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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76节(2 / 2)

  “她有位丈夫,早跑得没了音信,如今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也有些亲戚,可自打她到了我们家,也都不大来往了。白池那里,我写了封信,托邱纶他们织造坊里常往苏州的人去访到那位邬老爷,大约不是什么难事。”

  “那也省事,不必等这些人,事情真出来,就停灵七天,点穴下葬。我现往街上去看几副板,再买些白绢灵幡来预备着。”说着立起身,招呼着严癞头一道往街上去。

  妙真怕她那些银子不够,忙走去奁内取出跟金簪子,“你把这个拿去典了,好置办东西。”

  良恭不去接,只看她一眼,“你别管了。”

  言讫并严癞头出去,妙真如何不想占他银钱上的便宜,也终是占了。她手里握着那根簪子,觉得很是亏心。

  然而她拒绝不了他带来一切便利,他就是这点好,似乎永远在为她善后。她也是这点坏,这点坏,也只有他能理解。

  没捱过几日,林妈妈就病故了。那日黄昏,妙真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看她那双半睁的眼睛在屋里慢慢地搜索着。

  妙真晓得,她一定是在找白池,就笑着去握她的手,“妈妈放心,我一定去找白池。她要是过得好,我就到您老人家坟山去告诉一声;倘或她过得不如意,我就把她领回来。”

  纵然她胸口奔腾着一海的眼泪,此刻也不敢哭出来,怕林妈妈放心不下。

  她感到手掌被握一点力量握住,也反紧紧地握住这只遍布沧桑的手,很笃定地笑起来,“我晓得您老人家也放心不下我,这有什么呢,我又不是孩子了。其实告诉您听,我是一点不怕的,我胆子大着呢,从前都是装出来哄你们的。你们都觉得一个小姐,就该娇生惯养,不能吃一点苦头。所以我才装出个不能吃苦的样子,好叫你们高兴。我可能吃苦呢。”

  林妈妈早没了讲话的力气,空张着嘴巴,千言万语不得出声,就遥望着窗户上的一片黄昏。那浓重的橘色糊满纱窗,屋子里也阗满这恍恍惚惚梦一般的光彩。

  这光叫妙真想起小时候的夏天,暴雨将至前,有云蒙住了太阳,到处是昏昏的颜色,闷着一种烦躁的情绪。等到大雨落下来的时候,反而觉得好了。

  她扭头望着那天色,感到手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冷下去,心里的悲伤倒没有大起大伏,很是平静。这时候也没能哭出来,等到回转看林妈妈阖上的眼睛,只有一片依依难舍。

  她就在她身上伏了许久。

  到二更天,给林妈妈换了衣裳,良恭与严癞头进来抬人,封进棺椁内。又在四处张罗着挂白布,点白烛。这夜如昼,大家都没能得歇。

  倥偬七日,葬了林妈妈,又没事可忙了,陡地平静下来。这种平静在妙真又是很茫然的,因为没有目的,不知该往何处觅得方向,她真到了没有长辈替她做主的时候。

  她自己要打算,却没有头绪,也没有可商议的人。因为这条路全是她自己的,余下的人,和她既无血缘上的牵绊,也早没了契约上的结盟,他们随时随刻,有了别的去处说走就能走。

  她想着该回常州去打官司,然而这想法并不强烈,因为对金钱她没有太确切的欲望,也对官司的输赢也不抱什么期望。

  找来良恭商量,说着说着,又很内疚,瞧瞧窥他一眼,“我并不是要你和我一道去,只是想找你商量看看可不可行。眼下我也没有别的去处,又没有钱,好歹是要去讨得这笔账再想以后,能要多少回来就算多少。”

  良恭将一条胳膊肘撑在那长条案上,斜斜地站着。从前他对事情的好坏也总不抱希望,如今因为要宽慰她,倒学会了抱有一份期待。

  他歪着脸笑一声,“总要去做了才知道能不能成功。这钱本来是你的,不能白白便宜的别人。我陪着你去。”

  “那你姑妈怎么办?你放心丢下她独自在家?”

  良恭把腿收正了,转过身弹弄一下瓶内插的一枝桃花,低低咕哝了一句,“丢下你我也是不放心。”

  妙真歪着眼瞅他在说什么,就听见你啊我的,别的也没听确切。反正知道总是动听的话,因为他每回说起动听话,都是一副逃避的样子。

  她暗暗叼着嘴皮子笑,也不去追问。扭头看了眼天色,见日已正中,该吃午饭的时候。便吩咐,“你去先摆了饭来,咱们再慢慢商量。”

  不一时将饭摆在外头饭桌上,只得两副碗筷。邱纶这日回家去了,问严癞头如何也不过来吃,良恭哼哼不屑地笑道:“他在外头端茶递水伺候着花信吃饭,顾不上。”

  妙真也笑,握着一双箸儿压着脖子凑来,“他一定是非花信不可么?”

  良恭端起饭碗睨她一眼,“我没问。不过他那个人,从前从不想什么男女之事,认真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样。”

  “可是花信厌烦他,我劝过两回,不中用。花信主意大着呢,她想嫁个管事相公。”

  这管事的相公哪里去找?两个人都不问不说了。也是一种默契,邱纶不在的时候,他们都不说有关邱纶的事。邱纶在的时候,也有种微妙的和谐,良恭总是避开,他避开了,妙真和邱纶的相处,也是极其的自然而然。

  有时候妙真觉得她和良恭简直像一对奸夫□□,还处在眉来眼去的阶段。每回说说笑笑的,看见邱纶进来,又都默契地停住说笑。仿佛幽昧里忽然照进来一线亮光,彼此在光线两头的黑暗中避着,感到一丝难堪而隐秘的情愫在萦绕。

  每逢这样的时刻,邱纶无意闯入,也能察觉危机四伏。他不必如何聪明,只以男人的眼光看,也知道良恭对妙真是超过了主仆之分的。但妙真如何,他看不清,所以有些恐慌,急于把他和妙真的关系正名定分。

  这日归家,就是来和邱夫人商量,要她先见一见妙真,不要急于去反对。

  他挂着条腿扶手上,人歪在椅子里说道:“您先见一见她,保不准您一见就和喜欢。你不知道,在常州时,她那舅妈就很爱带着她出门,觉得很有面子。您往后带着这么个儿媳妇出门,也是件很风光的事。”

  邱夫人坐在上首衣裳,瞟他一眼就冷笑,“哼,我带着个疯妇出门,还怕人家笑掉大牙呢。”

  邱纶忙放下腿,正了正身,“您别听大嫂胡说八道,她专爱捕风捉影传人家的闲话。妙真好……”

  话未说完,邱夫人便急着去驳,“我亲自叫了老五他女人来问过,难道也是捕风捉影?从前也有过耳闻,说她胎里就带着这病。”

  虽叫了老五叔女人来问了几句,可老五女人也不在跟前伺候,究竟也说不清是发疯还是发她大小姐的脾气,因此不敢咬定。邱夫人自己也不大信大奶奶说的话,可自己分辨下来,倒像是真的。因此那一点拿不准也就忽略不计,咬死了不答应。

  邱纶忙辩解道:“那是他们知道得不清楚,那是妙真那几日给梦魇着了才说了些糊涂话,早就好了。她娘是有这病不假,可没说就一定往下传,她姨妈就没犯过这病症。您不信,明日我带了她来,您看是不是好好的。”

  邱夫人一口回绝,“我不见。没这个道理,名不正言不顺,由你领进家来,叫人看笑话。”

  邱纶听她这口气也不是绝没可能,就起来凑到跟前,“不由我领她来,我去请二嫂领来,外头人问起,就说是二嫂娘家的亲戚,这总能成?您好歹先见见再说,见见又不少块肉,就当是您成全儿子这一回。”

  邱夫人到底宠他宠惯了,不由得摇摆,“那我见了,果然很不喜欢她,你肯乖乖回家来么?”

  见她松口,邱纶喜得无可不可,“您果然十分厌烦她,那这门婚事儿子也不敢求了,自当回家来。可咱们先说好,您不能喜欢也装作不喜欢。再则,只要有五分喜欢,那也算中意这个儿媳妇。”

  邱夫人听他算账,简直好笑,“你这孩子,就会打这些机灵算盘。我要是捡别人家的小姐,那还得十分喜欢才算数,凭什么看她,只五分喜欢就能算了?”

  “因为您儿子是一万分的喜欢她,您这五分,权当是让您亲儿子了。”

  说着就跪下去,把邱夫人的膝盖晃一晃。晃得人没了奈何,才叫来二奶奶商议。

  勉强商议下来,邱纶兹当此事已是决计能成功,高高兴兴回来到九里桥来告诉妙真。进屋看见良恭在小饭厅上收拾碗碟,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妙真也在帮着收。

  叮呤咣啷一阵收进个提篮盒里,向良恭弯着眼笑道:“你自去倒茶吃,我拿到厨房里去。我顺便还要去看看花信。”

  邱纶觉得她笑得有两分讨好的意思,可恨良恭很自然地接受着,由饭厅里走出来。迎面看见邱纶在门首,也不问安,也不招呼,自去正墙椅上坐着吃茶。

  邱纶猛地呵他一声,“那是正位,你一个下人,当坐在那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