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诱宦第57节(2 / 2)


  二女一时皆不知如何应对,稍刻,芷秋反应过来,见他脸色冷白,眉宇里攒着杀气,便迎上去,将两人看看,陪上笑脸,“你瞧你,我不过同祝小姐多说句话,也没耽误多一会子,你怎么就来了?我们女人家的话你可不好听,快回去吧,我一会子就回去。”

  陆瞻双眼逐渐拔出火,拂袖甩开芷秋,走上前盯着祝晚舟的肚子冷目端详。祝晚舟见其阴沉面色,吓得涕泗横飞,一个劲儿缩在椅上抱着肚子,“你想做什么?”

  这关乎一个男人的底线与尊严,芷秋懂得的,她曾天天与男人周旋,了解他们甚至比他们了解自己更甚。她理解他的怒意,故而望着他一片背影泛了鼻酸。

  但毕竟人命关天,此刻有比起怜悯他更重要的事。她放得十二分温柔,在身后喊他:“陆瞻,我们回去了好不好?横竖你也不喜欢她,那就别管这些麻烦事情了,我们回去歇息吧?”

  陆瞻猛地回眼,阴鸷而冷漠。胸膛里烧滚的怒火令他听不进芷秋的话,甚至烧得他有些失了智,狠磨着牙根,“张达源,将祝晚舟带下去,剖腹取子。”

  闻听此节,芷秋吓得腿软,那祝晚舟更是吓得滚到地上抱着他的腿连哭带喊地央求,“陆督公,我、我知错了,别杀我、求求您别杀我、别杀我的孩子!”她伏在地上,连着咚咚咚地扣头,血光渐渐浸湿乌溜溜的地砖,“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他掰起她的下巴,勾着唇角笑,“我从来不杀女人,只是你在我家里,却怀了个祸根孽胎,实在是情法难容。我只要这个孩子的命,至于你活不活得成,看造化吧。”旋即将手一丢,转过身去,“张达源,带下去,我要全须全引整副的骨头!”

  话音甫落,就有两个火者上来拖人,芷秋见他乖张不同往日,料想他是犯了病症,一时也顾不得惊怕,忙上来拽他,“别杀她!陆瞻,饶了她吧!她、她年纪轻轻什么也不懂,她是一时糊涂,你听我的,什么事情等明日再说吧,你且先静一静,等想清楚了再发落不迟啊。”

  陆瞻转过身来,却不为所动,“我想得非常清楚,明天后天都是一样。”

  情急之下,芷秋扑到祝晚舟身上,将她抱在怀中,“你要剖腹,就连我的腹一齐剖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这样要打要杀的吗?!”

  众人闻言,皆不敢妄动。陆瞻一步步捱过来,胸膛起伏不定,将二人垂看半晌,腮角咬得发硬,却到底收回成命,抬靴而去,挺拔的背影恍惚显得有几分潦倒。

  该夜,月有缺,醉风摇花,悄然无话。

  当床前高烛残灺,芷秋没有能等到他开口,便翻过身来,看他巍峨起伏的侧颜,像是安慰他,又像是由衷的喜悦,“陆瞻,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在我们堂子里也常见,客人贴倌人、倌人再拿去贴别的客人,何至于要人命?你能手下留情,我很高兴,你能做个好人……我真的很高兴。”

  孰料,陆瞻泄出一缕苦笑,翻过身去,“可我还是想罚她,还想捉了那奸夫来大卸八块,我就是杀人不眨眼,几乎所有的宦官都是这样儿,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你却为什么总是对我要求那么高?”

  芷秋将正要去掰他肩头的手垂了下去,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大约是她对他满怀着最高的期待,期待他残缺的身体里,仍然保留着完美的灵魂。这个要求的确很高。

  她笑了,“因为我爱你啊。”

  陆瞻也笑了,苦涩而心酸。他曾走过颠簸的命运,挨过残酷的霜刀风刃,积攒了满身的恨,她却坚持要他做个圣人。

  ▍作者有话说:

  是是非非谁对谁错,你们来评吧~

  第63章 醉卧花树(五) [vip]

  雾锁重楼, 香帷懒睡,窗外云迷月淡,声声蛙躁芭蕉梢头。千年酣梦, 却被打断——

  “芷秋、芷秋!我的心肝儿, 快醒醒!”

  惊醒梦魂, 芷秋小蹙眉头睁开眼,只见帐垂银钩, 烛影黯淡,陆瞻站在床前, 穿着十分简练的玄色袍子,束腰扎袖,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绑着发带,一派飞马精神。

  她撑坐起来,歪着头朝绮窗一望,分明是夜永无声,“这么晚, 你要出门去?”

  陆瞻笑得十分爽朗, 夺了床前的蜡烛游走于四面暗墙,逐渐点起满室明灯, “趁着夜里清净,快起来梳好头发,也不必妆黛,日出之前, 咱们务必出城!”

  “什么什么?!”芷秋惊下床来, 围着他打转, “出城去做什么?陆瞻, 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他挑挑眉,“出城狩猎。”

  正是惶惶无措之际,只见黎阿则小跑进来,还慌着手系衣带子,小心翼翼地凑到陆瞻跟前,“干爹,这么晚,咱们要到哪里去啊?”

  “出城狩猎,此刻走,天亮后正赶上飞禽走兽出窟。你去备马,带上张达源他们一道去。”说着话,抬手去握住芷秋双肩,“你可不许再私自乘一匹,你不会骑马,当心摔着你,就与我同乘一驹。”

  芷秋惊骇无言,朝窗外望一望,又望一望黎阿则。黎阿则适才醒了瞌睡,忙在房内寻了一粒返魂丹递去,“干爹,先吃了仙丹再备马不迟。”

  陆瞻正值情绪高涨心火躁动之时,冷不丁一瞧那药,遽然清醒过来,有些发讪地看看芷秋,硬着嗓子吩咐,“再添两颗。”

  这厢吃了丹药,再不提去打猎的事情,欲去行丹。黎阿则刚点上灯笼,芷秋便魂魄归体,夺过灯笼,“你去歇着吧,我陪他去。”

  人去前,陆瞻又令,“去将园子里的灯都点上,将库里年节下扎的那些烟花都摆到园子里去,我与你干娘去放烟花玩儿。”

  如是,芷秋单罩着一件松绿薄氅,里头是月白诃子裙,尾随在陆瞻身后。他走得十分快,芷秋提着裙一路小跑方才勉强跟上,去捉他的手腕,只觉比平日益发滚烫。

  惊得她娥眉紧蹙,将灯笼挑在他前头,“陆瞻,你是不是很难受?”

  陆瞻见她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脚步又缓不下来,就将她勾着腿玩儿抱起,满面春风,笑意盎然,“不难受,高兴得很!走,咱们到院子外头放烟花去,我给你放个牡丹连珠,保管你从前没瞧过!”

  逐步间,惊起了满园火者,灯火亮起,亭台楼阁,水榭游廊,凡悬了灯笼的地儿都点了明烛,将整个暗夜骤然照亮。只见堂野开阔,飞宇映月,急步到了一片大莲池前,又见满池接碧,芰荷盖地,在半明的夜绵延进黑暗千万里。

  一应火者统统候在岸上,摆开一堆扎了纸的焰火。陆瞻兴冲冲将芷秋放下,接过黎阿则递来的火折子,只听唰一声,一袂火星飞蹿到夜空,砰地炸出个庞然寿桃来。

  陆瞻跑到芷秋身边,满目兴色,“这个好不好?这都是上年过节时叫人扎的,要说你们苏州,还是有许多手艺人,你瞧这烟花就扎得不俗。”这般回首,冲黎阿则扬扬下巴,“这个人该赏,回头赏他一百两银子!”

  “嗳嗳,儿子明儿就叫人放赏。”

  他笑如星月,将火折子递到芷秋手上,“去,你也去点一个。”

  芷秋的笑容始终僵在面上,将他窥看半晌,心口闷得发慌,顷刻眼泪如注,“陆瞻、陆瞻……”

  “哭什么?”陆瞻为她搵泪,笑颜不改,“你怕了?不妨事儿,点了咱们就跑,蹦不到你身上来。走,我拉着你手一道去点。”

  说着便握住她捏火折子的手,滔滔不绝地拥着她往前,“每年中秋元宵,京里必放烟花,连皇上也要在城楼观礼。城楼下挤着好些人,千灯锦绣,龙凤游地,社鼓队队,货郎斗客,简直热闹得很,咱们明天回京,我带你去瞧瞧。”

  那火折子挨着火引线,只见一火如蛇,吞噬了一截线,他忙大笑着拥着芷秋往后退,嗓音里欢欣鼓舞,指着天上绽放的一朵牡丹,“你瞧!好一朵魏紫!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1,真美……阿则,再放!”

  接二连三的烟花炸在夜空,惊鸿千树,映着短长桥,乍明乍暗地照亮芷秋的泪颜,与一片孤池冷月,一齐魂断随风潮。她坐在一块太湖石上,看着陆瞻来来回回盘旋在漫天的焰火下,像一只无枝可栖的苍鹰。

  群花绽完,药效渐起,就有热血冲涌在陆瞻的体内。他挥散了众人,令其灭了满园的灯,单留了芷秋打的那盏灯笼。

  芷秋望着他罩月覆星的轮廓压近,黑暗里轻轻试探,“陆瞻,我们回去了?”

  不想他踢倒了草地里的灯,将她揿在太湖石上,闷不做声地将手卷入裙内。毫不温柔,格外凶悍,芷秋却忍住没喊,咬着唇在他的手中颠簸,背部蹭在凹凸不平的太湖石上,咬牙承受着命运的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