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出去了～！」



毫不留情地发射的三重红龟壳，连同当成障碍物悬挂的香蕉皮把绿色恐龙吹走。



上下分割的画面中，翻筋斗倒地的那家伙，被我操作的公主角色不疾不徐地超过，漂亮地以第一名结束。



「耶～咿！」



「可恶！只差一点啊……」



他在正侧面露出混杂懊悔和开心的微微苦笑。尽管获得沉稳，现在仍不减年轻的二十九岁男子，表情相当精悍。



熟客堂本广巳先生可恨地拍打方向盘型控制器，到目前为止重复了许多次，他每次都不服输地一样嘀咕：



「如果是更早那代游戏，我一定会赢……」



我们玩的是，约十年前发售的某款竞速游戏。在打造VIP室「我的房间」时，由于主机世代交替在壁橱里沉眠的游戏机，是小诚从自己家里带过来的。



「所以才陪你玩旧作的重制赛道啊。找借口真不像男人～」



「不，操作感和系统都完全不一样啊。」



「谁管你～是说，你要这样说的话，你把旧作带来不就好了？」



广巳先生听了我草率的提议，满面生辉地说：「还有这招啊！」



「被我收到哪里去了……应该没有丢掉……哦，既然如此，我也想玩其他游戏呢……天啊，回忆复苏了……！」



有款日本首度风行的FPS──像这种感觉，自己非常兴奋的广巳先生，大约差了一轮的上个世代感受到的乡愁，我无法产生共鸣。



感觉变得无所事事的我，决定伸手拿摆在矮桌上送上来的零嘴。



我随便选一颗软糖放进嘴里，用臼齿细嚼，新鲜的葡萄甜味在嘴里散开。



熟客会带东西来的人还不少，广巳先生也是其中一人。



今天他选的是软糖和QQ糖，还有宝特瓶的矿泉水，真的尽是「行家选项」，好到可以给他画朵花说好棒棒。



知名西点店的甜点，或洒满点缀的星冰乐，有不少人会带这种相对精致甜腻的东西来，不过老实说对按摩小姐而言是不受欢迎的好意。



因为维持体型也是工作之一，所以不能一直吃甜食──是说，就算再怎么喜欢甜食，和大叔独处的状况下不可能会有食欲。



甜点也包含情境才算甜点，送东西来的人务必要学着点。



「──掌握地图构造一直秒杀，朋友理智线断裂就会发展成真人快打。不，果然秒杀不太好呢。」



秒杀，就算这么说。



「我不懂啦……」



我真心不懂。无论是游戏，还是这个人。



经由朋友介绍认识后过了三个月。明明初次见面时那么不爽快，现在却每周光顾一次，完全变成熟客的广巳先生。



可是他的心情，应该说上按摩店的动机，实在很含糊，令人无法理解。



广巳先生每次来店都是指名「步实」。不如说只有能预约指名「步实」时才光顾，他对「步实」──我非常迷恋。



他不会想找其他女孩，可见他并非喜欢JK按摩店这种玩乐，而是沉迷于「步实」这个人。



这本身并非罕见的事。倒不如说并非店家，而是女孩有客人，在有这种倾向的业界，是非常普通的事。



就我而言，也非常欢迎每次都指名我的大客户。



可是，正因如此我不能理解。



就算再怎么以疗愈为卖点的健全经营的店铺型按摩店，这里多多少少都与色情有关。即使不敢越线也会有企图──带着这种动机上按摩店的男性并不少。



难道……是「认真恋爱」吗？真的爱上按摩小姐的客人，为了证明不是来玩玩，刻意不点色情的自选服务，这种类型也偶尔会有。



可是，这也难以想像。目前为止广巳先生不曾表达好感，也没有强迫交往，他也没有误会我在工作上做出的举止，他不像是那种麻烦的人。



正因是超商店长，沟通能力比一般人还要好，就连外表也是不错的人。



虽然整体轮廓略深，但是还好，是所谓绳纹型的酱汁脸。有点像年轻时的山田孝之。



这样的人可以正常恋爱。应该满有女人缘的吧？实际上我的朋友舞香以前很迷恋他，并且多次进攻，我处于接受咨询的立场，十分清楚这件事。



没有女人缘又自卑──假如并非如此，为什么广巳先生要花绝不算便宜的钱光顾樱女呢？



他在我──「步实」身上发现了什么价值呢？



「那么，来复仇吧。」



广巳先生不晓得我的困惑，兴高采烈地想要继续玩游戏。



不由得感到不满的我，丢出控制器表示拒绝的意思。



「咦～我玩腻了。」



「这样啊？那玩别的吧。有运动类游戏呢，玩那个吧！」



那个桌球游戏我超强的喔！气势汹汹的广巳先生已经干劲十足，不过我已经没有心情玩游戏了。



「老是一直玩游戏。难得点了自选服务玩到底，多做一些其他事情啊。」



「……这个，一下想不到什么其他事情……」



不明确的态度令我感到烦闷。



既然他是主动上门，无论哪种形式，肯定是对我有好感。就算是晚熟好了，会是如此顽固地拒绝接触的理由吗？



如果能想通这是买卖，只要让他丢下钱这样就行了。毕竟每个人有自己的玩法。



可是，我也有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的自尊心。广巳先生顽固地不踏进色情领域的玩法，就像点了拉面却只喝汤，然后说声「我吃饱了」便放下筷子，我实在觉得受到侮辱。



「…………」



小小的失败感长期累积后，变成幼稚的复仇心。



今天一定要让他把面吃下去，我怀着身为按摩小姐，进而身为女人的自尊，决定开始挑逗他。



「广巳先生的体格很好呢。你有做什么运动吗？」



「运动？不，我没有运动习惯。都一直窝在家里。」



「咦～想不到呢。明明胸膛这么厚实。」



如果他不过来，就由我进攻。



我注意从对话自然发展，把手放在广巳先生的胸大肌上。



「干嘛啦……」



虽然感到困扰，但并非讨厌的样子。



从容的反应令人生气。我来试试看，你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好壮喔～♪」



像是抹油般我用手掌使劲擦，并且用娇滴滴的声音说话。



「我在想啊，比起女人的贫乳，男人的贫乳更丢脸吧？」



「我哪知道……住手啦。」



「我不要～♪」



既然没有抗拒，那我就继续上下其手。



我像是擒抱般抱住满是破绽的广巳先生。应该说是身体冲撞，把他推倒在床上。我直接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隔着衬衫闻到香皂淡淡的香味。



「喂──」



「咦？广巳先生，难道你淋浴过才来的吗？好香喔……呵呵，就这样『陪睡』吧？」



我把臂根附近当成枕头，从旁边绕过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然后又用脚缠上，展现不瘦不胖、自豪的棉花糖大腿正是我的「陪睡」。



行家说，在必备自选服务「陪睡」，会如实地表现出按摩小姐的实力。



没有干劲的女孩只会名符其实的只是躺在旁边，最多仅止于用胳膊当枕头的服务。相反地服务精神旺盛的女孩，会贴着肚子，把手绕过脖子，或是像我一样用脚缠上，有各种花样。



「唉，抱紧我吧。我是穿上衣服反而显得瘦的类型。我很柔软，你一定会上瘾的♪」



像是ASMR影片的台词，连自己都有点害羞，不过对女人抱持过分的理想，正是男人这种生物无可奈何的习性。



更何况这里是以萌为卖点之一的按摩店，所以表现得稍微夸张一点刚刚好。



结果，这些男性客人追求的素人感，不过是根据「希望如此」的愿望创造出来的偶像。



AV女优的夸张演技、偶像的粉丝服务、像笨蛋一样喜欢上的二次元女主角，这些内容是为了被消费而调味过的女人的性，对于把这些当成配菜成长的人来说，就连现实感也是妄想的范畴。



男人追求的不是作为性别，而是身为角色的「女人」。并非身分，而是作为记号的「女高中生」。



JK按摩店里有这个。至少我理解这点，在这里工作。



专业意识不是什么狂妄的东西，即便如此「步实」是我经手的作品，是重要的商品。对于支付酬劳购买的广巳先生，无论如何必须让他玩得尽兴。



不，可以说是有这个义务。



若非如此，「步实」的商品价值不就被否定了──



「明莉。」



突然被呼唤本名，我有点火热的思考被泼了冷水。



「抱歉，这种的不用啦。」



广巳先生带着歉意诉说，他用腹肌起身。然后说：



「啊……喏，因为我算是重度电玩玩家，我玩游戏最开心了。」



他说出很明显是谎话的借口，借由更换游戏机光碟的动作，从我缠住的脚迅速地逃开。



「来玩桌球吧，桌球。让你见识必杀的王子发球。」



他把控制器当成桌球拍，以正手拍猛力一挥。那不是发球，是旋球吧？我也不想要吐槽了。



因为「步实」的价值被否定了。不可能毫不介意。



「……我才不要。那么喜欢游戏的话，你自己玩就好啦。」



我完全表现出不高兴摆明拒绝，然后直接转过头去。这是服务业不该有的呕气动作，不过却没被客诉。



过了一会儿，店内播放的缓慢BGM之中，开始夹杂「乒、乓」的清脆声音。



我转头一看，广巳先生真的自己开始玩起游戏。



他的背靠在床铺侧面，以单膝立在地板上的姿势，利用手腕翻挑灵巧地把小白球打回去。



显露的自信似乎是真的，无论快速球、慢速球或曲球，都无法从广巳先生身上夺得分数。



固若金汤。强到甚至令人生气。



「…………」



为什么上按摩店？为什么只指名我？为什么不碰我？



好多个「为什么」在脑中交错夹杂。这种状态就称为混乱吗？



没错，我很混乱。可是，这种奇妙的舒适感是什么呢？



感觉时间的流动降到○•八倍速。就像和谁一起走路时，虽然缓慢，但是确实前进。就是这种速度。



我轻闭双眼，仔细倾听。店内BGM播放的是，很久以前流行的深夜动画的主题曲。偏低的音量是，不必消除「不好的杂音」的健全店家的证明。



我睁开双眼，凝视他的侧脸──睫毛，很长呢──啊，发现白头发──嗯嗯？喉结附近有点红红的，剃刀皮疹吗？不只淋浴，连胡须也剃了啊？



很周到呢。这么一想感觉有些好笑，我忍不住轻轻一笑。



对战对手的NPC也非常顽强，连续对打一点也没有要结束的样子。乒、乓、乒、乓──会持续到何时？我都快睡着了。



我再次轻闭双眼。将身心交付给如同午睡般的舒服感。



你正在工作啊！虽然「步实」训诫，不过一下子就好嘛，我呆呆地思考。



睡脸也算自选服务吧？



「步实～步实小姐～」



有人呼唤同时摇晃我的肩膀，打盹中的意识逐渐清醒。



好吵喔，这么想着醒来的我，立刻想起自己置身的状况，像是弹起般起身。



「呜喔，吓我一跳。」



我望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刚睡醒模糊的视野中，发现了小诚惊讶的表情。



「早安。睡得好吗？」



「呃……广、广巳先生呢？」



「早就回去啰。」



「骗人！？」



搞、搞砸了……



虽然有时会听说按摩小姐在「陪睡」时真的睡着的失败谈，没想到自己会干出这种事……



「叫醒我就好啦……真是的～！」



「呵呵，以步实来说很少做出这种事呢──对了，这个。」



小诚说着把某个东西递给我。



「他说等你醒了再交给你。」



我接过一看，那是一张照片。从名片大小的尺寸推测，大概是使用自选服务用的「拍立得」相机拍摄的。



「……啥？」



拍照的对象是我。



捕捉到从嘴巴滴下口水，幸福地熟睡的瞬间的这张照片，假如要题名，「滑稽」大概最适合吧──



「这什么啊～！呜哇～！糟透了～！」



平常属于欺负人的一边，我被欺负的抗性却很低。从颈部产生的羞耻的火热感转眼间升到脸颊，所谓的满脸通红完成了。



「呜呜……真是糟透了……」



「现在也是相当有趣的表情喔！再拍一张吧？」



「烦死了！」



我感情用事地扔出照片，小诚却毫不在意。他露出坏心眼的笑容说：「不要乱丢啊」，把照片退回给我。



「……？」



再次收下照片的我，这时才发觉。



刚才我的指头遮住的空白部分，上面写了什么。



使用黑色油性笔写下的讯息，除了今天的日期，还写了：



「辛苦了」



只有这一句话。



没什么问题，很普通的，当成问候使用的慰劳的话。



「……这什么啊？」



若是「谢谢」倒是可以理解。也常常有人对我说：「很开心喔」。



可是「辛苦了」，不是客人给女孩的话吧？



仔细一想，广巳先生从初次见面就是如此。「很辛苦的工作呢」，他把JK按摩小姐当成一名劳动者对待。



老实说觉得开心。可是，却又没法老实觉得高兴。



纵使是没有地下服务的店铺型的健全店家，在旁人眼中仍是不正派的店，这点没有改变。对于白天世界一般的价值观来说，不管是店铺型或派遣型，这种区别很琐碎，以大多数人决定的「良知」大量生产的标准面前，不分青红皂白同等对待才是现实。



我不想大喊：这是偏见！因为无论何种形式，我对于把性记号化出售感到愧疚。



即便如此──不了解实际情况，仅凭印象批判的世间的风潮，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消除不满。



偶像的握手券商法和按摩小姐的自选服务有什么差别？



为何不取缔未成年的地下偶像举行的抱抱会？



JK经济是卖春的温床。在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下，从事这一行的少女们从街上被清除。



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判断。



可是另一方面，穿着危险泳装的未成年偶像和模特儿们，理所当然地华丽登上青年杂志封面。



「在学女高中生　魅惑的肢体！」



和这种淫猥的标语一起刊出。



再重申一次。我不想大喊：这是偏见！



因为社会的各个角落都有偏见，事到如今我一点也不想反抗。



只不过，同样在地平线上有阳光照射的地方和照不到的地方，我是在后者──阴影中生存，仅止于此。



可是为什么，我又重复「为什么」了。



称为夜间工作不够格，也没有正经到可以称为白天工作，在JK按摩店这种灰色地带生存的不完整的我，广巳先生为什么平等地对待我呢？



其实他另有企图吗？说一些好听话让女人满足认同需求，最终骗到张开双腿的渣男，在这世界上多的是。广巳先生也是其中之一吗？



我不觉得。可是，也无法断言并非如此。



结果我能推导出的答案，只有「不知道」这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再想也没用。这点我明白。解不开的问题就空着交卷即可。



或者瞎猜乱写，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反覆写了又擦掉，只会笔芯磨损，累积橡皮擦屑──只会内心损耗，累积压力。



放弃就好了，弄错就好了，可以开辟出轻松的道路。



可是站着不动的我，到底朝向何方呢？



我想要怎样的答案呢？



「步实，怎么了？」



「……没事。」



我摇摇头，装出表面上的冷静。



「没什么。」



伪装的话无论何时都能流畅地编出来。



要是能像对别人说谎一样简单，也对自己说谎就好了。