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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I(2 / 2)


「————您之前说过,想要看看弟弟被斩首的地方吧?这边走就是了。」



岬冷静地说完,接着往走廊走去。她脚边的蝴蝶陆续移动,避开她的步伐。翅膀之海退至两旁,我们赶紧追上她。茧墨经过我身边时突然阖上纸伞。



蝴蝶一起飞舞起来,遮盖全部视线范围。



充斥在心中的不祥预感让人感到难过。



*  *  *



失去头颅的弟弟尸体曾在这房间兀自摇晃着。



他的死因是吊死,因为他就挂在那里摇晃,绝对是的。



流出的血量不多,所以弟弟应该是吊死之后才被切下头颅。



失去头颅的尸体好像一只被斩首的鸡。腹部肿胀,许多蝴蝶停在尸体身上。腐烂的肉加上蝴蝶的组合真诡异。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是否正常。



「——————如果精神受到的打击没留下不好的影响就好了。」



岬事不关己似的说完后就不再开口。她缓缓地放下原本指向天花板的手指,眼神里依然看不见疯狂的情绪。可是她的一言一行都越来越偏离常轨。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要讲什么才好。



该否定她的话还是肯定,还是安慰她一下呢?



「原来如此。你现在的确处于很危急的状况,幸好还有点自觉。」



知道自己状况不佳比宣称自己完全正常还要好。



茧墨咬下一口巧克力后随意地断言,眼睛盯着天花板。



刚才岬所指出的地方有一个金属挂勾正闪闪发光。听说那是她爷爷死后,她弟弟钉上去的。而尸体就是用绳索吊挂在那个挂勾上。



我眯着眼睛,猜想为何房间会有那种奇怪的配件。



我重新观察起这间房间,岬弟弟的房间和豪华的宅邸相比显得十分狭窄。除了书架和床架之外没有其他家具。四周的墙壁贴着马赛克砖,黑白两色组成的班点图样像是人类的眼珠,地板甚至开始剥落。



这间颇有压迫感的房间会让人联想到关着囚犯的监狱,而如今这座监狱已经被蝴蝶淹没。



我的视线回到刚才的挂勾,摸着下巴思索着刚才想到的事情。



她弟弟该不会是自杀的吧?



「请问,您的弟弟是自杀的吗?我不知道为何女孩要带走他的头骨,不过依挂勾的高度来看,很难将人吊上去。再来就是那个挂勾挂在天花板的用途是什么呢?抱歉……我实在想不出来。」



唯一支持是他杀的理由只有被切下的头颅。但是,头颅可能是在死者自杀之后才切下。这样的推论让我感到反胃。若女孩真的没有杀人,那我们就有必要替她洗刷冤屈。



我的问题让岬一度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地摇头。



「我弟弟不可能自杀。因为他的死期早已注定,我不认为他会在那天来临之前自杀。」



——————死期早已注定?



什么意思?她弟弟生了什么严重的病吗?



我正感到困惑时,茧墨走过我面前,她从书柜里抽出一本类似某全集的厚书,开始翻阅。她在做什么呢?不过我决定按捺住发问的冲动,先继续与岬的对话。



「死期早已注定是什么意思?」



「他的死期就是花光爷爷遗产的那天。弟弟可以随心所欲地生活,代价是他得早点死。这是大家的要求。我们家族里偶尔会出现不太正常,嗜好又有些奇异的人。爷爷跟我弟弟就属于这种人。爷爷很有商业头脑,累积大笔财富。而弟弟继承了他留下的所有财产,条件是非必要的状况下禁止与人接触。」



这样的说明让人讶异。想不到岬若无其事地说出这么诡异的事情。我再次环顾这房间。



这么说,住在这房间的人果然是囚犯罗。



——————哒。



心情受到影响让肚子开始蠢动。雨香发出些微声音,我抚摸肚皮试图安抚她。



「他只跟我联络,用写信的方式报告近况。他女友的照片也是跟着信件一起寄过来的。我通常不会回信给他,但是他突然停止来信,所以我就来这里找他。结果就看到他被吊在这里。看见尸体前,我曾经看到他女友拿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出现在门口。但是发现尸体后她就不见,大概是逃跑了。」



那时我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东西是我弟弟的头颅。



岬不再多说。我则想像起女孩抱着腐烂头颅奔跑的情景,她清除了头颅上的皮肉和内容物,才让头颅变成干净的骷髅头吧?



为了方便携带。



再想下去肚子极有可能裂开,赶紧硬生生停下血淋淋的想像。



岬低垂着眼帘,像是在悼念着弟弟的死去。她说她曾经忽视弟弟。直到弟弟死去才开始在乎吗?人类经常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醒悟。她的心因此而沉痛不已,决心追查弟弟死亡的真相。



「所以您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想查出弟弟的死因?」



「——————嗄?」



她发出不太高兴的声音,表情扭曲。像是由衷地厌恶似的看着我。



「如果你以为我为了弟弟的死而难过,那你想太多了。我没必要难过。我们家对弟弟的态度是他咎由自取。请不要认为我得为他的死而哀伤,让人很不舒服。」



我倒吸了一口气。我的确没有权利替她决定该不该难过,只是觉得叫一个人任意地活着,然后快点去死有点过分。



至少也该为对方的死悼念一番啊。



「听听这些如何?他曾经把我很疼爱的狗狗开膛剖肚;把来家里玩的表妹推到水里,让表妹受重伤;还丢了一堆小动物的尸体到院子里。」



她连珠炮似的说着,眼里满是怒意。原来她还有这么多不愉快的回忆。我无言以对了,脑海里闪过狐狸的身影。



希望讨厌的人不幸,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是人类最自然的想法。



「我懂了。我的确没有资格批评什么。」



岬别过头不看我,我还是继续追问。



「那……您又为什么这么想知道弟弟的死因?」



人很难一直恨着另一个人。我想确定她这么想知道真相的原因是不是出于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难过情绪。岬低着头,她咬了咬下唇后开口说。



「…………我弟弟大概做了很多让人想杀死他的坏事。而我也一直假装没有他这个人存在。现在只不过是无法继续忽视他而已,就这样。」



凝重的沉默充斥在我们之间,我们一起望着天花板。一只黑色蝴蝶停在挂勾上,张开双翅。我还想说点什么,茧墨却打断了我。



「小田桐君,我先跟你说件事。她那样说并不代表她的追查等同于想安慰死去男人的亡灵喔。你不要随便把你的价值观套用在别人身上。」



————……之后若擅自觉得对方背叛了你的推论,对委托人就太失礼罗。



如唱歌般的声音清朗地响起。茧墨站在书架前露出讨厌的笑容。



她用力关上书,我皱起眉头想反驳她。



结果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不同的问句。



「小茧…………你在做什么?」



茧墨拿了一堆书放在雄介手上。



连同刚才的那本书一起放在书堆成的小山上。书堆的重量压得雄介双腿打颤,像只刚生出来的小鹿。他的金发上停着一只橘色的蝴蝶。



「喂!小田桐先生,你不用跟我讲几句话吗?喂?」



「看就知道了啊。因为你不在旁边,所以就牺牲了雄介君。真可怜……对了,这是最后一本。找到了。」



茧墨关上另一本更厚重的书。那本书有着象牙色的封面,上头有一朵浮雕的硕大花朵。



雄介觉悟似的端正了身体准备接下书,但是茧墨却没有将书堆上去。她抱着书抬头看着天花板,她的头饰上也停着好几只蝴蝶。



与脚踝的装饰同色的蓝色蝴蝶,像是原本就在上面装饰般拍打着翅膀。



「这些书除了这本以外,全都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放在这儿的。纸张没有翻阅过的痕迹,也没有皱褶,太新了。只有这一本才有存在的意义。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岬君。」



茧墨的眼里闪着猫儿似的光,蝴蝶在她面前飘然飞舞。追寻着蝴蝶们随机的飞行路线,会让人有种喝醉酒的错觉,头开始昏沉沉。



「————你弟弟寄来的女孩照片只有一张吗?」



「…………」



岬没有回答。但是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茧墨迅速地翻阅起手上的书。



书里出现许多照片。里头有很多女孩的照片,旁边都放着蝴蝶的照片做为装饰。



「这里只有名字和照片。可是照片里的全是年幼的女孩。你弟弟真的只有一个女友吗?」



岬依然保持沉默。茧墨突然松开手,白色的厚重书本就这样掉在地上。



蝴蝶渐渐往书本聚集起来,如同被砂糖吸引的蚂蚁般,替书填满鲜艳的色彩。



「看样子他曾经有过很多位女友,这些女孩都到哪儿去了呢?」



「我只听说分手之后,弟弟把她们都赶出去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岬低低地回答。茧墨又露出讨厌的笑。



她拍了拍雄介的肩膀,接着迈步向前。



「好了,雄介君,可以放下来了。」



「唉唷!有够重啦!可恶!」



大声抱怨后,雄介扔下手里的书,那堆书就砰地一声摔在地上。



茧墨打开纸伞,背上瞬时开出红色花朵,许多蝴蝶飞落在伞面。



————————转呀转,转呀转。



加上蝴蝶装饰的红色伞面就此开始旋转。



转动下的蝴蝶翅膀像是溶化的色彩,也像是把麦芽糖人丢进锅里加热般渐渐失去蝴蝶的形体。溶化后的色彩让纸伞变成五颜六色的模样,烙印在视网膜上的色彩让人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



纸伞一转动,蝴蝶们便飞往空中,像是被强风吹拂般陆续惊起。



我脸上停了一只蝴蝶,有种被女人的指甲轻抚的错觉。



肚子里的孩子忍着笑声,我赶走脸上的蝴蝶后静静观察天花板的挂勾。



——————转呀转,转呀转。



——————叽、叽、叽。



没多久就听到绳索摇晃的声音。



眼前看见男人的尸体吊在半空。



那是没有头颅的吊死男尸,奇妙的光景在前方展开。



脖子的切断处有着丑陋的伤痕,绳索就卡在断面的旁边,紧紧陷入颈骨。附近的肉已经腐烂并掉了下来。男人的尸体不稳定地摇晃着。



岬被这情景震慑住,而雄介发出野兽般的声音。他看着吊死的尸体笑着,眼神却很冷淡。危机感几乎要冲上我的喉咙,要是让他继续看尸体,他很可能会发作。



这时蝴蝶却好像对我的疑虑有了反应。



无数只蝴蝶被尸体吸引,同时飞向尸体。



接着像是围绕在花朵般将尸体团团围住,可惜那只是幻影,根本无法停在上头。蝴蝶试了好多次,依旧只能直直飞过去。蝴蝶们舞动着脚,想要停在腐烂的尸肉上。我张大双眼,不明白为何蝴蝶突然会想聚集在尸体上。诡异的景象持续进行中,却还看不出男人的死因。正在烦恼的时候,茧墨再次转动纸伞。纸伞上蝴蝶再次飞起,露出血红的伞面。



——————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红色旋转着,彷佛快填满我整个视野。



——————叽!



尸体开始产生变化。



「……………………咦?」



挂勾吊着的尸体变成女孩。



白皙丰润的裸体像只死鱼般吊挂着,长长头发遮住脸孔,裸露的乳房上有吐出的血迹。两条光滑的腿上沾染了污秽的排泄物,双手则卡在绳索上,指尖溃烂,指甲也脱落了。



看样子她是被人活生生吊死的。茧墨继续转动纸伞。



——————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转呀转。



红色旋转着,每转一次,女孩的体型就产生变化。



肋骨浮现、略微肥胖的小腹消失:双腿变长、腰枝变细。臀部忽然膨起,下巴变尖。身体变长、发色转换、手指重新长好,也有了指甲。



许多少女出现又随即消失。全裸的少女们全都被吊死。



蝴蝶翅膀所穿过的光景如一场恶梦。那些被吊起的少女像被抓去进行某种仪式般诡异。身体的血肉无声地伸缩,静静地延续这可怕的变化。



终于,一连串丑恶的变化结束了。



——————————啪!



茧墨阖上纸伞,惨不忍睹的景象瞬间消失。



停在挂勾上的蝴蝶只剩下一只。



让人联想到丧服的黑色蝴蝶张着巨大的翅膀。



气氛好凝重,大家不发一语。我按着闷痛不已的肚皮。我现在知道那个挂勾的用途了。有点反胃,同时也感受到一股难忍的怒气,可是又找不到人发泄,只好在心里不停怒骂。



别闹了、别闹了、别闹了。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么可恶的事!



「原来如此。难怪要说他死不足惜,我现在知道原因了。」



雄介发出野兽般的气息,恨恨地说着。他的声音低沉得有些可怕。



他的眼睛完全定格在挂勾上,眼里全是无法发泄的怒意。



男人的女友们都去了哪里,答案就在挂勾上。



死在这个房间的人不只岬的弟弟,那些小女孩也都被吊死在这里。



「诅咒就像是两面刃。一直把人吊死,最终自己也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茧墨的发言让岬开始颤抖,紧抿着嘴唇。茧墨伸出食指,红色的蝴蝶飞来停在她的指尖,茧墨将蝴蝶移到嘴边,像要亲吻蝴蝶的翅膀。



「那些小女孩可能是她弟弟花钱买来的,全都是身分不明的女孩。来自各个不同国家,想必花了不少钱到处收购。」



茧墨盯着岬,嘴边漾出一抹微笑,接着将蝴蝶放至空中,红色的羽翅翩翩飞舞。



「关于你弟弟信中所提到的女友,也就是女孩们最后的结局。我相信你一定隐约知道些什么吧?」



我想起岬说过的话,她的确知道弟弟凶残的本性,只不过她刻意匆视弟弟提过的女孩。岬用力抱着自己的肩膀,手指的关节因太用力而泛白。



「所以你才想查出弟弟死亡的真相。你想确定是不是逃走的女孩为了自卫而杀死弟弟。如果是的话,等于弟弟已经因杀人而遭受报应,而你见死不救的罪孽也一并消除,从此可以心安。我说的对不对?」



「……………………就算你说的没错,那又如何?」



岬冷冷地回答。眼神刻意隐藏自责的情绪,也松开抱着肩膀的双手。颤抖的她刻意挺起胸膛,严厉地反驳茧墨。



「我想知道的只有他死亡的真相。我没有请你追究到这个程度。这样做是否让你很痛快?为什么连我不想知道的事情你都要一一查清楚呢!」



「所以你只想看着野兽的脚,不愿意看它的身体?若想知道死亡的真相,就得完全弄清所有细节。知道真相是很可怕的事喔,因为你不知道会找到什么样的答案。」



这就是为什么你明明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却还佯装不知的原因。



岬的脸上瞬间闪过深深感到苦恼的表情,但是没多久又恢复平静。她眼神空虚地望向挂勾,嘴边浮现异样的微笑。



她以安心似的口吻说道:



「你的意思是若我想知道真相,就得看这些被吊死的女孩?弟弟果然是被逃走的女孩杀死的。他是因为虐杀了很多人而死,所谓的因果报应就是这么回事吧。我懂了,我说我已经知道真相。这样就够了。」



「——————你的说法有误喔。」



雄介打断了岬的话。他盘腿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天花板。嫌恶地瞄着上头的挂勾。他冷静而淡然地继续说:



「要吊死一个人,要是没有比对方高大很难办到喔。我当初也没有动手,而是逼我爸自己吊死自己的。虽说有心要杀人或许还是可以克服体型上的不足,可是依那个女孩的手来看,她绝对不可能吊死你弟弟。」



雄介说的有道理。岬的弟弟选择小女孩的原因也是为了要方便下手吗?



只是如今已经很难搞清楚他选择小女孩是为了方便吊死她们,还是为了吊死之前的其他原因。



不过,正因为想杀的对象是小女孩,才选了这样的杀人方式吧。我叹口气,用力抓头。皮手套扯下几根头发。我真想把这团很会乱想一通的脑浆础头盖骨里挖出来,可惜抓头的动作还是没能让想像力稍作停歇。



——————女孩无法杀死岬的弟弟,也就是说她弟弟是自杀的?



「——————那他是怎么死的?」



找不到动机。为何他非得自杀不可?



茧墨忽然伸出手,抢走我手中的布包。



「都看到这里了,离真相大白的时刻也不远罗。既然开了头就做到最后吧。他为什么会死?就让我来揭开真相。」



说完,茧墨白皙的手掀开布包,露出男人的头骨。



岬立刻倒吸一口寒气,她并不知道我们手上有她弟弟的头骨。



我有些慌张,茧墨则举高骷髅头朝向天花板的方向。



——————咻。



蝴蝶们像是想亲吻头骨似的停在上头。



一只接着一只,吸引无数蝴蝶驻足。



乾爽的骸骨表面盖满蝴蝶,蝶翅代替了被剥下的血肉遮去所有骨头。蝴蝶们的反应如同看见男人的尸体时一样。为什么蝴蝶会如此执着地想接近男人的骨头呢?茧墨望着手中不停蠢动的块状物体,露出浅笑。



「蝴蝶果然对这个有反应。好了……小田桐君,过来帮我拿。」



「嗄?啊、知道了。」



茧墨把骷髅头递给我,我根本没时间拒绝,蝴蝶群也跟着移到我手上。蔓延到我手上走来走去的蝴蝶让人觉得很恶心,想立刻丢下这颗骷髅头,却只能拚命忍耐。



茧墨瞄了我一眼,弯起嘴角,像是哄小孩般呢喃道:



「你试着念念那个女孩子说过的那句奇怪的话。尽量用低一点的声音喔。」



「尽量用低一点的声音吗?」



「你们、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



终于搞清楚状况的岬厉声质问,她往前走了一步就被雄介按住肩膀。我也不知道茧墨想做什么,只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我努力地搜寻记忆,回想躲在事务所的女孩当时所说的话。想着她眼神空洞地念出的那串奇怪文字。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呀飞、可怜、可怜喔。」



霎时间全部的蝴蝶颤抖着,像是听到某种信号似的一起飞向天空。



我们呆呆地站立在庞大的蝴蝶群中,鲜艳的色彩在头上聚集成团。冲上天花板的蝴蝶河有如一条巨大蟒蛇,蝶翅如蛇鳞般精光四射。天花板化为一片云雾,蝴蝶们疯也似的层层堆叠。



过了一会儿,蝴蝶群理出全新顺序,开始组成某种不知名的形状。它们以挂勾为中心分为数个团队,各团队进一步分类,以颜色分组。



蝴蝶试图组合出某种形状。



白色的蝴蝶化成肌肤,黑色或黄色则是头发,而蓝与绿则点缀成双眼,红色画上嘴唇与血迹。层层相连的蝴蝶利用本身翅膀的颜色画出扭曲的人像。



它们用自己的身体当成画具,在空中绘出人形。



半空中描绘出好几幅有如错觉画般的吊死尸体。



皮肤立刻因厌恶而起了鸡皮疙瘩,我吞下一口苦涩的唾液。



蝴蝶组成的吊死尸魄力十足地入侵所有视线范围。



蝴蝶画像彷佛在嘲笑着我们,也像是责备我们似的,感觉非常奇怪。



鲜红而歪斜的嘴唇像是在笑,小孩涂鸦般的眼睛向我们投来轻视的眼神,看着这些画像让人呼吸困难。陷入一种被很多人体嘲笑责难的错觉当中,我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听见孩子的笑声后拔腿狂奔,拉开房门冲出房间。



外面也有吊死尸。蝴蝶组合出的人体正冷冷地嘲笑着。



走廊排列着许多蝴蝶所描绘出的尻体,无数的尸体正淹没这间宅邸。



呆立良久的我可以肯定的是,这样疯狂的景象过去也曾经发生过。恐怕只有一个方法可以逃离这许多的诡异视线与嘲笑。



「……岬的弟弟就是为了逃离这个而自杀的吗?」



那个方法就是让自己也加入那些吊死尸的行列。



「蝴蝶们错把小田桐君的声音当成那个男人的声音,才开始排出那些人像。女孩们的灵魂形成了蝴蝶,就和你体内的鬼一样。虽然不具备鬼的力量,却也是意念生出真实血肉的稀奇案例。每当有女孩被杀,蝴蝶的数量就跟着增加。每增加一人就多了好几十只。」



茧墨以甜美的嗓音说着,她眯起双眼监赏着这些图画。



接着伸出手触碰人像的脚,一只蝴蝶就这样移到她的手上。



「当初他很喜欢这些蝴蝶。可能是觉得有趣吧,所以才把蝴蝶的照片贴在女孩们的照片旁。那个女孩所念出的奇怪句子也能够证明这一点。」



蝴蝶、蝴蝶、飞呀飞、飞呀飞、可怜、可怜喔。



耳边回响着那奇怪的句子。少女念出这句子时眼神很冷漠。



岬的弟弟之所以说这句话,并不是在可怜那些被他杀死的女孩们。而是透过确认女孩们的悲惨来回味杀人所带给他的快乐。蝴蝶们对那句话的反应是如此激烈,因为女孩们依然拥有极深的怨念。因此蝴蝶们才组成错觉画,逼岬的弟弟上吊自杀。



「他的快乐只维持到发生灵异现象为止,而他也死了。他无法忍受自己一手造成的怪异景象,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还是不知道为何那个女孩会带走他的头,不过……我大概能猜到。」



茧墨指尖上的蝴蝶飞了起来,轻飘飘地飞回扭曲的人体画中。



从我们提到的女孩与手上的头骨,我想岬大概也知道我们隐瞒了女孩的所在地。但是她没说什么,只是紧咬下唇,好像正努力忍耐着想呕吐的感觉。



过一会儿,她发出一声叹息,有些不解似的摇着头。



「为什么只要有人死去就会出现蝴蝶呢?太奇怪了。」



「——————这间房子有庭院吗?」



岬混乱之中发问,而茧墨则没来由地反问了一句。岬听了之后点点头,茧墨从小包包中取出巧克力,拆开包装只,吃着花朵形状的巧克力。



「我们去调察看看吧。埋在那里的尸体上所开出的花朵会养出很多毛毛虫,虽然是灵异现象,却是很美的一种。就算你觉得丑恶,也不需要感到害怕喔。」



眼前好像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情景:花依靠腐败融解的尸体养分而开花,叶子爬满肥硕的毛毛虫。它们努力动着短短的脚,吃着由血肉而生的花叶,成长为蝶蛹。



然后重生为美丽的蝴蝶。



肚子开始剧烈地疼痛,我立刻按住渗出血的伤口,手中的骷髅头因此掉落。



——————叩咚!



沉甸甸的声响惊飞了蝴蝶们。



人体画开始崩解,蝴蝶们想起男人的死,如落英般从天而降,岬的脸上也停了一只。



岬一动也不动,茧墨轻耸了肩,对岬说:



「我想从我们刚才的对话你已经知道了,你想找的女孩就在我们事务所。抱歉没有告诉你,你可以去那里把她接走吗?」



「……………………不可以。我不想管那个女孩的事。」



岬低低地说道。她脸上的蝴蝶开始移动到眼睛上方,红色的蝴蝶成了右眼的装饰品,而她的脸颊滑下一滴泪水。但是她没有赶走蝴蝶,只是平静地述说着。



「我不想管她。反正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那个女孩属于我弟弟,她已经重获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就算真的是她切下我弟弟的头,我也不想追问下去…………够了。」



岬轻轻摇头,顽固地抿起嘴唇,茧墨再次耸肩。



她叹了口气之后又开始吃巧克力。



「这样我们很伤脑筋耶。不管是报警或是送她去收容中心都很麻烦。我想还是联络一下当初贩卖女孩的人吧,请那些有超能力的相关人士帮忙,应该很快能锁定卖家。」



听到茧墨这么说,背上瞬间凉了起来。那个女孩是被杀人犯买来的人。



我想起她那天真的笑容,我们怎么可以再送她回去人口贩子那里?



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脑筋混乱地思考着。当初遇见的更纱与蝶尾是由白雪帮忙收留的,而这次只能靠我自己。尽管还有点担心狐狸再次作怪,不过最近肚子的状况已经比狐狸清醒时稳定许多。由我收留也总比见死不救的好。我正打算提议时——



「…………可以把那个女孩交给我吗?」



「你?真意外,没想到你居然会帮忙照顾人。」



雄介举手自荐,我哑口无言了。



他要收留那个女孩。这实在是很超现实的一个提案。



「雄介,你自己都还是个小鬼!不是才高中吗?你要怎么照顾一个小女生啊?」



「唉唷,虽然小田桐先生已经像个大叔,但是年纪也没比我大多少啊。而且你肚子里还有鬼,哪有资格嫌弃我啊?也许你觉得你的肚子已经没问题,可是你看看,肚子上还流着血呢?能保证肚子里那只不会跑出来吃掉那女孩吗?」



雄介指着我的肚子说。从衬衫的缝隙中的确能看见肚子上的血迹。伤口虽浅,流出的血量也足以染红衬衫。不过,说到不稳定度,我看雄介也没比我好。



见了我的表情,雄介抓了抓头后干脆地点头。



「呃……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啦。像我这种人要照顾人也许真有困难,说是不可能的任务也行。听到情操教育之类的名词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玩意。但是呢……」



他的口气改变,开始小心地选择用语并认真地说。



「她的状况跟更纱与蝶尾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她已经没办法变正常了吧。所以就算由我照顾也不会给她什么不好的影响,说那个一点就是没救了。」



我无法断言雄介说的没错。不过我能看出那个女孩的确不太正常了,比方她那幼稚的言行举止。可是这也不代表可以将她托付给雄介。



「可是这样你负担很重吧。每次看见需要收留的人就说要照顾,不是很累吗?而且收留一个人可不是说不要就可以把人赶走。照顾人是很辛苦的事情喔!」



虽然我肚子里有只鬼,但女孩还是由我来照顾比较好。



诡完,雄介咧嘴露出骷髅般的笑容,僵硬地转动脖子。



「哪里辛苦啊?我的钱多到花不完。就算无法照顾也还有能力想其他方法。我是个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活里几乎没有快乐的事情。怪怪的疯子就该跟怪怪的疯子一起生活,这样才能维护世界和平啊。」



雄介倏地站起来,随意地伸手抓起地上的骷髅头,抬头看着挂勾。



空虚的视线仔细地凝视着闪着银辉的挂勾,似乎正看着那些已经消失的尸体幻影。



「我……不能不管。如果撒手不管,我觉得我会死掉。」



平静的声音重重地冲击我的耳朵,他的呢喃里有着太多悲伤情绪。



吊死的尸体、虐杀人的男人、被虐杀的小女孩,这些都与他往日的伤痛有某些关联。



「可是……雄介……」



「好了啦,不要再说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反正交给我绝对会比肚子里养着鬼的小田桐先生好!那个孩子就交给我。」



——————嘿唷。



他将骷髅头抛向半空又接住,接着转向岬,默默地递过去。岬并没有收下骷髅头,但雄介依然将骷髅头放在岬的面前。



岬刻意转过头不看,这时茧墨如唱歌般流畅地说道:



「你只是不停说服自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罢了,如此而已喔。」



刻意忽略不愿意正视的事实并非罪过。



无数的蝴蝶在空中飞舞,岬故意不看弟弟生前所作所为。



放任的结果就是让这间宅邸被蝴蝶淹没。怪异的光景显示出尸体的数量,直指惊悚的真相。彩色的洪流中,茧墨甜甜地说道:



「可是就算佯装不知,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长期漠视就等于在自己脚边挖洞一样危险。若是不快点掩埋挖出的洞,迟早连自己都掉下去。」



头发与服饰上都有蝴蝶装饰的茧墨这么说着,她再次将纸伞放上肩膀,蝴蝶像是爱上纸伞般立刻群众在伞面上。让女孩们美丽的灵魂落在伞上后,茧墨微笑着。



「这个家有很多尸体,是你故意漠视的结果,就算我们不说出口,你总有一天也得面对它。只有你必须思考该如何解决这局面,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了。」



一直主张你不知道、不知道,其实你早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茧墨踏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岬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没多久听见如孩子般的啜泣声。蝴蝶们陆续停在岬身上。它们停在手上、脚上、头上。红色、黑色、蓝色、绿色,岬的身体逐渐被艳丽的色彩所遮盖。



蝴蝶们拍打着翅膀在她身上走着。



像是要让她注意到自己一样。



*  *  *



呜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打开事务所的门,就听见爆发力十足的哭吼声。



睡午觉醒来的女孩正踢着双腿哭泣着,地上满是斗大的泪珠。



她身边有个空纸袋,不只袋子里的肉包,就连茧墨的巧克力也全军覆没。茧墨露出讨厌的笑容看着我,我背上窜过惊人的寒意。



「啊好了好了,乖——不哭了喔——乖喔——别害我才刚开始就没信心罗。」



雄介张开双臂冲到女孩身边,用袖子替女孩擦拭涕泪纵横的小脸。女孩眨了眨眼睛,乖乖地停止哭泣,没多久又气鼓鼓的。



然后就这样朝雄介的手用力咬下去。



「好痛!这种小动物的反抗方式是怎样?没关系,我忍!不痛,我一点也不痛。」



「还我!还我!不可以!我不可以离开他!快还我!还我!」



女孩胡乱甩着头发大吵大闹。我赶紧跑上前从背后抱起她。



但是她还是不肯安静下来,她哭着要那颗骷髅头。



「呜……呜……还我!我不能没有它!不可以离开它啦!」



骷髅头已经不在我手上,岬最后还是收下了它,



茧墨无视于女孩的哭闹,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文孩不停地挥动双手。



似乎是讨厌哭闹声,茧墨叹了口气之后佣懒地支着下巴呢喃道:



「我要先跟你说一声,你的主人已经把你交给我们。你的新主人是雄介君喔……即使如此你还是想要那颗头吗?」



女孩听到茧墨的话后居然立刻停止哭闹。



她以机械化的动作转过头,大大的眼睛盯着我跟雄介。



「啊、看这里看这里!雄介是我、我啦。这边这位是小田桐。」



「嗯、嗯?是喔……主人?新的?」



雄介举起手,女孩疑惑地歪着头,刚才的眼泪消失无踪。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变化。我也困惑地看着茧墨。她似乎有些怨恨地盯着巧克力空盒,看见里头残留一块蝴蝶翅膀,于是便拿起那黑与白所组成的巧克力薄片吃了起来。



「还不懂吗?这就是答案啊。她只是个商品,被卖家教育成会服从命令而已,没什么奇怪。」



商品。服从命令。这令人讨厌的辞汇让我不禁蹙起眉头。茧墨继续说着:



「岬君的弟弟八成对她下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准离开我身边』的命令吧。但是他死了,而且尸体还放到腐烂。她觉得自己快饿死,想要到外头觅食,却又不得不遵从命令。于是,她就想办法让自己不离开主人身边。」



绳索紧紧陷入尸体脖子,加上长期吊挂,颈骨早已不堪负荷,只要准备踏脚的东西,利用全身重量往下拉扯就可能把头颅切下来。岬来之前,女孩便收拾好工具,带走头颅。



「只要带着主人身体的一部分,就不算离开主人。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答案简单却不容易想到,亏那个女孩能在饿死前想到这个好办法。」



茧墨伸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颇开心地搓了搓鼻子,却不像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摸头的样子,只是不停地笑着。



她并不觉得切下一个人的头是多可怕的事情,笑容还是一样天真。



「……我说的没错吧,她已经不正常了就是这个意思。」



雄介低声呢喃,脸上满是骷髅般的笑容,龇牙咧嘴的表情让人害怕。不过下一秒这表情就消失无踪,换上温和的表情看着女孩。女孩朝雄介跑了过去,她站直身体,像是考虑了很久后终于举手。



「那个、主人。就是啊……那个……」



「不要叫我主人。叫我雄介,雄……介……知道吗?叫叫看。」



雄介像在教小孩似的说,女孩眨了眨眼后用力地点头。



「雄介!我还能来这里吗?就算跟雄介在一起也还可以来吗?」



「这里?你是说这里?」



雄介环顾事务所,女孩不停点头,点头时就看见她灰色的头发上下飘动。



我被雄介影响,也跟着环顾事务所四周,看来她很喜欢我们事务所。原因不明,但就是想待在这里,我把手放在有些不安的女孩头上。



「可以啊。你可以跟雄介一起来玩。我随时欢迎。」



「真的吗?太棒了!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女孩开心地跳来跳去,雄介也跟着笑了。



要是我肚子里没有东西,本来应该是我收留她的。而且雄介去上学时,也得要有人帮忙照顾才行。但茧墨不太开心地说道:



「喂,小田桐君。我们这里可不是让小朋友玩耍的地方。」



她躺在沙发,手撑着下巴,有些生气地看着我。这里是茧墨的没错,问题是就算女孩在也不会影响我们接受委托吧。



何况大多数的时间茧墨都很闲。



「拜托了,小茧。反正你不是每天都很无聊?雄介本来就常常过来找我们,现在也只是多来一个人而已。」



「啥?这不是人数的问题,小田桐君。你怎么没事就爱被人缠上?还有,突然强硬起来不是个好习惯。」



我不理会她说什么,直接看着雄介和女孩。



雄介看着女孩的眼睛跟她说话,那模样看上去很平静稳定。最近他几乎没去上学,不管我怎么劝说,他还是不想去学校,和交情不错的学妹碰面。但是他现在的表情似乎是不错的变化。



不知道和这个女孩一起生活之后会给雄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我只能祈祷他能够慢慢地变好。



嵯峨雄介虽然常常摆出吊儿啷当的态度,其实他的心已经坠落绝望深渊。



我很希望他能够多少改善这个状况。



「对了,名字。你有名字吗?」



「名字喔?你想叫我什么都可以,让你取名。」



女孩天真地笑着,难道她没有名字吗?就在我想开口问她的时候。



「她只是个商品。本来就该由买下她的人取名。」



茧墨的声音再次提醒我这个残酷的事实,我感到有些难过。不过女孩本人却不介意。她笑嘻嘻地等着雄介开口,似乎很期待自己的新名字。



雄介双手交叉在胸前,接着低低地念道:



「嗯……取什么好?小田桐先生,有什么好点子吗?我没有信心能取出好名字,也不知道该怎么取才好啦!」



看来雄介真的很烦恼,只不过是取名字而已,好像没必要这么烦吧。



「我想她会比较喜欢你取的名字,你就好好想一想嘛。」



「可是,我只想得到太郎或者次郎这种名字啊。」



雄介取名字的能力有病,大概已经是末期。我得赶紧替他想几个。



「呃、这个嘛……要不要取一些跟花有关的名字?」



茧墨冷哼了一声。可是要取女孩的名字,我也只能想到这个主意。雄介不再碎碎念,开始认真思考。考虑过后,他忽然张大眼睛。



他的脸像要哭出来般扭曲,但是不发一语。



「……………………旋花。」



停了几十秒过后,他严肃地开口说道。



「叫旋花吧?满不错的。」



雄介胡乱摸了摸女孩的头,女孩似乎满喜欢这个名字,跟着笑了,



我看着他们两人,想着那个名字。



——————旋花。



雄介为什么选了这个名字?又为什么一副想哭的表情?



正想问他的时候才想到。



他本来是不是想说朝颜呢?(注1)



朝颜这个名字和他死去的继母——朝子的名字很像。



被取名为旋花的女孩笑容满面。



她的笑容,宛如花朵一般灿烂。



注1旋花与朝颜,俗名牵牛花。属同一种类,但朝颜只在早上开,而原文「昼颜」(此译为旋花)开花时间较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