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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85节(2 / 2)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处,在感情必然有一方强一方弱。妙真认为自己是赢的一方,对这指责也不觉生气。

  她看他一眼,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见,疑心是在骂他,就发狠地捏着她湿淋淋的下巴去亲她。只亲了片刻,妙真刚要阖上眼睛,他就板正起身子来,“我这是安慰你,没别的意思,你不要瞎想。”

  她眼睑底下红酲微带,睁着双迷蒙的眼睛,看他好一会才明白,原来这个人和她一样的,也很要自尊。偏偏这东西又都是一路捡,一路丢,自己想着是这样子,在人家看来,又是另一副样子。

  他看她两眼,有些不甘心地走了。妙真就倒在榻上笑起来,很清楚地知道,他那不甘心既是不肯轻易宽宥她,也是舍不得放过这正好能趁火打劫的良夜。一个女人刚被一个男人抛弃,是最脆弱也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因为心里的伤需要及时敷上药。

  妙真把自己蜷在榻上,不知道良恭是她的良药,还是自己本来就不够伤心,这会还笑得出来。其实悲伤也有,快乐也有,但这份快乐把这份悲伤包围起来,如同他方才坐下来拥抱着她,令她的不安和忧愁都平静下来。它们在是仍然在的,只是悄然的存在着,不来惊动她了。

  她到四更天才睡,倒是睡了个好觉。起来似乎就把邱纶忘了,仿佛他从未在她的日子里出现过,仿佛他只存在那遥远的过去里,连同她从小需要被人捧着宠着的那份娇惯出来的自尊,都彻底留在了过去。

  而邱纶也要往他自己的方向走了,隔日雇了辆马车往码头去坐船,刚由姓陈那妓.女家院内出来,就看见严癞头挽着两个包袱侯在门口。

  严癞头听见开门声就笑嘻嘻地把两个包袱奉上,“三爷的细软都在这里了。”

  邱纶懒得看,朝马车抬一下下巴,“搁到车上去,没落下什么吧?”

  “应当是一件没落下,是大姑娘亲自收拾的。”

  他一听见是妙真亲手打点的,就有些不自在。想不到妙真非但不寻来挽留他,反倒还替他收拾行李。他带着点不甘和遗憾问:“姑娘说什么了么?”

  实则妙真什么也没说,严癞头只怕临到头他二人又牵扯不休,便编了句瞎话,“姑娘说,三爷回嘉兴去也好,回去学着做做生意,等过一阵家里的老爷太太见你出息了,自然就肯答应你们的婚事,到时候你再到常州来接她。姑娘千叮咛万嘱咐,叫三爷回去可别再成日不着四六地和那些狐朋狗友瞎混,定要收收这颗好玩的心,认真立起事业来。还有……”

  邱纶不耐烦地把手摇撼着登舆,“别说了,没完没了的。”

  他烦妙真管教她,这也不是单独针对妙真,对谁他都是这样子,是怕家里管才跑出来的,此刻也是怕妙真管才逃回家。逃是逃开了,路上却又有些忐忐忑忑的,不晓得是不是车马颠簸的缘故,总是把一颗心左晃一下右晃一下,不多时晃出一行眼泪来。

  大多以为终生遇不到所爱的人是一种遗憾,然而在没有能力去爱的年纪遇到一生所爱,未必也不是一个悲剧。也很奇怪,邱纶回家去,再听见他娘和嫂嫂们的唠叨,倒不似从前那般厌烦了,反而感到亲切。也许是和妙真真正的分开,又怀念起她来。

  他很快就和那位欧家小姐定了亲,好像是认了命。因为在怀念妙真的几个日夜里,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再不可收拾的冲动,也终究要沦落到鸡零狗碎的日子上头,归为一种平淡。所以到底娶谁,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不论什么样的女人,最后都是活成一个样子。

  欧家小姐果然长得好,虽说是差妙真那么一点,也是难得的美貌了。她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也是十分骄纵任性,不过对于这骄纵任性的“运筹帷幄”,还是差了妙真那么一点。但他和她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事情妙真是怎么晓得的呢?还不是孔二叔过来告诉的。大约是怕她和邱纶藕断丝连,所以从不来往的人,这日傍晚特地抽空走到这面巷子里来说。也不知是不是出于一种怜悯,说完后特地搁下了一百两银子。

  妙真自然是不要,摆出个手势请他吃茶,一面笑道:“您老人家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个才是头回见面,您就放这些钱在这里,不明不白的。”

  孔二叔坐在下首椅上捋着胡子微笑,“这是我们家太太叫人送来给姑娘的,说是谢姑娘一路上对三爷的照顾。知道你耽搁在这里打官司,怕你过日子有难处,叫你收下。”

  “我不能收,我照顾邱纶,邱纶也照顾我啊,当时要好,本来就该如此。我过日子也没什么难处,我舅舅舅妈还在这里呢,有难处自然会去对他们说。”

  孔二叔是头回见她,总以为她是个狐狸精的人物,或者只是个不懂事的娇小姐。此刻看她坐在上面,穿着件家常灰色的长褂子,拢着淡淡霜色的裙,意外的很是大方端庄的模样。两只眼睛又是水汪汪地闪动着,为这份端庄点缀着一点活泼的灵气。

  好像和邱纶的事在她这里业已揭过去了,也许是落下了一点伤痕,可她身上的伤痕太多,那么浅浅的一点,是不大起眼的。他是人情老练的人,只稍稍观她就料到她决计不肯收这钱,也就没有和她推让。心下却有点过意不去,想着法子要补偿,就端起茶慢慢吃着,一壁思索。

  这时良恭从衙门里回来,听见邱家的一位总管在这里,有些不放心,就走来看看。妙真见他进来就问:“是后日过堂么?”

  他看了孔二叔一眼,在对过坐下,点点头,“后日你得亲自去一趟。”

  那孔二叔就搁下茶搭腔,“你们这官司胜算大不大?”

  妙真见他不是故意来为难人的,态度有很和善,便告诉他两句,“怎么会大,我那舅舅,您和他生意上有来往,还不知道他的能为么?肯定早就把衙门打点好了,所以衙门根本懒得理会,拖到如今才说要过堂,还是我们总是三催五摧的缘故。”

  孔二叔上下睃他二人两眼,叹了声,“你们上上下下的人都是这样年轻,哪里懂这些事?只怕是任人欺负。我倒是和衙门那位柴主簿私交不错,我写个手信,你们拿着去向他打听打听这里头的事。他虽做不了县太爷的主,叫你们在公堂上少吃些亏也是好的。”

  良恭听后大喜,放下些成见,亲自去碧纱橱里取了纸笔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他身旁的几上。又笑打了两回拱,“多谢您老人家,我正愁要在衙门里找个熟人。可惜乱找了这一阵子,没有使钱人家根本连话也懒得和你说。”

  “这些人都是这样,无妨,无妨,你待我写了这手信就拿去找柴主簿,我们在常州做生意,许了他不少银子。”

  几笔写好,良恭接来看了会,又谢两句。妙真也起来福两回身,款留他吃晚饭。款留不住,孔二叔仍旧辞将出去,妙真并良恭送他出去,转过头来就在外院闻到一阵热闹的饭菜香。

  天阴阴的,自立了秋那日起就开始断断续续地下雨,近来今日更是天天都要下一场,也不大,就是地上总干不了,常是一半干一半湿的。湿的地方堆着好些落叶,屋顶上也零落着几片风不知何处卷来的黄叶。孔二叔这一回来去,意味着她和邱纶彻底走向了结束,以后再没有碰面的理由。倘或碰上,也不过是路人与路人间的缘分。她心里感到种曲终人散的凄凉。

  这些年一路走一路散,她忽然叹息,“我在嘉兴的时候写了信托邱家的人到昆山县去送给白池,也不知信送到没有。她要是回信,只怕又回到了嘉兴,她大概还不知道咱们已到了这里呢。”

  良恭正思忖着别的事,随口应了声“嗯”,末了又要掉身出去。

  妙真忙站住喊他,“要摆晚饭了,你又要到哪里去?”

  “这会天还没黑,铺子大约还没关门,我得赶紧出去买点东西。”

  他走得急,声还未落人就跑得没影了。妙真最烦他这一点,有什么事也不和人说明,只顾自己来来去去的。不过她知道,他这一阵子奔来跑去的忙也都为她的事情,所以她心里这一点埋怨未尝没有点甜蜜的意味。

  听见吴妈妈在喊人端饭,妙真也顺道往厨房里去帮忙。靠门那墙下放着张八仙桌,他们吃的饭菜都装在了两个大提篮盒内。灶上另摆了几只碗碟,吴妈妈一向不和他们吃饭,只在厨房里吃了,等他们也吃完,收拾了锅灶还要赶回家去。

  妙真见她吃得着急忙慌的,也肯体谅,因说:“马上就是中秋了,妈妈家里想必也忙得很,下晌烧好饭你就先回去,我们吃完了就把提篮盒摆在这桌上,明早你再来收拾也不迟。”

  吴妈妈连谢不过,几口吃了,抹了嘴解了围布就告辞回家去。妙真自去橱柜里翻几个碗碟出来,把那些饭菜一样拨一点出来。

  这时花信进来提食盒,看见便问:“好端端的你把那些菜拨出来做什么?”

  “良恭出去了,我拨出来放在锅里,趁这余火温着,他回来好吃。”妙真揭了灶上那口大锅,找了层竹屉放进去,把几个碗碟摆上,不知是自己咕哝还是在问花信,“锅里是不是还要倒点水进去啊?”

  她自己想应当是要放点水,否则锅岂不是要烧穿了?紧着就去缸里舀了瓢水倒进去,又拢着裙子蹲下身,怕火一时全熄了,特地拿钳子扒出点火星。

  花信见她行动间总是蹙着眉心,因为没做过这些事,总怕做得不对似的。她几时想得到这些?还是为良恭才现学的。花信近来看见良恭总在正房里出入,就暗有点不高兴,隐隐的有些危险的感觉。

  尽管从前良恭也总在妙真屋里出入,可那时候她不知道二人间暗怀着情愫,不觉什么。当下既知道了,很难放心。只怕妙真破罐子破摔,找不到更好的人,真就要嫁给这样个没钱没势的男人。

  况且才刚听那孔二叔说的,邱纶回嘉兴没几日便火急火燎地定下了亲事,看来和妙真是绝没了死灰复燃的可能性。妙真看不出什么来,倒是花信很替她揪心。

  这一刻又揪心起来,简直怒其不争,站在桌前抱怨,“姑娘要是早有这份关怀人的心,三爷也不会赌气回家去了。”

  妙真把钳子靠在墙角搁下,坐在那小杌凳上稍楞片刻才会意这话的意思,就笑,“我难道少关心他了么?我关心得人家都嫌我多管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