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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有病第21节(2 / 2)


  良恭汗淋淋的眼睛睇她一下,刚要挪动,腿却有些站麻了,一时不大动得。

  妙真微微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又没说。恰是此刻,安阆在东厢听见她回来,为避嫌疑,转出廊下。

  撞见良恭这情形,他走去搭了把手搀扶,就近将良恭搀进正屋,“站了这大半日,腿早站麻了。先坐着缓缓。”

  妙真因见他是从东厢里出来的,心里猜到些,故意笑嘻嘻问:“表哥和白池在屋里吃茶呀?”

  安阆避开白池不提,“我方才去瞧了下林妈妈。听说她这一向身子不好。从前到你家来,总受她老人家照料,理应过去瞧瞧。不想她不在家,就在那屋里讨了杯茶吃。”

  谁知他到底是去瞧谁呢?妙真不欲计较,将下巴点点,“表哥最是个念旧情的人。”

  说话的功夫,良恭已在下首椅上坐下,任他们二人说话,他只抻长了一条腿搓他的膝,也不搭腔。

  妙真刚好了一点的心情蓦地又变坏。眼前这一个,背着她与别的女人眉来眼去;椅上那一个则是对她一贯的漫不经心。

  她受了莫大的侮辱一般,陡地冷眼把桌子一拍,“谁许你坐了?没规矩,看见表哥在这里,还不快倒茶?”

  良恭也摸不清这脾气是冲他还是冲安阆,睃他二人一眼,拖着还没缓过劲的小腿颤颤巍巍走去桌上倒茶。

  安阆看不过眼,回身向妙真作揖,“大妹妹不必客气了,我这会正要走。”语毕果然拔腿便走,毫不迟疑。

  妙真乍有一口气堵上来。不为别的,他到这院里来,在东厢坐了半晌,在正屋里倒是片刻也坐不住,简直有些主次不分。

  可她不能追也不能留,多一句过问的话都有伤她的自尊,只能冷眼望着他走。望得呆了,只觉门外的残阳如火,将她经营多年的骄傲险些烧成了灰。

  眼前光线一暗,良恭已立在身前,将茶搁在桌上,噙着一点笑意,“先吃杯凉茶消消火。”

  这话似有些宽慰的意思。妙真怕被人看穿,忙把腰杆挺直了,“我有什么火?”

  他两边嘴角向下撇着,眼睛却在笑,一副淡淡然的表情,“你不是说过,你生来是千金小姐,注定要给人家做正头太太的,谁都不能越过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必生气。”

  妙真仰起眼,觉得他是在嘲笑,况且话也没说到点子上。她可不单是生安阆的气,更是生他的气,他却没事人似的,还以为不与他相干。

  火气愈发上来了,她便将茶汤一下泼在他脸上,手垂下来,看着他淋淋漓漓的脸,自己也有些无措惊惶。

  良恭却只是抬手将脸抹一把,笑意变幻出一缕温柔。

  第28章 离歌别宴 (二)

  因为背着光, 看得不十分真切,怎么有人能笑得这样温柔?仿佛一片晨露里的曦微抚到身上来,叫人舒舒服服地对着日头伸个懒腰。

  妙真疑心那点温柔是她的幻觉,可此刻却甘愿被这幻觉蛊惑, 竟肯低下脸来说一句:“对不住, 我不是有意的。”

  良恭惊骇得连心都跟着弹动一下,也有些无措。这样居高临下的看她, 觉得她乖顺的模样十分惹人怜。

  他脸上的水细细地顺着襟口滑进去, 滑到胸膛, 把那颗心也温了温。原是该走的, 他的脚步偏又迟缓逗留, 迤然转去另倒了热茶来, “这回可不许泼人了啊。”

  妙真一时哭笑不得, 反倒酸了鼻腔,仍是低着脖子,“要你管,我爱泼就泼。”

  鬼使神差的, 他弯低了腰, 歪着脸看她,“那也别只逮着我一个人泼啊,屋里这么些下人。何况我今日并没有怎样得罪你,把我那恶脾气泼出来,可是要打人的。”

  口里尽管说着“要打人”的话, 嗓音却放低成哄人的态度。

  妙真心里渐渐笑了, 轻剔他一眼, 把脸别到一边去,“我晓得你最会打架, 否则前些日子你身上那些伤是哪里得来的?哼,总不会是在路上摔的。”

  良恭心下了然,上回带去他家的外伤药,果然是她有意为之,也有意掩在那堆乱七八糟的药材里。好像把她的一点情谊藏在刁蛮的嘴脸后头。

  他更不便说了,以免她听见是为她弄得一身伤,乍然的感动间,那点小小的情谊就不小心膨发成一种深刻的爱意。

  要说“爱”,那可就太重了,他是受之不起的。

  他只好直起腰来嬉皮笑脸道:“这却不干你的事。难道你管东管西,连我告假在家的事你也要管?”

  妙真心情刚好一点,又叫他三言两语惹出委屈。恰好丫头们提着食盒进来摆饭,她漠然说:“谁稀罕管?你滚出去!”

  那眼始终没再抬起来,因为眼眶里含着颗豆大的泪珠子。她也不知这泪到底是为他还是为安阆,为什么事也还不明朗,因此也没掉出来。

  等他走出去,她随手拈着帕子一揩,走进饭厅里,“我下晌说要吃一样鸡蛋炒枸杞芽,有没有?”

  良恭在廊庑底下听见她问这话,觉得好笑。那笑对着日落的余光,是十分真切的一片温柔。

  这一点伤心到底在妙真是不耽误吃饭的,也不耽误睡觉。没几日,又忘了这日的委屈。她想,她这份连说也说不清的委屈,跟白池这些人受的委屈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她自己不把这当回事,林妈妈眼里却不揉沙子。老妈妈虽病中不大走动,可睡在隔壁是听在耳朵里的,妙真那日是怄得又拍桌子又骂下人。她一向待人宽厚,总不会真是为下人哪里得罪了她,不过是借题发挥,找人撒气罢了。

  至于撒的什么邪气,林妈妈心如明镜。这日趁妙真外出,她特地留下白池,将人叫到跟前跪下,“我今日为什么叫姑娘跪下,我想姑娘心里是有数的。也不要我明讲,讲出来,怕姑娘脸上过不去。”

  那日安阆借探她的病进了东厢,她虽人不在,心倒是留在了这屋里,仿佛看得见安阆那双眼睛总离不开白池片刻,白池也是频频看他。这几回意绵情浓的眼波,是她的猜想,也是真实发生过。

  猜到她老人家迟早是要问,白池也不多辩,只垂首跪在床前,只怕一抬眼,就忍不住落泪。

  林妈妈又叫她起来,有天大的道理讲不完,“且不说未婚男女在那里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成体统,就是将来他做了姑爷,收用了你,也得有个上下主次之分。你要是记不住,索性我就去对太太说,将来不要你跟着妙妙去,省得惹出多余的麻烦。”

  白池睁着惊恐眼睛,眼泪忽然成行。可要讲道理,她是讲不过她娘的。她娘虽然大字不识,却有成筐的道理。

  林妈妈叉着两手把被子底下的腹部压一压,“好在安大爷就要回常州去了,你们有什么话且放到往后慢慢去说,何必急在这会?”

  白池落着泪笑,往后也只能像偷鸡摸狗,因为她心里也存着一片愧疚,给出去的爱名不正言不顺,得到的也是如此。

  什么都是沾了妙真的光,究竟什么才是她自己的,她早分不清了。似乎连眼前这个娘,也是沾了妙真的光,才得她养育一场。

  原本妙真是伴着曾太太与胡夫人到人家作客,因身上忽然来了,半道上又折身回来。甫进院内,听见东厢有哭声,细细一听,是林妈妈在教训白池。

  不用问缘故,多半是为自己。这世上谁的爱都是有数的。她自小平白得的那许多爱,都是从别人身上掠夺而来。

  她能还给白池什么?无非是另一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