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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花天井之主(2 / 2)


然后她走到仍在睡梦之中的天娜身旁,轻摇桌子。



「唔……英语……时间。」「起来了。放弃英语吧。」



进入深夜,夜雾似乎愈加浓重。



浓雾笼罩着苍郁的杂木林,视野一片模糊。每隔一段距离会有裸露的灯泡亮起,但这反而凸显出雾夜的不安。



「……只有我们俩去东边的仓库,真是寂寞啊。」



「没办法。被派往东边仓库的人全都不见了。」



抚子回忆起抽签时无耶师众人的表情。



抽签是在晚餐前进行的。在看到抚子抽出写有『东』的木牌的瞬间,被分配至同一仓库的无耶师们皆是脸色一变。



「……他们、逃走了吗?」



「大概是混进了其他仓库?遮掩面容、隐蔽气息混入其中,这种程度那些无耶师应该能做到。」



不久后,古朽的地藏群迎向抚子二人。



面无表情的地藏群排成列,尽头耸立着东边的仓库。仓库的门敞开着,较夜晚更深的黑暗在两人面前敞开大口。



「……听说鬼很执着。」



天娜将扇子扫过嘴唇,低声道。



「人、居所、习惯……鬼会执着于某些特定的东西。对于试图破坏的因素,它们会执拗地反复攻击,直至目标消失为止。例如,率领大江山鬼群的酒吞童子会执着于『同胞』,信浓的红叶御前会执着于『故乡』。」



抚子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她多是腻了。



因为这些事情她从桐比等那里听说过许多次。那阴郁的声音、以及毫无抑扬的语调,抚子都能在脑内原封不动再现——



『鬼很执着。』



『我们多少也继承了鬼地这种执念。』



『因此不要随意交心于他物。』



完美地回想至此处,抚子深深叹了口气,将叔父的形象从脑海中赶出。



「而正如『伊势物语』所言,仓库乃鬼怪所喜的巢穴之一……」



抚子对天娜的话置若罔闻,朝仓库迈出一步。



突然间,她的肩被人抓住了。抚子回头一看,天娜那琥珀色的双眸正俯视着她。



「『鬼早已一口将其吞食』……还请小心,小姐。」



此乃《伊势物语·芥川》中段落。一个被藏在仓库里的女人,被妖怪一口吞食。天娜以这个故事,提醒抚子保持警惕——提醒这位鬼之家的孩子。



抚子嗤笑一声,挥开了天娜的手。



仓库内一片漆黑。即使站在门的正面,也看不清仓库内部的情况。与其说是鬼的居所,不如说是地狱的入口。



「……果然很奇怪。」



「什么奇怪?」



「每个仓库都一样……没有怪物的气味。只有人类的气味。」



天娜有些疑惑,站在抚子身侧。



她无所顾忌地将脚搁在滚落在附近地藏的头上,睥睨仓库之内。



「嗯……有人类的气味自是没有问题,但没有鬼的气味确实奇怪。」



「虽说有人类的气味,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该怎么说呢……就像是人挤在一起,密密麻麻塞了很多人一样……」



感觉上近似于面对着挤满乘客的公交车。



在狭窄的箱子中,将人类塞得毫无空隙可言。肌肉撕裂,骨头嘎吱作响,甚至连空气似乎也被人类挤压一般——这样的画面浮现在抚子脑海中。



「又是古怪的地方。」



「这座宅邸尽是些古怪的地方……真是受够了……」



抚子不禁吐露出真心话,她连忙用红色的围巾遮住了嘴。



虽说如此,这里的确都是些令人厌烦的状况。



残留的尸臭、没有楼梯的宅邸、东西颠倒的石灯笼、煞风景的庭园、晚餐时的枕饭、没有鬼的仓库、中邪的巫女、阴森森的佣人、毫无生气的宅邸主人——



「虽然并未明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座宅邸的确有问题……」



「哎呀呀,简直如坠五里雾中啊。真是头疼。」



天娜叹了口气,将扇子轻触唇边,环视四周。



「不过,该怎么说呢……方才初见之时我便觉得,此处宛如化野一般。」



「……化野?」



「嗯,不知道么?不,你应是知道的。此乃京都三大风葬地之一。喏,西边的化野、东边的鸟边野、北边的莲台野……」



「这我知道。毕竟鸟边野就在这附近。但,怎么说呢……」



在平安时代。出现于京都的死者,若非贵族,则会风葬于那些地方。即使现在,那些地方仍留有广阔的墓地于寺庙。这一点抚子也知道。



而且,在化野有一供吊唁无缘佛的寺庙,其中立有数千尊石佛。<注:无缘佛,即死后无人祭奠的孤魂>



——而这个仓库,也被大量的地藏所包围。



「比方说……如果这里是在模仿化野的话……」



「嗯……这种说法挺有趣。如若这样,剩下的两个仓库也可能是在模仿风葬地了。」



「对。比如说,西边的仓库可能是在模仿鸟边野。」



「的确。散落的乌鸦羽毛表明那里曾进行过鸟葬吧。那么剩下的南边仓库就是在模仿莲台野了……呃,那被遗弃在路上的卒塔婆该作何解释。」



「大概是在模仿千本通吧。」



千本通乃一条贯穿京都市南北的长街。



街道名字的由来有多种说法,而其中一种说法便是『为供奉送往莲台野的死者而摆放的上千个卒塔婆』。



「……原来如此,这个思路不错。俯瞰之下,八裂岛府大致呈左右对称。比如将玄关视为朱雀门或应天门,将北边的宅邸视作皇宫……不、不对……」



将合上的扇子抵在唇边,天娜皱起眉头。



「东边仓库为化野,西边仓库为鸟边野,南边仓库为莲台野……这和实际的方位是相反的。」



「相……相反……」



天娜的否定,在抚子的脑海中掀起透明的涟漪。



反、相反、错误。在这座宅邸中,似乎还有一处——不,应是两处么。



「——呵。看来真是凶宅呢。」



伴随着轻笑声,抚子将红色的围巾翻过一圈。



她毫不犹豫地开始原路返回。



「嗯……?嘿,你要去哪?」



「鬼不在这里,这三个仓库都是陷阱。」



「等等,至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里没有妖怪——」



刹那间,玻璃破碎的声音划破空气。



抚子不由得扭过头去,看到了同样将视线转向后方的天娜。



──她的眼前,一只黑而细长的手臂正在逼近。



抚子一把抓住面前天娜摇晃着的发束。



「呜啊——!」



天娜被狠狠拽了一下,向后摔倒在地。



涂漆般的指尖,虚空地抓住了此前她头部所在的空间。它从仓库的窗户伸出,形状就像把人类的手臂拉得异常长一般。



「真狡猾……哟……哦……」——微弱的声音传来。



被黑暗笼罩的仓库中,影子不断鸣动。



然后,就像解开了盘卷得身体一般,几根手臂伸了出来。



切割空气的声音嗖嗖作响,抚子挡在天娜身前。



赤红的瞳眸紧缩,抚子撅起嘴唇用两根手指抵住。一口气吸入冰冷的空气。她的心跳加速,胸口一阵发热。



吐息——7晚秋的黑暗,燃起烈焰。



「好劲(好厉害)……!」



天娜的双眸被那绚丽的炽热照亮,她不禁感叹。



抚子喷出的火焰令那些手臂化为灰烬,然后一气呵成将整个仓库包裹。



浓雾的夜晚,回荡着垂死挣扎的哀嚎。那痛苦翻滚的身影,既像人又不是人类。



「真是壮观。但……看起来,似乎不是鬼。」



「嗯……大概曾是人类。」



抚子看向颤颤巍巍站起来的天娜,淡淡答道。



「是比我们更早来到这里……进入了仓库的人。他们不再是人类。它们被当作诱饵,用来引诱下一个受害者。」



「嗯……原来如此。所以那声音才会说我们『狡猾』,毕竟我们没有上当。」



「没错。因为它们想要把我们卷入其中……而你终结了它们。」  



抚子触摸着嘴唇,眯起泛着红光的眼眸。平时在她那眼脸之下摇曳的火影,此刻即使睁开了眼睛,也在一晃一晃。



「我用的乃火葬场的火焰……对于那些家伙来说效果显著。」



「哎吔……蛮可怕呢。」



「走吧……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



抚子和天娜背对熊熊燃烧的仓库而去。



越过寂静的地藏群,两人踏入了漆黑的晚秋之夜。



「三个仓库对应三大风葬地这点没错。也就是说,仓库是用来吊唁人类的地方——也是用来处理我们的地方。晚餐时的枕饭也是为此而准备的吧。」



「但是,如果将三个仓库视作风葬地,位置就颠倒了……」



「——那就全部翻转过来。」



一踏入杂木林,灯火便一齐熄灭。



但两人并未惊慌。抚子的指尖燃起火苗,天娜取出手机。



「八裂岛府——并非宅邸,而是将外界视作皇宫构造的。」



「比方说,朝外的正门即平安京的朱雀门。贯穿石庭的长道即朱雀大路,石庭的方格纹即条坊——代表着棋盘格局的划区,而宅邸前的石灯笼——」



「……原来如此,西寺与东寺么。」



为镇护都城,西寺与东寺建立在平安京的南端。但在八裂岛府中,以此为原型的石灯笼置于用地北端,即宅邸前方。



「平安京效仿长安,在京城北侧建设宫城……」



天娜陷入沉思,用手机的电筒照向杂木林的各处。



「换言之天子南面——在自北向南瞭望的天子视角中,左为东,右为西。故市街之中将都城左侧称为左京,西侧称为右京。而若以此逻辑将八裂岛府的门视为朱雀门,其左侧的水池可认为是……」



「是在模仿神泉苑吧。」



禁苑——为天皇建造的庭园,又称神泉苑,乃迁都平安京之时建造。



其位置在与皇宫相接的东南侧——若对应八裂岛府,正是水池之所在。



「那么,后庭的水池便是再现平安京南侧的巨琼池。说起来,东屋的牌匾也写着巨琼庵呢。嗯……这样一来,此处再现的便是翻转过来的平安京。」



清凄的月光穿过杂木林迎向二人。



剩下的两个仓库应是不远,但周围却被奇妙的寂静所笼罩。



「平安京乃四神相应之地……四方无隙的风水都城。若将此构图颠倒过来,对妖怪而言,想必是宜居之所吧。不过,目的是什么呢?」



天娜将手机放进口袋,有些疑惑。



「将外界视作皇宫也挺奇怪。一般来说,应是把宅邸当作宫殿吧……」



「……此处,已是鬼的领域了。」



凝视着月下的八裂岛府,抚子缓缓伸出双手。



嘎啦!随着一阵响声,六道铁链延展而出。左三道,右三道——抚子像是确认一般扯动共计六条锁链,眯起泛着光彩的眼眸。



「人的世界按照人之事理运作,而鬼的世界则是按鬼之事理运作……是这样吧。而平安京内,有个正适合鬼栖身的地方。」



「……啊,罗城门。」



天娜轻笑道,对此抚子点了点头,向着月光倾洒下的宅邸走去。



◇  ◆  ◇



雾已消散。



凄清的石庭在昏暗之中隐约显现出白色。在细长的砂石路的另一端,抚子注意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毫无光泽的白发,陈旧的眼镜,消瘦的身体——正是八裂岛阴实。



「哎吔,是来接我们吗?」



无视了依旧一副轻松语调的天娜,抚子停下脚步。



「真高兴啊……」——嘶哑的声音随着秋夜的风吹拂而来。



阴实拖着身体,朝两人走来。土黄的脸朝向抚子二人,那嘴角无力地歪曲。他似乎在笑。



「高兴……真高兴……我真高兴啊……」



「……看起来相当高兴呢。」



天娜挑起一侧眉毛,合上扇子。



珊瑚珠色的嘴唇依旧挂着暧昧的笑容。但,抚子切身感受到,身后那位略微紧张了起来。



「——抚、抚子小姐……!天娜小姐……!」



一个走投无路的男声在这片空间响起。紧接着,宅邸的门打开了。



物也从宅邸中滚了出来,再一看,他抱着的左臂正在流血。



「请、请救救我!老爷失去理智了……!」



阴实没有理会拼命求救的物也,伸出双手。



他一直笑着,从那枯木般的喉咙中,不断传出空虚的欢喜声。



「我真的、很高兴……」



「是、是鬼!全部都是鬼干的!请救救我……!」



抚子感觉到身后的天娜稍微紧张起来,而她则静静注视着阴实。



阴实离她们只有几步距离。他笑着,伸出双手。



「狱门小姐……」



空洞的双眸凝视着抚子的眼睛。抚子缓缓倾首,开口道。



「——你,很久之前就死了吧。」



阴实停住脚步。宅邸内因尸臭无法嗅到的气味,现在却能感受到。



「你身上散发着焦糊的骨头、以及烧剩的脂肪的气味。」



对方没有回答。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八裂岛家早就灭亡了,而且死后也被鬼支配着——是吗?」



「——必须上去……」



伴随着嘶哑的声音,阴实的身体忽然歪曲。



腿部、腰部、腹部——眼看着肉与骨头融化了,变成了黑乎乎的泡沫。



「必须上去……啊啊……二楼……去二楼……」



他反复呓语着,下颚亦是溃烂,那白而浑浊的眼球滑落。



就这样——八裂岛阴实变成了一滩黑泥。



「嗯……真是可怜。竟然连尸骨也不剩。」



天娜以扇掩嘴,怜悯地俯视着阴实的残渣。



抚子注视着砂石路上的那积淤东西,然后将视线转向宅邸。



「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



在两盏石灯笼的中间,物也颤抖着。他用憔悴的双眼看着自己受伤的左臂,紧紧握住手腕。



「怎么会这样……八、八裂岛家……接下来我、我该怎么办——」



「虚伪……」



物也猛地一颤。天娜眯起眼睛。



抚子摸着脖颈,无语地注视着物也苍白的脸。



「真是了不起。居然会如此光明正大地表演。」



「抚、抚子小姐……?您到底在说什么?」



「鬼无歪理之所为——鬼应是厌恶虚饰与欺瞒。但……若构成不同,作为鬼的存在也会不同吧。我们和你——」



被那泛着红光的眼眸注视着,物也疯狂摇着头,像是连眼镜都要甩落。



「我、我不是鬼!我是人!我说过的吧,我没有灵能——!」



「——那,为何你会以『天娜』称呼我?」



刹那间,物也像被雷劈中一般颤抖起来,他瞥向抚子身后。



天娜微笑着,但那琥珀色的双眸却透着冰冷。



「我在这座宅邸自称的是『蒂娜·哈——』、知道『天娜』这一名字的只有抚子。而你……方才开门之前,叫了我们的名字吧?这样一来,你不就像是知道我们会回到这里一样吗……」



啪——合上扇子的声音尤为响亮。



物也哆哆嗦嗦,握住受伤左臂的那只手,已是深深陷入皮肤中。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沙砾之上。



天娜满心愉悦地将扇子指向慌乱的男子。



「二阶物也——二楼之物啊。你一直在这虚假的罗城门后观察着我们吧?」



「——为什么?」



物也无力地低下头。



他叹着气,嘴唇分裂成十字状。



「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的眼睛掉落。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物也的脸裂开了。



那姿态,宛如花朵绽放一般。红色的粘膜好比花瓣,连排生长的牙齿宛如花瓣上的斑点。



「要是在仓库里,你们本可以轻松死去……为什么要回来呢……来,告诉我吧?」



物也摇晃着裂开的头颅,大步走出。



无数白色的刺状骨头,自缓缓伸出的左臂飞射而出。骨头在一瞬间聚集成一个形状,顷刻间形成了白色厚刃。



「去时,顺、顺利……回来、却——」



物也咕哝着,而在他面前,抚子自右手掷出一根锁链。



锁链上刻有『人』的字样,其铅坠的形状犹如握剑的手,自虚空划过。



眨眼间,物也一步拉近距离。未能击中目标的锁链擦过他的左肋,正中耸立其身后的石灯笼。



如同铁丝工艺品般的身体大幅度扭动着,化作弯刀的左手高举而起。



但抚子面不改色,握紧拳头。



「人道——荆道。」——碾碎果实般的声音响起。



「噢、咕……」



物也依旧高举左手的弯刀,身体剧烈颤抖着。他的侧腹被变形成尖锐状的链之棘深深刺入。



红黑色的血液渗透衬衫。尽管如此,物也仍欲强行挥动弯刀,身体颤抖着。



「——人道乃求道之锁。」



抚子指尖弯曲。刹那间,锁链响起尖啸声。



伸展的锁链迸溅出火花。它在切削物也肉体的同时——开始回缩。



「咕、唔、啊啊啊啊……!」



「能做的事情极为简单,就是让锁链本身变形……不过,这样便够了。」



抚子用右手握住回到手掌中的铅坠,向身形不稳的物也靠近。



锁链如熔化般改变形状,包裹住她纤细的手掌。



妖怪的的头在动着,在那恶心地绽开着的下颚根部,布满血丝的眼球在蠕动。抚子举起右拳朝这丑陋的花挥去。



「人道——铁莲华。」



爆炸。红色的血肉和白色的骨片炸裂开,散落在砂石上。



失去头部的物也的躯体,随后倒在地面上。



「……到此为止了。」



抚子慢慢放下举起的拳头。



人道之锁链,变成了铁制莲花形的护手。



「……这家伙是鬼吗?」



不知何时藏起来的天娜从门的阴影处若无其事地出现。她以扇掩嘴,用脚尖轻戳物也的尸骸。



「……不、不是。再怎么说也太弱了。」



「嗯,充其量也就是分身。本体在别处。」



抚子舔去自护手滴落的水珠,凝视着八裂岛府。



宅邸一片寂静。没有人——活人的气息。



「……这样看来,罪魁祸首在二楼。」



「没错。阴实先生也说过『必须上二楼』。大概是许久前八裂岛家招待过的一位麻烦客人所致。不过好心却没好报。」



「添麻烦也要有个限度……不如拿茶泡饭糊他一脸。」



「这也太浪费了——比起这个。」



在跨过宅邸的门槛时,抚子目光锐利看向天娜。



「你要跟过来吗?这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哦。」



「当然……我先说好,我没有战斗的打算。普通的人类可不会战斗。充其量也就捣捣乱。」



「……就算会死我也不管你。」



「我会拿你当挡箭牌的,所以不要紧。」



两人进行着平淡而糟糕的对话,踏入宅邸。



昏暗的走廊上到处散落着黑乎乎的泡沫和泥块。恐怕是八裂岛府那些阴森森的佣人。或许他们原本也是无耶师。



「哎吔……情况变了呢。」



正如天娜叹息那般,每打开一扇门,宅邸就愈显露其真正面貌。



每前进一步——每后退一步,空间便愈发腐朽,



褪色的墙纸剥落,蜘蛛网遍布,天花板上鲜血滴落。枯萎的佛花散落在脚边,地板上显现出类似惊悚面部的图案。<注:佛花,即供于佛前之花>



「似乎并非幻术之类,而是将整个空间重塑了。」



「……怪不得这么臭。」



抚子躲避着滴落的鲜血,将走廊尽头的大门打开。



眼前豁然开朗。榻榻米、能剧舞台、花天井——这里是此前举办晚宴的大厅。



「……什么都没有呢。这里也不是吗?」



天娜说道,而抚子没有理会她,慢慢扫视四周。



面积不下百畳的榻榻米,为金、绿点缀的舞台,璀璨的灯光,五彩的花天井——凌乱的膳席旁,零零散散遗落着打火机、手机等物品。



一个独角兽毛绒玩偶随意翻倒在地。



抚子慢慢将它捡起。触感很柔软,但重量远比外表看起来重。并且,玩偶中传来了轻微的水声。



「……不,是这儿。就是这里。」



——我看到了!我被看到了!



回想起那刺耳的尖叫声,抚子扭动玩偶的脖子。



「——是在这里看见的吧,里子小姐。」



将装在其中的水筒盖打开,抚子毫不犹豫地将其甩向天花板。



失去头部的玩偶以惊人的速度飞了起来。



然后,玩偶内部的蓝色液体——巫女的灵水狠狠泼向了花天井。



伴随着噗嗞的肉烧焦的声音,白烟腾起。被灵水泼溅地方的画像变得黯黑,变成了内脏与白骨的画像。



「嘎、哈、哈、哈、哈——!」



哄笑声响起——然后,随着喀哒喀哒的声音,几块天花板打开了。



天花板的另一侧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着四只巨大的眼睛,俯视着两人。



金色的眼球、赤色的虹彩、十字状的瞳孔——是鬼的眼睛。



「愚蠢之徒!明明老老实实在此徘徊就能轻松死去的……!」



「罗城门之鬼……」



抚子低语着那个名字,喉咙小声呜咽。



咔嚓!天花板再次打开,从中伸出了一只带有锐利爪子的异形手臂。



「既然发现了,那就别想逃跑……你们也将成为这里的祭品……」



异形的手臂打了个响指,背后的门便自动关闭。拉门与窗户也砰砰关上,紧接着染上了赤空般的红色。



能剧舞台的壁板之上绘有的松树枯萎,变成了悚然的鬼手。



「呜呼……多美啊……你们的手臂……又白、又细、又光滑……」



四只眼睛恍惚地眯起。鬼的叹息震颤着空气。



「呐……把手臂给我吧……不够啊……永远都不够,手臂……」



窸窸窣窣——嘈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抚子瞳孔微张,踢开食案,侧身滚开。紧接着,从正上方的天花板上落下数不胜数的赤色花瓣。



被花瓣触及的榻榻米冒起白烟,慢慢焦糊起来。



随后又一块天花板立刻打开,一只獠牙外露的大蛇落下。



「人道——护法剑!」



锁链瞬间化形独钴。抚子用力挥动其末端的尖刃。



从颚部到尾部——乘着刀势,大蛇被平滑地切割开来。



「去时容易、容易啊……!」



在哄笑声中,脚下的榻榻米被掀飞。



而就在最后一刻,抚子高高跃起,立刻扑向能剧舞台。



但,在着地的瞬间,抚子脚踩的地板却突然塌陷。抚子咂了咂嘴,驱身向前。不一会儿,她抵达了那不详壁板的正面。



「归、时、难……!」



随着咯咯的笑声,壁板像绷开一般裂成两半。



从黑暗的另一侧伸出了和画中一样的鬼手,将抚子击飞。



围巾从颈部脱落,在空中轻轻飘舞。



「手臂、手臂、手臂、给我……!」



天花板咔嗒咔嗒地打开。无数只人类手臂朝着被掀飞的抚子伸来。



但是,抚子在空中灵巧地调整了身形。



在被鬼的手臂击中之前,她便提前跳开了。



抚子将手指抵在唇边,吐出炽焰。火焰化作洪流,将逼近而来的手臂全部吞噬。



然而,火焰在触及天花板之前被无形的屏障阻挡,四散开来。



「……结界吗。真麻烦。」



抚子带着不愉快的表情,在榻榻米上着地。暴露在外的脖颈处缠着白色的绷带。



「很遗憾!火焰对我的罗城门毫无作用!」



还没来得及停歇,正上方的天花板就发出咣当一声。刀枪倾盆而下——被斩断的人类手臂仍握着武器,抚子以舞步避开攻击。



「——哈哈。因为是罗城门职规,所以只要在罗城门便会无敌吗?」



悠然坐在榻榻米上的天娜耸了耸肩,依旧轻笑着。天娜优雅地摇动扇子,抚子一边灵活地移动着,一边瞪着她的侧脸。



「真是安逸呢,大姐姐。」



「让我放松一下吧。所以说,有什么攻略方法吗?」



「让一切都化为乌有如何?」



「驳回。再加把劲哦,小姐。」



抚子砸舌。实际上,她对天娜说的这番话有一半是认真的。如果八裂岛府是这个鬼的领域,那么将这座建筑摧毁掉便是。



然而——瞥了一眼『修』之锁链,抚子皱起眉头。



摧毁是可行的。问题是无法控制力度。此处可能还有幸存的无耶师,尽管窝火,但将普通人类卷入其中还是令抚子不忍。



而且——她的肚子响起『咕』的声音。



「……肚子饿了。」



肚子空空如也,抚子陷入了无法忍耐的饥饿状态。



她虽然一脸若无其事,但口中却不断涌出唾液。而且,由于刚才不断发射火焰,四肢都使不上劲。



躲开倾泻而下的刀剑的瞬间,脚下的榻榻米再次弹起。



抚子再次轻盈地躲开,像猫一般在另一块榻榻米上着地。



但——她看见,黑色的手如洪流般从敞开的榻榻米间喷涌而出。



是在仓库中见过的手。数只手伸展开来,如同黑蛇群一般逼近天娜。



——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便行动起来。



抚子用尽浑身力气,在榻榻米上踩出一个大洞,向前突进。然后她挡在这群手臂与天娜之间,从空腹之底喷出熊熊火焰。



火焰攀上手臂,在焚尽一切的瞬间,抚子听到了嘲笑声。



身后,壁板发出爆裂声。抚子回过头来,视野被鬼的手指所遮挡。鬼的手顺势握住少女小巧的躯体,用尽力气将她朝大厅后方扔去。



——视线交汇。



在撞击墙壁之前,抚子看到的是那双看向自己的琥珀色眼眸。



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抚子便狠狠撞在了墙上。冲击势头不减,她像炮弹一样撞破好几道墙壁和隔扇。



「嘎哈哈。成功了,成功了!干掉一个人了……!」



刺耳的喝彩声回荡着,天花板各处出现人类的手,掌声如雨般响起。



「……真让人窝火。」



在稍远的大厅的瓦砾之下,抚子呻吟道。



她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顶多是颈部的绷带松了些。



抚子对自己的结实有些惊讶,试图站起来。



「——喂,那边的鬼。」



听到冰冷的女声,抚子停下了动作。



无花果天娜站在前方。



她用黑檀扇掩嘴,抬头注视着天花板。



「你,方才说这里是罗城门……当真?」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打算——



抚子无法将这个问题说出口。天娜那如同黄昏天空般的双眸中,渗着令人连开口都会犹豫的阴影。



「怎么,女人!你疯了吗?放心,我马上就会杀了你!」



「在此之前容我确认一下——这里真的是罗城门吗?我倒觉得,那水池作为神泉苑来说太过简陋。而且,为何倒塌的是东寺,而不是西寺呢?」



听到这番话,抚子想起来,自己方才破坏了一盏石灯笼。



据史料记载——消失的应是西寺。东寺的五重塔至今仍俯瞰着这座千年都城。



「这里再怎么说——也称不上罗城门吧。」



「别让我笑掉大牙。此为罗城门,是我的城池!而且,此处亦是你的葬身之地!」



「不……不对。这里到底不是罗城门。」



天娜并未理会那嘎啦嘎啦的笑声,从包中取出大学记事本。<注:原文『大学ノート』,诞生于1884年,为东京大学对面文具店「松屋」所推出的新款记事本>



她用扇子在记事本上轻轻划过。



不知为何,记事本上出现了一条线,这条线有着不可思议的颜色。金色的颗粒散落在群青色中,令人不禁想到宇宙的黑暗。



——世界,剧烈震动起来。抚子睁大眼,环视四周。



「……说起来,这座都城还有一个有名的城门。」



天娜用扇子每画一条线,透明的波纹便在空间中扩散开。



每有一道波纹扩散开,形成这一空间的某些存在便被更替。



「朱雀门与朝堂院间……耸立于华贵的皇宫之中……没错,其名为——」



榻榻米、朱红的膳席、能剧舞台、尸山血河的天花板——皆如蜃景般波动着。



在这颤巍的世界中心,天娜将最后一处刻下。



「——此为,应天门。」



『应天门』——天娜以远比鬼邪恶的表情,道出这三字。



波动消失了,紧接着传来木板与横梁裂开的声音。多彩的天花板惨烈地破开,发出刺耳惨叫的某种东西,落在榻榻米上。



烟尘之中,一个巨大的身影发出呻吟。



「哎吔哎吔,真令人不可思议。」



天娜展开扇子,掩住嘴唇。但她那琥珀色的双眸中却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冷笑。



「罗城门的鬼竟会出现在应天门。皇宫也完全荒废了啊!」



「女人……!你到底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我只是改写了咒语而已。此处并非罗城门,而是皇宫内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不过……你,看起来很狼狈啊。」



烟尘之中显现的身形,与『鬼』这一词引发的想象大相径庭。



手臂、手臂、手臂——人类的手臂如同蛆虫般成群蠕动着。



巨型手臂如若游戏着,指尖缠绕在一起,形成脸一般的形状。四个弯成环形的指间存在着眼球,而上方伸出的指头和指甲模仿着角的形状。



然后,鬼原本的手臂摆动着,淹没在杂乱的人类手臂中。



「我听说过,你啊……」



天娜抬头看向那如枯木的鬼手,用扇子掩住笑容。



「你是被赖光四天王中的渡边纲斩落了手臂吧。然后第七天晚上才将之夺回……可你还想要更多手臂。真是贪婪而固执啊。」



「闭嘴,闭嘴,闭嘴……!」



随着咆哮声,以无数手臂代替腿部的巨大身躯显现出来。



看到那挥起的鬼手,天娜「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差不多该行动了,小姐。」



「真是啰嗦……」



伴随着轰鸣声,瓦砾飞散。



抚子睁大眼睛,瞳孔中映着赤色余晖,她一口气冲到鬼的面前,瞄准发出呻吟、挥动着巨型手臂,狠狠地挥拳而去。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鬼手分裂四散。鬼的眼珠布满血丝,发出绝望的尖叫声。



「手、手臂……手臂手臂手臂手臂手臂……!我的手臂、我的手臂啊——!」



在这血雨之中,鬼号哭着。见到这般惨状,天娜扬起嘴角。



「哦呀,小姐——你还好吗?」



「……肚子饿了。」



轻轻地——宛如幽灵一般,抚子站起身。



白瓷般的脖颈——透着青筋的部位,刻着之字形的、宛如艺术品的红色伤疤。



如果将切断的脖子强行缝合起来,便会是这般模样。



在看到抚子伤疤的瞬间,鬼那交缠着的手臂如涟漪般颤抖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是狱卒,是地狱之鬼的后裔吗……!」



「哎呀……你不知道吗?狱门为何等存在——」



——他们是从地狱来到尘世的血族。



编织诅咒、纺绩怨恨,最终沦为吞噬人类和怪物的邪魔外道。



此为狱门——掌管地狱之门的存在。



「尽管说出来有些讨厌……我在狱门家乃天选之子一般的存在。我比族中任何人都更接近地狱之鬼。因此,尘世的食物于我而言可能难以果腹。」



今天不知是第几次了。肚子咕噜着『快给我东西吃』。



听到那犹如虎崽嗷嗷的声音,抚子脸颊微微泛红,缓缓伸出手。



「我乃喰鬼之鬼——以鬼怪为食的存在。现在,我会将你吃掉。」



并非夹带杀意的冷笑,也不是出于憎恶的嘲笑。



仅仅是斥以食欲的媚笑——少女带着鬼看人的表情,看向面前的鬼。



「不、不要……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无底的恐惧令空气震动着,使宅邸中的玻璃破碎。



手臂蠕动着、颤抖着。鬼的身体像毛虫一样扭动,随着地动翻滚。



抚子娇笑着,轻轻地将手中的锁链置于地上。



「饿鬼道——灰掌。」



骷髅铅坠如溶解一般吸入了地面。



刹那间,随着轰鸣声,榻榻米破裂开来,灰烬和火焰喷涌而出。



自地底冒出无数只手,纠缠住罗城门之鬼的躯体。由炙热的灰与赤红的火焰构成的手臂,将鬼生成的人类手臂握住,焚烧殆尽。



鬼的尖叫声回荡着。捕获猎物的抚子慢慢走向前。



「饿鬼道乃渴欲之锁。欲望无穷无尽,不知满足为何物——好了,开始准备进餐吧。」



站在由大量手臂构成的脸前,抚子嫣然一笑。变成布满尖刺、铁球状的人道锁链,发出沉闷的声音,落在她的脚边。



「等等,停下,听我说,我们谈判吧,我不会干涉你们——」



「闭嘴。我和肉可没什么好说的。」



没过多久,鬼便变成了肉块。



◇  ◆  ◇



抚子高高兴兴地将一堆肉运出宅邸。



然后,她将这鲜嫩的粉红色肉切成约二十个小块。抚子将肉块放进一个贴有符咒地不锈钢方盆中,用火焰处理了剩余部分。



火焰瞬间将不可食用的部分消除掉。



接下来,抚子开始烹饪。她把Q弹的肉切成小块,用竹签穿起来。然后,她撒上了随身携带的岩盐和黑胡椒,以鬼为火种,用灶火仔细烤制。



「——好,我开动了。」



抚子说完吃饭前的致辞,迅速地咬了一口肉。



一口下去,便能清晰感受到肉的嚼劲。浓厚的脂肪与盐和胡椒的风味相重,如甘露一般在口中蔓延开来。



「真是太美味了……」



「……这东西,好吃吗?」



抚子陶醉地叹息,而天娜有些奇怪地歪了歪头。



「……怎么?你想说我吃的东西低贱?」



「怎会。这是你的食物吧。还请尽情享用……可别说连我也想吃掉哦。」



「那倒不会。别看这样,我对食物还挺挑的。」



抚子转过身去。她再次试图将烤串送入嘴中,却又停下了手。



「我不吃人。」



「嗯?」「所以说,我不吃人。」



抚子将视线从烤串移向正在把玩扇子的天娜。



红色的眼眸没有丝毫动摇,笔直地贯穿那琥珀色的双眸。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吃人……就是这样,还请记住。」



「……哦,是嘛。」



或许是被坚决的抚子震慑住了。天娜展开扇子掩住嘴唇,目光游离不定。



「……两位都没事吧?」



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身着西装的无耶师从雾中现身。西装外套已然不见,衬衫上沾满了血和尘土,但似乎并未受伤。



男人松了口气,而天娜大方地举起手。



「呀,没事就好。你之前到底哪儿去了?」



「我被二阶物也发现了。和里子小姐一起被关了起来。」



「嚯—……里子小姐还好吗?」



「嗯,虽说是心力交瘁了——话说回来,这是在烧什么?」



「宅邸中的妖怪。这孩子解决掉了。」



看到天娜轻描淡写地指向自己,抚子连忙将嘴里的肉吞下。



身着西装的无耶师顿时睁大眼睛,但很快便收敛了表情。



「失礼了——我叫冠鹰史,是祀庁的仪式官。」



「祀庁……京都市厅吗?」



「不,祀庁乃文部科学省所属……负责管理各种能力者、以及防止、清除妖怪等不可识灾害的政府机构。」



「总之,这位是公务员。所谓的仪式官,就是靠着税金除妖的人。」



「嗯……那么,你应该知道我们家的恶名吧。」



抚子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反手将竹签扔进火中。



然而,冠将手放在胸前,恭敬地鞠了一躬。



「你帮我们解决了这凶恶的怪物——我代表祀厅向你表示感谢。」



「感谢……我其实也……」



这意料外的反应令抚子不知所措,她不安地摸着脖子上的疤痕。



见抚子这般模样,冠微笑着,将视线投向火焰。



「祀厅常年人手不足。我们是相当感谢有人能够协助。此次事件,也是因为负责人收到八裂岛家来的信才得以知晓……」



冠按着眼镜,低下了头。



他一边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抚摸着太刀的刀柄,一边以略显沉重的声音继续说道。



「……不过,我并未识破八裂岛家的咒术。」



「……后悔也没用吧。」



天娜用展开的扇子掩嘴,如是说道。语气有些冷淡。



「而且,要是没有去追赶里子,你也早就死了。」



「……的确。现在与其后悔,不如作为幸存者履行责任。」



冠抬起头,将锐利的目光投向烟雾弥漫的八裂岛府。



「天亮后,我将会与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对仓库和宅邸进行调查。我们可能需要向你们咨询情况。因此,可否告知我联系方式。」



「我倒是没问题……天娜你呢?」



抚子朝天娜看去——不禁屏住呼吸。



就在几十秒前,她还站在抚子身边,但此刻却已不见踪影,消失在月下。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自由自在。真是令人头疼呢。」



听着冠的叹息,抚子那赤红的瞳眸在夜雾中四处寻找。



「……真是乱来。」







——天娜摇摇晃晃地走进被黑暗包裹的大厅。



「……那么,我也该开始我的工作了。」



她将手插在大衣口袋中,迈出步子。



接着,天娜在某个地方单膝跪下。此处正好是罗城门之鬼掉落的地方。周围溅着血,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就在这里吧——【显(显现吧)】。」



她指尖并拢,划破空气,朦胧的蓝光照亮了黑暗。



宛如海萤群一般,蓝色的光粒悠然在空中舞动。光粒的密度时而增加,刹那间闪烁淡蓝色的火焰。



「噢哟……还挺有活力。」



「哦、嗯……」



——嘶哑的声音响起,令蓝光波动起来。



苍白色的火焰忽地燃起。然后,罗城门之鬼——其眼珠的形状显现了出来。



天娜以扇掩嘴,睁大了眼睛。



「哎吔,还能说话啊。」



「妖怪……只要魂魄还在,无论死多少都能复活……!看吧……很快肉体便重构了,就像那个女孩一样……!」



「——招魂。」



刹那间,钟铃般的声音响起,蓝色的空间随之波动。



鬼的眼珠颤抖着,眼看着从边缘开始崩坏,变成光粒消散。



「咕唔……!我、我的魂魄!你、你家伙,在做——!」



「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天娜笑道。她左手握成纵拳,笔直打出。



每当钟声响起,光的闪烁就会变得更加强烈,不久后,开始卷起漩涡。



「那孩子似乎只对肉体感兴趣……而我则是对灵魂尤为喜欢。所以才会特地来回收你。」



天娜的眼眸放着妖异的光芒,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鬼的眼球因强烈的恐惧而瞳孔扩大。



「你、你你……皇、皇宫里、到底……!」



「……你在说什么?嗯,总而言之。」



面对痛苦哭嚎着的眼球,天娜用天女般甜美的声音低语道。



「——你,就为了我去死吧。」



「不、嘎、啊啊啊——!」



在临终的呼声中,所有光芒都汇聚到天娜的左拳中。光芒自崩坏的大厅中消失,四周再次陷入沉寂。



「……不错。如此纯度竟会这么容易得到。」



天娜慢慢地打开左掌,嘴角上扬。



洁白的手掌上放着一颗深蓝色的珠子。它有着玻璃弹珠的大小,内有金、银色的粒子打旋,犹如星空浓缩于其中。



「这是迄今为止效率最高、最安全的方法——【封(封印吧)】。」



随着低语,天娜的左掌显现出一个漆黑的洞。



蓝色的珠子被无声吸入这好比地狱窥孔的洞。在珠子吸入的瞬间,洞和显现时一样瞬间消失。



天娜慢慢张合左手,像是在确认触感。



「若是以这种方式收集灵魂,对我倒是没有危害,但……」



天娜喃喃道,脸上并无笑容。白皙的侧脸,只能看见忧虑和疲劳。



天娜重重叹了口气,目光突然落在一件东西上。



那是抚子缠在脖子上的绷带。天娜捡起它,轻轻绕过指尖。



「——嘛,就这样吧。可别怪我哦,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