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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娶弱腰第51节(2 / 2)


  隔日连老太爷也将他叫去叱责了两句,左不过说他好大喜功争出头。实则是恼他背主求荣,未经商榷,私下面圣自荐。董墨并不分辨,站在案前低头听训,那副样子使老太爷倏地生出种陌生感。

  这一闹,到董墨离京那日,仅有几位都察院的同僚来送,家中竟无一人前来。携带家人也不过随行去济南那几位,几辆马车,轻装行囊,遥遥古道,一如他回来时那般萧条。

  这事情四月中便传到济南官中,使得济南的天莫如一片转晴的天蓦地又笼来阴云。

  孟玉十分清楚,董墨这次来,担任巡抚,一应税收都要过问,必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了,偏偏楚沛在皇上面前失了宠,这遭才真是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好在董墨是先去山西,在山西少不得要耽搁几个月,他还有转圜的时机。这般思定,一早便同先前那位罗同知赶着出了那八百石盐。这回倒不似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在盐引补了一半的税。

  另有一桩隐患,董墨再回来,梦迢保不准又能死灰复燃,他不能给她知道一点消息。她大约是不知道吧,并不见异样,还是往常那副样子,松懈懒散,琢磨不定。

  自上回打了她一巴掌,孟玉便拼命避着她,回家来就只在银莲房里,总怕见着梦迢,见着她,就不得不郑重地面对自己。

  这一混,银莲倒怀了个孩儿在肚子里。因胎还不稳,大夫说要仔细保养,家中的事也不便管了,只好推孟玉去说,要辞了这差事。

  孟玉向榻上一歪,阖上了眼,“你自己对她讲。”

  “我不好讲呀。”银莲在对面噘嘴坐着,一手轻抚着肚子,“太太,太太那脾气,也不知怎的,虽未对我发过火,可我瞧见她,比从前还怕她几分。”

  “我何尝不怕她……”孟玉笑叹了声,睁开眼,猛地被窗户上的光刺了下,极不适应的狠眨了两下,眨出微微的泪花,“她是再不会宽恕我了。”

  他支着一条膝盖,半副身子歪到炕桌上来,端起茶呷了一口,那醉生梦死的模样倒像是在吃酒。银莲何忍见他心伤?少不得劝,“我早就说,你去给太太赔个不是,就说你不是有心的。太太不见得就抓住不放。”

  孟玉却笑起来,一面将低埋的脑袋摇着,“不是为那椿事,我知道,不是为我打她那一下。”

  至于为什么,他始终不敢提起,形同他不敢承认,其实他不比董墨好到哪里去,他也是吃了一场败仗。他埋着头苦笑一阵,再抬起来时,眼圈有些微红。

  下晌孟玉还是走到远浦居来,梦迢伏在案上正写什么,瞧见他,掣来一本书盖住,搁住了笔走到榻上。孟玉在门首站了会,步子虚浮着随她踅入罩屏,“大夫说银莲要静养安胎,府里的事情不便管了,你看……是不是还交给娘去管?”

  “我听说了。”梦迢使彩衣装了袋烟来,嫌装得不扎实,又在炕桌上摸了银签子往锅子里紧了紧,慢慢点上,“就交给娘好了,你去对她说,我说多了,她又觉得我是嫌她在家白混饭吃。我倒是冤枉,我可没那个意思,这人上了年纪,想得就多。我是她的女儿,难不成会嫌她?”

  她的话与神色南辕北辙,脸上不自觉地露着不耐烦,笼在被丁香色滤得淡淡紫的光线里,有些云舒云卷的懒态。

  孟玉不去拆穿,歪着脸讨巧地笑起来,“还生我的气呢?”

  “唷,我可不敢。”梦迢脸埋下去咂了口烟,剔了他一眼,“你是参政嚜,一个府里全靠你支撑着,我在你手底下讨饭吃,哪里敢有一句抱怨?”

  也许她的确原谅了那一巴掌,至于别的,都散在浓重的烟雾里,沉重地朝孟玉逼来。

  他落拓地垂着脑袋坐在对面,不走也不讲话,好一会当梦迢要催他走时,他冷不丁坐到梦迢这面来,与她同罩烟雾里,近看她的脸。

  梦迢往窗根底下缩了下,拿绣鞋尖在他臂弯里踢了一下,“坐这样近做什么?有事就讲,没事情就去陪着银莲。她有了孩儿了,吃喝都不能对付,也要人时常陪着。”

  孟玉抓住她的腿,揉着她的膝盖,“我听丫头讲你这两日抱怨膝盖疼?”

  “是嚜,下雨阴天就隐隐有些疼。大约是老了吧。”

  她还真觉得是老了许多似的,骨头都是松散的,总是提不起劲来,有时候坐在哪里想事情,一想便呆住,等回神就想不起是要做什么,成日忘东忘西的,唯有些小事情记得一清二楚。

  “济南这时雨水多,”孟玉一寸寸捏着她的腿,一点点试探下去,“我看无锡倒好,你好些年不曾回老家看过了,闲来无事,同娘一道回去看看?我写信给那头的县令,叫他们收拾出一处好房子来,你们在哪里散散闷。你这一年总不高兴,去住一住,换副心肠,没准就好了。”

  像是捏着了梦迢的痛筋,她蓦地“嘶”一声,将腿脚收回裙里,“我懒得跑,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言讫,她噙着笑向侧里翻翻身,斜抬着脸把窗户睃一眼,又踢他一下,“趁这会还不晚,你快去娘屋里说话,一会摆了晚饭,她又借故扯别的。”

  孟玉只得暂且搁置这话不提,整衣起来。待他一走,梦迢又走回案上,提笔蘸墨,将那封没写完的信写完,交给彩衣,“你亲自送到驿馆去。告诉他们一声,倘或泰安州回信,不必送到家来,你自己去取。”

  彩衣把信揣在怀里,贴着肚皮顺了顺,“那庞云藩会帮着咱们?”

  “他自己的性命也在里头,怎么会帮着咱们?”

  “那太太还费这个心神与他往来。”

  梦迢搁下烟袋,“可他是个情种,痴痴呆呆的傻子,多哄着他,总能套出点东西来。孟玉与那些商人往来,都是他在中间拉线做保,他们之间的事,他一清二楚,还替他们过着契书。如今这些事情孟玉是半点也不同我说了,我不找他,还找谁去?”

  彩衣朝门上瞟一眼,偎到案上,“太太可要想清楚,老爷真出了事,可得牵连上您。”

  梦迢归置着笔墨,手一停,眼旋即冷下去,笑了一下,“大家一块倒霉嘛,怕什么,反正我已经栽了一辈子,再没什么可惧的。唯独不放心你,等忙完这些事,我替你寻户好人家,陪一笔钱给你。往后我要是落了难,你要有良心,想着来捞我一把,就不枉费我这些年待你的好处。”

  “太太说这话!”彩衣不由得连声跺脚,“太太不论做什么,我都听您的话,你让我送信我送信,让我嫁谁我嫁谁,只要嫁个有良心的,往后我与他就是磨破了鞋跑断腿,也将太太从大狱里救出来!”

  梦迢倒有精神玩笑两句,“想当初,你还是我从大狱里捞出来的呢,你们一大家子女眷,我唯独就看重你,两只眼睛一转,比她们都有精神。往后你也捞我一把,咱们就算扯平了。”

  这想法不知何时而起,或者是那日撞见了庞云藩,与他说了几句。那庞云藩也是,一股脑的做出那副痴心样子,好似活脱脱送上门的个傻子,叫人不坑他都说不过去。

  总之她渐渐抱定了玉石俱焚的主意,将那日渐消沉的精神,全副提出来,放在这椿事上,行止间便恢复了以往一点滟滟风采。

  好在泰安州离得近,书信往来一趟,快马加鞭,也就半个月的功夫。庞云藩收到她的信,简直喜出望外,又见她信上有些缱绻之意,三魂丢了一缕,忙着回敬痴心。

  这一忙便进五月,府里的事梦迢是一概不理了,皆落在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从前只管张罗席面上的事,于家务上是一窍不通,就连早年间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家中锁事也都是梦迢一手调停。如今这样多杂事落在她手上,不是亏了这里就是亏了那里,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得罪那个,引得底下人渐渐抱怨。

  这也都是些奇妙人,梦迢管家时嫌梦迢过于严苛;银莲管家几个月又抱怨银莲性情太软;轮到老太太头上,就抱怨她为人吝啬,将一应开销银子算得太细,叫人没处钻营。

  老太太听见,险些怄得一气上不来,将几个领头说闲话的媳妇管事狠骂了一通。

  更犯了众怒,底下人又说:“到底是外家人,原本是为这府里空着,请她们来住着,待客上帮着应酬应酬。如今老爷不要人应酬了,她白吃白住着,还骂起咱们来。”

  气得老太太五内结郁,向梦迢抱怨,“我实在管不了你这些事情了,谁爱管叫谁管去,我没这个能耐,我不是这上头的人才!”

  梦迢欹在她那多宝阁架子上去,将上头的瓷器玉器碰得微响,剔着指甲笑道:“学一学就会了,这难道比在席上同那些男人周旋还难些?娘也耐着些性子,谁说您,您把人提出来打一顿就是。”

  “我还敢打他们?我就骂几句人就在后头戳我的脊梁骨了!我可不敢多事了。”

  “这哪里算多事呢?”梦迢剔完指甲,将细挑的一根金簪子搽干净,又戴回髻上去,抱着胳膊走来榻上坐,“您在这里住着,又是长辈,帮着照管照管也是想当然的事情,谁敢戳您的脊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