。



————咔嘣



她咬碎巧克力,细语道。



创造真正的怪物,需要活着的肉。



我一次次的反刍这句话。我保持沉默,如同要铭刻在大脑中一般重复着。我对注视着我的她,就连张嘴都做不到。我没想过去找理由。她也什么也不说。



不过,她保持着沉默,向我投来侮辱的眼神。



————哗啦



金色的包装纸从她指尖飘落。



金色的纸,像蝴蝶一样偏偏洒落。她将纸踩烂,重新转向我。



红色的嘴唇,不开心的笑着。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我和她维持着相对的形式,转着纸伞。



两种颜色的纸伞,如相互呼应般旋转。



————红色和深蓝色在旋转。



————就如从曾几何时的情景。



「这是你干的好事吧,哥哥?」



她用不快的声音说着。她耸耸肩,叹了口气。在她背后,红色的纸伞一如既往的旋转着。她向我投来嘲笑的视线,接着说道



「你的眼神是想否认呢——的确,你只是跟在这个后面来到这里,想要申辩也奈何不了你吧。不过,你想要杀我……在我预想中,还有一个人已经死了呢。杀掉那个男人的————是你的欲望」



忽然,她说出脱离话题的事情。



尖锐的视线向我射来。她批判我。



————杀掉那个男人的事。打算杀茧墨阿座化的事。



————她说,这是我的愿望。



但是,这全是死掉的女人的愿望。



————她被那个男人背叛,被那个男人杀死。



————她的孩子,没能成为茧墨阿座化。



这是自己的生命被否定,孩子的生命被否定的她的愿望。



————这个愿望,断然不属于我。



「别去利用死掉的女人啊」



忽然,冰冷的声音灌入耳朵。茧墨阿座化宛如挥下利刃一般,如此断言。沉默之中,红色纸伞旋转着。如纸风车一般,鲜艳的颜色咕噜咕噜地旋转。



好似鲜血的颜色,搅乱了巧克力的芳香。



我没有回答。她没有问。



我们相顾无言。



没有任何值得去说的东西。



「阿座化小姐、阿座化小姐,您没事吧!」



隔了一会儿,从远处传来声音。无视近乎狂乱的哀鸣,我旋踝离去。茧墨阿座化没有阻止我。我逆着向房间集中地人潮,迈步前行。深蓝色的纸伞,缓缓从肩头放下。



————啪



我将合上的纸伞,像剑一样挥下。



答案,已经得出。这个结论,将不会再动摇吧。



她与我,无法互相理解。



不需要互相理解。



————这份憎恨,这份难过又从何说起。



这份屈辱、这份愤怒、这份嫉妒、这份怨嗟、这份无缘由的憎恶,又从何说起。



我总算明白了————既然有着无法释怀的怨念,那就让它释放出来就好了。



此时,我头一次感觉从这份难以逾越的痛苦中得到解放。



我,必须实现母亲的愿望。



为此,茧墨阿座化,应该死。



对该死的人,没什么话好说的。



我和她,不需要相互理解。



因为我——————要杀了她。



* * *



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嗞唦



刺耳的呢喃,如昆虫振翅般响起。我步入人满为患的房间中。



人们包围着脖子被咬烂的男人尸体。毫无意义的台词塞满耳朵。还有或许是直接目睹伤口,当即晕倒的女人。在里面,医生唾沫横飞的叫唤着什么。他的样子,看上去很不正常。



我走到里面,无言地从人潮的缝隙中前进。



————咿



榻榻米发出微微的倾轧声。忽然,我注意到某人茫然的呢喃。



「————日斗少爷?」



就像线被绷紧一般,视线集中过来。我,旋转着手中的纸伞。



我将熟悉的重量再次搭在了肩上。



深蓝色,绽开。



————啪



令人刺痛的寂静灌入耳中。



喧嚣停止。在场的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不知为何,他们无言地仰视着我。



他们的眼睛,就好像正看着难以置信的东西一般,绷得紧紧的。



————我现在,究竟正摆出怎样的表情呢。



他们就算看到我撑起纸伞,也没有任何抱怨。



但是,他们都仰视着我。



就如同,注视怪物一般的眼神。



————这个认识是正确的。我不是人。



————在不久后成为活神之前,将我当作怪物就行了。



我踩着父亲的血,走了过去。脚底接触到了从脖子流出的,温热的血。我视线移向脖子被咬碎的尸体。



真是可悲的结局。男人的尸体非常丑陋。我回想男人的生平。



不管回想多少次,他都连杀的价值的都没有。



————不过,这不是我的愿望。



————把这种事说成是我的愿望,根本不不够格。



我跨过血海,站在壁龛之前。



然后,将我想要的东西拿在手中。



————喀拉



我将狐狸面具从墙壁上摘下,缓缓地戴在脸上。视线变得狭小。我从狐狸面具上感受到了野兽的味道。但是,这必定是充斥这个屋子的血,以及被撕裂的肉的味道,再无其他。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思考起来。



我杀了母亲,杀了父亲。



拿着纸伞,戴着狐狸面具,舍弃了为人的道路。



这个世界净是谎言和虚伪。



野兽————或许都比人强上那么几分。



我觉得呼吸不畅,摘下狐狸面具,将其戴在头顶,弯起嘴唇。



————我,有意识的笑了起来。



对,我以这一天为分界点。



成为了狐狸。



* * *



「——————这就是狐狸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



您意下如何呢。可否尽兴?



————如果让您看得尽兴,我将不胜荣幸。



————不胜欣喜。



在我眼前,讲故事的人双手摊开行了一礼。



红色海洋的中心,伫立着一个戴着狐狸面具的孩子。



他站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俯视着我。曾经宛如狂风肆虐的水面,现在镇定下来。从波涛间生出的手臂,以宛如倾诉苦痛的形式静止着。成百上千,好似死者的手,将海面完全掩埋。



那些手,就好像快要溺死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一般。



讲故事的人,站在这一幕的中心。



他对僵冷的手不屑一顾,伫立在那里。他的背后,能看到小田桐的身影。他维持着头转向我的姿势,动作停止。他的怀中,抱着一只鬼。



沾满血的身影背后,美丽的蓝天无限展开。



夏日的蓝天,灼烧着视网膜。七色的光将视线染白。



那里,是离开地狱的唯一出口。



疯狂的景色中,讲故事的人优雅的弯下腰。



和我样子相同的他,忽然煞有介事的抬起脸。



————他的脸上,戴着狐狸面具。



「好了————有两个提问」



「————你,想说什么?」



我,向即是我又不是我的存在反问。



我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但是,我不可思议的能够确信。那是从我身上分离的一部分。即属于我,又离我最远的东西。



他优雅的扬起手。静止的世界中,响起朗朗的声音。



「你拿到了狐狸面具。为了把自己当成真正的野兽————可是,哎呀哎呀,真的只是这样而已么?」



讲故事的人含着笑意的声音说道。他不等我回答,继续说下去。



「而且,其实还有对妹妹的怜悯,不对么?连鬼都做不了便死去,只能成为野兽一般的东西,你对那堆肉块是怀有同情心的吧?或者是,你————将自己与那个视作了相同的东西?」



————与那个,从母亲腹中滑落的,堕落成野兽的丫头。



讲故事的人微微倾首,向我问道。



我反刍刚才观看的故事。那是久违的光景。离开茧墨家以来,我不曾回想过大屋内发生的事。就算说那一幕幕已经被我遗忘也不为过。有关那个怪物的故事,对我来说的确成为了一个契机。



然而,我并没有长久地去在意它。



那个婴儿,不过是个死者。



「————没有那回事哦」



讲故事的人微微倾首。他双手翻过来,向上托起。以演戏一般的动作,再次深深行了一礼。



「失礼了。然后是——最后的提问」



————还请务必为我作答。



讲故事的人用祈求般的声音说道。看来他还有问题要问。他维持深深鞠躬的姿势一动不动。我伴着叹息,简短的回答他



「————————尽管问吧」



在这个世界中,无处可逃。



不论是多么无聊的提问,我都只能接受吧。



讲故事的人慢慢的抬起脸。然后,再次摊开双手。



从面具的缝隙中,发出细微的吸气声。



我不容分辩的理解了。



这对于他来说————恐怕是最后的台词吧。



「孩子的愿望,自出生之时并不存在。孩子藉由母亲的欲望而成型,被有意识的塑造成那样而养育长大。所以,孩子变成了实现他人愿望的生物。至少,孩子一直断定,一切都不是自己的欲望。然而,唯独将一点,作为自己的语言说了出来」



————啪



他双手猛地合上。短短几秒的沉默,充斥红色的海洋。



然后,他猛地张开双手。



「『只有你,我希望你毫无理由地就让我害死』」



将刚才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话重复起来。讲故事的人用完全完全相同的声音,完全相同的语调细语,接着说下去。



「——————这一点,唯独这件事,不就是你的愿望么?」



的确,我是说过这样的台词。



但是,那并不是我的愿望。用愿望这个词来称呼,实在毫无意义。我的确希望小田桐去死。被茧墨阿座化带走的玩具,我想再次弄坏。不过,将这个称之为愿望,实在太没意思了。



我,从不曾怀有自己的愿望。



忽然,过去的情景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闪过。一张张写满欲望的脸浮现,随即消失。惨叫,悲鸣,哀求,塞满耳朵————然后。



无关紧要的记忆突然浮现。



『呵……你叫日斗啊,请多关照』



他对狐狸面具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之后,点点头。然后,突然伸出手。



他轻易的握住我的手。



————没有任何含义,没有任何原因。



随后,这个情景消失了。激烈的雨水塞满视野。大喊的少女的脸浮现出来,她狂吼的脸浮现出来,一切都融解成红色,消失不见。



然后,在锈红色的海洋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然后,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没有那回事哦」



讲故事的人,身影消失了。



世界再一次开始猛然运动。海水激烈的蠢动着,红色的纸伞在空中飞舞。几百、几千朵盛开的红花被激烈的漩涡所翻弄。白色的手纷纷伸出手,将纸伞拖进水面。我茫然的望着这一幕。接着,我看到自己坏掉的纸伞。



————深蓝色的纸伞。



————那是单纯而简洁的真实。



————我终究,从最开始便不过是在模仿。



这个结局正是我的末路。何其凄惨悲凉,太适合我了。



朝着致命的错误方向不断前进,到达的就是这片红色汪洋。



————这里,就是我的终结。



「………………啊,原来是这样啊」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



世界在黑暗中沉没。即便闭上眼睛,红色还是渗进了眼皮下面。无数的手将我拖入海里,一切都无所谓了。



可是,沉入黑暗的世界中,响起茧墨阿座化的声音。



「别过去!小田桐君,同情心别太泛滥了」



————啊,那个愚蠢的男人,想要做什么。



「仔细回想一下,他对你做过些什么?」



正是如此。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我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可以同情我的,只有我自己。我不想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哪怕我走的是错路,那也是我的路。我为此自豪。



断然没有后悔。



与其被当成可怜的孩子指指点点,我宁愿死。



她的伪善非常丑恶。竟然想救我,愚不可及。



我发自心底的灌入憎恶,抬起脸。视野中映出那张泫然欲泣的脸。我对着向我投来困惑眼神的男人,不屑地回答



「…………小田桐,别过来。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接受你的同情」



————我,不会抓住任何人的手。



————我,不会抓住你的手。



「你就继续匍匐在地——————肮脏地苟活下去好了」



为了自己而将其他的人咬碎,只用套上善的名头就可以了。



我诅咒他。赌上我整个人去憎恨他。



下一刻,一只巨大的手穿过视野。仿佛被拍打的冲击在全身蔓延开。我的身体完全坠入了红色的海洋。无数只白色的手将我全身缠住。



手寻求依靠一般,苦苦哀求一般,将我带入海里。



在最后的最后,我看着缠着我的手,轻轻的呢喃。



————这就是,某只狐狸的故事。



然后,伴着笑声将话吐出来。



——将对我来说,最后的台词。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于是,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